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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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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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心知曹建的这般想法,李延炤便制止了想要前去迎接的刘季武等人。嘱其照常带队操练。而李延炤,则在营中自己屋内摆下一桌酒宴。毕竟他们与曹建之间那么久的交情,什么表示都没有,也太说不过去。还会让曹建以为他仍然是在为当初之事而耿耿于怀。

    曹建立在校场之外,孑然一身,和校场上兵将们热闹非凡的景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副诡异的景象,很快便被站在点将台上监督各军操练的刘季武尽收眼底。刘季武将手中令旗交给一旁的副将陶恒,而后便大步走下点将台,直向校场边缘的那个孤独身影走去。

    校场边上的曹建,看到点将台上下来一位将佐向他走来,定睛细看,方才发觉竟是老搭档刘季武。见刘季武如今意气风发的模样,顿觉自己与之宛如云泥之别,心中却更添几分尴尬与失落。

    刘季武仿佛对曹建的这种尴尬失落浑然不觉。他行上前去,接过曹建背着的包袱,而后右手一伸,已是揽着曹建向县城方向行去。如今令居县兵中最为精锐的骑营与战锋营已皆归于刘季武代管。李延炤也要求他事事能够亲力亲为,让这些新选的县兵精锐能够有一种全新的气象。因此刘季武在营中,吃住都是与士卒一起。每到操练时间,也必亲临校场。颇有一种与士卒们同甘共苦的意味。

    除此之外,去岁之中不断有陇西地区流民逃亡至令居。李延炤在其中选取一些家中丁口众多的民户,便落户在令居县中。其余的,则向郡府发了公文,请求郡府接纳其中一部分。而去岁通过苏抚打劫了刘赵数个郡县税收的广武郡,此时正是富得流油。而且去岁郡城扩建,直到今年还未完工,也正是人手紧缺的时候。辛太守便将这些流民当宝一样通通接纳走了。

    丁口众多的那些民户足有近千户。即使继续开垦田地,县中也难以全数满足他们耕种取食的需求。其中一部分分不到田地的人户,便接受李延炤与辛彦的提议,开始畜养县府提供的牛羊马等牲畜。平日由县府按量供给衣食。到了收获季节,则以畜类产品来换取粮食。

    这些流民早已司空见惯了陇西地区豪族与刘赵的剥削。他们可是完全不计较百姓的死活。更遑论给他们衣食了。颠沛流离至此,早已看破人生的百般艰辛。能活着已是不易,又哪里能求得事事完美呢?

    于是在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这些流民的安置便算是划上了一个相对比较成功的句号。这些人丁众多的民户中,每家都按照李延炤的要求,出一名丁口到县中充任辅兵。辅兵本人由县**给衣食,主要参与各种军中杂务,和县中各项工程的修建。而对于这些辅兵家中,县府也是有一定的宽松政策,比如辛彦提出的规定:辅兵之家,只纳半税。便是说家中有丁口在县中担任辅兵的,家中便可免一半的税。

    如此一来,本来还为自家男丁去当兵而心怀忐忑的民户们,便纷纷欢呼雀跃地将各家男丁送至军中。如此一来,除去千余正兵,县中所掌握的辅兵也是有了千人左右的规模。

    如果不是令居县太小,没有那么多可以容纳开垦的田地,李延炤倒是想开垦出一大片地来,让这些辅兵成为军屯。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没有地给他们做军屯来耕种,便也只能发展出一部分副业来。思来想去,李延炤便盯上了县城附近山中那些茂密的树林。

    反正这些树林,也是天然长成。这个时代伐木的效率低下,又不怎么存在过度消耗自然资源的顾虑。这一千余名辅兵便被李延炤任命的将佐带出去可了劲的伐。这些树林可以为县中提供源源不断的木材。而上等的木材,也是可以成为商品和重要的战略物资储备。

    如今的令居县,早已成为一个有几分世外桃源意味的存在。各色货品琳琅满目,粮食钱物早已堆满了县府府库。县城之中,还开辟了一条横贯东西的商业街。由县府出资修建。每个铺面每天只需向县府缴纳十文钱的税款,便可以在这街上吆喝一天的买卖。

