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楚敬宗有些狼狈地离开了王府,向自家的宅邸而去。坐在车内,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秦景阳最后那句似乎意有所指的话,始终在他耳边萦绕回荡。
襄王知道了什么?这不可能,且不说府中的下人已被他震慑敲打了一番,口风应该是严实的,况且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事情也不该传入襄王耳中。难道那真的只是一句客套之言?
回想起自己那由懦弱转为强势,简直有些判若两人的二女儿,楚敬宗就忍不住头疼起来。要不是心里记挂着这件事,他也不会大晚上跑去王府,可现在看来,却又像是弄巧成拙了。楚敬宗隐隐觉得自己陷入了什么蹊跷的事件当中,却又如坠云雾,分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揉了揉额角,有些心烦意乱地吩咐:“把马赶得再快些。”
丞相大人还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楚府,正是一片鸡飞狗跳。
第8章 爹爹再打我一次()
一更天,相府。
平日素来安静、鲜有人造访的拈花楼,今日却是格外的热闹。
楚家二姑娘卧在床上,脸向里面侧着。映玉面朝外跪在床前,脸色青白,战战兢兢,眼中带着明显的惧怕,看着对面坐在梳妆台前的不速之客。
那是个二八年纪的妙龄少女,上着银绸短襦袄,下穿掐花藕丝裙,脚踩一双鹿皮矮靿靴子,外面还罩了层玫红色的厚比甲。领口和袖笼处围了一圈白花花的茸毛,衬着她眸如春杏,腮若桃花;只可惜做派傲慢,神情刁蛮,一见便知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
这少女正是楚敬宗与庄氏所生的小女儿,左相府四姑娘楚沅音。
“四……四姑娘,二姑娘她今早刚醒,身子骨还虚弱着,您……您要是有事,就……就明日再来吧!”映玉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声音都带着颤。四姑娘仗着双亲溺爱,在府中一向恣意跋扈,谁也不敢招惹。她偷偷向冯妈投去求救的目光,可后者却只是低头耸肩地站在角落里,恨不得将那肥圆的身子缩得更小一些。
“住口!映玉,你原来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烧火婢,得了母亲青眼才走大运被调入内院,平日里还毕恭毕敬的,怎么今日便敢顶撞本姑娘了?”楚沅音声如莺啭,只可惜语气太过嚣张刻薄,实在不讨人喜欢。她朝着映玉身后瞟去轻蔑的一瞥,拖长了腔调道,“哦……是我那窝囊的二姐给了你底气不成?她自己都是个过江难保的泥菩萨,还来给别人灌**汤!”
映玉抖得更厉害了。她心眼直,脑子里一根筋,虽然也有点欺软怕硬,其实本性倒真算不得坏。从前是看珠凝明里暗里挤兑楚清音,就跟着有样学样,连那阴阳怪气的尖酸话也鹦鹉学舌了两三句去。可如今二姑娘强势起来了,不但敢和她觉得顶顶厉害的相爷叫板,还承诺要是听话就带她去那想都不敢想的皇宫中去,映玉瞬间就一颗红心向楚二了。故此虽然依旧惧怕楚沅音,却硬是当真没有从床前让开。
由于她挡住了其余两人的大半视线,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那趴在床上的“窝囊二姐”,小手指竟是轻轻动了一下。
和刚才比起来这简直是画风突变,楚清音想。
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之前,她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程徽的剑下亡魂。谁知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竟然第二次穿了,还穿成了一个熟人——那位同名同姓的相府二小姐,半个月后即将举行订婚仪式的未来太子妃。
保住一条小命固然值得庆贺,可这一次却不再像当初穿成秦景阳时那样,有充足的时间供她梳理原主的生前身后事。耳中听着映玉已经拦不住楚沅音,两人从院子里一路推推搡搡地进了楼内,马上就要破门而入,楚清音无计可施,只能暂时装睡。
担心自己表情不对劲,她还将身子翻了个个。好在有映玉拦了这么一拦,楚沅音没有一上来就动手,这才给楚清音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得以将来龙去脉迅速捋一遍。
等回忆过前因后果,楚清音就明白了:这就是一个“那些年,我们遇见过的熊孩子”的故事嘛。
要说起这原主的楚二姑娘,倒也真挺可怜的。生母早丧,父亲对她不喜,继母更不可能待她如己出,小时候还有长姊和庶兄照顾庇护着,可之后两人一个远嫁南方,一个外出闯荡,她在家中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起来。就算后来有幸被秦景阳看重,点选为太子正室,却也只是换来了妹妹更加强烈的嫉妒和欺压。
从楚清音的观点来讲,她确实同情这姑娘,却也是真心的怒其不争。你说你又是嫡又是长的,更别提还有准太子妃的名头在身,怎么就由着妹妹欺负?总想着再忍两年,等到嫁出去就没事了,可你也得有命活到出嫁那一天吧,不然也不能现在像个筛子似的,谁都能穿过来在你身体里呆两天不是?
