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放下酒杯,秦景阳开口道。
“在进入北周、来往此地的路上,她趁我们不备,吞金自尽了。若是就此打道回府,使臣团一行人必将受到圣上的重罚,故而青窈自告奋勇,提出以假乱真,走投无路之下,在下也只得抱着侥幸心理同意,结果却害了她。”虞冕低垂着眼,表情有些悲伤,“被王爷以不知何等方式看穿之后,她为了死守秘密而选择自杀,留下遗书,提议在下以此陷害王爷。这样一来,北周为了让这场风波赶紧过去,便会尽快送我们回国,她是如此期望着的,可惜低估了您。”
“但是你没有低估本王。”秦景阳道。
虞冕苦笑:“没有低估又如何呢?在下终究是输了。其实最为稳妥的办法,应是在青窈死后,由在下隐瞒下遗书的事情,只说公主与王爷有缘无分,尽快订立了条约后便离开北周。和亲的危机一旦解除,想必王爷也就没有继续寻根究底的必要了。待回到南梁后,便对圣上说公主是来到北周都城后才自尽的,青窈则是殉主而死。这样一来,虽然和亲失败,但出使的任务至少完成了一半,圣上也无法找借口重罚在下。”
“那你……”秦景阳疑惑道。
“假使如此,虽然在下能逃过一劫,可以圣上的性格,必是要处死红釉等人的。”虞冕坦然道,“青窈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就是因为相信我虞冕能将使臣团众人全部平安带回南梁。我……不能让她失望。”
秦景阳默然。半晌,拿起酒壶示意。虞冕起身,双手持杯,由他为自己亲手满上。秦景阳又给自己斟酒,两人再度共饮。
“虞冕。”放下杯子,襄王突然开口。“孟煦不仁不义,绝非明主。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何不来我北周?”
第37章 再次相见的契机()
听见秦景阳居然想拉拢自己,虞冕先是讶然,随即便摇头苦笑起来:“襄王莫要说笑。圣上负我,可南梁并未负虞家。虞某再不济,也不至于做叛国背姓之人。此事……还是莫要再提了。”
秦景阳也知道不现实,因此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听他回绝也不意外,半调侃道:“倘若他日虞三公子改变了心意,一定要事先告知于本王。无论是三公子还是江南虞氏,只要肯来,本王必将倒履相迎,奉为上卿。”
“王爷若是有朝一日情非得已需要投身南梁,虞某虽不敢放下容君再展宏图的豪言,保王爷一世周全,衣食无忧,倒也还是可以胜任的。”虞冕莞尔,同样回敬了一句。两人相视而笑,举杯共饮。
“这次的事情,便到此为止,一笔勾销。”放下酒杯,襄王说道,“本王可作出担保,令你南梁使臣安全回返。至于公主的死讯,本王也会暂时压下去,待过了数十日再发出讣告,只说她染病离世。倘若回去后孟煦问起,你便说我北周留下了公主,其余事一概不知便可。”
虞冕闻言,面上不觉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长身而起,正正衣冠,向秦景阳郑重一礼:“襄王雅量,虞某代使臣团上下,拜谢王爷相助之恩,没齿难忘。”
“不必多礼。本王从不不做亏本生意,放你回去安的是什么心思,虞三公子也都明白。”秦景阳摆手道。
“立场相左,襄王从北周的角度谋划,自是无可厚非。假使您说是真心实意要帮助在下,在下反倒要忐忑不安了呢。”虞冕笑了笑,复又坐下。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旋即变得有些担忧起来,开口道,“不过……贵国国主那边,王爷又要如何说项呢?”
