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近夜,崔阳引着二十余名部下疾奔向北。夜间两侧山林中野兽的咆哮,时常让他想起很久之前,他与李延炤等遭遇的那场狼群的伏击。当时他们这些人一心自保,奋勇与狼群搏杀,几乎忘却了心中的恐惧。直到脱出狼吻之后,心中才升腾起一阵阵的后怕。
此间回忆起了那么多不堪回想的往事,也促使他一路快马加鞭,力求脱出这种无处不在的梦魇。他不敢让自己手下这些骑卒下马休息。生怕再遇到同上次一样的凶险境地。不过这些骑卒也不是铁打的,人虽然骑在马背上,连日的奔波之下,却早已是困顿不已。崔阳便下令众人使用套马索将自己捆缚在马背上。这样一来,即使忍受不了困意在马背上睡着,也不至于跌落马下。
如此行了一天一夜,派出去的哨骑终于回报找到了苏抚所部的踪迹。崔阳也顾不上兴奋鼓舞,连忙引着部属在哨骑的带领之下驰去。及至到达了一处谷口,却恰闻谷中连绵不绝响起的刀剑相击声、喝骂声、喊杀声。
崔阳引着部属,牵着马行上一处高坡,眺望谷中战场,却正见苏抚麾下这百多号骑卒零星地在谷中与守卫车队的敌军交兵。车队外围那些敌军步卒,正在纷纷被屠戮。而处于车队中心的敌军将领,早已聚拢起身边的步卒们,将他们所押运的大车纷纷推过来拢成一个圆阵,而后聚拢在他麾下的那些步卒们,便以这些大车为凭,陆续支起手中刀枪,据守车阵。
领着部下在外围对押运步卒们大杀特杀的苏抚,也是眼望到此处情形。一时心中微惊,连忙呼唤起围在他身侧的那些精锐部曲家兵,弃了眼前那些残卒,便向这车阵处冲来!
车阵中的敌将眼见有二三十名马匪直向车阵冲来,当即也是略有惊诧。不想这部来袭的马匪,竟然如此难缠。他之所以弃了外围那些来不及收拢的士卒以及车辆财货,在阵中构筑起这个车阵,也正是想凭借自己虽仓促构建,却堪称坚固的防御下知难而退。掠走外围一些钱粮财货,也并非不可接受。然而对方却看出这个车阵的可怕之处,想趁其立足未稳冲杀进来,这股马匪,怎么可能是马匪!
一边腹诽着,那领兵军将连忙一边催促着士卒将还未及安放妥当的车辆安放好,一边左手已是高高举起。崔阳看到车阵之中,有不少军卒手中已是举起通体黝黑的弩!每架弩机之上,都安放着一支弩箭,双翼箭镞闪着幽深的寒芒,直指意欲破阵而入的苏抚等人!
那一瞬间,崔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几乎都是提到了嗓子眼。他顾不上许多,连忙大吼一声:“冲!”命令出口的同时,他已是催动着胯下军马,直向一道红色的闪电,向着谷中那道车阵冲去!
崔阳麾下那二十余名骑卒见得他率先冲出,经过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也是赶忙扬起右手中的马鞭,毫不留情地便抽打在身后的马臀之上。马儿吃痛,纷纷长嘶一声,而后相继飞驰出去,紧紧跟随在崔阳的身后,便向那道车阵而去!
苏抚眼见车阵外围,手持刀枪的步卒们仍是在奋力推动着大车,想要将这道防御完善起来,心中愈发惶急,他催动着战马,不顾一切地向着车阵外侧尚未及合拢的几个缺口冲去。他身旁那些部曲家兵也是紧紧护持在他左右。
眼见离车阵已不足三十步,苏抚却见到车阵中外侧手持刀枪的兵卒们蹲下身去,车阵当中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排排闪着幽深光芒的箭镞!手持这些利弩的军卒们,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仿佛在下一刻,他们便是倒毙在车阵外的死尸!
