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垂着眼与胤礽兄弟一同退出花厅,只觉心中有火在烧。
跟着引路侍从,入了另一院落,胤礽一眼就见霍青领着霍书安站在厅前接待宾客,顿时觉得心沉了沉:霍家七子,一嫡六庶,今日只这霍书安被霍青领了出来,怕是暗示若他有什么不妥当,这南安王府的继承人就是他这打小养在王妃身边的庶弟了。
霍青瞥见胤礽容色,颇为遗憾他今日怕是不得告状,能不被人训斥就该谢天谢地。
胤祉轻轻摇了摇胤礽的袖子,胤礽握了握胤祉的手,正欲随了霍书安的指引入座,却被人揽了肩膀,耳边响起少年故作老成的声音:“书安,你去跟你三哥说,把瑾安借我一会儿。”
胤礽眨了下眼收敛了眼中点点寒意,对来人笑道:“王四公子真是越来越随性了。”
王文锦并未细究胤礽言语,将胤祉往眼巴巴的瞅着这边的水清处推了推,笑道:“放心,不欺负你哥哥,待会儿就还你。”
“王四公子说话要算话,我哥哥只借给你一会儿。”
瞧着胤祉满面认真之色,王文锦眨了眨眼,忍笑道:“一定。”
胤礽眼睁睁的看着胤祉点了头,转身弃他而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被王文锦拽去另一边。
坐在胤禔身边的水泊狠狠的戳水泽的手臂:快看,昨天英郡王就这样!
水泽抱着手臂叹气:水泊,你要是再不淡定点儿,过两天,你也这样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眼见宾客皆至,太妃正欲让王妃秦氏引了宾客入席,就听婢子来报:“两位公主来了。”
众人忙起身出院相迎,绸锦铺地,华盖轻纱开道,两位公主盈盈出轿。
太妃领着一众女眷向公主行君臣大礼,两位公主忙上前将太妃扶起,大公主道:“太妃多礼,折煞我姐妹。”
“公主为君,君臣礼不可废。”太妃心里直打鼓,她可不想给自个儿孙儿娶位公主做媳妇。
护送两位公主前来的张宁听着客套话说的差不多,便上前将礼单奉上,对王妃探问之言避而不答。
恰霍青赶来在纱帐外与两位公主行礼,太妃只觉眼皮直蹦,忙邀两位公主往后花园入席赏花。
太妃心思旁人窥不得,两位公主此来也只是为了散散心,自是欣然应下。
倒是张宁惯来揣度人心,忍不住叹一回人老成精想的就是多。
公主随行宫侍自有霍书安招待安置,霍青亲引了张宁往花厅喝茶。
花厅中摆了不少冰盒,有几个精巧可爱得让张宁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霍青用银夹子夹了一个放到张宁面前,笑道:“这是琏儿他们兄弟照着贾大人收藏的古书弄出来,还没放到铺子里,张总管若是瞧得上眼,便拿去丢在轿子里消消暑气。”
“世子和你那师弟当真要好。”张宁瞅了霍青一眼,垂眼拨弄着玉盒,低声道,“皇上说,东平王世子得早些回来,兵部和工部正加紧整备粮草,估计一二日后,您和靖王殿下就得往北疆去了。”
“臣明白,只是,那绛彩国使者——”霍青捧着茶盏划着杯盖。
皇上看人太准,下回定不同皇上打赌了!张宁心里怨念,见霍青悠闲模样,叹道:“皇上说我朝兵士已多年未有演武之处,那一处正好地广人稀,正可教人施展一番,恰好工部尚有富余粮种,叫兵士演武之余尝试一二,只当歇闲。”
果然也是个盘算着人尽其用的主。霍青磨了磨牙,待会儿他得跟胤礽好好说说话,别再折腾幺蛾子了!
