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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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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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督护所部之前尽迁陇西之民。麾下军卒怙恶之人不少,在迁移民户过程中,颇多抢掠杀戮之事,致使流民受探子蛊惑,暴起袭我军士。由此看来,已失人心。况督护用兵,持重有余而进取不足。此刻督护兵力倍于虏贼,却仍在沃干岭与贼相持,不求速进。”

    李延炤从怀中掏出一份陇西简图,而后摆在辛彦案头:“明府请看,我部以金城为基,距沃干岭足有五十余里。而虏贼以狄道为基,距沃干岭不过十数里。督护若要求胜,当迅速击溃当面之敌,再取狄道,则陇西大半可定。”

    见辛彦听得入神,李延炤话锋一转:“然督护择沃干岭相持,粮草军械补给距离较之虏贼更远,军力倍于虏贼,反倒更添劣势!惟有速进方能取胜。如此相持之下,已是不胜之局!”

    听闻李延炤说得如此严重,辛彦也是皱起了眉头:“然而当下,督护等仍在前方。我县依然务必要接济其粮草军械。如此一来,却是如何是好?”

    “明府不必忧虑。”李延炤神情沉稳道:“日后凡调粮草军械,务必给本县留下宽余。再行接济大军。我等一县之地,地少人稀,想必明公与府君二人必不会为难我等。营中我已囤积粮草八千石,足够三千士卒支用半年!如若前方战事不利,我等则进可赴援,退可保全县。即使事态当真糜烂到无法收拾,我等也可以进退自如。”

    “不过倘若事态真到那一步,还请明府带着县中人户以及府库存粮,迁至郡府,以求保全。我自带军中将卒,于县城固守。”

    “司马胸中韬略,我却是远远不及。但愿督护此战一切顺利吧……”辛彦听了李延炤的一番分析,顿觉心中沉痛不已。他倒并非是为韩璞感到沉痛。只是如今韩璞所率军中,还有他自己的近亲族叔辛岩。若大军完败,辛岩恐怕也难辞其咎。

    “只是司马觉得,这些人犯当如何处置?”辛岩又拿起了桌案上的那一摞供词,有些踌躇地望向李延炤。

    “此事明府定然自有决断。”李延炤抱拳躬身,极尽恭谨:“炤寒伧武人,只知带兵。这等民政之事,又决十人生死,炤未敢置喙……”

    “曲身事贼,尚其情可悯。然鼓动流民生事为乱,决计不饶!”辛彦将那一摞供词拍在几案上,愤而起身:“我立刻写封公文,呈郡府报备。此十人立斩!”

    “明府决断,在下佩服至极!”李延炤不动声色地一边对辛彦拱着火,一边在心中暗喜不已。随着辛彦的决断,这十人的命运,也已经注定。

    三日后,当远去陇西侦察的哨骑返回县城中时,当先便看到城门处挂着的十多颗血淋淋的人头。惊讶之余,哨骑们催马行入营中。领头的崔阳到李延炤所在屋中向其复命。所见的,却是李司马屋中摆放着的一个巨大沙盘。

    沙盘之上,自大河北岸本县,直到虏贼重兵据守的狄道,皆是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上面。李延炤令左右护卫前去营中房前屋后铲来了不少青苔,此时正专注地将这些青苔覆于沙盘中堆砌的土山之上。崔阳不由得看呆了,许久之后,方才在李延炤的呼唤中回过神来。

    崔阳将这次哨骑的成果交给李延炤。李延炤拿过他所绘的那一摞简图,而后指导着一旁的护卫们修葺着这个沙盘,又经过大半个时辰的忙活,这个沙盘方才算是初步定型。

    崔阳仍是细细端详着这个沙盘,在他的认知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直观地展现战场的手段。先前他拿着地图哨骑之时,也总苦于地图可展示的信息不够直观,并且极为有限。此时看到李司马堆砌的这个大沙盘,方才觉得自己是开了眼界。

    李延炤见沙盘已成,便自一旁拿过一面面分别涂成红蓝色的小旗,按照崔阳侦哨的结果,分别插在沙盘之上敌我双方各自占据的位置之上。红色代表凉州本军。而蓝色则代表赵军。立时整个战场的态势,便在几人临空俯瞰之中一目了然。