苏抚在奔驰的战马上呆了一秒,随后立即俯下身挨在马背之上,同时大吼:“箭袭!箭袭!”话音未落,耳边已传来一道道破空之声。紧接着便是箭镞入肉的噗噗声,以及身后自己部下纷纷落马的闷响。尚未及回头看上一眼,苏抚也已乍然觉得胯下一轻,定睛看去,自己胯下的这匹马,也已缓缓向地面上跪去……
苏抚被失蹄的战马向前抛去。他在空中勉力稳住身形,落地之后仍是翻滚了半天才停住,狼狈至极。经历过无数次搏杀的苏抚,在起身的一刹那,已是感觉到了危险,他又借势一个横滚,堪堪避开车阵中刺出的两杆长枪。
他就势拔出腰间环首刀,又格挡开一杆向他刺来的长枪,眼神余光向后扫去,却见方才跟随他一起冲阵的二三十名部曲家兵,此时已经去了一半,仅剩几匹失去主人的军马,还在无助地游逛奔驰着。而在这轮箭雨的打击之下幸存的其余部属们,此刻也皆是杀至他的身前。
一名部曲直向苏抚冲来,想将他捞上马,而后脱离这个危险的战团,先向后撤,再做计议。看着向自己冲来的这名部属,苏抚心中愈发焦急。他一边格开刺到眼前的几支长枪,一边冲那名部属大吼道:“冲阵!勿顾我!”
他看着那名部属眼中闪现出一丝迷茫来,然而短短的一瞬之间,从车阵中便伸出一杆长枪,迅速地刺穿了那名部属的肋下。那人心有不甘地用左手紧握住刺入自己身体的枪杆,口中还嗬嗬有声,右手已经拔出腰间环首刀,一刀便劈在持枪的敌军手上。
那名敌军手被砍断,瞬时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嚎。而后弃枪倒地,惨嚎更是一声接着一声。苏抚眼睁睁地看着那名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的部下,被车阵中的敌兵扯着长矛拽入阵中,随后便是数支长枪,数柄利刃落下!
“贼你妈!”苏抚双目赤红,久违的关中方言也自口中迸出。他又格开眼前一杆长枪,而后抓住那枪杆,便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紧握着枪杆不松手的敌兵从大车的缝隙之中拖了出来!
“狗日的!”苏抚左脚一脚便将那名敌兵的头踩到地上,而后手中环首刀,已是毫不留情地直直劈下!
伴随着一声惨叫,他脚下踩着的那名敌兵,已是魂飞天外!而正当苏抚再欲起身与车阵中的敌兵搏杀之时,一杆长枪已是自斜刺里来,将他的右肩钉了个对穿!苏抚一时吃痛,大吼一声,右手中紧握着的刀已是不由自主地落了地。左手却紧紧地握住对面的枪杆。他对面那名敌兵咬着牙,想将自己的长枪拔出,然而努力了半天,那杆长枪却是纹丝不动!
两边正在僵持之间,苏抚敏锐的听觉,却从嘈杂的战场中捕捉到了一些特别的声音:那咻咻的破空声,正是箭矢来袭的声音!他惊愕之间仰头细看,却见刺穿自己肩膀的那名敌兵双手渐渐松开,白眼一翻,已是不由自主地委顿于地。苏抚细细看去,却只见那名敌兵后背,插着数支箭尾仍在颤动的羽箭!
敌军车阵之中数人中箭,这一变故使得车阵之中一片慌乱,有人向后看去,却见崔阳那二十余骑,已经杀到车阵近前!