    虽然早已不复自己方才到来时候那副寥落模样,不过李延炤对于这些还是不能说完全满意。只是自己所掌握的那一支逐渐强大起来的县兵,才是给他无穷动力的源头。

    现今的这支县兵,在武兴郡铁矿源源不断出产的铁料支持下,武备与当初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两百余人的骑卒,早已达到一人双马的配备标准。精选的一百多名步卒,如今也能身着一百三十余斤的铁甲,拿着十多斤重的诸刃长刀行军数十里。

    另选了二百名臂力出色的士卒,拿上了工坊中出产的强弓劲弩,成为弓弩手。而剩下那五百来人,也早就更换过武备。如今人人都至少有一件皮甲蔽体,手中所持刀剑枪戟,也皆是在灌钢法下大量出产的精良武器。

    曹建自校场一路行来,所见所闻,皆是令他惊诧不已。在与刘季武的攀谈之中,他更是了解到了如今的令居县真实的风貌。不由得也在暗自后悔他当初一念之差,没有跟随李延炤同来令居,还因此让两人原本良好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可惜已是悔之不及。

    两人一路走着聊着,用了小半个时辰,方行入县城之中。如今的令居县城,随着去岁之间大量流民的涌入,变得也是热闹了起来。曹建听着城中大街小巷贩夫走卒的吆喝声,看着眼前街道上一片片摩肩接踵的人海,不由得赞叹道:“李司马,果非常人也!”

    刘季武闻言,笑了笑,却对曹建道:“司马在营中为你备下酒席,给你接风洗尘。想当初我等一齐由关中来此,情谊当是最为深厚。切莫辜负司马的一番好意和苦心啊……”

    曹建听着刘季武的话,神色中也平添几分懊恼。然而也只能默然不语,随着曹建一同行入大营。刘季武带着曹建一路行去,所遇到的值守士卒们纷纷按刀行礼。刘季武也一一点头,以为回应。

    到了营中一座屋子前,刘季武伸手叩了叩门,里面随之响起李延炤的声音:“请进!”

    刘季武推开门,拉着曹建的衣袖,将他引入屋中。屋内李延炤正襟危坐在上首。屋中摆着数张拼接起来的长条胡桌。胡桌上各色菜肴米酒,丰盛至极。而甫进屋内的曹建,看着这一桌的美味佳肴,面上却是一副寡淡神色。

    李延炤见是刘季武引着曹建入内,忙从上首站起,而后绕过那胡桌,快步走上前来,把住曹建的臂膀,哈哈大笑道:“曹建!我之得力臂助,来此一年有余,可算把你盼来了……”

    听闻李延炤充满热情的开场白,曹建却是低垂下头,感觉心中有愧,涩声道:“曹某人不通情理……早先愧对司马,还望司马不计前嫌……”

    “说的哪里话!”李延炤故作嗔怒道:“早先你留在郡中,我心中并无不快。若你能在郡中混出一片天地,我也会由衷为你高兴。我等一路自关中而来,有了今天这番光景,是为不易,且行且珍惜。”

    曹建虽然知道李延炤很可能并不会特别在意此事,不过从李延炤口中听到这段话,还是牵动了他心中一根名为愧疚的神经。

    “走,我带你去看看,如今令居强兵的风貌!”李延炤见曹建一脸羞愧神色,便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不由分说便拉着曹建向外走去。两人甫一出门,刘季武便跟在他们身后随行。出门的时候,还顺手将李延炤的屋门紧闭上。

    李延炤拉着曹建行到营中点将台上,曹建顺着李延炤的视线望向营中每一处,营房虽是黏土夯制,不过却排列分布得错落有致。巡营的士卒们衣甲鲜明,各执刀枪剑戟,井然有序地穿行在各个营房之中。营墙四角的望楼之上,也各有两名士卒值守。这一个县的驻军,经过这一年多光景的调教,已能够如此秩序井然,甚至不输于郡兵。也让曹建暗自赞叹不已。