“虞三公子难道以为发生了这许多事情,便只有你我二人心如明镜,皇兄却是被蒙在鼓里么?”秦景阳哂然,“你可别小看闻冲。他这司隶校尉手下领着三千中都官徒隶,其中有一支小队约有数十人,俱是些身怀绝技之辈,精通各种旁门左道。犯了事被官府抓获后,便送到闻冲那里收编起来,让他们戴罪立功。闻冲也真有一套法子,竟将那些人都整治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虞冕神色微变:“难道……”
“见你这副样子,怕是连被他在背地里下手了都不知道。”秦景阳看了他一眼,“闻冲之前去礼宾馆时,一面由自己出马拖住你,一面便派了他手下的人去暗中调查。此后他再未过去盘问,也就代表当时已经得到了什么有用的证据。至于为什么没有揭穿开来,那自然便是皇兄的授意了。今日你来我府上,前脚进门,后脚便会有人将这消息送到宫中,你说,皇兄他能是一无所知么?”
虞冕哑然,半晌才叹道:“北周藏龙卧虎,是虞某见识短浅了。”
“总之皇兄交给本王,你与那些官儿们赶紧把协约敲定下来,之后便整理行装,安心等待启程便是。在放你回南梁的这一点上,本王与皇兄的观点应该是一致的。”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眼见着天色已晚,虞冕便起身告辞。秦景阳站在院子里吹了阵风,醒了醒酒,便朝着程徽那里去了。
他身为亲王,名下自然有封邑,且占地不小。眼下已快到了收春税的时候,领地之内各郡县有多少亩地,该上缴多少钱粮,自然要事先统计完毕。秦景阳进入书房时,便看到程徽伏在案上,身边堆着厚厚的一摞账册。男人闻声抬头,见了是他便起身道:“王爷,虞冕可是已走了?”
“嗯。”秦景阳点头,“你去派个人,现在向皇宫内送去口信,便说我明晚去见皇兄,免得他在白天急召我觐见,那便麻烦了。兹事体大,还是我亲自去办才能放心。”又一指那些账册,“这些东西,我来处理便好。”
“是。”程徽知道秦景阳是体谅自己身体不好,不宜劳神,心下温暖,却也不说破。他们是十余年的生死之交,这点小事早已无需特地道谢。“其实倒也不麻烦,楚姑娘教了在下那异国的计数法,果然书写计算起来简便许多,省去了不少工夫。”
“便是那大食国的数字?”秦景阳回忆了一下,果然有这一段。
“正是。”
襄王神色微动,却并未再开口。程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径自道:“待送走南梁使臣后,太子的纳征之礼便又会被提上日程。虽说钦天监还要再次推算黄道吉日,重新筹备各项事务也需要月余光景,但留给我们的事件依旧十分紧迫。究竟要如何解决此事,还需要王爷与楚姑娘尽快定夺。”
“征明,你说……”秦景阳皱着眉开口,待长史询问地看过来,他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戛然收声。“此事……”他搪塞道,有些匆忙地在桌案后坐下,随手抓起一本账册,“容后再议吧。等到将南梁人送走之后,再说不迟。”
程徽虽然很想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但襄王既然摆出这副态度,就是明显表示不想再提了。于是他也只能按捺下心中好奇,应声离去。
次日傍晚。
身份转换过后,秦景阳发现自己已身处皇宫,由一个小太监领着路,朝惠安殿行去。“多管闲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嘴角却轻轻勾起。
与出来相迎的高怀恩打了声招呼,襄王朝殿内行去。寝殿中依旧密不透风,干燥而闷热,秦煜阳却是少见地离开了床,正披着外袍靠在躺椅上翻看奏折。见他来了,皇帝将手中物事放到一边,直起身,开门见山地道:“想必你与虞侍中已经达成和解了。”
“什么都瞒不过皇兄的慧眼。”秦景阳拱手道。
“坐吧。”秦煜阳一摆手,“朕想要先听一听,你是怎么想的。”
“是。”秦景阳坐下后说道,“皇兄也知道,孟煦自从登基后,便在南梁国内大刀阔斧地实行变法,致力于消除门第之见,士庶之别。这原本是好事,只可惜他手段过于酷烈,故而引起了大部分士族的不满,地方上时有哗变,屡次镇压仍不得禁绝。自南梁立国起,大小世家便共举江南虞家为执牛耳者,所以孟煦对其最为忌惮,打压得也最为厉害。虽说虞家至今为止一直顺从忍让,但假若孟煦继续变本加厉下去,恐怕这种单方面的施压也不会持续太久了。”
“家主虞让年事已高,膝下嫡子仅有虞冕一人,他一旦故去,继承家业的必是虞三公子。苍鹰搏兔,易如反掌;而两虎相争,却必定两败俱伤。臣弟以为,放虞冕回国牵制孟煦,令南梁疲于内耗,对于我北周来说方为上策。”
秦煜阳默不作声地听着,待他说完方道:“六弟所言,确实在理。可那些南梁使臣设计构陷你,诋毁你的名誉,这件事便不追究了么?”
