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纪筱染突然冷哼一声,在大家的震惊里,毫不犹豫地拍下了纪世南按在棺木上的手。一声清脆的“啪”声中,她用力一推,棺木盖子应声翻落,露出里面洁白的内景来。
纪世南的脸色突然白了白,似是不敢置信,死死盯着眼前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女子。他退了半步,身子一晃,被身旁的纪夫人手快地扶了住:“老爷!”
“你……”长子纪川颤抖着手指向纪筱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怎么能这么对爹?”
纪筱染轻描淡写地瞥了纪川一眼,懒得应话,看也不看另一边的纪世南,直接上前一步,视线投向棺木里。
在一片白花簇拥中,女子面容祥和地躺在其中,对外界的纷争早已无闻。
纪筱染的眼眶刹那红了起来。
几年前一去,没想到竟成永别。她一向喜爱这个五妹,比任何人都知晓对方的才智远胜他们一众子女,平日里五妹虽素来与人无过,但纪筱染却隐约了解对方一直在背后帮纪世南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便是这份冷静,已足够让张扬到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她暗自钦佩。
一旁的纪夫人望见尸体的刹那,目光晃了晃,有些惊讶地望向纪世南。她倒不知这尸体,竟已经被寻到了。
纪筱染并不知尸体曾经失踪过,专心端详起棺木中的纪西舞,眼底浮现淡淡的悲伤。她下意识伸手入棺,指尖尚未触到纪西舞的衣衫,纪世南微哑的声音已经响起:“拦下她。”
一旁的纪川率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就按住了纪筱染的手,将她扯离了棺木。纪筱染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抬眸直视纪世南。后者神色沉郁,一字一句道:“你一个外人,我万不会让你动我纪家人的尸体。”
“纪家人?”纪筱染低低重复了一句,唇角忽然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纪世南,你真不配当一个父亲。如今你有什么立场来说,被纪家害死的五妹是纪家人?”
“放肆!”
“你现在倒会喊放肆了,你有本事,对凶手去喊啊?”纪筱染尖锐的视线忽然一点点环顾过在场的人,话语里带着讽刺笑意,“反正你也早就心里明白,杀害你女儿的凶手就在这里,不是吗?”
纪世南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而周围人听得也是背后一寒。纪筱染的言语像是一把利刃,轻易地就划开了那层窗户纸,将原本大家暗藏于心的话语抖了个底朝天。所有人面面相觑,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这趟浑水,踏进去就难撇干净了。
“你在说什么?”
一个清朗的声音略带颤抖地响起来,听得一旁纪夫人眼皮一跳,下意识就想去拉纪希安。后者却已经上前一步,一把推开按着纪筱染的纪川,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在纪希安苍白的脸色里,纪筱染又淡淡道,“不然你以为五妹当真是溺水身亡不成?别傻了,纪家二少爷。”
纪希安的唇角在纪筱染的话语里颤了颤。
“希安,回来!”身后纪夫人略带低沉的话语响起,她眉头皱了皱,“别听她乱说。”
“是不是乱说,纪夫人这么睿智,想必心里早就跟明镜似得了罢?”纪筱染的视线落在纪夫人身上,似乎要看透对方一般,一点点扫过去,竟连纪夫人心底都生出几分寒意。这丫头几年不见,身上锋利的气势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娘……”纪希安转头去看娘,目光有些茫然。
“够了。”纪世南忽然开了口,有些烦乱地闭上了眼,片刻才又直视向纪筱染,“我不管你今日是为何而来,都将为你所说的话付出代价。”言罢,挥了挥手,压低声音道,“先带回去,我暂时不想看到她。”
话音方落,身后护卫已至纪筱染身前,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一只手犹如铁箍般,动也不得。
不过纪筱染看起来并没有反抗的打算,只是勾了勾唇角,任由对方将她带离了现场。只是临走时,她清透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的纪家人,看得众人有些不寒而栗。
纪筱染的身影远去时,在场气氛一时依旧有些压抑。
“你们还愣着作甚?”纪世南略带寒意的声音响起,惊得几个下棺的壮汉脚一软,连忙应了,将掉落在地的棺木盖子重新安置好,二话不说就开始下棺。作为在场唯一的外人,壮汉们都被方才的一幕震惊得不知所措,也不敢触怒此刻的纪家老爷。
整个过程里,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话。
纪家三小姐回来的事,不消一日,已传遍了苏州城。
叶结蔓自虚弱中醒来后,也从舒儿的口中得知了这些。她先前从纪西舞口中听说过一些这位纪家三小姐的事,如今竟闻得消失多年的她突然出现,一时也十分惊讶。
“应该是为了纪小姐来的罢。”安儿似乎对此事十分感兴趣,在一旁道,“听说她还在下棺的时候与纪家的人起了冲突呢。现在应该已经被带回纪家了。”
“你又哪里听来的?”舒儿无奈地看了安儿一眼,也没计较,随之正色道,“少夫人,纪家如今水浑难测,莫要再蹚。”
“我知道。”叶结蔓嘴上应着,心思却不在上面。她的视线扫过屋里,随即皱了皱眉。自醒来后就没见到纪西舞,这大白天的,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几人正说着话,门口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叶结蔓抬头望去,心里一惊。
“三少爷,怎么了?”
