《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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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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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登陷落了?”李延炤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大概已经猜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

    哨骑闭上嘴,费力地点了点头。李延炤霎时如遭雷殛,呆立当场,眼前蓦然浮现出那个抚琴高歌的身影来。

    “永登失陷,其县令将佐可曾率部突围?”李延炤心中越发急切,上前抓住那哨骑手臂,急切问道。

    那哨骑闻言,大喘着气摇了摇头。李延炤的心便如坠冰窟。仰起头呆呆地望着永登方向,默然无语。

    “司马,他……他没气了……”身旁辅兵有些惊慌的话语将李延炤拉回现实。他扭头望向那被数名辅兵架着的哨骑。只见他的头已是歪向了一旁,靠在一旁一名辅兵肩上,身体也委顿下去,再无声息。

    李延炤两步上前,伸手探了探那哨骑的鼻息,毫无感觉。随后又抓起那哨骑的手,搭上了他的脉搏。细细感应片刻,却也未感到任何搏动。

    李延炤摘下头盔,神情悲切地向那倚靠在辅兵身上的哨骑深鞠一躬。目送着辅兵们将哨骑架下城去。随后转头望向周遭神色惶惑的士卒们。

    永登失陷的消息很快在士卒当中不胫而走。周遭士卒面面相觑之间,也不断窃窃私语着。在这个紧要关头,任何不利的消息都将会带来无法预知的连锁反应。然而令李延炤最感痛心的,还是永登城中的苏式一家。

    想起与苏宛云之前的数次会面。这个抚琴而歌的女子早就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中。如今乍然听闻如此噩耗,李延炤便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城楼阶梯之上,望着城外渐渐出现火光的赵军大营怔怔出神。

    秦大勇左臂上缠着白布,亦是默然无语,坐到李延炤的另一侧,看着他的神情,也知他如今正是在痛苦与纠结中。秦大勇亦是暗自叹了口气。

    “司马,我等已在此据守八日,如今伤亡惨重,永登也已失陷。情势之不利,实是再难支撑,万望司马早做打算,勿要再困守于此……”

    李延炤颓然抬起头,望向秦大勇:“若不守令居,我等还能去哪?”

    “我等可趁夜突围,或去往郡城,或北返姑臧,请司马明察。”秦大勇抱拳拱手道。

    “虏贼现今尚有数千精骑。我等城中皆为步卒。即便突围得脱。虏贼发觉我等已弃守令居,即刻派出精骑追击,我等又计将安出?”李延炤望着秦大勇,不见喜怒道。

    “出城之后,我等可翻山,可入林,务要将虏贼追兵甩开……”秦大勇望着面无表情的李延炤,小声回答道。

    李延炤摇摇头:“虏贼精骑数千,城中军卒加上伤兵,也不足虏贼精骑一半之多。若虏贼分出一半人弃马徒步追击,其余机动至前方堵截。即使我等突围成功,又哪来活路?”

    李延炤见秦大勇已沉默不语,又道:“况现今城中负伤士卒已足有五六百。若我等突围,是要带他们,还是要弃他们不顾?”

    见秦大勇默然不语,李延炤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带上他们,则我等一日行军不过二三十里,覆灭也是早晚之间。若不带他们,则我等尚有机会逃出生天。”李延炤望着秦大勇,画风一转:“然而,如此行事,军卒们又将如何作想?他们将如何看我等这些官佐?”

    见秦大勇垂着头陷入沉默,李延炤拿起倚靠在门楼上的长刀,一锤定音道:“如今我等毫无退路,只能与令居共存亡!”

    “秦大勇,你若心生畏惧,可即刻率你部打开北门而出。我绝不怪你……”李延炤长叹了一口气:“想当初,一同在马厩中的那十来个手足弟兄,如今也就只剩七人了。牛二壮十一年时已亡于金城北岸。张兴、韩文灿前几日也重伤不治。我已召廖如龙携张兴、韩文灿遗物返回郡城。想来引得大家困守一隅,自蹈死地也是李某不察……”

    “这些老弟兄,也万不可皆殁于此。你便率部自北城而走。去吧,当初在马厩中那些人,也不该尽皆随我死战此地,总该留下几颗种子才好……”

