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是真的累了,一言不发的任由胤礽领着他走,有着胤礽指派他房里的人伺候他洗漱。
胤礽站在贾赦床边瞧了他好一会儿,方才悄悄退出,站在房门口吹了会儿风,轻声道:“松雨,陪王嬷嬷抱了琮儿去看看芳姨娘。”
松雨福身应是。
胤礽又招手让桐叶近前,低声吩咐道:“传话给李振让他问他叔荷盈的家世,再让赵嬷嬷盯紧了谁跟着二房的人嚼舌头,逮着了人就押起来。”
桐叶也应声去了。
竹风抱了件披风急急走来,见胤礽正站在风口处,脚下又快了几分,展开披风裹在胤礽肩上,小声嗔道:“爷,这时节大早上的天凉风硬,你怎么还站在风口?若是不舒坦了可叫婢子们如何向老爷太太交代。”
胤礽往暖暖的披风里缩了缩,笑道:“瞧把你急的,我不过在这儿站一站,你就来了,放心,我最怕喝苦药,定不会让你们为难。”
竹风摸摸胤礽的手和衣裳,放了心,便道:“爷怎么也不在身边儿留个人,下回您就带着桃青吧,那丫头脑子也灵光,寻常的事情就使了她去便好。”
胤礽正一心二用的边想心事边听竹风说话,觉着这名字熟悉,想起身边几个丫头都提过她,有些好奇道:“你一向挑剔,她怎么就入了你的眼?”
竹风跟在胤礽身后,轻声道:“松雨和桐叶都是这府上的家生子,说桃青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又是先太夫人的陪房,跟着老爷也是多年,这桃青行事也稳当,凡事皆留三分余地,人缘儿很是不错,婢子想着爷喜欢本分的人,便想让她接替了杨雪的差事。”
胤礽点点头,倒是想起了这桃青是何人,便道:“爷屋子里头交给你了,你帮着爷守好了院子,爷将来必给你个好去处。”这桃青做事倒是和那老十三相仿,他房里的人几乎没有人讨厌她,最多不过少有往来而已。不过,皮相表情千变万化,貌似温吞的人闹腾起来也是最凶的。且这刘聪家跟着贾赦也是多年,家里头也有小子,又王逸李平比照着,竟是只甘心于做个小管事……呵,胤礽拢了拢披风,心下冷笑,且留了这桃青在身边瞧着,若是她仍是这般温吞自保的模样,他便让父亲早早处置了这一家吧,可别哪日里这家人与同自己不对付的合了眼缘,认了主子,折腾出事儿来!
竹风怔了怔,佟嬷嬷教导她们的时候虽也说过这般相似的话,那时候她们以为这不过为了让她们安心的虚化,如今听了胤礽这般说方才明白那不是哄她们的,想到将来一日能回复了自由身,竹风甚是惊喜,微哽咽着回道:“竹风明白,但求如王管事李管事。”
胤礽看了眼身边之龄的女孩儿,颔首道:“准了!”
用过膳食,胤礽仍是放心不下,转去邢夫人院子试探一回,见他这妹妹只是饥渴时闭着眼弱弱的啼哭,终于放下心来。眸眼一扫,见这屋子里头帐幔摆都与荷盈屋里的相似,知道是邢夫人早备下的,想到那美艳聪慧的女子红颜早逝,胤礽轻叹一声,留了一匣子自己幼时稀罕的物件儿,便去寻胤祉了。
梅芳初闻荷盈的噩耗,心中且哀且慌,她本就是个没大主意的人,这些年全靠着谨慎小心度日,便只哀哀的捏着帕子拭泪,缓了缓就问起荷盈的后事是如何安排。待王善保家的抱着胤祉同松雨杨雪一齐来了,梅芳方才慢慢止了泪。
松雨一直跟在胤礽身边,扫了眼屋子里伺候的丫头嬷嬷,便将她所闻所见一一道来。