“皇上的意思,霍青明白了。”
后院花宴置在水榭上,丝竹雅乐和着清风,极是舒爽。
两位公主同各家夫人小姐大多相熟,待初时那点讶异散去,诸女便不再拘束,玩笑说话亦自在许多。
太妃柳氏也算看出两位公主来此一是表示皇家对南安王府的信重,二则,便是让公主出宫松散一回,顺便瞧一瞧京中贵女的品性。
成人之美何乐不为。待婢子悄声报来霍青已将所有男宾请去他院中饮酒斗文,柳氏便说她们几个老姐妹许久未见自去叙旧,不必小辈陪伴,让霍妍带着公主和各家小姐自去玩闹,又让王妃秦氏领着夫人们吃酒。
大公主娴雅端庄,二公主娇俏风趣,这是见过两位公主的命妇做出的评价,只是这金玉供养出的人儿身上的矜贵之气到底让人不敢太过与之亲近,所幸水郅对皇家女孩极是宽容,各王府家的嫡女只要有请封折子,便不会吝于赐爵,又有太后常常宣召郡主入宫闲话,两位公主从不寂寞,也没想做了平易近人模样与人交好,而各家女孩也是娇惯着长大的,尚未学会讨好了人去。
几家王府的郡主陪着两位公主走在前头,后面一众少女三三两两各自为伴。
贾元春自是同王子腾的两个女儿一处,由人引荐又结交了两位姚姓小姐,晓得人亦是南安王府亲眷女孩儿,待人愈发亲切。
折廊尽头的凉亭中布了果盘糕点,霍妍请众女入内歇息,见公主同郡主皆入了亭子,几家小姐便推辞道赏景心切,霍妍便不再多言,指了婢子服侍,便上前牵了莹曦的手。
因着公主莅临,众人便按了各夫人的品级坐了,莹曦自是不好同霍妍水芸一处,恰有贾赦同僚妻女亦列席,倒也并未曾落单,此时莹曦被霍妍牵了手,也没松了另一边握的徐家小姐的手。
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徐平章独女犹豫一瞬,勾了闺蜜户部度支主事陈显修次女的袖子,两个女孩儿念着自家长辈的嘱咐,咬牙进了凉亭。
贾元春倒是有心上前奉承,只是犹豫间,就被人拉着踏上往假山去的小径。
大公主瞧着霍妍亲自牵入亭中的女孩儿同水芸的熟稔情形,便也猜到这人是谁,尚自矜持,就听二公主唤了人近前说话。
循规蹈矩的女孩儿总不会讨人厌烦,两位公主问过几句话,见水芸眼巴巴的瞅着这边,便放了人去。
再见莹曦在水芸边上刚一落座就极自然的将人面前冰碗挪开,而水芸只是闷闷不乐片刻,听人说了几句话便又笑了,两位公主彼此递了个眼神:荣国府大房的儿女攀附北静王府的传言怕是言不符实。
徐陈两家同南安王府有些亲眷关联,方得邀约,晓得自己身份不够,然既入座,便是咬了牙也不能露了畏缩之态。
签花连词,父辈皆是科考入仕的女儿自是不惧,紧张之下偶有妙语,几位郡主也不吝称赞,待步出亭子别处赏花的时候,徐陈二女已无半点拘束。
水榭席面换过一回,众人再度落座便没在刻意按着品级排座。
贾王氏同她娘家嫂子并史家夫人坐在一处,瞧着贾邢氏同几位夫人携手与几位王妃坐得极近,垂眼敛去眼中嫉恨,对窝在府中的贾政更嫌弃几分。
荣国府两位夫人各自交际早已为众人习惯,其间种种缘由亦是心照不宣,单瞧着两房小儿行事,众人待贾邢氏自然十分热络。
王史两家夫人因南安王妃并不十分热络的招待而觉尴尬,姚家两位夫人更是不自在,按说现今太妃柳氏的婆婆乃是姚家宗家嫡女,两姓是正经亲家,只是当年出了姚侧太妃的事儿,两家关系日渐疏远,这一回下帖子邀了人来,还是姚侧太妃亲自提的,因柳氏不耐烦给姚侧太妃外甥女纪氏所出的两位公子选妻,方才准了请姚家人来。
昨日有南安王府处置妾室陪嫁的风言风语,姚家人便心有忐忑,不敢拿自家好容易培养的女孩儿做赌,咬了咬牙只带了两个年幼女孩儿来,今日见姚太侧妃并几位庶出公子皆未出席,便晓得之前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霍家儿郎取名向来单字,南安王霍思给自个儿庶子取名双字,便是不与人生出痴念的意思,霍青未归京时,京中不少人家暗地里笑霍思待庶子太过刻薄,年老时怕是要遭报应;待霍青归京,少年俊杰在朝堂和世家间游刃有余,众人便又转而叹说霍思深谋远虑,现下探知南安王世子如何一夜间平定暗潮汹涌的王府,讶异于霍青手段干脆倒在其次,嫡庶之争更让人触目惊心,不过,倒是让各家夫人更惦记着将自个儿亲闺女嫁给霍青为妻了。
