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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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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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接防完成,各营将佐也在陆续组织麾下士卒们清扫战场,搬运双方将卒尸体,以及从城下搬运各式守城器械与军器箭矢上城。为防止匈奴骑兵趁夜前来,瞄准有火光的地方放箭并借此杀伤守城士卒,城上零星地点着几只火把,且这几只火把周遭一丈之内皆是无人。

    李延炤站在黑峻峻的城楼上,望着五里之外新立赵军营寨的灯火若有所思。赵军倘若保持这种攻势,令居势必不能久守。甚至很可能等不到援军到来。

    令居城中如今唯一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便是辛彦所在的县府了。敌军攻城的首日,辛彦便也在县府中眺望了南城墙一日。到夜幕降临,喊杀声与厮打声渐渐沉寂之后,辛彦返身进入书房,摊开数张信笺,拿起毛笔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辛彦所书内容自然还是求援。送信的对象却很有针对性地选择了自己那几名外任方镇的叔伯。匆匆书写完之后,辛彦拿来信封将书信分别装好,再写上收信人姓名,而后滴上火漆封口,再盖上自己的官印。

    辛彦唤来这几日一直奉命在县府保护自己的王强,将这些书信交予他,请他速速安排信使送信出城。王强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书信,抱拳行礼然后离开。

    离开县府之后,王强叮嘱手下士卒守好县府,他便直奔李延炤所据守的南侧城楼而去。对于李延炤喊他们“保护”辛彦的用意,王强倒是真心想多了一点。

    李延炤见王强拿来辛彦将要发出的书信,粗粗看过这些书信的收信人,使他在心中反而更加笃定辛彦此时是与他和令居县兵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他不以为意,将书信交给王强,道:“如今城中还有多少骑卒?”

    王强想了想,回道:“大约还有一什。均是陶百人长麾下。”

    李延炤点点头道:“也好,便将这几封书信交给他们,令他们即刻趁夜出城,速速将信送至。”

    王强领命转身,正待离去,却听闻李延炤在背后又出言强调道:“我等身家性命,很可能便在这几封信中……”

    “是!属下必将此告知骑卒等,请他们从速送至。”王强闻言,顿感自身责任重大,忙不迭便向着城下跑去。

    李延炤颇为感慨地看了一眼城中灯火通明的县府。待他返身回到城楼之上时,城墙上本来双方士卒尸首堆叠,军器遍地的杂乱场面已是得到有效缓解。

    李延炤的眼前,正有一名方才趴在女墙上吐得不亦乐乎的士卒。而此时,这名士卒正费力地拽着一名敌军的无头尸体,奋力向着阶梯处拖去。只是在拖行的过程中,李延炤注意到他仍然是别过头去,不敢正视那具没了头的敌军尸体。

    李延炤一时玩性大起,他蹑手蹑脚地行至那士卒身旁,就打算突然大吼,吓他一吓。然而那士卒本来心无旁骛地拖着敌军尸体,正在李延炤将要出声的时候突然回头望向他,反倒让李延炤心中一惊。

    见已摘去铁面具的李司马站在一旁,这名士卒也是心下打鼓,连忙放下被他拖行的那名敌军尸体的双脚,转身面向李延炤抱拳躬身道:“小人见过李司马……”

    李延炤端详着眼前的这名士卒,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萦绕在他心头。然而他左想右想,却总是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何时何地与自己有过交集。思虑半天也没有得到过答案的李延炤干脆不再费神去想,转而与那位士卒攀谈起来。

    “我方才一见你,便觉眼熟。不知你自何方而来?”李延炤看看那士卒,又看看倒在地上的那具敌军无头尸体,疑惑道。

    “小人确与司马有过一面之缘。那番之后,小人便将司马所教铭记于心,未敢稍忘。”

    “哦?”李延炤听闻这名士卒所言,心下顿时来了兴趣:“说说,我等在何处曾有一面之缘?”