    秦大勇闻言大惊,忙跪在地上向李延炤叩首道:“司马明察,实非大勇贪生怕死。既司马已决心死战,大勇必生死相随……如无司马,大勇哪有今日……”

    李延炤叹口气,起身望向灯火通明的赵军大营,语调中已带着几分悲戚:“当初一同在马厩中相知的老弟兄,每个人家中父母妻小我俱是识得。我如今尚且不知,若有朝一日得以面对他们亲人,我又如何泰然以对……”

    随着天边刮起风,李延炤开始感到有点点雨星随着风迎面刮来。他起身,只觉天上飘的细雨来得更为猛烈。

    “下雨了。”李延炤转过头看向秦大勇:“将武库中的斗笠蓑衣发下去吧,切莫让士卒们长时淋雨。”

    秦大勇含泪抱拳,领命而去。而李延炤望着城外虏贼大营,心中泛起一丝苦涩。据城而守八日,给虏贼造成的伤亡粗略估计下来,约莫足有三千左右。而刘胤部虽然屡现疲态,却还是日日进攻,不曾稍歇。

    目前己方与敌方的伤亡比尚有一比二之多。然而李延炤心中却是至为清楚,随着时间的流逝及己方伤亡的增加,这个伤亡比只会越来越高。而一旦突破双方实力的均衡点,己方形势便会急转直下。

    雨下了一夜。但随着李延炤一直在城楼上披蓑戴笠据守,城上的士卒们也不敢稍有怨言,只得披蓑戴笠各自在城上苦撑。半夜时分,火头军按李延炤的吩咐熬制了数锅姜汤,抬上城楼供士卒们驱寒取用。仍在雨中坚守的士卒们纷纷拿着碗盛了姜汤而后饮用。

    饮过姜汤之后,城上士卒纷纷觉得雨中寒意去了不少。如此值守到后半夜,城上士卒换防,而困顿已极的李延炤只得将就在城头找了一处僻静地方,靠着女墙打起盹来。

    天明时分,隐隐有阵号角声传入李延炤耳畔。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而后便冲至城垛边上,探头向城外望去。之间虏贼营寨处,火光已尽灭。赵军步卒又列着整齐的队形,在身后声声号角的催促之下向着城边缓缓开来。如同往常一样,那些士卒各自抬着攻城梯。在众多赵军兵卒身前,赫然还有一架足堪令居城墙高度的攻城塔!

    “快,召集轮替士卒,登城据守!”李延炤见状,心中大急,连忙唤过一名士卒,吩咐道。

    那士卒抱拳而去,还未走出几步,李延炤已听到天空中传来一阵呼啸声。他本能地矮身躲避,那呼啸声便直向城楼而来,随着哐啷一声巨响,李延炤余光已是看到城楼的房顶被砸塌了一角,不少泥块瓦片纷纷落下来,轻敲在他身上的铁甲上。

    “鼓吏!”李延炤向着城楼大声吼道:“鸣响号鼓,召集军卒登城,准备御敌!”

    城楼一旁的鼓吏闻言,立即便操起鼓槌,疾奔至城楼上的号鼓旁,开始隆隆地擂起鼓来。听闻鼓声甚急,在城下民居左近躲雨的轮替士卒们纷纷操起身边自己的兵器,匆匆列好队向着城头奔去。军营中休息的轮替铁甲步卒,听闻这急促的鼓声,亦是着甲拿刀,在各自将佐的带领下列队向城头奔去。

    城外赵军转眼已推进到了不足两箭地。阵后架设起了四五架巨大的投石机,正在不断将泥弹向城头打来。呼啸的泥弹时不时击中城垛、女墙或是城楼房顶、檐角等处。崩裂的泥弹与城墙上的土块、屋顶的檐角瓦片乃至于断裂的木质房梁等崩落到城墙各处。一名辅兵抱头蹲在地上,谁料一根被打断的房梁上飞出的尖锐木刺迸射而出,直穿透这名士卒身着的皮甲,刺入他的后背。他当即惨嚎一声,仆倒在地。

    见身旁袍泽倒地,一旁立即冲上去两名辅兵,架住受伤士卒便向城下拖去。数颗泥弹攻势已毕,李延炤从垛口探头,望向城外情形,尤其注意观察着赵军阵后的投石机动作。

    这时代的投石机,威力大则大矣,只是头一次发射之后上弦时间颇长。见赵军在这光景已进至城下,李延炤大手一挥,喝道:“放箭!”