秦景阳洒然道:“为大局计,臣弟可以既往不咎。左右事情并未传开,对臣弟的损害也并不大。虞冕亦是知趣之人,这厢我北周放过了他们,他自然不会再在条约上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定是也会做出些许赔偿的。与我大周即将获得的利益相比,臣弟所蒙受的小小损失,便算不得什么了。”
秦煜阳叹道:“你这个苦主都如此说了,朕当然不会再斤斤计较。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至于其余知情者,朕会命人叮嘱他们三缄其口的。”
秦景阳拱手道:“多谢皇兄。”
事情就此解决,皇帝看上去也是松了口气,面上微微露出些笑容来。他端详着自己的弟弟,突然感慨道:“不过,南梁人闹了这么一出后,倒是也提醒了朕。六弟,先前你说自己无意成家,朕都由着你没有插手,可是现在看来,你果然还是该娶个妻子。程徽也好,你那苏家义妹也罢,总有些事情是无法代劳的。你也别嫌皇兄说得不好听,若是将来年纪渐长,仍是孤单一人,膝下无子,身旁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岂不难过?”
皇兄的意思果然是要……秦景阳心中警觉,面上却是神色如常,笑道:“臣弟惭愧,这把年纪还要让皇兄费心这些私事。也好,倘若臣弟往后有了意中人,一定在第一时间告诉皇兄。”
秦煜阳闻言似是也高兴起来,笑道:“如此甚好。若是六弟下手足够快,我大周皇室今年便要双喜临门了。”
秦景阳知道他指的另一件喜事是秦曦与楚清音的纳征之礼,心道只怕我来日我真向你说了,届时双喜变作一桩事,而且是对于你来说是大大的不喜。于是道:“既然无事,臣弟便不打搅皇兄歇息了,就此告退。南梁之事,尽管放心交给臣弟便是。”
“嗯,去吧。”
接下来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襄王的禁足令就此撤去,对此事知晓一二的官员贵族们都受了皇帝的暗中敲打,个个只装做睁眼瞎,从未关注过此事。而南梁与北周就边关之事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拉锯战,也如同茅塞顿开一般,迎刃而解。双方很快达成一致,愉快地签订了新的协议,而完成任务的南梁使臣团队也即将踏上归途。
秦景阳这几日倒是清闲了下来,白天的事情有楚清音担着,那女人似乎是为了补偿自己之前的失误,做起事来比起以往后卖力了许多。对此襄王殿下表示十分满意,自己总算可以摆脱昼伏夜出的颠倒作息了。
这一日春光明媚,秦景阳正坐在树下小憩,楚汐音到了。郡王妃开门见山,见了他便道:“阿清,南梁使臣三天后离京,到时候我们也要一同离去了。”
秦景阳怔了一怔,下意识道:“这么快便走?”