    “我与司马初见之地,却是在陇西……那时我举家逃难,司马率部前往陇西哨骑。我见司马所部俱是彪悍骑卒,误以为乃是匈奴人前来劫掠流民,心中惊惧,便抛下妻子,独自逃往山林深处……”

    这名士卒的叙述勾起了李延炤关于往事的回忆。他想了片刻,便哈哈笑了起来,道:“我记起,那时似乎我还抽了你一顿鞭子,责问你为何抛弃妻小,独自逃跑,可是此事?”

    那士卒闻言,神色中略有尴尬,只得垂下头,声若蚊呐:“确……确是小人所为……司马教训得对,小人早已幡然悔悟。”

    “嗯……”李延炤捋着下颌上的胡须,看看那士卒,又问道:“如何想到前来投军?”

    “小人听闻虏贼又集大兵前来,已在我县周遭各里中烧杀抢掠,不少乡人惨遭毒手,心中愤愤难平。又托辛明府与司马之福,妻儿已北撤避祸。小人念及司马教导,明了胡羯不平,如同小人妻儿这些乡人百姓便永无宁日。于是交代了家中事情,便前来投军……”

    “只盼能够以吾之身阻挡虏贼,让乡人百姓们得以安家立业。即使沙场之上马革裹尸,也了无遗憾……”

    听闻这名小卒话语,李延炤心中不由暗自赞许一番。前世今生,无耻之人见过不知多少。而知耻后勇者不过寥寥数人。这名小卒的心绪剖白,使李延炤意识到,此人完全是一个可塑之才。

    “不知如何称呼君台?”李延炤望着那名小卒,温言问道。

    “不敢不敢,司马折杀小人了。小人姓程,名二郎……”他拱着手,有些忐忑不安地望向李延炤。

    “我观你也算可塑之才,然独缺勇力。如此在军中难以成事。不若我便自作主张,为你改名‘勇’。不知你意下如何?”李延炤望着程二郎,郑重道。

    程二郎闻言,却是忙不迭俯身下拜,口称不敢。李延炤见状却是有些不快,大声喝道:“程勇!”

    程二郎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延炤。

    “你既已应此名,以后在军中便改为此名!”李延炤望向他:“惟愿你好生思虑,为何我为你改成此名!”

    “司马教诲,小人不敢稍忘。”程勇跪地叩首,紧张不已。

    “拖完这具敌尸,你便前去告知你们百人长,我调你前来帐下听命。”李延炤望向一旁仍在打扫战场,拖运双方将卒遗体的辅兵们,缓缓对程勇道。

    程勇惶恐抬头,却看到李延炤一脸认真,不由得又低下头去:“小人拜谢司马!”

    “去吧,记得带着你自己的武器兵甲前来。”李延炤挥了挥手,又看了一眼不住磕头的程勇,已转身向城楼行去。算上昨日,他已有二三十个时辰未合眼了。然而此时城楼上浓重的血腥味以及遍地可见的残肢断臂,却重重敲击着他的神经,使他毫无困意。

    过了约莫两刻左右,程勇也大步来到城楼前向李延炤复命。李延炤指向城楼上那些铁甲步卒一指,示意程勇与他们站到一起。程勇懵懵懂懂地向那些铁甲步卒列阵的地方行去,迎来的却是一道道不信任的目光。

    正在小憩的铁甲步卒们抄着手三三两两地围拢在一起,身后的垛墙处靠着他们各自的长刀。其中一人看到程勇瘦瘦小小,貌不惊人。便故意走到程勇面前,在两人交错而过的时候,右肩奋力向前一顶。猝不及防的程勇登时便被顶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那名铁甲步卒高出程勇大半个头,自上而下斜睨着他,口吻中充满鄙夷:“矮子,你拿得动刀吗?”话音未落,他右手抬起,抓握着自己长刀刀柄的后端,将足有五六尺长的长刀平举起。沉重的长刀这般在那铁甲步卒手中举着,竟然纹丝不动。