    鼓声擂响,由城墙东南角处射出一波稀疏箭雨。守军伤亡惨重,连带这些弩手人数也是锐减。这些零星飞向赵军步卒的箭矢,并未取得多少杀伤。

    这些弩箭让赵军推进的队形稍缓。在这当口,起初因投石机的打击而略显散乱的守军已重新组织好了队形,辅兵们将手中盾牌架上垛口,人人严阵以待。随着赵军步卒进至城下,架起攻城梯,垛口处的士卒们开始以临时拼凑成的什伍为单位,集结起来准备应对登城赵军的攻击。

    后队的辅兵迅速抬着堆积在女墙附近的滚木礌石等物,穿过一个个由什伍构成的小阵,到达垛墙后。部分人从垛口探头观察,部分人则蹲身在垛墙下待命。

    下方赵军士卒已经开始攀梯。负责在垛口处观察的辅兵一挥手,身后那数名士卒便立刻抬起手中的滚木礌石,架在垛口上。

    “放!”随着观察士卒的口令,城上霎时便有数十个对准攻城梯的滚木礌石从城头丢下。垛墙后的辅兵们木然地听着墙下传来的赵军步卒惨嚎,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垛墙上抬着滚木礌石。

    如今令居城中的树木等皆已被砍伐干净。所获木材也多半拿来做了这些滚木礌石。垛墙后的辅兵们将城上置备的器物丢完之后,便迅速跑回自己方才所待后队,拿起各自的武器装备,准备迎战。

    过了只不过半刻光景,赵军先登士卒已攀上城头,站在垛墙上,面目狰狞地望着城上据守的令居县兵。李延炤抬眼望去,只见站在城头上的敌军步卒,皆是清一色汉家儿郎面孔。

    登城的一名赵军步卒,望着城头令居士卒手中指向自己的长枪枪尖,略一犹豫,随即便纵身跳下。然而双足尚未触地,对面令居县兵手中长枪已是一齐捅来!那赵军步卒闪避不及,霎时便被钉在了垛墙之上!

    随后攀登上城的赵军步卒看到同泽血溅当场的场面,心中惊惧,却已没有了退路,只得依样纵身而下。未等站稳,附近的县兵已是提刀劈来。很快,络绎不绝的赵军士卒已自城头跃下,与城头守军战至一处。

    “战锋营,随我上!”李延炤右手擎着长刀,左手一挥,秦大勇已率所部铁甲步卒紧随其后,向着已杀上城头的赵军步卒而去!

第三百零七章 固守令居(九)() 
八十余名铁甲锐卒分成两部分,各自以城楼为中心,由李延炤与周兴分别率领,向城墙东西两个方向杀去。【。m】

    李延炤目力所及,皆是黄皮黑发的汉家儿郎厮杀在一起。前几日氐羌部众的消耗巨大,使得他们如今已几乎组织不起有力的攻击。赵军中这些汉人便由第二梯队顶到了一线,担任起了攻城的急先锋。这些汉人皆是先前为刘赵所收编的陇西、关中地区各豪族大户的部曲家兵及他们所裹挟的流民乞活军部众。

    这些部众虽然也是少经操练,不过较之于被称作乌合之众的氐羌族人,这些乞活军的战力却要明显高出一大截。从登城与守军厮杀的敌军组织严密,进退有据。士卒与士卒,将佐与士卒之间配合默契,给城上据守的令居辅兵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厮杀之间,李延炤只见不少辅兵被刀枪砍刺而后倒下,使得他心中愈见悲痛。

    这些辅兵经历这八天来大大小小数十阵的厮杀,起初的胆怯与畏惧也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皆是坚毅麻木。在城上据守的这些天,辅兵们也早已习惯了将刀枪刺入敌人身体带来的那种莫名快感。起初令他们闻之欲呕的血腥味,如今闻起来也不再感到那么刺鼻难受。经历了这些战火搏杀的洗礼,即使是这些辅兵,也足堪称为一支精锐。

