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之中。进了门,却正看到一批工匠们围在一起,不时地看着眼前的物事啧啧赞叹不已。
李延炤上前拨开众人,一副通体黝黑锃亮的铁甲,便出现在了他眼前。李良立在一旁,颇有几分得色。不过见到李延炤前来,李良也是不敢托大,赶忙上前与之见礼。然而李延炤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了架子上的那副甲上面,对李良的殷勤仿佛是浑然不觉。
李良被当做空气晾在一旁,但他本人也不羞不恼,还是一副乐呵呵地模样。李延炤细细查看了一番那副铁甲。前身甲是一整块牛皮缀上甲叶所制成。而后身甲则由两片略窄的牛皮联结在一起,缀上甲叶。以增加穿甲人的灵活性。除去身甲之外,头盔、披膊和裙甲,也皆是制作精良。
李延炤又仔细看了一番裙甲。裙甲也是由牛皮上缀甲叶所制成,长度已经能遮盖小腿。李延炤绕着看来看去,内心却对这一副铁甲感到十分满意。他抬起头,却正迎上李良探询的目光,李延炤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之情,连连叫好。使得李良在态度恭谨之余,嘴角也浮现出一抹自得的微笑。
李延炤一手揽过李良,将李良揽到一旁,而后开口问道:“现下你手下的铁匠,家人都在令居县吗?”
李良想了想,道:“有几人家不在本县,不过……不过都在郡中。司马有何想法?”
李延炤皱眉沉思一番,而后道:“让家不在本县的那几名铁匠去打制刀剑吧。这铁甲……”
李延炤顿了顿,又道:“……必须用可靠的人来做!”
李良闻言,神色一滞。不过很快仿佛就想到什么,对李延炤道:“先前郡府曾将本县之中十几名铁匠都召去做工。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司马不妨向郡府说明一下,调些人回来继续做工如何?”
李延炤点点头:“稍后我自会发函请求府君将铁匠调回听用。”言罢李延炤又揽过李良,问道:“那一幅铁甲,前前后后,造价几何?”
李良听闻李延炤发问,一霎间神情也是一滞。想了想,方才伸出一只手,收起大拇指,比了四个指头出来。
“四千钱?”李延炤见之,也是立时愣在当场。若要以此来算的话,现今令居县这些财力物力,可能还真不够武装一支数百人的重甲步兵。
李良点了点头:“光耗费的铁料,其价值便在三千余钱上。再加上牛皮、木料、金漆等其余所需材料,造价当在四千钱上下……”
李延炤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库存铁料还剩下多少?”
“上好钢材一百六十斤。熟铁三百斤,生铁七百七十斤。”李良听闻李延炤发问,也将目前原料库存的情况和盘托出,令李延炤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这么一点材料储量,稍后的生产必定受限。若是铁料没有充足的新来源,又用什么来维持工坊的运作呢。
“我知道了。”李延炤点点头,而后又抬起头来望着那副铁甲,对李良道:“我且给你提些意见。这铁甲前胸后背,再加两块圆护。披膊稍微再松一些。太紧的话,士卒在战场上都挥不开刀,还怎么打仗?头盔可用熟铁一体铸造,省事,也比这样贴甲叶要结实些。回头你若是改造完了,派人来通知我一声,我自令士卒前来将它抬走。”
李延炤说着,李良只有在一旁唯唯诺诺地应声。直到李延炤说完,他才跟着李延炤,小心翼翼地送李延炤向大门处走去。
行至门前,李延炤又突然抬头:“对了,若再有铁甲,便按此形制而做。铁料不足,我也自会想办法。再有何事,直接来营中通报我便是。”
李延炤行出营门,身后李良一直恭送他走了很远,方才折返回到工坊中去。
看着那些手下的工匠们依然在围着那领铁甲,李良不由得不耐烦地喊道:“还看什么看,去去去,各人该干嘛干嘛!要是误了事,司马怪罪追究下来,我可保不了你们!”
