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有些文书要带回长安,就让我先回来了。”
衙丞点点头:“原来如此,还要再回波斯吗?”
“不用回去了,算日子使者也该起程回大唐了。”袁一说着,从兜里掏出印有吏部两字的册子,递给衙丞道:“这是我调回捕衙的文书,请大人过目。”
衙丞接过文书,满脸欢喜道:“本官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你不在的这半年,要案从出不穷,可哪些饭桶一个都破不了。你看看,我案上的卷宗都堆得跟山似的,既然你回来了,就赶紧着手去办!”
袁一瞧了眼案几上的卷宗,漫不经心道:“按规矩,我今天应卯,明日才当值,要办也等到明天了。”
衙丞满脸不悦道:“这是什么态度?别以为,你当过护卫军就很了不起,现在不照样打回原形!”
袁一冷冷一笑:“大人觉得,我该有的态度应该是大案要案一手包,三天破命案,五天破连环案,让到任的衙丞不满半年,就攒够政绩升官发财,而我依旧很傻很自豪地做个拼命捕役?很可惜啊!这样袁一,已经死了!”
衙丞很清楚,袁一可以不做捕役,可他需要袁一,所以,他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瞧你一身酒味,本官跟你多说无益,明日再来吧!”
袁一转身取下酒壶,边喝边走出捕衙,见梅仁跟了出来,便道:“你不是当值吗?跟着我干嘛?”
“我当值无非是巡街,没什么特别事。我感觉,你这次回来,变得不一样了。”
“是吗?”
梅仁点点头,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蓄了胡子,皮肤晒黑了,外表变得更爷们了。还有,之前你很在意捕役这份差事,对衙丞言听计从,现在傲娇,霸气,就像随时会扑上来的老虎,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袁一见满脸崇拜之情的梅仁,正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打了个哆嗦:“我可不喜欢男人,别打我的主意!”
第67章 酒醒何处()
梅仁啐了他一口:“呸!少在这儿恶心了,我喜欢女人,好不好!”
袁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梅仁,皱眉道:“瞧你这翘着兰花指,仪态万千地一甩手,嘴里却嚷嚷着说,喜欢女人,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不管了,说说喜欢看,哪家五大三粗的姑娘?”
梅仁搓着衣角:“她才不是五大三粗,她可是秀外慧中,温柔可人,美丽大方……”
袁一打断道:“够了,说重点。”
“你也认识的,韦杏儿。”
“原来是衙丞家的千金,没错,她是秀外慧中,温柔可人,美丽大方,不过,最重要是她眼睛长在头顶上。”
梅仁白了他一眼:“那叫矜持好吗?杏儿那么优秀,追求者众多,时不时的端端架子,摆摆谱,有错吗?”
“好吧,你几时喜欢上她了?”
梅仁捂着嘴,羞怯一笑:“衙丞到任的洗尘宴上,我第一眼见到杏儿喜欢上她了。”
他用手肘撞了下梅仁:“现在才说,你这家伙,瞒得够好啊!”
“谁叫你现在才问!”
他挽着梅仁的肩膀,举起酒壶:“为了庆祝你找到孩子她娘,并且不是男的,咱们找地方喝个痛快。”
“我是想杏儿当我孩子的娘来着,可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那些不打紧,找地方喝个痛快才是重点。”
“可是……”
“少啰嗦,爷们点,走!”
袁一睡得正熟,此时,破晓的第一束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庞,他猛睁开眼像要窒息般大口喘着气,他用恐慌的眼神看了四周,发现这儿不是内侍司的城楼上,一切只是噩梦,每日破晓都会经历的噩梦。
意识到这点,他如以往那样慢慢地闭上眼,又睡了过去。没过多久,感到口渴的他四周摸索了一番,拿起酒壶“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爷的,这水怎么有酒味!”