    “督护最近可有什么动向?”李延炤看着沙盘,问崔阳道。

    “督护依然令各军结寨据守,不曾有任何动向。”崔阳看着那个沙盘,沉声道。

    “虏贼呢?刘胤可曾强攻各寨?”李延炤皱了皱眉,又问道。

    “结寨之初,刘胤曾趁我军立足未稳,率部强攻数次。然而均被我军击退。此时便再无异动。只是居于沃干岭之下,与督护相持。”

    “坏了!”李延炤手中拿着一根竹竿,指向沙盘之上蜿蜒曲折,直通沃干岭之后的一条小路:“若军中粮乏,虏贼遣轻骑绕此路袭我粮道得手,大军顷刻之间便是完败之局!”

    话音一落,满室皆惊!

第二百八十一章 风云突变() 
李延炤的书信未及送到韩璞的手中。他所担心的事情,便已在陇西上演。韩璞与刘胤于沃干岭相持七十余日,武兴太守辛岩进言,我军倍于敌军,应以大军克营前行。若各部齐心,则虏贼势必难挡。韩璞不纳此言。待军中乏粮,便遣辛岩前去金城督运粮草。辛岩无奈之下,只得领本部兵卒启程前去。

    正如李延炤所担心的一般。辛岩所率武兴军行至距金城二十里开外,便遭逢突然杀出的三千虏贼精骑的袭击。辛岩所部不过两千来人,且以步卒居多。此时乍然遇到强势虏贼骑兵的袭击,抵抗不过两刻钟左右,便已全军崩溃。辛岩见势不可为,只得带百余部曲家兵逃奔金城,与金城副将合兵一处,坚守不出。

    辛岩所部的溃兵逃回营中,同时带来了粮道遇袭的消息。军中听闻此消息,军心已在渐渐变乱。一日之间,韩璞弹压了数起因为乏粮而引起的士卒为乱事件。却依然无法稳定这涣散的军心。

    乏粮引起的各项连锁反应还在酝酿中,金城太守张阆与武威太守窦涛串连,各自领军出寨,自行北返。韩璞派营中司马以军律勒令二将返营未果。二将全然不予理会,只是自顾北返而去。而这一切,都没能逃过沃干岭之下的刘胤视线。

    心知这支凉州兵已撑不了多久了,刘胤便开始了他自己一连串的布置。先是令在山林中穿行游荡的那支三千余人的骑卒活跃起来,只袭击自金城南来,欲向韩璞营中运送粮草的运输队。而对北逃的凉州军兵卒,不论是有将帅带队,成建制的凉州军,还是私自北逃的散兵游勇,一概不予lán jié。如此之下,又撑了半个月,据守沃干岭的韩璞所部凉州军精锐,已是军心涣散到了极点,仿佛再加一把火,这支军队便会彻彻底底的走向崩溃。

    随着刘胤全军压上,强攻沃干岭凉州军大营,韩璞所部开始以无法遏制的态势走向崩溃。近两万人毫无秩序地向北肆意逃窜。将吏们对于各人手下的士卒,也都早已失去了控制。先前游荡在沃干岭后方的三千赵军骑兵与强攻沃干岭的一万余赵军一起夹击之下,数量庞大的凉州溃兵如同割麦子一般纷纷倒在陇西之地,倒在北逃的路上。

    韩璞面对这番难以收拾的局面,也惟有策马北逃。而先前同行至此的三万大军,仅剩数百名忠心耿耿的部曲家兵还誓死随侍在他左右。

    韩璞眼见漫山遍野肆意逃散着被人收割的凉州军精锐,一时间不由得悲从心起。他哀叹道:“三万虎狼出陇西,而今狼狈奔金城。明公重信于我,而我却丧师北逃,如何对得起明公!”