听到李良发话,工匠们纷纷作鸟兽散,各自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回到各自的岗位之上,开始继续做起手中的活计。
而李延炤离开工坊回到营中,一时间也是心乱如麻。他之前所做的各项努力,也无非都是为了县府好。然而在这各种努力之中,也难免出现各种问题。而相当一部分的问题,其根源根本不是自己所能够掌控的。
李延炤又行出营,那百余名备选步卒正个个紧握着诸刃长刀,在校场那边一下下地砍着校场一旁的木头假人,个个砍得不亦乐乎。李延炤也知道在他们心中,砍坏假人与吃肉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也早已画上了等号。不由得暗自叹气,而后出了营门便直冲县府。
崔阳正在县府前院之中,一边与秦大勇、陶恒、廖如龙他们几人吹着牛逼,一边大口吃着眼前的粟米粥和胡饼。这几名粗汉在一起,所讲无非便是各人这些年在军中之事。现在掺和进来一个陶恒,变得更是热火朝天。
李延炤推开县府大门,这几人还是浑然未觉,直到李延炤站在院中,大声呼道:“崔阳!”这几人方才蓦然惊觉,而后沉默起来。
崔阳闻言,一骨碌便跳了起来,而后看向李延炤,道:“属下在!不知司马有何吩咐?”
李延炤招了招手。崔阳便跟着他行出前院,出了门来到一处僻静角落。李延炤道:“你且将县府中事移交给旁人。你便跑一趟武兴郡,不要进官府,也不要惊动那些士族豪强。换了你这身衣甲。去市井坊间,还有去我在地图上标给你的地方及附近,看看武兴郡究竟有没有开挖铁矿!”
李延炤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他绘制的简易地图递给了崔阳。而后从怀中摸出一袋钱,当做差旅费丢到崔阳怀里,而后又道:“快去快回!”
崔阳见得这种阵仗,也只有暗自苦笑了一番,随后便应承下来这等差事。拿着地图和钱袋便转身回到县府之中。
然而当崔阳再次坐下准备将未吃完的饭吃完之时,他却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低头看向碗中,自己方才弄来准备大快朵颐的那一条牛肉干,早已不知所踪。
“老子的肉干呢!谁他妈夹走了!”崔阳兀自在县府前院中暴跳如雷。而其余几人,早就各自装作没事人一般转身便离开了前院。
第二百五十八章 武兴铁矿()
崔阳将手上登记畜类数量以及饲养者的书册交给刘季武。而后便遵李延炤的吩咐,换掉衣甲,穿上一身粗布短衫,便行出县府,去到营中牵了马,便飞马驰出县城,向姑臧武兴方向而去。
李延炤所虑无非是最近打造军械,所需铁料数量巨大。倘若有切实的信息证明武兴郡已经开始开采铁矿,那么他应该想法用资财或是粮食等物与武兴交换这些铁料。若武兴至今仍未开采这些铁矿,李延炤的计划便是通过辛府君与武兴太守沟通一番,由广武郡出资出人,去开采武兴的铁矿。而出产的铁料,当然也在广武郡优先的条件下,由这位武兴太守分配。
虽然这样的分配方法很可能吃些暗亏。不过就当下来说,也是别无选择,谁让郡中这么点地方,也不产铁矿呢?这种天然的不利条件很可能制约广武郡与令居县今后的发展。不过运用一切可以运用的人脉和手段,来减轻这种不利,也是应有之义。
李良改造完了他所打造出的第一领铁甲,并送到县府之中。李延炤带着陶恒与两名军卒,将这领铁甲搬到军中。如今周兴几乎掌管着所有新设兵种。而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周兴,对自己承担的这份重任只觉得至为惶恐。