    两人在点将台上,各自眼望四方。却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然而没过多久,营外已是响起了嘹亮的号子声。李延炤知道是在外操练的士卒归营,便连忙将视线投向大营辕门处。先进来的是那两百余名骑卒。在校场上操练之时,他们队形散乱,往复奔驰。不过此时,他们却是排着整齐的队形,一排排一列列相继进入营中,而后保持匀速缓行到点将台前,将卒们勒住马,而后纷纷滚鞍下马,等待着各自主将的命令。

    骑卒们下马列队完毕之后,自辕门处踏着整齐的步伐行入营中的,便是那一支身披铁甲,手执长刀的步卒。方才曹建在校场上,已见到他们气喘吁吁地在逆水边奔跑的姿态。那时尚不觉有什么特别。不过这百多号铁甲步卒列着整齐的队形行入营中时候,那种铁甲森严,无与伦比的气势,才是最让曹建感到惊异不已之处。

    李延炤见到曹建面对这支铁甲步卒时所表现出来的惊奇神色,便波澜不惊地对曹建道:“这支战锋营,乃是自步卒中精选高壮威武之士编组而成。如今虽气势夺人,然而毕竟未历战阵,未必堪得大用……”

    曹建目光炯炯地看向那些士卒,而后又转头望向李延炤,探询一般言道:“不过李司马最为在意的,也恰恰就是这支步卒吧?”

    李延炤点点头:“我的确是对他们寄予厚望。不过谁也不曾编练这样一支步卒。有朝一日上了战场,他们表现如何,我也是全无把握。只盼他们能够对得起耗费人力物力,为他们打造出来的这么些坚甲利刃吧。”

    点将台下聚集起来的那些骑卒与步卒各自的将官,都发现今日站在点将台上的,竟是李司马与另一位有些面生的将佐。只有原先在广武军中呆过的一些人,方才认出跟李延炤站在一起的那名将佐,正是阔别已久的曹建。

    见台下诸军皆望向自己。李延炤也知他们是在等待自己的号令,便向前紧走几步,而后朗声道:“解散!等开饭鼓响,便各自带去伙房用饭!”

    解散令下,那些士卒也并没有一哄而散,而是纷纷在自己将佐的号令之下列队带回。而后李延炤向着曹建招招手,笑道:“令居县兵如何,你也是亲眼所见。这就随我回去,今日与君重逢,定当以水代酒,灌你个肚儿圆……”

    李延炤揽着曹建向营房中自己所居那屋行去。正当两人欲推门迈步而入之时,却听闻身后响起一声洪亮的报告:“报——李司马。骑营二队伍长张万才,为司马呈上州治来信!”

    李延炤诧异地转过身去,拿起那名伍长手中书信,见那信封口处,用火漆封严。上面还依稀可见封口印章。

    他将信举至眼前,对着那火漆细细观察了一番,直到看清楚那印章正是阳刻的两个篆字:张茂。

    李延炤右手耷拉下来,面上已是勃然色变!

第二百七十章 使君薨逝() 
建兴十三年,六月庚寅。位于姑臧城内的刺史府,人人却都是一副惶惶然之色。昨日夜间,居于刺史府内的张使君数度咳血。刺史府属官延请数位郎中诊治,却丝毫未见起色。

    张茂卧于病榻,面色苍白。侄子张骏则跪在榻前,拽着张茂的手痛哭不已。从昨夜到今日晨的这四五个时辰中,张茂时而昏迷,时而匆匆醒转,不过尚不及与一直侍候在旁的侄子张骏说几句话,便会再一次地陷入深度昏迷之中……

    直到辰时末刻,已守候了数日,虽此时神色萎靡,但仍是了无困意的张骏,方才看到卧榻之上的张茂悠悠醒转。

    “叔父!”望着卧榻上张茂被病痛折磨的苍白而痛苦不堪的脸,张骏只觉自己心头如同被锥子狠刺一般疼痛。他含泪呼唤一声,凄切之意已是表露无遗。

    “骏儿,扶我起来……吭吭。”张茂伸出手去,在张骏的搀扶下勉力坐起,而后靠着榻后的木质小柜。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经渐渐浮出了一丝血色。

    见张茂坐起身靠着木柜,脸上已有几分红润,张骏心中悲痛也开始渐渐平息下来。他用右手袖口抹抹眼周,而后强颜欢笑对榻上张茂道:“叔父切莫忧心,调理几日,一定会有所好转。待叔父小恙尽去,再议事理政,也是不迟……”

    张茂闻言,面带微笑,依然苍白的嘴唇翕合着:“城中,城外……都布置好了吗?”