踏门而入的正是裴尧远,只是他此刻脸色极差,眼底皆是焦虑。原本俊朗的面容,也憔悴不堪。
“回去再说。”裴尧远哑着声音丢下话来,勉强按捺住急躁,朝叶结蔓道,“你身子可还好?我们要赶回裴家,一路上可能要辛苦你了。”
“那么急?”叶结蔓放在被子上的手在裴尧远的话语里颤了颤,失声道。
“嗯,”裴尧远点点头,不等她再应话,已经转身朝两个丫鬟费果断地吩咐:“快去收拾行李,我去与纪老爷他们告辞,半柱香后在纪府门口碰头。”
舒儿和安儿虽然惊讶,但倒没什么异议,知道怕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连忙应了下来。裴尧远也不再多说,随即又匆匆往门外走去。
“少夫人?”舒儿见叶结蔓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低声唤道。
叶结蔓这才回过神来,一颗心全乱了。她勉强笑了笑,道:“你们先去收拾罢。”
待两个丫鬟离开,叶结蔓撑着身子爬起来。由于心底的不安,她系衣带的时候好几次都乱了分寸,出了一身汗,才勉强穿好了衣衫。
做完这些,叶结蔓抬头再次环顾过房间的角落,仔仔细细来回看了几遍,似乎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地方。半晌,忽道:“纪西舞?”
话语里略带一丝颤抖,在房间里轻轻落地,如她所料那般没有回音。
叶结蔓抚上胸口的槐木鬼符,那里没有熟悉的凉意,而是被她的体温染了暖。叶结蔓只觉胸口有些沉闷,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拉着她直直往下坠去。
纪西舞去了哪里?
她最后的印象,只有自己昏厥前纪西舞一瞬间变了的脸色,醒来时,已经看到舒儿和安儿守在床边担忧地看着自己。如今得知自己立即就要动身离开,她几乎下意识就想起了自己说要离开时,纪西舞的那句话来。
“只是你,不是我们。”
她知道纪西舞不是开玩笑。
而正是这个认知,让此刻的叶结蔓,惊得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快走几步,“唰”地拉开了房门。
正是午后,日光明媚得不像话,却宛如刺刀般狠狠扎进叶结蔓的心底。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光,倒是讽刺得很。
恍惚中,有人摇了摇她的身子。
叶结蔓唇边下意识就要叫出那个名字,然而当看到一脸疑惑的安儿时,又硬生生将那三个字咽回喉咙,哽得她鼻子一酸。
“少夫人,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安儿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面无血色的叶结蔓,“我们该走了。”
叶结蔓的脚步却好像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少夫人?”安儿不傻,也看出了叶结蔓的不对劲,伸手扶住了对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结蔓紧抿着唇,死死盯着院门,好像下一刻纪西舞就会出现一般。然而她心里知道,不可能的,纪西舞再厉害也只是个鬼,光天化日,如何会现身?
“怎么了?”另一边,舒儿已经从房间里出了来,手里拎着包裹,见叶结蔓和安儿仍僵持在门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叶结蔓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攥着手,呼吸都显得有几分急促。
“是不是不舒服?”舒儿上前跟着扶住了叶结蔓,柔声道,“少夫人且忍一忍,去车上休息罢。三少爷该等急了。”
有那么一瞬间,叶结蔓的眼睛里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水雾,却终归没有落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院门的。
等坐上马车时,叶结蔓只觉得身子滚烫又冰凉,无法开口说一句话。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滚落出来,引起别人的疑惑。
她没有任何理由留下,因为她如今是裴家的四少夫人。这个身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压得她直视残酷的现实,没有反抗的能力。
怕是因为这样弱小的自己,才无法帮助纪西舞罢。换成聪明的她,会不会就能寻到一百个理由想方设法留下来?可自己现在甚至无法好好思考。
“驾——”
车轮滚动,叶结蔓的目光望向车外。纪家气势恢宏的府门如来时一样,透着无声的威严。
那道白色身影,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
纪西舞果然已经不需要自己了罢……叶结蔓望着越来越远的纪府,颓丧地闭上了眼,试图压下心底如刀割般的痛楚。
那里像是被挖了一个洞,淌下炽热的鲜血。