李延炤又让李良打造了一只铁面具,而后取来与那领新造铁甲放置到一起。如此一来,这衣甲的防护已经日臻登峰造极的境界。如今除去双目防护不到,其余部位可谓坚不可摧。不论弓箭攒射还是刀剑劈砍,已皆不能入。所惧无非是斧锤或者长枪直刺。不过若真上了战场,这等坚固防护,也势必会让敌军大为头痛。
李延炤将这铁甲摆到校场之上,并亲自持弓试验,连射十箭。除其中一箭从甲胄肩窝处没有甲叶防护的地方射入,其余九箭或被弹开,或射到两片甲叶之间卡住,翻开来看,箭镞也只能穿进衣甲不足半寸。这种深度,基本上威胁不到穿甲人的安危。
射完箭,李延炤又拔出环首刀,上前对着铁甲连砍带劈十几刀。一时劈砍得火星四溅。然而停下来再细细察观,也只见方才劈砍的地方有那么十几条浅浅的刀痕,有一两处因为砍断了联结甲叶的细绳,导致甲叶有部分掉落,不过除此之外,整副甲依然完好。
回头再看李延炤手中拿的那柄环首刀,已经多处现出缺口。整体上已经不堪再用。校场周边围观着这一幕的兵将们,纷纷惊叹不已。李延炤丢掉手中环首刀,而后向一旁的周兴招了招手,周兴便提着一柄诸刃长刀来到了李延炤身旁。李延炤接过长刀,双手握持着,而后发力前冲两步,将手中刀向着架子上的铁甲用力捅去。
随着铿声脆响,李延炤手中的诸刃长刀,已经将那领坚固的铁铠破开了一道口子,刀身捅入铁甲足有尺许。摆放铁甲的架子也应声而倒。这一变故,使得场中兵将又是一惊。李延炤将刀从铁甲上拔出,而后看着那副倒在地上的铁甲。方才捅刺之处,甲叶已有几片被捅穿,向内凹陷进去。他跨前一步,将手中刀递还给周兴,而后两手将那领铁甲拎了起来。
尽管被诸刃长刀一下捅穿,不过众兵将对这种铁甲的防护能力还是表示出了肯定。若要换成这时候普遍使用的筩袖铠或是裲裆铠,光防护面积都被眼前这领铁甲甩出一大截去,甲叶数量与分布密度,更是多有不如。
周兴唤过两名士卒,令其将这领铁甲抬回工坊中,请李良将它修补好。而李延炤已是招招手,将周兴唤到一旁。
“我之前称量过,此甲重达一百三十斤。”李延炤皱着眉对周兴道:“现今选拔出来的兵卒,究竟能否适应这等重量?”
战场上,重甲步兵其实是对体力要求最高的。身披沉重的甲胄,还要完成奔跑、刺杀、劈砍等一系列战术动作,有时甚至需要穿着这身行头厮杀一整天。因此重甲步兵的选拔最为严格,能当重步兵的士卒,也最为精锐。
周兴闻言,面有难色道:“司马,筩袖铠不过四十五斤,就算是裲裆,也不过八九十斤。如此重的甲,莫说战阵上厮杀,恐怕行军十几里,便能让士卒们精疲力竭。如此一来,如何与敌对阵?”
李延炤叹口气道:“谁告诉你要穿着行军了?此甲行军时由辎重押运,士卒着皮甲,挂环首刀或持枪戟行军。倘若前方侦骑传回敌情,须得这些重甲士卒上阵之时,方下令这些士卒着甲拿刀,准备与敌接战。”
顿了顿,李延炤又道:“如今操练之时,令士卒先着筩袖或是裲裆,身上加挂沙袋,补足一百三十斤重量。每日披挂执刀,出县城绕山路疾行三十里。晚间披挂,绕校场行十里。”
周兴闻言,顿感一个头两个大。他对自己手下这帮人可是心中有底。这么大的操练量,想来一半人都是完不成。于是当即便对李延炤道:“司马,此事……恐怕这些士卒难以胜任……”
李延炤回头望向周兴,目光如炬:“清早用过早饭之后,披挂执刀去跑山路!三十里山路跑不完,便不用归营吃午饭了!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周兴面对李延炤这种锋利的眼神,一时间顿感无所适从,只得垂下头应命。
“你也随他们一起。”李延炤又道:“稍后我会去找军中文吏,令其知会伙房,今后对你所率这百来号人特殊优待。每人每餐加半斤肉。除此之外,每人月饷加一百钱,两斗米。由县府供给。”
“若无异议,便下去吧,稍后你召集这些士卒,问问他们,有谁不肯如此操练。若有,你便另寻士卒替掉他们。这等优厚待遇,我想有得是人愿意顶替上来。操练之法明日开始施行,事事由你亲率。倘若出点什么岔子,我也拿你问罪!”