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世上就是有一类人只懂得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对他们退让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对付这种人,就要狠狠地打脸,狠狠地教训,让他们知道疼是什么滋味,再也没有胆子过来找不自在。
好在前一个穿越者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并且已经顺利地和这具身体的爹谈判成功,获得了光明正大的报复权,这一点让楚清音感到很欣慰。她当然能看出白天时的楚二并非本人,落个水就性情大变、决心奋起,并且从包子光速超进化成了女王,这种事情也就能骗骗没看过穿越小说的古人了。对于她这个目光如炬的老读者来说,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桥段。
不过也好,倒省了她一番口舌。
楚清音在这儿一边躺尸一边胡思乱想,另一头的楚沅音却有些坐不住了。她擅自出聆雪阁,已经是违反了楚敬宗的禁足令,几日前刚吃了父亲的一顿排头,原本就算再受宠,她也不敢在短时间内三番两次地挑衅一家之主的权威。实在是刚才下人传回来的话太过恼人,这才怒上心头,不管不顾地杀上拈花楼,非要找楚清音问个明白。
父亲那么疼她,怎么可能会罚她跪祠堂,还要向这个可怜虫道歉?一定是楚清音搞的鬼!楚沅音等了一会儿,耐心告罄,忍不住“唰”地站起身,向床边走来:“楚清音,你还在这儿装死是不是?滚开!”最后一句却是对着映玉说的。
映玉是下人,总归不敢与主人家正面冲突,被她这么一推,身子便歪在了一边。楚沅音在床边站定,伸手便要去扳楚清音的肩膀。手将将要碰到对方衣服,却见躺在床上的女子一个骨碌,翻过身来,却是双目清明,毫无睡意:“好歹也是相府出身的大家闺秀,四妹却举止无礼,出言不逊,这教养可是不太过关吶。”
楚沅音先是一愣,随即便瞪圆了眼睛:“你果然醒着!”
“我醒不醒着,与你有什么干系?”楚清音自顾自地坐起身,整整衣服,捋捋头发,就是不拿正眼看楚沅音。“你大呼小叫地闯进我的屋子,扰了我的好梦,难道还要我摆出笑脸陪你聊天?未免想得太美了些。真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到哪儿都得被巴巴捧着不成?”
“……你!”楚沅音被她这几句话说得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张口结舌了半晌,却也只从齿缝间挤出这么一个字。从前的那个楚清音只会一声一声地叫着“四妹妹”软语告饶,怎么几日不见,竟变得如此牙尖齿利?
连打口水仗都不会,嘴真是笨的可以。楚清音心中叹息,楚沅音也就是碰上了那个战斗力更低的原主才能一逞威风,这水平放到前世网络上去,还不得分分钟被喷成个漏勺?