    程勇突逢如此刁难,一时有些慌神,又见这铁甲步卒如此神力,心中已是敲起小鼓。面前高他大半头的铁甲锐卒双眼如刀,静静地注视着他。使得程勇分明有种骑虎难下之感。

    这些铁甲锐卒在军中操练最苦,装备最好,战力最强,然而待遇又是最佳。这四最使得他们在营中早就生出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随着之前在谷口阻击赵军前锋获得大胜,这种优越感便更为明显。

    程勇遭逢的这种刁难现今在军中也不是个例。不论那些新征召不久的辅兵,便是与这些铁甲锐卒同批入伍的袍泽弟兄,此时面对他们也颇有低人一等之感。这无疑使得这群骄兵悍将心中更添膨胀。

    在城楼旁的李延炤也望见了这一幕。他有心想上前解围。然而他却还是想看一看,这个程勇,究竟对不对得起自己给他取的名字中那个“勇”字。

    程勇抬眼四望,四周皆是一脸戏谑望向他的铁甲步卒。在某一刻,他真想默默地走开,不再与这些高傲的锐卒之间有任何交集。然而这样的念头一出现,李延炤方才说过的话,便随之回响在他耳畔。

    “愿你好生思虑,我为何为你改成此名!”

    程勇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面前那铁甲锐卒。此时,他眼中唯有坚定。

    “我能!”程勇大喊一声,仿佛将心中的不平与愤懑尽皆发泄了出来。他行至一旁,抓住墙垛上靠着的一柄长刀,深吸一口气,而后用尽右臂所有的力量,将它平着举了起来!

    正待上前制止铁甲士卒的李延炤见得此番景象,眼前顿时一亮!

第三百零三章 固守令居(五)() 
程勇用尽全力将那柄诸刃长刀平着举起,也令先前出言挑衅程勇的铁甲锐卒在惊讶之余心中暗暗吃惊。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这个瘦小的人平举起足有五十余斤重的长刀。然而他嘴上却仍是故作不屑道:“不想看着是个矮子,气力倒还可以。不过也就这样了……”

    话音方落,他便将手中长刀对着程勇斜斜一指:“来来来,过两招!”言罢便摆开架势,眼看便要向程勇攻去。

    李延炤适时从城楼后的阴影中行出,一声断喝直冲在场诸人的耳膜:“住手!”

    铁甲锐卒们循声望去,见李延炤缓缓走来,赶忙站起纷纷行礼。李延炤绕着程勇及对面的铁甲锐卒两人走了几圈,方才张口缓缓言道:“陈山!你他娘的又在欺负人!”

    陈山闻言,忙一垂头道:“李司马,并非是我欺负此人。你看他瘦瘦小小的,铁甲和长刀他能用吗?属下不操练操练他的话,来日上了战场,我等是顾他,还是不顾他?”

    “少废话!”李延炤站定脚步斥道:“你在营中欺压士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他娘的也不想想,你操练了多久,他才操练多久?你要是一时技痒想过两招,不妨我来陪你?”李延炤说着,便作势去拿程勇手中长刀,这一举动令陈山心下一紧,赶忙出言道:“司马恕罪,属下知错……”

    “知错就好!”李延炤说着,已将长刀拿在手上,而后向城外一指,又道:“下次再让我见到你欺压士卒袍泽,你便去辅兵那里报到。然后天天跟着他们去砍树吧!”

    陈山听李延炤不见喜怒地讲出这番话,心下一紧,赶忙连连摆手道:“司马息怒,属下铭记于心,今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李延炤点点头,而后将手中长刀丢还给程勇:“好生点。城外敌军无时无刻不想打进来。要想保住自己小命,就得在战场上杀死敌军!”

    程勇接过刀,沉声道:“司马放心,若虏贼敢登城,我必随队死战。待斩获敌首之后,再与司马报功!”

    李延炤闻言,指了指程勇,笑道:“从军没几天,口气倒不小。我就在城楼上,等着你斩获敌首前来报功,若将来升了官,也好衣锦还乡与你娘子叙说别情……”

    程勇抱拳道:“承蒙司马抬爱。”李延炤哈哈笑了两声,便转身往一旁城墙上走去,开始巡视各处防务。程勇望着李延炤的背影,目送他远去,直到他行出很远,湮没在将卒构成的人海之中,再也无迹可寻,方才转过头,略带尴尬地望向面前这一丢丢铁甲步卒们。

    陈山看了看程勇,返身将手中长刀靠到垛墙上,转头用下巴指了指程勇:“小矮子,你杀过人吗?”

