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哂笑道:“我儿自有明断,何须相问为父这把老骨头?”
中年人点点头,道:“依儿个人浅见,此二人迟迟不急说明来意,显然是早有准备。他们的提议,我们很可能无法拒绝。不过儿觉得,部落目前陷入此等困境,艰难度日,这二人所说的话,倒真不妨听听再做决断。”
老者悠悠道:“你既然已如此决定,为何方才慢待于他?”
中年人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些汉人,最是狡诈多变。与其交道,万万须得小心为上。我方才慢待于他,便是觉得,若他们急不可耐地陈述他们的要求,必然是情势所迫,不得不有求于我们。若其想利用我们,当然可以一口回绝。倘若他们所请之事可以接受,我们也可漫天要价。然而此二人见我等并无合作之意,便立即告辞离去。显然他们已是胸有成竹,不管所请为何,开出的条件定然非常优厚。既是如此,儿便再召集他们详谈一番,也无不可。”
老者闻言,哈哈大笑了一番,道:“前倨后恭,端得是好谋算!与为父的想法不谋而合。苻安,速出帐去,将那二人请回大帐议事!”
中年人身后的那名年轻卫士随即应命,出帐飞奔而去。
刘季武与沈辰二人纵马行至营门,并在营门前勒住马,正欲问门外的那名武士讨回自己的武器时,沈辰却突闻身后一声胡语喝声:“二位留步!”
沈辰向前微倾身体,而后拉了拉刘季武的衣袖。刘季武转头,充满疑惑地看向沈辰。
沈辰指了指疾奔而来的那名带甲武士,道:“此人不就是方才大帐中那名首领身后的侍卫吗?我刚才听闻他高呼留步,又观此人向着我们方向疾奔而来。莫非事情有转机?”
刘季武面色凝重地盯了那名飞奔而来的武士一眼,便道:“我等且稍待片刻,看看他过来怎么说。”
沈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领会心意。那武士奔至近前,刘季武端坐马背之上,问道:“阁下不知还有何见教?”
沈辰将刘季武的话翻译给了那名武士,那武士闻言,右手搭在胸前深深鞠了一躬,道:“我等首领为方才的慢待而感到懊悔,此时遣我来请二位将军再往大帐一叙。请二位将军赏光。”
刘季武听着沈辰的翻译,依然是面无表情,不见喜怒。
片刻之后,刘季武一扬马鞭,道:“既然如此,我等便随你前去相谈片刻罢。不过若再有方才那般举动,我等出了这座营门,便再也不会回头了。”
那武士听沈辰翻译了一通,便连连点头,道:“再也不会了,我保证此事绝不会再发生将军宽心。”
当二人跟随那名武士再次走入大帐时,却见方才端坐在几案之后,神情倨傲的那名中年首领,此刻正站在大帐中央,见得二人进来,立即用汉礼,双手抱拳,对二人深深一揖,道:“我乃此部落首领,名为苻洪。方才多有慢待,还请二位多多担待。”
刘季武站定,听完了沈辰的翻译,依然面色古井无波,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礼。站在几案之后的一老一少披甲武士皆是面有不满之色,然而那名中年首领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他招呼两人速速落座,并吩咐一旁的侍者道:“速去端些羊奶酒来,予二位将军解渴。”
沈辰将此话也依样翻译给了刘季武,刘季武却是右手一摆,道:“不必麻烦。我乃凉州军信使。谈事喜欢开门见山。目前贵部衣食紧缺,愿不愿同我等一起,干一票一本万利的买卖,使得贵部得以度过严冬呢?”
沈辰将这番话翻译给那名中年部落首领。那首领闻言,面色霎时变了一变。他一脸大惑不解神色,追问道:“将军此话,恕在下鲁钝,不解其意将军明示一二。”
沈辰翻译了一番,刘季武便站起来,道:“我想……邀贵部一同,袭击赵军的辎重车队!”
“什么?”那名中年首领面有不解之色,疑惑地盯着二人看了半天。宛如看两个疯子。而当沈辰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之后,那中年首领已拔出腰间的刀,架在了刘季武的脖子上。
第一百九十五章 驱虎吞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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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然被利刃架上了脖颈,刘季武面色微变,一瞬间竟有些惊慌。沈辰在一旁站着,也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结结巴巴地用胡语向苻洪问道:“头领,此乃何意?”
苻洪转头,冷冷地看了沈辰一眼。一旁的那名青壮护卫,也已经拔出刀,架在沈辰的脖颈上。两人一时间噤若寒蝉,都是不敢稍动。
苻洪像看着死人一般看了二人半晌,而后用胡语向外呼喝了一声,转眼间,守卫帐门的那两名护卫便进得帐来,一左一右架上刘季武便要向外拖。沈辰见状,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慢着!”被一左一右两名护卫挟制住的刘季武开了口。他方才虽被苻洪手中刀所迫,然而脑海中却是在想着能够打动对方的说辞,眼见对方已有将自己立斩帐前之意,连忙出言阻止道:“苻头领!我等人微言轻,杀掉我等并不足以取信于刘曜!即使将我等人头送至刘曜军中,你部落中依然会在即将到来的严冬之中饿死人!何不听我等一言,还能为贵部谋求一线生机?”