他侧着头看见窗户上透着微亮,他翻身下床,一步三摇地走到窗边的铜镜下:“赶紧打扮起来,大爷还要伺候那丫头。”
他点亮蜡烛,把脸凑近烛火,摸着脸颊的胡茬道:“才一晚,胡子都成这样了,剃刀在哪?”
他在案几上摸索了一遍,没见剃刀,便走到床边找了起来,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笑道:“这被子好暖和!”
这时,梅仁床上弹起,不快道:“摸够了没?好不容易把你弄回来,刚睡会儿就被你吵醒了,消停下不行吗?”
他笑了笑:“以为是被子,原来是个人!”看到梅仁腰间的佩刀,伸手去拿:“你的剃刀借用下。”
梅仁打了下他手,怒斥道:“再过一个时辰,就去捕衙了,我可没空陪你疯!”
他阴沉着脸:“你这新来的家伙,占了我的床,还敢这么横,拿来!”
梅仁面露怯色:“这是我家……想要佩刀给你就是了,凶什么凶!”
他接过佩刀,拍拍梅仁的头:“这才乖嘛,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从来没用过你的剃刀,你懂的,呵呵……”
在铜镜前,他拔出佩刀,利索地刮干净了胡茬,然后摸了摸眉毛:“果然是一家人,又长回原来的威武霸气了,这样不行,来来来,我来给你们都弄弄!”
用明晃晃的佩刀剃好眉,他拿起脂粉擦了起来,因为,醉得太厉害,任由梅仁在身后发出各种奇怪的惊呼,他都视而不见
待一切整理完毕,他起身推开门,正要跨出门坎时,听到梅仁问道:“你顶着张大白脸要去哪?”
他转头痴痴一笑:“废话当然去干活。”
梅仁坏坏一笑,挥了挥手:“既然你能走能跑了,那就慢走不送!”
在微光晨雾还未散去的街道上,袁一走着醉步寻找着月欢宫,最后,迷迷糊糊地在一个朱门大户的台阶上睡着,醒来时,面前站着凶神恶煞的家丁,指着他的鼻子叫骂着,作为回报他将隔夜的食物都呕吐到了台阶上,然后起身拍了拍尘土,笑道:“不用谢!”
说罢,任由家丁在身后怒骂,带着宿醉的不适一路高歌而去。
这样醒时饮酒,醉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日子,他不记得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他抱着酒坛回到家,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两鬓霜白的陌生男子。
袁一用醉眼了眼男子,见他身着银线流云纹黑缎长衫,腰间系着白玉鎏金带,眉峰挺拔,乌黑的瞳仁透着令人敬畏的深邃,眼睛深刻的皱纹像是述说着,他曾历经了岁月的沧桑。
男子开口道:“你都看了我一盏茶时间,有什么想说的吗?”
袁一摸着下巴,微笑道:“我在想,你要是年轻三十岁,一定是能与贺兰敏之一较高下的美男子。”
男子笑了笑:“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那个从来不知道该干嘛的家伙。”
“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你说是便是。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来这儿?”
他摇摇头:“大半夜找上门,不是故人,便是仇人。你是叙旧,还是报仇,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不过,没关系,我正好缺个喝酒的人,喝尽兴了,再该干嘛干嘛!”
见他把酒坛推来,男子身后的侍从,低声道:“他喝醉了,侯爷,我们放下东西就走吧!”
袁一指着抱着锦盒的侍从,没好气道:“穿黑斗篷的家伙以为声音小,大爷就听不到啊!邀酒打岔可是江湖大忌,还有,你怀里抱着的宝贝,大爷一定会收吗?”
怒容满脸的侍从大步向前:“你这不识好歹……”
男子伸手挡住侍从:“追风不得无礼,去外面待会儿。”
追风一脸恭敬地低头领命,将锦盒放到石桌上,走了出去。
男子接过袁一递过酒坛,喝了口:“花雕酒,不错!你是真喜欢喝酒,还是只想买醉?”