崔阳所选的突破口,也正是一处尚未完全将车布置到位的缺口。推车的两名士卒也皆是在方才那轮箭袭之中倒地。此时一人正在哀嚎,而另一人已是没了声息。而这一道缺口,就成了车阵中敌军永远无法填补的疏漏了。
崔阳一马当先,挺着长枪来到缺口处,借着马势,一枪挑飞一个想要将车阵合拢的士卒。那名士卒斜飞出去,撞倒了数名挺着枪阻拦自己填补缺口的敌军士卒。与此同时,阵中那些黝黑的弩机,又被敌军纷纷举起,指向崔阳这部突破防御的骑卒们。
崔阳看到那些弩机,来不及细细思索,手中长枪已是如同流星一般向当先一名弩手飞去。随着骨头断裂的咔嚓闷响,那名弩手胸部被崔阳投入的长枪贯穿,枪头直从后背透出去,看得周边的敌兵一阵恶寒。分神之下,弩手们放出的弩箭,已是纷纷偏离目标。在这头一波的冲锋之下,崔阳这边仅有两人落马。
眼见崔阳取得了一些主动,在阵外的苏抚也是振奋起来。他挥着手,命令那些赶来救援自己的部曲家兵们弃马,翻过车阵入内支援崔阳他们的进攻。
经过短短一刻左右的拼杀,面对大部围拢过来的“马匪”和手下士卒们越来越惨重的伤亡,负责押送的那名敌军将佐,终于是下令部属们弃械投降。奋战半日终于得手的苏抚,此时却没有多少得胜的喜悦。他最为得力,也是最为忠心的那二三十名部曲,在这场突袭行动中折损一大半,便是连他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简直令他感到怒不可遏!
自己对车阵那次草率而失败的突袭,不仅造成了这样一番严重的后果,而且还让作为友军的崔阳率部支援,虽然崔阳什么也没说,不过争强好胜的苏抚,却总觉得崔阳在看向他的眼神之中,有那么一丝意味深长。
愤怒的苏抚当即便下令将投降的百来名敌军将卒全部处决。他不敢确定这次突袭没有敌军逃脱,不过伏击之地距离榆中足有一百多里路,等这些逃跑的敌军传回消息,再让榆中派出援兵过来,自己这些人早就带着他们押运的这些钱粮缴获逃之夭夭了……
包扎完伤口的苏抚起身,穿好衣服,而后看向静静立在一旁也不言语的崔阳,淡淡道:“李司马还未动手?”
崔阳毕恭毕敬地答:“司马还未得到消息,不知狄道钱粮财货何时起运,司马自己在监视狄道城中动静,另派属下前来与百人将联络……”
第二百六十六章 马匪逞威(下)()
几乎与苏抚突袭榆中钱粮运输队的同时,狄道附近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开春以来的第一场小雨。城门附近看守的兵卒已是纷纷躲到城门洞中。出入城门的贩夫走卒们,也皆是忙不迭地找地方躲雨。一时间往日秩序井然的城门附近,此时变得乱糟糟的,宛如城中嘈杂的菜市一般。
刘季武披蓑戴笠,与祝捷及自己那几名属下一起,赶着一辆牛车便要出城。刘季武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城门洞,也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只见城门里,挤着躲雨的不少百姓,都被那些把守城门的军卒轰出城门,而后又奔跑着,或向自家,或向一旁的屋檐下而去。
仿佛是看穿了刘季武心中所想一般,祝捷笑着道:“长官不必忧虑,我等大可坦然出城。”言罢手中鞭子轻轻一挥,已是抽打在拉车的壮牛臀部,那牛哞声大叫,而后奋力拉车向城门而去。
见牛车来到城门前,靠里一侧守门的士卒已是上前拦住他们,一名伍长行到牛车跟前,望着赶车的祝捷,脸上已是笑开了花:“哟,李老顺啊。这时候还要去收菜?”
祝捷满脸堆笑道:“军爷,您也知道,县府里的那些老爷们,吃饭总要新鲜菜肴。这会又下着雨,让我赶车出城,我也是不大乐意啊……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说着说着,祝捷左手一缩,袖管中已是有一小吊钱滑到手中,而后不露声色地,装作一拍那伍长臂膀,那一小吊钱已是到了伍长手中。
“行,那你就出去吧。早点回来啊。要是城门关了,我可做不了主!”
“是是是……但听军爷吩咐……”牛车上的祝捷依然是一副满脸堆笑的模样。而那名伍长已是扯开嗓子喊道:“清清道,让李老顺出城!”
城门洞中躲雨的士卒们听闻伍长的喊声,纷纷用枪杆、马鞭等大吼着清出一条通路来。祝捷便带着刘季武等,穿过狭窄的城门洞,出了狄道城的东门。
如此轻松便出了城门,祝捷还与守门士卒们插科打诨,着实也是令刘季武感到有几分惊异。他看着祝捷,淡淡道:“混得不错啊。”
祝捷哪能听不出刘季武的话外之意。他心中明白,对于他们这些由囚犯被李延炤破格任用而来到此处当探子的人来说,这些军中将佐,对他们肯定是不能放心的。其中甚至就包括他自己的恩主李延炤。不然为何他们返家那几天,那名意欲逃跑的囚徒,一条街都没跑出去,就被抓了个现行呢?