周兴面对李延炤咄咄逼人的话语,只得垂下头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归营之后,周兴便依言召来这百多号士卒,向他们说明李延炤的话。并言明现在如有人不愿,可以退出,他自会寻人顶替。这百多号士卒听闻操练之法如此严酷。一时纷纷觉得头大不已。然而后来又听说有如此丰厚的附加优待,一时间又有些踌躇。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周兴望着众人一派踌躇神色,心中已是明了几分。道:“若过了今日,则断然不可退出。倘若要退,便以军法论!”
这等严厉的措辞一出口,便有十来名士卒站了出去。周兴对他们挥挥手,道:“既不愿操练,便回营吧,稍后我自会寻人顶替你等。”看着那十来个人远去,周兴又抬头对众人道:“你等,可是不再反悔?”
“愿追随百人将!”听闻周兴追问,前排一名士卒出言道。随着这名士卒的话语,其余剩下的九十来人,也纷纷吼着,声震云天。
“愿追随百人将!”
“好!”周兴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明日起开始操练!今日便各自回营,好生休息,明日听我号令行事!”
士卒们各自散去,周兴也返回自己住所,看着士卒们各自归去的背影,心中却是有些沉重。返回之后,他又让亲兵唤来魏旭与赵大两名队率,令他们又挑选了十来名士卒,编入这支自己率领的百人队。除此之外,又令他二人领其余士卒,拿着两百多口布袋,去营外装沙土。
次日晨,周兴便亲领这百来人,吃过早饭之后歇息片刻,随后令司库打开营中武库,取出百领铁甲。这些铁甲还多以筩袖为主,裲裆不过十几领。然而别无选择的周兴,也只得如此将就。披挂完毕之后,士卒们开始在一名什长的监督之下称量沙袋,而后各自捆缚在身上作加重。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周兴便亲率这百余人出营,向着县城外奔去。百多斤的重量加身,使得这些士卒方才跑出县城,便已有不少人气喘吁吁,一副无力为继的模样。
周兴先前早已派出几名哨骑,在城外圈定了自己这些人需要跑的距离。此时见这些手下士卒们一副颓然模样,心中也是焦急不已。他边跑着边唤过几名什长,令其在后方断后,若有人掉队便督促其跟上。几名什长便各执马鞭,跑到了队尾。
李延炤一早就登上了城楼,此时看着周兴带领的这些士卒气喘吁吁地向城外而去,出城不过几里地便有些难以为继,心中也并不感到讶异。他自己弄出来的这些东西本就是有些超前的存在,这个时期的士兵不适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周兴率领的这队人,自清晨卯时末刻,一直跑到中午午时末刻,方才稀稀拉拉地返回县城。回来的时候莫说那些普通士卒,便是留在后面断后的那几名什长也早已掉了队。周兴随着先头的二三十人跑到县城城门下的时候,只觉自己肺中仿佛一团火在烧。即使先归来的这二三十人,到了城门下也是互相搀扶着,没走几步便相继瘫软在地上,狼狈至极。
城楼上的李延炤亲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深知锻体之术对于一支军队重要性的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地走下城楼,而后赶在周兴等人回来之前先行去到营中,吩咐伙房中午给他们再加二两肉干。
在类似这种极高强度的操练之下,若是伙食营养跟不上,很容易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