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毅康当初被禁闭的时候,允鎏的大发雷霆玉宁可以理解,也是预料中之事。可是现下允鎏却因为毅康再次得到重用而忧心忡忡,这就让玉宁很是不明白了。
“好事?宁儿,你真这么觉得么?”
允鎏的一句反问,让玉宁的心禁不住咯噔一下,半天才缓过神来。玉宁现在倒是什么都不怕,唯一担心到脑袋疼的事情就是允鎏与毅康的父子关系。一个太认真严肃,做事一丝不苟,一个又太放荡不羁,随性而为。偏偏这么一对风马牛不相及的男人竟然是父子,实在是让玉宁觉得哭笑不得,深刻明白这天意弄人的意味。
现在毅康与允鎏难得相安无事,虽然彼此都是以沉默冷淡相对,那总比要大打出手的好。可是如果让允鎏知道毅康的那些陈年往事,还有那个白夭夭的存在,玉宁忍不住浑身就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细想下去。
“……现下说得好听些,便是承蒙圣恩,皇上放了他们一马。可是细想来,我却又觉得蹊跷。且不说毅康,单就是对弘翊这样,我就觉得不对。”
允鎏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下来。玉宁微微张着嘴,被允鎏这严肃的话语不觉带了进去,自己无端端也觉得紧张起来。他越是不说,她心里就越是发慌。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似乎已经成了这个年纪的女人的专利。
“怎么不对了?”
玉宁耐心等了一会儿,却还没听到任何声响,只好又提了一句。允鎏皱了皱眉头,倾身向前,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宁儿,我倒不觉得皇上是要让弘翊去得功名,而是要他去送死阿。”
玉宁一手抓紧了手帕,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怎么都镇不住,好像那颗活蹦乱跳的心脏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一样。
“这,这怎么会呢……弘翊不是十三爷最疼爱的儿子么?皇上就算再怎么严厉,也……”
温润的手指覆在了玉宁的唇上,允鎏太多的欲言又止让玉宁也只能沉默。
“算了,这件事咱们就说到这儿吧。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毅康,可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大不了你平常没事的时候多顾及一点就是了。好了,别想了,吃饱了你就亲自去毅康那儿一趟,把这消息,带给他。”
相比于允鎏的忧愁满腹,玉宁倒是回还得快,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又笑开了。一双玉手端起汤碗,就送到了他的嘴边。即便允鎏再怎么心思沉重,这样的动作也足够让他温柔一笑了。
四十三 若无情()
这一夜,毅康如往常一样带着御前侍卫队在内城四周巡逻,只不过与平常不一样的是,他和弘翊却是彼此缄默,不发一言。
这样的沉默一直延续到侍卫队员将内城外围巡逻了一遍,先打破这僵局的还是弘翊。几个跟随毅康和弘翊的手下倒也知趣,这个时候就表现得特别听话,简直是弘翊让他们去哪儿巡逻他们就去哪儿。
“……毅康。你这样生气,是何必呢。”
弘翊想了很久,开头这么一句话并不明智。可是至少可以刺激毅康对他多少有些反映。
果不其然,毅康终于愿意抬头看他一眼,只不过这眼神之中却带着丝丝恨意。
“你若是懂,就不会围剿无双会却什么都不和我说。你知道不知道,夭夭在那儿!她在那儿!是你杀了她。”
毅康本来表现得很激动,可是当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冷静了下来。或许这不是一种冷静,而是哀莫大于心死。夭夭死了,她这几年以来的杳无音信,她这几年以来的不守承诺,都有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可是毅康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次又一次像是陈述事实一般地说出这个残酷的真相,无疑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折磨,这样的折磨给他带来的伤痛,不亚于凌迟。
“这是朝廷密事,按理说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不该向你提起。我事后对你说起,已经是禁忌了。你又何故如此苦苦相逼呢?”
弘翊微微一皱眉,将自己心里那股不快强制性地压了下去。可是话音刚落,他便倒在了地上。原来是毅康气势汹汹地击出一拳,他却没有躲。弘翊用手背揭去了嘴角的血渍,可是嘴里还是尝到了腥甜的味道。忽然一袭黑影照上来,弘翊猛地抬头看去,却见一只成爪状的手掌仅仅只是在离他的天灵盖寸毫的地方停住了,手的主人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手收回。弘翊在月光下,看到的是一双冷如冰的眼。
毅康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便转头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毅康!”