    张骏又用袖口抹了抹酸涩的眼,强打精神笑道:“叔父放心,姑臧守卫,我已用叔父名义调换将领。又自外镇之中,调了数路强军,抵达城外听候调遣。”

    张茂微闭着眼,点了点头道:“所调外镇之兵,都是何人所领?”

    张骏压低声音道:“武威太守窦涛、武兴太守辛岩、广武太守辛翳、西平太守宋毅,各率本部兵马两千人分屯州治四门之外。令居县司马李延炤领兵一千驻防端门。更替将领后的守卫打散重编,分戍九门。另有七门,则由叔父心腹陈珍数名部下分别戍守……”

    张茂听到张骏对当下的姑臧城防务布置得如此井井有条,不得不萌生一种刮目相看之感。当即便挣扎着坐起,而后抚着张骏的手,语重心长道:“凉州基业,自你大父武公传下,已历二代三人……如今我命不久矣。然而大兄有子,我也可安心去了……”

    张骏闻言,方才已经沉稳似水的神色,又变得再度僵硬而紧张了起来。而张茂却仿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骏儿,我等世受皇恩,据有河西之地。如今虽天下板荡,皇室偏安一隅,我等却要时刻牢记,务以匡扶社稷,光复神京为念……”

    “太平天下,尤可以士族治之。然当今士族高门之中,亦绝不乏目光短浅,泛泛空谈之辈!骏儿须有识人之明,重要任事,切勿因言而决之……天下未定,若要行光复神京之伟业,武人必承其重,不可或缺……”

    张茂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登时便觉得有些费力困顿。他靠在榻后小柜上,微闭着眼喘了几口气,张骏见状,眼角泪水又是不自觉地滚滚滑落。正待要出门召郎中进殿为张茂诊治,却看张茂已睁开眼,冲他连连摆手。苍白嘴唇又是翕合起来。

    “辛氏乃武公妻族,相较旁人,仍是值得信重之人。辛岩与之武兴、辛翳于之广武,皆是不可多得能吏。以辛岩拱卫州治,以辛翳拒敌大河。宋氏领强兵于内,平时拱卫,战时出征……虏贼敢犯,则必全力迎击。当今虏贼所信重之力,仍是居于关中本族,距大河数百里之遥。若强行来攻,则全力以搏。虏贼仍有东侧石逆之患,必不能与我久持也……”

    张茂目光炯炯,张骏则在一旁听得入神。张茂笑了笑,又道:“令居司马李定东,虽出身贫贱,然胸怀韬略,治军有方,忠勇可堪嘉勉。骏儿仍是有识人之明,遣其戍守端门……与我之意,竟不谋而合……”

    “叔父……”张骏轻声唤道:“倘若重用武人,必致高门不忿。若到那时,骏又当如何自处?”

    张茂用力伸出手去,抚了抚张骏的头发。略显疲惫的眼神中,依然是释放出一种异样而决然神采。

    “虏贼酣睡在侧。不能任事,夸夸其谈之辈,断然不可用!为国祚计,即使得罪某些高门,也务必以壮士东行。倘若有朝一日光复二京,骏儿便来叔父墓前,将凯旋捷报告知叔父吧……”

    张骏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股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他正待说话,却见张茂已是体力有所不支,又倒在了榻上。只是双目仍然炯炯有神地盯着张骏,仿佛用尽全力,紧握着张骏的手,一字一顿地道:“乱世用武人,治世用能臣,惟愿公庭得能吏良将辅弼,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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