眼下霍青奉旨随靖王往边境巡军,更得了御赐弓箭,想必归来之后就将平步青云,众人瞧着霍青眼里都带着火,只是,现在将自家女儿送到南安王妃面前却是不妥——霍青那两位庶兄尚未订亲。
暗叹一回,诸位夫人按下心中焦躁,互赞儿女乖巧。
靖王妃赵静瞧着静坐一旁容色沉静的贾邢氏,垂了眼若有所思,见肃王妃徐珍递来果酒,抬手结果,浅浅一笑。
边上西宁王妃程钰瞧见这一笑,推了南安王妃,笑道:“雅卓,你看静姐姐笑了,果然美过海棠。”
徐珍见赵静面上只染了点薄红,放心之余不免好奇:这人别扭多年,只一日未见,竟就遇上了机缘释然心结。这水家的风水总算从克妻处回转了些。
美人嗔目亦是美好,赵静浅啜一口果酒,含笑应道:“原本整日里念着儿女教养事,便不爱笑,今日听诸位都说好,想来不会一齐哄我,心一宽,不知怎的就笑了。”
众人不料得了这般实诚的回答,齐齐愣了一瞬,徐珍和程钰对视一眼,举杯道:“为静姐姐这肺腑之言,当饮一盅!”
众夫人亦举杯,水榭中笑语传到屋中,一众老太太不免也笑了笑,王家老太太笑过之后,不免一叹,见人看她,便道:“虽说一直念着自个儿老了,但心里头其实一直不服老,直到现在日头一下山就犯困,才不得不承认确实老了。”
一众老太太感叹一回,柳氏见气氛有些沉郁,便道:“虽说确实老了,但总得等瞧着孙儿孙女都有了好归宿,过得好,才好真正放下。”
被自家长辈惦念的少年们因破戒饮酒,不免露出点张狂模样,胤禔今日倒是滴酒不沾,胤礽在邻桌瞧着以为人是惦记着坐镇职责,执了酒盅遥敬。
胤禔以茶代酒举杯示意,坐在他身边的水清低头偷笑,边上胤祉心下起疑小小询问,得知昨晚胤禔醉酒放歌之事,呆了一呆,想想一回那景象,忍不住也笑起来。
胤礽倒是早破了酒戒,因继承了贾赦的好酒量,如今年纪日饮半壶酒亦是无碍,今日饮半盅酒只觉意犹未尽,便伸手去取银壶,半途却被人拦了。
“这酒后劲大得很,莫要多饮。”
胤礽挑眉去看人:你怎的在这儿?
先前王文偃将胤礽引到王文清跟前便转身去寻程毅说话,胤礽本以为王文清寻他是为一事,不想人却是看上了他先前赠给程毅的机巧物件,欲入了份子。
二人谈事便坐了临近回廊的边角处,现下霍青身形藏在廊柱阴影中,一时间席上无人察觉。
霍青见胤礽眼含疑惑,当人不信,指了指边上醉眼蒙眬的王文清。
眼见刚才尚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如今不过乖巧醉猫一只,胤礽哑然失笑,颇为怀疑霍青是否故意。不过这些皆非要紧事,见席上热闹依旧,胤礽悄然起身,搭着霍青的手臂跳过围栏,拉着人往僻静处走。
水泽瞥见二人背影,忙斟了果水给水泊,免得人瞧见,不得发作,只他受罪。
程毅和王文偃对视一眼,只当没瞧见,径自悄声商讨将两家什么藏楼刊印。
程毅今日是跟着西宁王妃来的,昨儿晚上西宁王没放人回家,回府没寻着惹祸儿子的程杰念着护短的妹夫和儿子将书房的地磨平了一层,今早上朝的时候,倒不忘交给他夫人一张千两银票:既然孩子大了,有了自个儿的交际,总不能在银钱上拮据。
不过到底是为人父母,说了放手,仍不免四处探问以便安心,程杰到了衙门,特意寻了早先曾同贾赦共事过的人来旁敲侧击。
贾赦这一二年事忙,与往昔同僚往来不多,走礼却是从未断过,贾邢氏在外遇上那几家的女眷亦是待之如常,左右贾赦那几位同僚多是科考入仕之人,家中女眷行事斯文有礼,贾邢氏亦无需低小作福,只不颐指气使,便也够和睦相处。
而那几人心中也明白,他们的调任升职与贾赦亦免不了关系。
毕竟那做着水磨差事的地儿,若非有因,谁人会来查看他们的政绩?