然而令祝捷下定决心来此,却是李延炤向他家中提前预支的财物粮米。往年中一家人辛劳一个季度,收获也差不多就是那么些。然而他要是同意此事,那么以后他们家每月都会得到这么多供奉……即使为一家子人想,祝捷也没有什么可以拒绝李延炤的理由。
将思绪从先前的事情中抽回,祝捷回望着刘季武,道:“我已进入狄道县府中,在伙房当值……”
刘季武闻言一个激灵,点点头:“你还真是不赖。一下就扣上了别人的脉门。”祝捷言及他在狄道县府中伙房当值,这便意味着,如果李延炤想要取狄道县令的狗命,甚至不用大费周章,只需在饭菜之中下点药……
不过当今这个形势,其一己方无需进攻狄道,其二,杀一个县令,对己方的帮助也不大。反而会使敌人意识到在他们身边,便有潜伏着的己方探子。这样一来,极有可能让祝捷提前暴露,也不利于他们这些探子今后在敌境的发展壮大。这种舍了西瓜捡芝麻的蠢事,李延炤是断然不可能会做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刘季武指着路,不知不觉已到了己方骑卒临时驻地的外围。见是刘季武与祝捷等人,林中才出来几名外围值守的哨骑,将牛车牵到林子里面藏好,而后牵给他们几匹马,这几人上马之后,便在哨骑的指引之下,一路向临时驻地而去。
李延炤选定的临时驻地是一片窄小的谷地。这条谷地中的道路不通。因此平时便是人迹罕至。十余名骑卒弃马登上谷地周边的几个制高点,监视着外界的动静。一旦有异常情况,他们便传信给谷中袍泽们,再由李延炤来决定是应该就地藏匿,还是上马而走。
祝捷被带到了李延炤的面前。李延炤此时正坐在帐中毫无形象地啃着半块胡饼。他身旁的陶恒,以及一干士卒也是抱着胡饼啃得不亦乐乎。祝捷见到这样一番景象,神色之中颇有些尴尬,他踌躇着,不知应当如何开口。
李延炤见到祝捷,便兴奋地招招手:“吃了吗?没吃就坐下来一块吃点。”
祝捷看着那如同石头一般干硬的胡饼,不由自主便想到在狄道县府之中的可口饭菜。当下便摇摇头:“属下吃过了……”
看到祝捷对自己手中这干硬的胡饼敬谢不敏,李延炤也并不觉得意外。他哈哈笑了两声,而后指了指一旁铺着干草的地面,道:“坐吧,坐下说。”
祝捷道了声谢,而后走到一堆干草旁,坐定。李延炤一边咯嘣咯嘣地啃着手中胡饼,一般饶有兴趣地看向祝捷。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应该是没有错。祝捷很可能会提供给他一些他想要的情报。
祝捷有些拘谨地看了看周遭这些对着胡饼大啃特啃的军卒,李延炤一下便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于是对帐中诸人挥挥手道:“先下去,待会我再喊你们进来议事!”
诸人闻令,便立即叼着还没啃完的胡饼纷纷行出帐外。祝捷见帐中只剩下自己、李延炤与刘季武三人,心下稍定。他想了想,对仍在啃着胡饼的李延炤道:“县中征收的赋税,由两名百人长,带领两百余名步卒护卫。大约在后日,便启程运往南安郡……”
闻言,李延炤放下胡饼,愕然问道:“这消息从何而来,是否可靠?”
祝捷沉吟片刻,而后道:“千真万确。我在县府伙房值守,常常会给县令送饭。昨日送饭之时,便见他在书写公文。正是给县中将佐签发的手令文书……却是令他们后日启运。”
李延炤转向刘季武,道:“拿地图来!”刘季武便自怀中取出一份地图,而后双手奉至李延炤面前。李延炤细细查看了一番,最终指向狄道通往南安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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