而另一个车厢里,裴尧远身子挺得笔直,浓眉紧紧纠在一起,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手上,紧紧捏着一张信纸。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95章 浩劫(上)()
“驾——”
马车飞驰间,尘土飞扬。裴家一行人连夜赶路,本需三日的工夫,一日余便回到了城西。
“少夫人,且再熬一熬,快到裴府了。”车厢里,舒儿望着叶结蔓惨白的脸色,递上水袋,颇有担忧,“先喝点水罢。”
叶结蔓默默接过舒儿手里的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挨得住。
“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连休息都不得。”安儿心疼地望了一眼少夫人,抬起车帘往外瞧,坐回来道,“快了快了,等回去我便替少夫人准备热水沐浴洗尘,到时候睡上一觉,休息下。”
“想必是裴府发生了什么事。”舒儿的眉头却没有舒缓,这一路她一直有不好的预感。但如今也不便打扰看起来疲惫不堪的三少爷,只好等回府再作商议。
舒儿所料的确没有错。
这几日,苏州城如同炸开了锅一般,茶楼酒肆之处,到处可闻人声。本来消失多年的纪家三小姐一事刚引得议论,与此同时,轰动苏州的裴家胭脂案又有了新的情况。因为——有人自尽了。
这个自尽的不是别人,正是毒胭脂的受害者之一,霍家大小姐,霍颖。
说起这个霍颖,若非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姐,倒还没那么严重。但她不是。霍家本身在苏州城虽然比不上裴家,更别说纪家了。但这霍颖生得貌美,许配的夫家却是两江总督潘岩的三儿子,潘瑞文。
说起这潘瑞文,自幼嚣张跋扈,在苏州城横行霸道,无人敢捋其锋芒。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却是格外听霍颖的话。这也是当初潘家默认他迎娶并不算门当户对的霍颖的原因。毕竟难得有人能降住自己的儿子,不失为一个好的效用。霍颖自然知潘家心思,加上为人聪慧伶俐,倒也十分配合,因此在潘家地位极高,连带着整个潘家都在苏州城有了些许声望。事实的确如潘家老爷夫人所想,成婚后潘瑞文果然渐渐稳重了许多。众人感慨的同时,也不禁赞叹霍家大小姐不仅有一张好脸蛋,这份能力也令人刮目相看。
而这霍颖,膝下一子一女,如今虽近三十,保养得却如同十几岁的少女一般。也是因此,以往每每出了新款衣衫和胭脂,还未在商铺贩卖时都早已出现在她身上和脸上了。不巧的是,裴家那款毒胭脂,也是早其他小姐一步,被霍颖所用。
如今,霍颖却因忍受不了自己赖以看重的容貌被毁后,自尽了。一时之间,整个苏州城都为之震惊。
潘家自然大怒,当即给知府施压,这一来对裴家的打击可谓是雷霆之力,当晚裴家老爷就被捕,其他相关一干人等也纷纷入狱,裴家所有的商铺都紧接着被封。一时间裴家人人如惊弓之鸟,散去了一半。其他与裴家有点交情的人也顿时不敢施以援手,以免累及自身。这样一来,裴家的处境顿时糟糕到了极点。
而此时,叶结蔓等人还不知详情。当一行人下得马车,已有下人迎上来,将几人带入裴府,随后府门紧闭,隔绝了行人探究的目光。
“汪伯,我娘怎么样了?”裴尧远一进门就神色焦急地询问。
汪伯头上的白发添了许多,叹了口气:“夫人她这几日接连受到打击,如今在房间卧病在床,三少爷快去看看罢。”
裴尧远颔首,转头朝舒儿和安儿吩咐:“四少夫人一路应该累了,你们好好伺候。”
目送几人走远,舒儿望了一眼显得有些冷清的裴府,眼底的不安愈发重。但此时也不好多问,便朝安儿道:“你先扶少夫人进房,我去准备热水。”
安儿看到这情况也知出了大事,乖巧应了下来,扶着少夫人来到自己的房间。
门甫一推开,安儿心底便惊了惊。
出门几日,这房间竟已落满灰尘,丝毫不见打扫模样。恍然间令人觉得,无人居住一般。
“这……”安儿压下思绪,转头道,“特殊时期,少夫人莫要在意。我这便清理一下。”
“无事。”叶结蔓虽不知胭脂案的近况,但料想怕是情况糟糕,看来纪家当真是铁了心要将裴府置之死地。
安儿胡乱用衣袖擦了擦凳子,扶着叶结蔓坐下,这才出去拿了扫把和抹布开始打扫。而她也注意到,院中原本服侍少夫人的几个丫鬟都不见了踪影。
待舒儿回来时,房间已经大致清理了一番,床榻上的物事也重新换过。
舒儿唤身后的下人将木桶放置在房间里,又吩咐他们倒满热水,自己走到衣橱旁去拿换取衣衫。然而当她目光扫及衣衫时,伸出的手顿了顿,眉头紧接着皱了起来。
“这些衣衫都闷得有些气味,我还是取些新的给少夫人。安儿,你先伺候少夫人沐浴。”舒儿说着,将衣橱里的衣衫全部取了,重新踏出门去。
安儿只道衣衫可能染了灰尘,点头应了下来。
舒儿一路走出院子,直到后院无人之处,才将手里的衣衫都丢在了地上,勾起其中一件,眼底露出沉思的光芒。
只见她指尖挂着的是一件水绿色罗裙,崭新的布料,却从领口处划拉开一大道口子,去势利落平整,一看就是人为所致。
舒儿又瞧了瞧其他衣衫,竟无一件完好,好似在泄愤一般,皆破损得很。她唇边溢出一声叹息,什么都没有说,自怀中取出火折,将地上的衣衫都点燃了。做完这些,她才返身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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