    就在这感叹的一瞬工夫,侧面游荡的赵军骑卒已是一波箭雨向着这边射了过来。弄得韩璞又是倍感狼狈地拨马向另一侧逃去。

    几乎与此同时。令居县外,两千余县兵已是集结完毕。校场对面的山顶上,传令官挥动着xin hào旗,两千军卒整齐列队,缓缓出发。居前的是身着皮甲,手持诸刃长刀的锐卒。因铁甲过重不利于行军,便在出发时放置在押送辎重的大车之上。如今这支锐卒也已扩充至两百余人。

    不同于先前在广武军中时庞司马率下那些铁甲步卒,李延炤耗费巨大操练出来的这支步卒,铠甲防护更佳,所持诸刃长刀泛用性也更好。然而虽经过了严格的操练,不过在未经实战检验之前,这支步卒的战斗力如何,李延炤心中也是没底。

    三百名骑卒分成两部分,一部居前侦察哨探,而另一部则汇聚于队尾压阵。居于长长队伍中间的,则是那经过两月余操练的辅兵,以及被他们层层保护着的粮草辎重。

    此次外出作战,乃是李延炤听闻哨骑汇报陇西局势之后临时起意做出的决定。虽说是临时起意,不过由于先前粮草军械的调配早已完成,士卒们连同那些临时编入的辅兵都进行了长期的操练,战斗力也是有了足够保证。

    一路之上,陆陆续续地见到那些零星将卒自陇西北逃而来,李延炤命陶恒带着骑卒专事收容这些残卒。一个上午的光景,行出不过二十余里,便已收容了三四百人。那些残卒丢盔弃甲,很多人甚至连wu qi都丢弃了,一路只顾逃命。除了身上背着的干粮袋,什么也不剩。

    他们见到这支雄壮威武的军队一路向他们方才逃回的方向开去,眼神中满是惊愕、疑惑与不解。沃干岭的惨败在他们心中留下的阴影不可谓不深厚。然而眼前这支县兵,非但不抓紧时间逃命,反而要去远方的战场与那些凶残的虏贼玩命!

    在惊愕与疑惑之后,这些残卒更加担心自己的命运。方才惨败一场,人人都见识了虏贼的凶残,谁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惨烈且堆满袍泽尸首的战场中去。然而这群县兵向前线开去,还不由分说强行收容了他们,令他们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不久之后,便有一名县兵将领过来,向他们询问了一番沃干岭之战的前前后后。那些士卒们照实回答了一番。随即,那将领便唤身旁的士卒去中军辎重那里,按人数取了三日份的干粮,并拿回来分发给这些士卒,并令旁的己方军卒放他们离开。这些溃卒一时间都不敢相信,反复向周边县兵们确认之后,方才惊魂未定地离开这支逆向而行的县兵,各自继续向北而行。

    窦通向李延炤报告了一番这些溃卒们所讲的沃干岭之战的前因后果,听得不由连连叹息。倘若韩璞之前能够积极一些,主动率领多数部众采取攻势,局势也远远不至于如今这样被动。

    局势已经颓然如此,自己所能够做的唯一事情,便是前去阻挡刘赵追兵,从而为韩璞率下这些士卒们多争取一线逃生的希望。

    韩璞作为将帅,他指挥上产生的失误带来的严重后果,并不能怪罪到这些士卒头上,因为将帅的指挥失误造成的全军崩溃,这些士卒完全无责。然而饶是如此,若放任赵军追杀这些残卒,那么能够回来的人定然寥寥无几。这些士卒基本上已是州治如今所能派出的所有精锐了。若是一战而溃,尽皆赔在这里,日后赵军强渡大河,大举进攻,则势不可挡。

    在李延炤的严令之下,中军那些仅仅经历两月操练的辅兵,便先行前进。会同部分老营步卒,准备全力赶往大河,择地为己方后续部队搭建起浮桥来。

    李延炤细细想过,若是己方赶到大河之后在北岸结阵御敌,则定是隔河坐看多数袍泽命丧敌手。若想保全多数溃卒性命,唯有搭建浮桥渡河而战一途。

    然而要渡河邀击虏贼,则势必得确定河对岸活跃的敌军数量。己方两万人溃散奔逃,想必这些虏贼要予以追杀,也绝不可能抱团追击。而分散追击的结果,势必是给予李延炤一定的可乘之机。