梅芳抱着胤祉,心里也安定了下来,想着自己生了儿子也并未被太太为难,想来荷盈的事儿也是同太太无关,想到自己刚刚胡思乱想的念头,心下有些羞愧,忽的想起一事,便对王善保家的道:“王嬷嬷,我和荷盈算是一并长大的,曾听她说过她爹便是因心疾去了的,这……大姑娘……”
王善保家的闻言也是一惊,她先前还为了邢夫人身边养着个孩子高兴,现下却是起了担忧,这养着别人的孩子本就易生是非,若大姑娘当真有隐疾,哪里有了个不好,可是辩说不明白的,想到杨雪通晓医理,便眼巴巴的瞧着杨雪,期望她能说些好消息。
梅芳也拿眼瞧着杨雪,自从上次杨雪从她药里查出那害人的药来,她心中那点儿对胤祉的担忧就再是不见,现下也满眼期待的等着她的回话。
杨雪眼睫一颤,当初胤礽留下她明面儿上的理由是因为她祖上世代行医,她也粗通医理,真正的理由却是胤礽私下里单独与她说的:他看重的是她的谨言慎行。彼时她尚不明,以为那一岁稚童说的话不过是从旁处学来唬人的,现下再想那时那孩童唇边笃定的笑容,杨雪禁不住心尖儿一颤,她想她婶婶送了她和妮子出门时叮嘱她们不要说自己精通医理的苦心算是白费了,那杨婆子为了银钱定是早将她们的身世和盘托出,亏妮子还以为是她自个儿没绷住,现下,她也只能庆幸她们姐妹遇上的是爷和敏姑娘了,不管那将来放了她们自由身的话是不是假的,她们总还有个念想。
这等心疾之症她也曾听父亲说过,多半是会遗给后人,不过好好养着倒也无妨,只是女子生产时怕是要遭些罪。可是,这有些却是不该她说的,虽说她现在是在琮哥儿身边伺候的,可她到底是爷的人,她说的话被人歪缠一番,难免不会被人传了去挑拨太太和爷的关系。心念电转,杨雪微低了头,面色羞窘,低声道:“婢子孤陋寡闻,只因在母亲床前尽孝时学了一二皮毛,旁的并不太懂。”
松雨瞧见杨雪递来的眼色,忙道:“芳姨娘也不必担忧,太太也请那几位大夫为大姑娘下了方子,想来必是无碍的。”
胤祉被梅芳抱着,正好将屋里各色人等的面色收入眼底,记下那几个目光浮动的,还用那不动声色的,眼神在杨雪面上停了一会儿,有些无聊的抓着昨天胤礽套在他腕子上的响镯,他二哥调理人的本事还是这么厉害,总是能轻易的看透人心,可是,也正是因为太清醒了才会绝望吧。
胤祉喜欢每日穿过院子时闭着眼用手感触着阳光的温暖,正享受着就听到竹风的声音:“王嬷嬷,琏哥儿想让琮哥儿瞧瞧他的房间。”
胤祉暗笑,这算是什么借口啊,他二哥真是越来越能胡闹了。
王善保家的倒似时习惯了胤礽各种新奇的想法,笑道:“姑娘派个小丫头说一声就好,这大日头还亲自走一遭。”
竹风但笑不语,只是走在王善保家的身边,轻摇着扇子,道:“小丫头规矩一知半解的,做事没个眼色,琏哥儿便让竹风来了。”
王善保家的背上一阵清凉,眉眼都笑开了,只道:“姑娘您是琏哥儿身边第一体面人儿,这劳你给我打扇,真是……”
竹风笑道:“嬷嬷说笑了,竹风不过就是个大丫头,也是小辈儿,哪当得起劳字?且琏哥儿也说嬷嬷日日为了琮哥儿辛苦,要婢子们都敬着嬷嬷呢。”
胤祉听着竹风和王善保家的说话,只觉着无聊,又想着昔日谋话天下反算康熙和众兄弟一局的太子爷现下琢磨着收拾这个小小的贾府,怎么想怎么觉着好笑……瞧见胤礽盘坐看书的模样,胤祉便真的笑出声了。
胤礽也不留王善保家的,又留了杨雪细细问过心疾一症种种忌讳,叹口气,想想邢夫人能应付得来,便让她回去歇着了。转身捏捏躺在炕上晒太阳的胤祉的小手,胤礽低声道:“三儿,你刚才笑什么呢?”