    程勇有些迟疑地望着陈山,用力摇了摇头。

    陈山看程勇如此坦率,便笑了起来。他伸出一根指头在面前晃了晃,道:“明天,最多明天。在这城墙上,不是你杀掉虏贼,便是虏贼杀掉你!”

    陈山看着一脸惊骇的程勇,又道:“而司马每战必先。倘若畏惧后退者,一概军法从事……”

    程勇拱手道:“谢过老兵提醒,小人记住了。”

    陈山点点头:“你手中那长刀便留待自用吧。武库中也没有多余铁甲。你不若去前营张都尉那里领一面圆牌。明日守城之时,便将圆牌架在墙上抵御箭矢。”言罢陈山指了指身后插满箭矢的城楼:“这些,都是今日虏贼的杰作。”

    程勇看着城楼上密密麻麻的箭矢,神色开始变得无比凝重。

    陈山重重地拍了拍程勇的肩膀:“怕了吧矮子。”他冷笑两声:“战阵之上,你可没什么功夫去害怕。”

    程勇仍在细细体会着陈山方才与他讲的那一大通话间,陈山已经冷笑着行去一旁的城楼后躺下准备小憩片刻。

    入夜,从外面看来整个令居城都陷入了沉寂。然而城上零星的火把映照下,还是能看到城上每隔一段就有数名士卒在垛墙边据守。借着那些零星的火把照射出的一片片昏黄光亮,这些士卒忠实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

    李延炤上南城巡视一圈,部下们这种尽职尽责令他稍稍放心。连着近两天未曾合眼,阻挡不住的困意终于是匆匆袭来。李延炤揉着眼睛,轻手轻脚地行下城楼,打算回到营中将就睡一觉。

    然而行至半途,李延炤心中对于敌军明日可能采取的行动又在心中猜度与思量了一番。预计的敌军行动无非几种:要么继续强攻南城,要则转向猛攻东城。或牵制南城而主攻东城。反正依敌军现今的兵力,四面围攻确不太现实。而除过东南两侧城墙,其余两侧一面环水,一面背山,也着实不适合集兵进攻。

    一念及此,李延炤便转而向东侧城头而去。他之前所虑皆是直面敌军营寨的南侧城墙,对于东城几乎没怎么在意过。敌军首日在南城遭逢重挫,次日很可能便选定东城进攻。如若东城准备不足,后果便不堪设想。

    唯一令李延炤稍稍放心的,便是据守东城的将领是曹建。虽然在自己起起伏伏的道路上,他与曹建之间渐渐已出现分歧,并且也曾经出现过分道扬镳这种事。不过对于曹建治军及军事指挥上的才能,李延炤还是给予充分肯定的。

    行至东城城楼下,正迈步上行之时,李延炤忽然便听到城墙上一声喝问:“谁?口令!”

    李延炤停下脚步,略一思索,道:“平,回令!”

    黑暗中的声音不假思索回道:“虏!”李延炤拾级而上。借着朦胧的月色行至阶梯上端,便看到一名手执弩机在阶梯上端女墙后据守的士卒。

    李延炤自行尝试对口令做出一番改革。为了防止细作混入城中,遭遇巡兵之后先行发问套取口令,他按照后世军中采用的形式,将口令拆分为两部分。如今日口令便是“平虏”。巡哨士卒先行发问,被问人回答头一字,而后要求回令。哨兵再以后一字作回令。如此可最大限度防止口令在传递过程中的泄露。而一旦一方回答不上来,另一方可当即便将对面当做探子拿下,再细细审问。

    阶梯上持弩据守的士卒不意前来的竟是军中将首李司马,忙放下弩机,抱拳告罪。李延炤摆摆手道:“无妨,你做得很好,值守就应提高警惕。”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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