楚汐音在矮榻边上坐下,拉着他的手道:“豫明不比其他清闲王爷,有重责在身,不宜在京中久留。此间事情一了,还是要尽快返回边关主持局面的好。”
豫明便是荥阳郡王的表字。对于这位便宜大姐,秦景阳虽然觉得她有时对自家妹妹有些过分保护了点,挑男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但是总体印象还是不错的。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连手都忘了抽出来了。
突然间,秦景阳想到了一件事。既然两拨人一起走,那么楚清音肯定也会作为自己到场,为虞冕饯行。灵机一动,他反抓住楚汐音的手,说:“阿姐,三日后,我去送你们一程。”
第38章 咱们结婚吧()
听他这么说,楚汐音不禁讶然:“你要送我们?”
“那是自然。”秦景阳一脸笃定地点头,“此去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再见。你是我的亲姐姐,我不送你,谁送你?指望父亲?南梁使臣离去,襄王怕是要亲自送别的,当然得留左右丞相在官府代为处理政务,他恐怕脱不开身。”
当然,有关楚敬宗的话是秦景阳信口说的。不过他既然要溜出来和楚清音见面,自然是要把左相大人支开才好办。反正是跟着去送行,还是留守府衙都是襄王一句话的事,到时候吩咐一声就行了。
他正想着,冷不防被楚汐音一把拥在了怀中。“阿清,你放心,待你四年后大婚时,姐姐一定不会再错过的!”
脸被挤到了大姐胸上的秦景阳:“……”最后一次,算了。
三日后,京师南郊。
折柳亭外,南梁的使臣们已经整装待发,卸下公主的车舆与嫁妆后,队伍变得轻省许多。北周参与送别的官员也列队整齐地站在另一边,双方一齐远远看着他们的上司。
“当初来瑞安,便是与王爷在此初见,今日又劳烦您为在下送别。”虞冕与楚清音站在一处,虞三公子望着襄王身后巍峨雄伟的帝都城关,不禁感叹。“短短二十日……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简直犹如幻梦一般。”
“昨夜饯行宴,本王与三公子痛饮畅谈,真乃平生快事。只可惜这样对酌的机会,也不知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昨晚确实聊得挺爽的,只可惜爽到的是他,早上起来宿醉头疼的是我。楚清音在心中腹诽着,明明没捞着份儿侃大山,还得在这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感慨,简直是苦逼到不行。
虞冕当然不会知道她心中的这些小九九。青年收敛了轻松的神情,看向楚清音,肃容拱手道:“青窈的身后事……就拜托襄王了。”
“你放心吧。”楚清音颔首,“她已经被秘密发丧,安葬在东郊后山,无人知晓她的身份。每年清明忌日,本王会派人去替她上坟的。”
“……多谢襄王。”听到这些虞冕依旧有些伤感,但是也渐渐释然了起来。他对着楚清音深揖一礼,起身后郑重道:“王爷,保重。”
“三公子保重,一路顺风。”楚清音抱拳回礼。
看着青年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朝着自己的国人处行去,楚清音突然感到了一丝遗憾。和虞冕惺惺相惜的是秦景阳,和虞冕把酒言欢的也是秦景阳,和虞冕相互欣赏却因立场不同而扼腕的,依旧是秦景阳。可限于这阴阳倒错的交换,男人却连为这位亦敌亦友的知己送行都做不到。若是换成是那位真正的北周襄王的话,此时此刻面对离别,一定会产生比自己更加真情实感的惆怅吧。
而他现在……楚清音瞄了一眼那避开人群、停在远处的荷绿色软轿,有些不忍直视地收回了目光。
“和虞冕这样依依惜别,你也真是胆儿肥。现在倒不怕圣上疑心你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楚清音不觉在心中叹了口气,在以两种不同的身份面对秦玉昭时,这位荥阳郡王时而如严冬般凛冽,时而如春天般温暖,其差别之大堪称判若两人,她简直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像换了芯子的了。“你与他同路返回,宁郡离南梁又近,难道不该是皇兄先怀疑你开关献城?”她淡淡说道,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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