弘翊挣扎地站了起来,朱红色的宫墙现在是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东西。而他的好兄弟,好朋友,虽然与他仅在咫尺,却只不过是丢给他一身清冷的月光所雕刻而成的孤身冷影,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毅康在离弘翊不远的地方站住了,却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瞧他一眼。仿佛只要转过头来,他就不会选择和平解决这个问题,他一定会闹到至死方休,好平了内心的悲愤。
“……弘翊,你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么。我还把你当作朋友。可是,夭夭的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
说罢,毅康毅然拂袖而去,留下弘翊一个人坐在内城里某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内,不管不顾。弘翊就这么默默瞧着毅康离开的背影,直到视线所及范围愈加模糊,他才慢慢闭上自己的眼睛。当初的那些事情,虽然他不断告诉自己已是过往云烟,他却如何都无法挥散而去。模模糊糊间,弘翊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
“你来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带着些许的温柔在里头。白术冷冷地瞧着,忽然又望向了毅康离开的方向。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夭夭没死。”
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若有似无的寒气。弘翊闻言,笑意更浓。
“因为我是个骗子,自私的骗子。”
说罢,他睁开眼睛来盯着自己眼前的这一抹白色。眼神之中的如痴如狂,又有几人能懂。弘翊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白术的衣袂,却被她巧妙地躲过了。
她还是那么美,美得不真实。
就像三年前,他们在无双会相见那样。
就像三年前,他睁开眼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样那样。
“……夭夭,你不该来。”
可是,他有他的职责。而她却总是会成为他的职责范围。弘翊挣扎地站起来,却又坐下,反反复复间,已经吸入了不少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当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身体的时候,有那么一霎那,他的视线是无比清晰的。
他见到夭夭笑了,禁不住便有些目眩神迷。
“我不是白夭夭,我是白术。”
昏倒之前,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便堕入到了一个长长的梦境里,再也出不来。
那梦里,只有他和白夭夭,却没有第三人。
明明只是个梦,却让弘翊久久不能自拔,深陷其中。从不轻易露出微笑的他,就连表情都变得柔软起来。
若无情,又怎会落入次等无间地狱,弥足深陷。在梦中有多甜美,醒来就会有多痛苦,这也是白术想要的结果。所以当良清的利剑几乎都要刺中毫无抵抗力的弘翊时,却被一截白纱,轻轻拉住了。
魍魉一般的鬼面侧过头来,不解地瞧着白术,却被他一两句话轻易安抚。
“着急什么?这个游戏得慢慢玩,我们所做的才有意义。那边有人来了,我们走吧。”
“……是……”
良清愤恨收回自己那灰色的剑,与白术一道,一黑一白地瞬间消失在了内城里。
四十四 信或不信()
弘翊以为那是一场梦,太过于完美,完美到他希望永远不要醒来。可是,他终究还是清醒了过来。就好像是被神祗遗弃了一般,再一次地堕落到了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
在那一刻,弘翊才发觉,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确实再次碰到了白夭夭。而这个千变万化的女子,也确实留下了不少东西给他。件件致命。
然而,弘翊并没有因为自己被人陷害而感到恼怒,甚至一丝丝的不平都没有。相反,他很平静,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所以当允祥站在宗人府的门口,瞧着自己的儿子走出来的时候,本来担心的神色确实有些扭曲了。
父子二人沉默对望了一会儿,忽然允祥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往怡亲王府走去。跟过来的轿夫们面面相觑,见王爷没有要上轿的意思,贝勒爷更没有要上轿的意思,只好就这么扛着一个空轿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面。那吱吱呀呀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无端端地觉得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这一对父子一前一后地行到了怡亲王府里。嫡福晋兆佳氏正拉着允祥最小的儿子弘晓站在门口等着,小家伙不过是五岁的年纪,却机灵得很。见到父亲黑着一张脸进来,自然就下意识地躲在了兆佳氏的后面。可是一看到弘翊进来,立马就笑开了。
“额娘,四哥回来了!”
弘晓刚说完,就要往弘翊那边跑。弘翊听到自己的八弟在唤他,回头报以一笑,刚要迎过去,却被允祥的一阵咳嗽止住了脚步。
“急什么,平日里在家也不见你这么着急去找你弟弟。跟我来书房一趟。”
“……喳。”
弘翊闷声回了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了,甚至连兆佳氏和弘晓那边看都不再多看一眼,径直就跟着允祥进了书房。弘晓不知这里头火药味有多大,仍然穷追不舍。跑了一阵,有些累了,这才撅着小嘴抱住兆佳氏撒娇起来。
“额娘,为什么四哥都不理我。”
兆佳氏但笑不语地摸了摸弘晓的头,可是抬起头来望向书房的时候,眼睛里却掠过一丝忧愁之色。
允祥刚带着弘翊进书房,隐忍了一路的脾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好好的一张桃木书桌,竟然就被允祥硬生生地批出了个裂痕。弘翊自然对于允祥的怒气因何而来,因何而起而心知肚明。所以他只能够选择沉默,在允祥开口之前,什么都不解释。
“你知不知道你那天出去巡逻,巡逻出了个什么东西。”
弘翊摇头,表示确实一无所知。
“是人命,人命你知不知道?!”