虽然贾赦不居功,他们却不能不记得。
现下见上官来问,便了人品行的好处,瑕疵略提一二。
程杰家世也算是世家,如此倒是明白些贾赦为人如何,略放了点儿心,再看他这属官,多少也算是厚道人,他这里并非大理寺,厚道人正是可用。
第一百二十章()
循着霍青的指引在回廊间兜转,胤礽脚步渐渐放缓,几度想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又莫名踟蹰,犹豫间就见眼前一片青碧之色。
入了隐在泪竹林中的静室,胤礽环视一遭,抬头去看霍青,待想笑人一句记性不错,方才发觉喉中暗哑发不出声。
深吸口气,胤礽端着浅笑从广袖中掏出十几个一指高的瓷瓶排在竹盘中,指了分作四色的瓷瓶与人细说药丸用处。
霍青拉着胤礽在打磨得油亮的桐木宽榻上坐了,歪了身子靠在人身上,待人熄了声,轻声道:“二哥,你快点儿长大入了朝堂,弟弟也好轻松些。”
霍青毕竟年长胤礽许多,又是在边疆行伍间磨练出的健硕身形,为将头撂在人肩上,只得垮塌了肩膀,扭曲着身子,看上去倒像是将胤礽抱在了怀里。
好歹如今暑热扰人,胤礽虽觉酒意上头,却也不会将此处错认为异世入了夜便寒风簌簌的苍茫草原。
抬手轻抚着霍青的头,胤礽柔声道:“年轻人莫要躲懒。”你都能将英郡王劝转了心意,定是看开不少,何以仍不肯释怀?
见霍青不肯答话,胤礽侧了侧身,让人枕着他的腿躺倒在榻上,抬手为人按揉穴位。
静默片刻,胤礽到底松了口,叹道:“明年童试,后年若取上乡试,我便参加隔年会试,可好?”
“好。”霍青闭着眼,哼了一声。
“你放心去办差,你七弟在国子监同贾蔷玩儿得相关议事不会落了他的。”胤礽看着霍青眉浅浅沟壑,心疼的按了按,狠了狠心,未免拖沓太久再生变数,决定一次将往昔种种撕捋明白,不过对着霍青,胤礽到底舍不得快刀斩乱麻,只得采取循循善诱之法,“对了,我给你相了个妹夫,又怕你不稀罕。”
“我信二哥的眼力,不知道谁家儿郎入了二哥的眼?”霍青仍闭着眼,只愿胤礽所言非他所想。
“英郡王。”胤礽见霍青抿了唇,轻叹一声,“只看今日这般荣宠,郡主婚事,凡夫俗子怎敢高攀?”
霍青拧了眉头,今日公主一来,他便晓得自家妹妹到底是被那几个分不清里外的给害了,但是他除了断人臂膀,罚人闭门思过,一时间却也做不得什么。
他只想保护几个亲人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皇家规矩那样多,三步一礼,七步一跪,单年节入宫觐见那身朝服就同他在边疆时所着兵甲一般重量,更何况还有那样多的人抱着奢念,在旁聒噪怂恿,入了局就要提了一辈子的心——
胤礽手指抵在霍青眉心,将人眉头抚平,深吸口气,他现在是明白了霍青为何要发那样大的脾气,手足相残,竟是同异世一般。他记得那晚雅尔江阿捏着家书跌跌撞撞的撞进他的营帐,一双爱笑的眼赤红似疯魔,也哭不出来,整个人都是木的,他实在看不下去,搂着人拍哄一夜,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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