    李延炤的计划,便是渡河之后筑垒据守一日半。营垒后搭建三座浮桥,供溃卒们通过。待得大部溃卒北返之后,再视情况据垒而守,抑或是烧营后撤。

    在李延炤的严令之下,士卒们按所属不同,分别去中军辎重处领取了两日吃食,而后急行军向着大河北岸赶去。终于是在天黑之前赶到大河北岸。

    大河之上,周兴所率先行到达的辅兵们,已建造了一座浮桥。在落日最后一点余晖映射之下,波光粼粼的大河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而河面之上,密密麻麻皆是凉州军士卒的尸首。看上去触目惊心。想必多半是自行泅渡之时被虏贼箭矢射死在河中,或是自己呛水溺死。

    河对岸还有一些零星的赵军游骑,来回奔驰着,监视着浮桥这边的动静,时不时地向这个方向射来十几支零星箭矢。另一座浮桥仍在搭建,已是完成了一小半。那些辅兵中一半在河对岸举盾据枪而守,另一半则不停地往返劳碌,将各式各样粗略加工的板材运到河岸旁,抢修的士卒则用绳索串连着船只,而后将木板迅速往上铺去。

    许是忌惮那些步卒手中长枪,那零星的几十骑并不敢靠近。随着北岸李延炤所率大部到达,这些虏贼骑兵便拨马回撤。然而也并不走远,就是隔着远远的距离观望着两岸的情况。

    李延炤也没空去料理他们,只是下令各部将佐分工,骑卒集结一处,由陶恒暂代百人将职务,引着这三百来名骑卒前去驱赶那些观望的赵军骑卒。而周兴则率领老营步卒前去伐木立寨。新成军的弩手则在辅兵枪盾的保护下张弦待发。

    半个时辰之后,天色便已擦黑。然而各部手中的工作却是无法稍停。老营步卒们依然在周兴的带领之下奋力伐木,并去掉枝叶,削尖一头,运回到河岸边上待用。先前抢搭浮桥的辅兵们也匆匆完成了搭建浮桥的工作,马不停蹄地来到李延炤选定的营地范围,开始将那些木材立成营墙。陶恒引领之下,三百骑卒四下出击,在这声势浩大的邀击之下,原先躲得不远不近窥探此处的那些赵军哨骑,被打得非死即逃,狼狈不已。

    两千余军卒忙活了大半夜,一个颇具规模的营地已在大河南岸立起。李延炤选定的这个地方,与金城郡遥遥在望。方才在搭建营地的同时,他也派遣了一名骑卒前去金城联络金城守军。然而过去这么久,那名骑卒却依然没有返回。不由得令李延炤心中更生忐忑。

    眼看着那些辅兵们赶制了不少拒马,并围着营垒挖掘了一圈深半丈,宽一丈的壕沟,营中又设下数十道绊马索。再看时间,却已是后半夜了。士卒们完成这一系列工作,皆已是疲惫不堪。周兴安排了一个弩手百人队值夜,而其余士卒们便纷纷回到营帐中暂歇。

    为防敌军火攻或是焚营,如今营中随处都堆着沙土,又离河岸不过一百余步远。虽然这营地匆匆而建,不过倒也称得上是一座坚固营垒。知晓敌军明日必定集众会攻此营,李延炤更是不敢怠慢,早早带甲歇息,准备养足精神面对明日的狂风骤雨。

    睡下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光景,李延炤在睡梦中便听到竹哨声大作,登时便翻身而起,拿过头盔扣上,又去一旁拿过自己所用那柄诸刃长刀。将竹哨叼在嘴边,边冲出营地便吹着短促的哨音。

    各营将佐虽是疲累,然而皆未放松警惕。周兴先于李延炤冲出帐,立刻便爬上营墙,向南侧眺望,却只见一片密集的火把,将数百步外的空间照得宛如白昼。在那片密密麻麻的火把映照之下,依稀可见他们驱赶着足有千人的一支凉州军溃卒,正冲着营垒方向而来。

    “弩手登墙!”周兴当机立断,大声喝令道。随着他的号令,出营整队完毕的弩手列着队,井然有序地登上营墙。

    “控!”口令下达,弩手们熟练地拿出机弩,用脚踏住脚蹬,双手奋力将弩上弦。又各自从背后背负的箭囊之中抽出一支弩箭,放置在弩身上的凹槽之中。泛着幽冷寒光的三棱箭镞,直直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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