苻洪转头,略带疑惑地看向刘季武,仍在被向外拖的刘季武大急,大声喝道:“沈辰!你还在愣什么?还不把我的话翻译给苻头领?”
一旁的沈辰如梦方醒,连忙将刘季武方才所讲的事情翻译给苻洪。苻洪听完,伸手制止了要将刘季武拖出帐去的那两名卫士。
苻洪一手提刀,慢慢走到沈辰面前,细细听了一遍沈辰的翻译。听完之后,又走到刘季武的面前,一手揪住他的领子,操着胡语又哇啦哇啦地讲了一大通话。
沈辰双腿在打抖。然而他依然勉强将苻洪的话翻译给了李延昭听:“苻头领说,你知不知道他是刘曜亲封的率义侯?他问,我们知不知道他们族中都有亲人在长安为质,是不是想让他们全族覆灭!他问,我们究竟是什么居心?”
被揪住领子的刘季武,本来心情还仍紧张不已,此时听到沈辰翻译苻洪的一番话,顿时心中便有了底。他哈哈笑了两声,道:“苻头领,既然你贵为公侯,缘何你的族人,还需去采摘野菜勉强果腹?为何同为氐人部落,杨难敌封了武都王、南秦州刺史,都督益、宁、南秦、凉、梁、巴六州诸军事,而苻头领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率义侯?”
沈辰闻言,面色剧变,直勾勾地望向刘季武。刘季武也瞪圆双眼回望他,高声道:“就这么说!一个字也不许改!”
刘季武的命令甫一出口,沈辰已是面有决绝之色。他的腿却是抖得更厉害了。沉吟半晌,还是在苻洪的逼视之下,将此话依样翻译出来。
苻洪听闻沈辰的翻译,面上已现出惊怒之色,他手中刀又向前逼了几分,已是浅浅地切进了刘季武的皮肤。有少许血珠,更是顺着刘季武的脖颈缓缓淌入衣领之内。
感到脖颈处传来的压力,以及那带着冷冽之气的刀锋,刘季武却是哈哈大笑了两声,又道:“头领何必动怒。在下却正有一计,只要苻头领依此而行,即使刘曜秋后算账,也万万找不到你们头上。”
听得刘季武这番话,一旁的沈辰仿佛是抱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向苻洪翻译了一番。苻洪听得这番话,方才面色稍霁。他知刘季武听不懂胡语,便面向沈辰问了一句。
沈辰闻言,对刘季武言道:“苻头领问百人长,你有什么妙法,既能为他们部族之人抢夺到足够越冬的粮草,又能使刘曜不因此而迁怒于他们部落呢?”
刘季武伸出左手,轻轻地敲了敲苻洪拿在手中的利刃。苻洪见状,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中的刀。不过目光依旧凌厉地望向李延昭与沈辰二人,期待着他们的回答。
“此事简单。”李延昭拍拍胸脯,胸有成竹地道:“头领可选部落之中精壮,编练成军,并将有限的马匹配给他们。我部之后会负责哨探赵军后勤辎重,以及粮草等物的动向。头领大可令这些青壮备好兵器战马,枕戈待旦。一俟我等发现敌军护卫薄弱的辎重队伍,便遣信使前来相报。届时头领只需率部打着杨难敌的旗,杀他个片甲不回便罢。”
刘季武稍稍停顿了一下,又道:“劫掠而来的物资,我部只取数日口粮。斩获首级等归我们,以为军功凭证。其余之物,尽随头领取用!”
沈辰依言将之皆翻译成胡语,诉于苻洪。苻洪听闻,面上喜忧参半。沉吟了半晌,他才又问道:“若刘曜分出众多兵力护卫粮道,又将何为?”
听完沈辰翻译,刘季武淡淡一笑,摆摆手道:“苻头领不必忧心。此次刘曜募举国之师,大举攻凉,所需粮草辎重,乃是天文之数。陇西贫瘠,又新近归附,绝难就地筹集。而从关中遥遥运抵此处,数百上千里路途,若是刘曜分兵护卫粮道,得需多少兵力,才能将这条粮道护卫平安呢?”
沈辰翻译了一番,听得这番话的苻洪,渐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在帐中走来走去,微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仿佛是不经意间瞟过自己方才坐的那张几案,却见几案后方的那名老者,几不可见地微微点了点头。
苻洪转身,神情坚定地道:“既是如此回去转告贵方话事人,这等事情,我们接了。就烦请将军手下军卒充当耳目,为我等哨探情况。若事可成,我等必竭力赴之!”
“好!”听完沈辰的翻译,刘季武大喜道:“我部每两日遣人与贵部报信。两方之间,务必信使来往不绝。若有目标,我当助头领奋力取之!”
“一言为定!”苻洪听得翻译后,大步上前,拍了拍刘季武,爽朗地大笑道。
出得营来,刘季武与沈辰二人并辔徐行。沈辰已掩饰不住自己钦佩之意,好奇地问道:“百人长,你是如何想到这么一招的?我沈辰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了,简直心服口服!”