掐架都掐不出技术含量来,想到这儿楚清音也没了废话的兴致,直接沉下脸道:“论身份,你我都是嫡出;论排行,我长你三岁,是你的二姐。楚沅音,往日我对你百般纵容忍让,是看在父母的份上,并不是怕了你,你可不要会错意了。”
“你不就是想问下午的事么?那我就告诉你。没错,确实是我向父亲提出的要求,他们宠着你护着你,不忍心让你吃半点苦头,我可不一样。再不管教管教,将来外面风传说我楚家的女儿毫无孝悌之心,就算你无所谓,我可丢不起那个人。”说着,楚清音顿了一顿,脸上扬起胜利的微笑,“毕竟十五日后,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
从记忆中楚清音已得知,楚沅音对于二姐能被皇家看上这件事极其眼红,也就是从那以后,对原主的欺凌才越发过火了起来。她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故意挑衅,来钓这沉不住气的熊孩子上钩。
不下点猛药,怎么能把外面偷听的那条大鱼给炸进来呢。
果然,楚沅音闻言气得怒火三丈高,尖声道:“果然是你使的坏!像你这种窝囊废哪配得上做太子妃,我让你做,我让你做!”说着,竟是拔下头上金簪,便要朝楚清音脸上划去!
旁边的映玉和冯妈都惊呼起来。楚清音却是早有预料,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腕子,向下面一拽。两人本来就是一坐一站,楚沅音被拉得一个趔趄,身体便朝这边倾斜过来,楚清音扬起另一只手,朝着那送上门来的娇嫩脸蛋,毫不犹豫地扇了下去。
啪!
一声脆响,屋内其余三个人都怔住了。尤其是楚沅音,挨了耳光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就连被楚清音拽着手腕又推回来,踉跄着后退两步,也依旧呆愣愣的,似乎还没有晃过神来。
“反了你了!”楚清音面若寒霜,冷声道,“我配不配做太子妃,也是你能随意妄言的?如此口无遮拦,小心给全家招来祸事!”
而此时,隔着一扇门帘,正有两人站在那里。
“夫人!”看见楚沅音挨了一巴掌,李嬷嬷急得小声叫了一句。她是庄氏的陪嫁大丫鬟,后来又做了楚沅音的奶妈,简直是将这小主子捧在心尖上供着。
能被她喊做夫人的,自然是这丞相府中的女主人,楚敬宗的继室庄氏。看见女儿被打,她也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保养得当的姣好面容上不见任何表情,只是将手中的佛珠捻得更快了些。
“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就在这个当口,张二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庄氏这才有了反应,抬起眼皮,朝门外看去。
楚敬宗身上还穿着官服,显然是得到消息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直接赶了过来。他大踏步走入拈花楼,双眉紧锁,脸色阴沉。见妻子站在那儿,也没什么好脸色,重重哼了一声,越过她走了过去。
庄氏只是垂首敛衽,默然不语。
见一家之主毫无预兆地出现,屋子里的四人都有些意外。冯妈和映玉连忙见礼,楚清音也站起身来,只不冷不热地简短喊了声:“父亲。”
楚沅音看见楚敬宗,先是记起了身上背着的禁足令,不禁心里一颤。可脸上被扇了的地方还在热得发烫,她想到这儿又觉得愤怒委屈起来,顿时眼中就涌上了泪花,带着哭腔迎上前去:“爹爹,二姐她……”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看见了父亲扬起的手掌,与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啪!
第9章 夜太短()
这一巴掌,无论是从**上还是精神上,都明显比楚清音造成的伤害大得多了。
抱着为本尊出气的想法,楚清音动手时并没有留力。但二姑娘的劲儿本来就不大,又刚病了一场,所以这耳光打起来也就是听个响。可楚敬宗就不同了,哪怕稍稍撤了几分力道,效果也远非楚清音所能比,眼见着楚沅音的半边脸就红肿了起来。
楚沅音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敬宗。半晌,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低着头就要往外跑。
“站住!”楚敬宗喝道。
楚沅音顿时就刹住了脚。她到底还是怕的,连哭也不敢大声了,只憋在嗓子眼里哼哼,肩膀一耸一耸的。
楚敬宗见她委屈,其实也心疼的很。家中六个孩子,他最喜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宠溺程度甚至超过了嫡子楚润明。可今天的事肯定无法善了,他只能硬下心肠,板着脸呵斥道:“哭什么?罔顾禁足令,跑到拈花楼来大呼小叫,顶撞二姐,你简直是目无尊长!”