胤祉打定主意不睁眼,任由胤礽摸他脸,捏他手,仍是做睡着了的模样。
胤礽忍笑,抱了书本在腿上,果然每次心情不好逗逗三儿心情都会好不少,若是三儿真的睡着了,怎么也不可能对着他刚才又揉又捏的无甚反应吧……
胤礽笑了会儿,想到今日是中秋,胤禔该是要虽水臻去宫中领宴,忆及那日在水臻面上见到的抑郁,微微叹气,胤禔一直不肯同他详说宫中几位皇子的情形,怕是不愿自己掺和吧,可是他本就是水臻和方森杰寻了助他的,怎么可能不掺和?
胤祉醒来时见胤礽坐在他身边抱着书本兀自出神,轻叹口气,他二哥怎么仍是这般重的心思,这模样好似是一动未动。
晃了晃手臂,见胤礽关切的看过来,胤祉拍了拍身侧:二哥,躺一会儿吧。
胤礽捏着胤祉的小手,叹口气,罢了,他虽是活了两辈子,到底现下还小,也不着急。如今第一要务还是养弟弟妹妹。……或许还有哄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留言~
28二十七()
中秋团圆夜;各府皆备宴齐聚;尽管是家宴;为了各自体面,诸人大都仍撑起了笑容,维持了一团和气的假象。怕是只有这贾府中会有这般明显沉闷的宴饮。
宴初尚有王夫人指派仆从侍奉;待开了宴;只贾政开口说了两句祝词;贾赦并不肯搭话。
瞧着贾赦的行事;贾母脸色很是不好,又忆起往年贾敏在时中秋宴上的和睦,更觉神伤,懒得再同贾赦生气;只哄着贾珠和元春用膳。
贾珠虽收到身边元春的频频示意,眼角微挑扫了眼对面的胤礽,便只低了头慢慢用着碗中饭食。
元春知道贾母最是喜欢热闹,觉着这宴上沉闷的厉害,很怕贾母不高兴,眼看兄长是指望不上了,便想自己开口逗趣儿两句,一抬头却撞上了胤礽投来的冷冷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并未含了什么威胁之意,却让元春不知为何抖了下,低下头默默用膳。
胤礽收回眼神,低头瞧见坐在他身侧的邢夫人和贾赦为他添的菜,抬眼去看两人,眼含抗议:他不喜欢这茄子,太油了!
贾赦低声道:“琏儿不要挑食,你这些天读书很该多用些健脑的。”
邢夫人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挑了藕片给胤礽添上。
胤礽只得低头一口口将碗里的茄子配着藕片用尽,暗自腹诽:这贾老太太这般吃用也不怕把自个儿折腾死了……哦,明白了,她老人家就是为了消解这油腻方才四处找事儿的!
好歹是熬过了这晚膳,胤礽被贾赦抱下椅子,一并向贾母行了礼告退。
出了屋儿,胤礽明显精神起来,勾着贾赦的手,仰头瞧着月亮,听着邢夫人说着近日他们这一房的走礼,忽的想起胤禔,这时候他该是在宫中领宴吧?
此时看着同前年几乎无异的宴席的胤禔很有些提不起精神,腹诽着皇帝这等好日子也不让人过的舒心。
觑着空,胤禔祈望的看向周月竹。周月竹拢着趴在她怀里昏昏欲睡的水清,微一颔首,瞧着胤禔面色欢喜的悄悄隐去角落,不着痕迹的躲了出去,转眼看向那尊位上正同三皇子生母顺嫔说话的太后,淡淡一笑:想让溶儿做三皇子的臂膀,可是得看三皇子自己的本事呢。
胤禔转出寿安宫,将欲拦着自己的侍从都拘在了自己身边随行,想着前次水泱领他瞧过的碧涛亭似乎就在这左近,本来这佳节便当凭栏赏月,不愿白白辜负好时光,胤禔打量着周遭,辨明方向,便依着记忆寻了过去。
碧涛亭依假山石园而建,临湖一侧一段栏杆下有几级台阶,正好让孩童可以自行攀上座位,而雕花栏杆很高,不会让孩子翻落湖中。
凭栏而坐,看着隐隐趋于圆满的月亮,胤禔怔怔想着这好似是他第一次这般单纯的赏月,没有拒绝宫人讨好的主意,却是让随侍的自家婢子随之一并前去。
扒着栏杆,胤禔瞧着圆月,再看无波镜湖,孑然一身秋望月……胤禔暗笑自己读多了诗书竟也变得这般悲风伤月起来,不愿有人见到自己的失态模样,胤禔指示了宫人退去在附近守着,自己侧身凭栏而坐,任自己放空头脑,进入冥想之境。
忽的察觉身侧有人,胤禔猛然回神,借着转身拉开了距离,皱眉去看来人,却见是个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童,只是并不认得。
不过,能让侍从不敢阻拦的孩子想来身份也是不差……胤禔正揣测着对面孩童可能的身份,就见那孩子似是才发现此处有人,猛地转过脸来。
恰逢刚刚那一片云朵飘过,月光倾洒,胤禔看着对面花猫儿一样的孩童,心中的恼意淡去一分,唇角微微上翘。
那孩童察觉到胤禔面上笑意,瞪了胤禔一眼,自顾自的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闷闷开口道:“我心情不好,你去别处坐!”