“有个人曾经教过我,兵凶战危,为将者不论是我强还是敌强,都须得学会借势。若不通此理,则强势亦会演变为弱势,乃至败势。而通晓此理,并能临敌应变者,当可化弱为强。世上一切事物,皆可为其麾下之兵!”
“这人这么厉害?”沈辰听闻刘季武说得玄乎,却愈发地有些不相信。他喃喃道:“若有此神人,为何此次战事,我等还能在金城陷入那般不利境地?”
刘季武闻言却是叹了口气,幽幽道:“此人将自己置于险地,奋力死战。如今身负重伤,尚且不知情况如何……不想了吧,我等唯有尽力,方才有望挽救眼下危局。今日这一策,叫驱虎吞狼。沈辰你可记住。”
沈辰坐在马背上微微躬身:“属下谨记百人长宽心。”
刘季武驰到先前众军所处的小坡之下,道:“走吧,我等去找其余部落。”
曹建在山坡上挥动令旗传令,随即,山坡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广武骑卒的大队骑卒奔驰而出,紧随刘季武之后,在陇西腹地奔驰着,他们试图扭转不利局势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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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从筠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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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昭还是静静地躺在郡府厢房中的榻上。他不再挣扎,也不再胡言乱语。就连吸进呼出的气息,也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太守布满皱纹的右手,又是抚上了他的额头。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汗出如浆。然而依然滚烫无比。太守心中万分焦急。他几步便跨出厢房的门,而后唤过一名护卫,道:“去请王郎中了吗?”
那护卫见太守一脸带着微怒的焦急神色,心下惶恐,忙抱拳言道:“王郎中说,李司马伤重难愈。他已尽人事,若是仍无起色,便回天乏术……”
“去,再请一次!”太守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愤然道。
那名护卫领命转身,便欲离去,太守看着他的背影,仿佛想起什么,又道:“等等!”
那护卫连忙转头,问道:“府君还有何吩咐?”
“再遣一人。去往城北刘坊官带着李司马的家人前来探望一下吧。”太守神情忽然有些委顿:“再不见,怕是就见不到了……”
“是!”护卫抱拳应命,而后转身而去。
那名护卫刚走,便又有两名护卫抬着一口沾满泥土的大箱子,进得院中,见到太守正在,连忙放下箱子,抱拳行礼。
“这是何物?”太守看着那口大箱子,也是心中疑惑,便出言问道。
“府君早间吩咐我等前去李司马宅中,将庭院挖开,我等便挖出了这口箱子,特来请示府君,这口箱子应当如何处置为妥?”
两人一说,太守仿佛才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道:“将这箱子擦洗擦洗,抬到李司马屋中吧。”
太守已猜到这口箱子中是什么东西。然而如何处理这些东西,他确实也是一筹莫展,本来只欲等李延昭醒来,与他相问一番,哪怕他只醒来片刻,也不至于如此没有头绪。然而他偏偏昏迷如此之久,就连片刻也不曾清醒过来。
太守心中已然决定,若是李延昭撑不过眼下这一关,便将之留给他的家人,想来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愿。上次还听刘坊官言道,李延昭曾收留一个流民孤女,并寄养在他家,定时奉给财物,以请他照顾这个小娘子。想来,李延昭死战之前,写给自己那张字条自己替他挖出这个装满财物的箱子,也是想留给这个孤女吧。
太守在庭院中自顾自踱着步,思绪却是越来越杂乱,难以理出一番头绪。不知过了多久,他见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定睛细看,却正是见到王郎中一脸凝重,迈步而来。
太守连忙上前,扯住王郎中的衣袖,涩声道:“郎中,万望救活此人啊……”
王郎中见到太守此番模样,亦是心下黯然,只是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道:“府君莫急,王某尽心竭力便是。然而此人时日已久,还未醒来,如今当是气息微弱,只恐其不久矣……”
说完,王郎中挎着药箱,自顾自地向着厢房而去。太守一脸焦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厢房。
王郎中走到榻前,俯下身,揭开李延昭额头上的湿帕子,而后细细看了一番他的脸色,又伸出手,在他的额头处摸了摸。手已触到李延昭的额头,便像条件反射一般弹了回来。他又解开缠在李延昭腰间的布条,查看了一番伤口。此时李延昭的伤口处已经红肿得老高,并且依然不断地向外渗着脓水,直看得王郎中连连摇头……
“王郎中,此人……真的救不了了吗?”太守颤颤巍巍地上前,凑近王郎中,而后试探性地问道。
王郎中抬头看了太守一眼,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太守出了屋,独自踱着步,却一时无言。
郡府门前仿佛传来女子的哭喊,太守心下一惊,急忙向门口走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在郡府门前喧哗。
然而一俟到得郡府门外,太守才发现,正是刘坊官带着一男一女,那女子显然年龄还小,此时在门前不断地哭泣,一边哭着,一边不断地呜咽着,太守站在门内,依稀听到她口中正在一声声地喊着大兄……
刘仲康紧走几步,到得门前,与门前看守的两名护卫交涉道:“二位军爷,真的是府君让我们前来探视伤重的李司马,不信,您二位问问府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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