“我……我不要去跪祠堂!”楚沅音抹着泪嚷道,“我不要给她道歉!”
楚清音在一旁凉凉道:“四妹不要忘了,在跪祠堂之前,还有跳池塘这一茬呢。”
“……跳池塘?”楚沅音闻言止住哭泣,抽噎着转过身来,眼中还带着疑惑。
哦……原来如此。楚清音当即明了,低下头咳了一声,摸出小手炉抱在怀里,朝床栏上一靠,一副你看着办的架势。
她也不抬眼看过来,可偏生这样,却更加令楚敬宗感到尴尬。他毕竟是偏向楚沅音的,料想楚清音如今病弱,不可能亲自监督着妹妹跳进池塘里,就想偷偷省下这一步来。却不曾想这两个女儿,一个太傻,就这么直直说漏了嘴;一个又太精,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节,真是谁都不给他半点面子。
楚清音可没打算心软。公主病她前世见得多了,对付这种人无需手下留情,只有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把对方教训怕了,以后才能收敛。现在不强硬着点,等楚沅音好了伤疤忘了疼,少不得又要过来招惹。
于是便道:“父亲且听我一言。我这拈花楼又不是闯不得的地方,原本四妹闹便闹了,我只当做小孩子不懂事,断不会与她计较。只是后来四妹说话越发过火,我听在耳中觉得实在不该,这才一时心急,与她动了手。”说着看向映玉,“你来说说,四姑娘刚才讲了什么。”
从楚清音扇了楚沅音一巴掌起,整个事件就朝着映玉所不敢想象的方向狂奔而去。她已经被接连发生的神展开吓懵了,听见自家姑娘问话,嘴里支支吾吾,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倒是本来一直在当背景板的冯妈,此时却以和体型毫不相符的灵活速度窜过来,抢白道:“相爷,姑娘,还是让老婆子说吧!”
见两人都没有搭腔,冯妈当做是默许了,便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讲起来:“相爷您有所不知,我们姑娘自从落了水之后,这原本就娇弱的身子骨又虚了不少。下午和您说过话后,又觉得体力不支,想要在床上再躺一会儿。老婆子便和映玉两个把门守着,不让人打扰了姑娘休息。本来是平安无事的,谁料一更天将近的时候,四姑娘却来了,任老婆子我怎么说怎么劝,偏是要见……”
“说重点!”楚敬宗和楚清音齐声喝道。
“……姑娘说起十五日后的纳征礼,四姑娘就拿金簪要划姑娘的脸,还说姑娘这种窝囊废不配做太子妃。”冯妈浑身的肥肉被这一声齐喝惊得颤了几颤,灰溜溜、干巴巴地结束了汇报。
“父亲也听到了。”楚清音看向楚敬宗,“我当不当得太子妃,是圣上与襄王才能决定的。四妹如此说话,若是让有心人听见,岂不成了弹劾父亲的把柄?”
楚清音这么说,借题发挥的成分有多少,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若是放在往常,楚敬宗可能也就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便罢,断不会放在心上。可今日碰巧,他先前已被秦景阳的那句话说得疑神疑鬼,甚至开始担忧府内有摄政王的眼线,听见楚沅音如此讲,不免就有些心惊肉跳。
如果说他此前还是在佯装愤怒给楚清音看,现在就是实打实的发火了。当下便冷声道:“沅儿,随为父到后花园去!”
“不!”听出父亲是铁了心要罚自己,楚沅音吓得脸色都白了,跌坐到地上,再次放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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