胤禔眉头一挑,这谁家的孩子说话可是真不客气,先来后到也不懂,他现在也心情不好呢!
“小子,你心情不好,与我何干!”
穆诚一时词穷,他并不是本性骄纵的人,只是今日心情委实太过糟糕,方才出言不逊,却是没想到会被人这般直白的反问。
恼羞成怒的孩子不愿认错,眼睛红红的瞪着胤禔,而胤禔颇为懒散背靠在栏杆上,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
匆匆寻来的水泱一眼将亭中情形收入眼中,抬手让随行侍从都退了后,对匆匆近前、面色忐忑的几位宫人道:“你们去取两件披风,再烫了果茶来。”
穆诚看见水泱,面上有一瞬间的软弱闪现,又瞬间压下了,只低低唤了声:“太子……”
胤禔看了眼踏入亭中的水泱,起身拱手行了家礼,道:“水溶见过太子。”
水泱已几步走到胤禔和穆诚之间,对胤禔温言道:“溶儿不必多礼。”又拍拍穆诚的肩膀,“诚儿,这位是北静王世子水溶,比你年长一月。溶儿,这是东平王世子穆将军的长子穆诚。”说话间,他已拉着两人坐下,从怀里取出帕子温柔的为穆诚抹去面上泪痕,亭子周围垂挂的帐幔遮去了外侧探究的眼神。
胤禔刚刚已经已猜着了穆诚了身份,只是听了水泱明显偏颇的话语暗暗失笑,拧着他的期望,故意用惊讶的神情打量了穆诚。
水泱叹口气,知道胤禔是在逗穆诚,只是诚儿这个实心眼儿的怕是会当真,捏捏穆诚的手,本意是要他不要在意,不想穆诚却拍开他的手,哭了起来,哽咽道:“你也不在乎诚儿了,诚儿心情不好,你还只记得拉拢人……”
水泱抿紧了唇,面色不变,至少胤禔借着月光是没瞧见他面色有变,暗暗赞了赞水泱此时的忍耐力可是比之胤礽好了不少,不过到底是孩子,眼神还是透着委屈的。
虽然瞧着肖似胤礽的孩子委屈纠结很是派遣郁闷的好法子,胤禔也不能让穆诚再说下去,他可是明白自家至少暂时是要站在了皇帝东宫一方,且这皇家人最是好面子,以后不知什么时候记起来了那可都是罪过,再者……胤禔其实瞧着水泱挺顺眼的。
“年纪小不是你撒泼的理由,快四岁的人了遭该长些记性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头若你这时候还是没谱,早早喝水噎死算了,省的祸害人!”胤禔语气平淡,说出的字句却让假山石洞中的几人面色微动。
水泱看了胤禔一眼,他初时见到这位堂弟便知道这孩子颇有城府,之后的相处更是证明了自己的猜测,只是他莫名的不讨厌胤禔偶尔露出的嚣张不逊,更是觉着胤禔对他也莫名的亲近着,只是,今天,他却是话多了些,是心情也不好么?
抬手按按胤禔的肩膀,水泱顿了下,只道:“溶儿,诚儿还小……”想到胤禔头前儿的话,水泱微微苦笑,他自是知道胤禔说的没错,只是穆诚……人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希望他们能天真幸福的再久一点,并不知道这就是他们将来痛苦的根源。
水泱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只能将惊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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