    然而看着城上双方皆是汉家儿郎,却宛如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忘我地互相厮杀,李延炤强忍住心中痛心,右手提着刀向前一挥,怒吼道:“随我杀!”在这个刀兵相见的战场上,任何人都没有太多选择。李延炤也同样,想要保住己方那些士卒,便必须要杀尽登城的敌军。哪怕这些敌军是与他和他麾下士卒同文同种的汉家儿郎。

    三十余名铁甲步卒齐头并进,在城上配合据守的辅兵,对敌军展开了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攻势。李延炤用力一记横劈,将将把一名面对他的敌军将佐自腰间横劈成两半。那敌军上身断裂掉落在城上,意识却仍是清醒。他圆睁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仍未倒下的腰以下部位,一边因疼痛而哀嚎着,一边无比惊恐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肚皮。

    然而他伸出手,却只摸到一截掉在体外的肠子。当他将这截肠子举到眼前之后,终于是再也忍受不住,精神崩溃一般大吼大叫起来。李延炤见得他这副惨象,却蓦然想到当初在金城北岸的牛二壮。鼻子霎时一酸,身体已不受控制地迈步上前,双手扬起,一刀斩下。

    那惊恐而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终是随着李延炤斩出的一刀戛然而止。李延炤踏过方才斩杀的那名敌将的内脏与残骸,继续大踏步向前而去。行了几步,却正看到前排秦大勇带着两三名步卒,与数倍于他们的敌军纠缠战斗在一处。一什辅兵在侧,与他们一同与这些敌军战斗在一起,却迟迟无法打开敌军的阻隔与这些铁甲锐卒汇合。

    李延炤疾步奔上前,自秦大勇身侧冲了上去。秦大勇正拿着手中长刀与面前的一名持双刀的敌方将佐打得不可开交。两人你来我往,已相斗了十余合,却仍呈胶着状态,胜负难分。

    秦大勇只觉身侧一阵风骤然刮了过去,随后他面前已响起金铁交鸣之声。定睛细看,却是李延炤带着冲力上前,一记势大力沉的斜劈,逼退了一旁多名敌军士卒。在这些士卒不敌后退之时,敌方双刀将佐所处的阵位便凸显了出来。

    侧翼骤然一空,使得这位敌将不由自主地迟疑了一下。然而就在这一瞬,秦大勇一记势大力沉的直劈亦是照他的头劈去。敌将见状不由大惊,急忙闪避。往日稍显笨拙的秦大勇这一击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刀口也是带着劲风,仿佛能开山裂石。

    敌将侧身闪避,速度却只及堪堪避过头部要害。秦大勇直劈下的一刀直直砍入敌将左肩。刀刃没入他的肩头,血便缓缓透过他的衣物与皮甲渗出来。剧痛使得那敌将左手的刀瞬间脱手落地。秦大勇却并未立即抽刀,而是奋力下压,直到剧痛迫使那敌将单膝跪倒在地。

    此时秦大勇的恼意涌了上来。方才与这敌将相斗那么多回合,无疑使他心急之余,也大感折了面子,此时手上更加用力,便想生生将这敌将虐杀至死。

    那敌将周遭的部属见状,急忙各自挥舞着兵刃,欲上前将自己长官救下。然而李延炤左脚向前跨一步,手中刀已是直刺而出。当先冲来的一名敌军士卒猝不及防,便被他手中诸刃长刀刺了个对穿。另一旁的士卒见同伴倒地痉挛不止,发疯一般手执环首刀便向着李延炤扑来。

    李延炤见来者双手持刀高举过顶,跃在半空向着自己劈来,倒也略作镇定,手中刀迎着对方的环首刀而去。久经战阵的李司马这一记劈砍正与那士卒的刀在空中相击,从刀身上传来的巨力震得那名士卒虎口发麻,转瞬之间刀便已脱手。

    李延炤乘势而上,一记横劈出去,敌方士卒的头颅连带着半个肩便自他身上缓缓滑落。李延炤面无表情,一脚踹倒尸体。而后转身,手中长刀挥动,被秦大勇砍中并牢牢压得跪倒在地的那名敌军将佐的人头也是随之飞起。

    李延炤手中长刀虽也是斧刃形制的诸刃长刀,不过这连番在城上拼杀,用的都是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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