允祥咬牙切齿,急步走到弘翊身前,手掌都已经抬起来了,又硬生生地放了下去。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让弘翊不得不抬起了头,见着父亲一脸病容,他终究是感到了一丝心痛。
“阿玛,还请保重身体。”
弘翊关心的话语说得极轻,却让允祥暴怒的情绪一下得到了缓解。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打消了他的怒气,多少还是让他能够平心静气地与自己的儿子谈一会儿了。
“……在你身上,发现了外城那儿几个五品官员家里头失窃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他们的官印。都沾了那些枉死的护院的血的。”
允祥说得忧心忡忡,弘翊听罢,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白夭夭,不仅仅是要置他于死地,这么严肃的生死游戏,她竟然还可以玩出个别出心裁来。就算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昏倒的时候怀中一定被她塞满了这些不大不小的官印,甚至于他的掌纹说不定也印在了那些包裹官印的锦布上,可是到底是什么让他在宗人府和皇上面前如此百口莫辩,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地方。
“阿玛,若宗人府中官员仔细查验,就知道并不是孩儿所为。孩儿是被不速之客迷倒了,那官印也是之后放在孩儿怀里的。”
弘翊的辩驳并非苍白无力,却并不称得上掷地有声。允祥的沉默,让书房内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弘翊甚至觉得,在这空气流动之中,他竟然都嗅出了一丝悲伤的味道。只是不知道这悲痛来自于自己,还是自己的父亲。
“……阿玛,您不相信孩儿么?”
弘翊是真正心痛了。
他从小到大,最敬仰的人不过两个。一个是自己顶天立地的父亲允祥,另一个便是叱咤风云,一统江山的当今圣上。可是,偏偏这两个人,却都不信他。先是皇上二话不说便将他缉拿进了宗人府,再是父亲这般的沉默寡言。
弘翊带着些茫然,又带着些痛心疾首的愤怒,却什么都不能说。他太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又太隐忍。所以刚才那一句问话,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全部。
允祥见到儿子这样,是真正心软了。可是当初他与皇上的对话未免太伤人,所以他只能够选择沉默。弘翊瞧着自己的父亲突然转过了身子,若是他没瞧错,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父亲的肩膀分明是有些微的颤抖的。
“弘翊,有些事情阿玛得好好想想。这件案子确实蹊跷得很,现下阿玛能够将你领回家,也是皇上点了头的。只不过……这两日你也不必当差了,好好在家里,陪陪你母亲吧。”
“……喳。孩儿遵命。”
话已至此,其实什么都不必再说了。弘翊自问虽然只不过当差数载,可是他却十分清楚当今圣上的脾气。自己想要打消皇上的疑虑,就只有慢慢等待。在此之前,最好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要做,多余的话也不要说,当个平凡人就好。
然而,弘翊并不知道事实的全部,更不会明白皇上对他到底是何用意。以至于心如发丝的他也会忽略掉允祥的欲言又止。
书房门刚打开,弘翊就见兆佳氏站在了外头,他先和母亲打了声招呼,这才退下。兆佳氏与允祥,一里一外地站在书房那儿,直到看到弘翊走远,二人才有所动静。允祥刚一转身,兆佳氏就已经进到书房里来了,还将房门关了个严实。
“……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确确实实是有些急了,所以便用了质问的语气。允祥回过头来,忧心忡忡地望了兆佳氏一眼,却只是问了一句无关的事。
“弘晓呢?”
“……他去书房练字了。本来今儿个他还有课业没做完,听是弘翊要被你接回来,就赶忙陪着我在大门口等了。谁知道你一进来就让弘翊进书房……王爷,您该不会真觉得那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是弘翊做的吧。”
兆佳氏见允祥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更是乱了。在自己妻子的一再追问之下,允祥依旧保持沉默,突然便向书房外走去。
“王爷您是去哪儿啊?”
兆佳氏快步跟在允祥身边,对于这一大一小着实感到有些头疼。都是喜欢什么话都不挑明了说,可是朝堂上的事情,又怎么是她们这些妇人能够猜到的。
“我出去一会儿,你别忙活了。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允祥回过头来,握了握兆佳氏的手,复又转头向王府外走去。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帮弘翊的人,又或者他只是想向这个人倒倒苦水,商量一番而已。
这个人,便是当年的知情者之一,礼郡王赫那拉允鎏。
四十五 曾经()
怡亲王允祥的突然造访,虽然是在允鎏的意料之外,却也是在意料之中。本来在陪伴毅恩读书的允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马就赶到了会客厅。刚一到那儿,允鎏就见到允祥正一个人坐在那儿发着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怡亲王?”
允鎏上前,先打了个招呼。允祥从征愣之中回神,赶忙也站起了身。
“礼郡王。在下突然造访,真是叨扰了。”
“怡亲王客气了。既然来都来了,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你与我之间,不必如此。”
允鎏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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