“当然是喜欢。”
“我看未必,你十三岁高中武状元,十七岁就成了将军,可谓是少年成名,再看现在,只是名受人压制的捕役,无妻无儿,孑然一身,我若是你,也会日夜买醉。”
第68章 贵人到访()
袁一拿过酒坛喝了口,道:“说得我像可怜虫似的,无所谓了,既来之则安之!”
男子拿起锦盒,递给袁一道:“在捕衙熬了这些年,终于烦了,累了,想放下最初的抱负,退隐江湖,真是这样,这份礼物,正是你需要的。”
袁一打开锦盒,看到里面躺着条金光闪闪腰带,上面镶嵌着恰到好处的宝石,有着细腻雕刻。此时,他突然想起江湖榜,顿时明白站在面前的是何方神圣。他抿了抿嘴,问道:“你是神兵候?”
神兵候点了点头:“有了这条腰带,在往后的三年里,不说号令江湖,至少也算得上,跺跺脚就能让江湖颤几颤的人物。”
袁一小心地抚摸着锦盒里的腰带,满脸迷茫道:“我是很向往江湖,可我当初学武的初衷,却是扬名沙场,虽然一路坎坷,可……”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少年成名就像顺水行舟,几乎不用怎么费力,就到达了彼岸,现在的境遇就像逆水行舟,必须要有够强的毅力,更灵巧的技术,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登上岸后,发现自己变得无比强大。”
神兵候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是这样走来的,其中的艰辛很明白。究竟是挺过去,还是就此放弃?我想,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说罢,他留下独自沉思的袁一,带着满身月辉离去。
次日,捕衙中,见袁一准时应卯,并且没了醉态,还将官服穿戴整齐,见此,衙丞与众捕役面面相觑。
袁一扶了扶官帽,穿过鸦雀无声的衙堂,走到衙丞的案几前,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抽出一本,看过后,道:“这凶徒在天子脚下还敢如此猖狂,在三月与五月间洗劫了五家钱庄,还杀害了两名掌柜。”
见他有了破案的心思,捕役们与衙丞都围了过来,又是揉肩捶背,又是大捧臭脚,这般,将案件近况说完,衙丞顺坡下驴道:“他们都是饭桶,只要你才能摆平这样棘手的案子,你当帮帮他们,把案子办了吧!”
袁一打量了眼众人:“话说回来,我离开时,兄弟们都白白胖胖跟土财主似的,现在才过了半年,不但变得又瘦又黑,还一脸疲惫不堪。”
说着,他又看向衙丞:“再看衙丞你,以前可是容光焕发,现在白发都快多过黑发了,以前办案可没觉得你们有这么辛苦!”
衙丞满脸窘态道:“以前不是有你吗?知道你不忍心大家这么辛苦,会帮忙分担,对吗?”
袁一笑了笑:“像以前那样,我负责立卷,查案,追捕,兄弟们负责在茶酒,酒馆,青楼消遣着,对找上门的我不咸不淡的说‘没事,兄弟们相信你’等到凶手归案了,兄弟们又像雨后春笋般从我身边冒了出来,拍拍肩膀感谢我的协助。”
见众人都是满脸尴尬,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在限期内破获要案,朝廷都会给参与案件的捕役赏金,说来奇怪,每到这个时候,衙丞递上朝廷的赏金名单,总会漏了我,兄弟们在欢天喜地领着银子,只要我和全年巡街的梅仁,像个傻子似的干在那儿!”
衙丞听他算起旧账,心中十分不满,可又要哄他做事,便将他拉到一旁,温言细语道:“袁一,本官就直说了,你得罪了骠骑大将军,他关照过吏部,给你好受。你也知道,不仅仅是我,历任的衙丞都是这样做事的,不过,往后我保证尽可能优待你,以前的事就别放在心上了。”
袁一不屑道:“在我看来,这些虚的承若一钱不值,咱们来点实的,要想哄我办事,把属于我和梅仁的赏金都还回来。”
衙丞怒气上脸道:“梅仁那个娘人除了巡街,还能干嘛?有什么资格要赏金!”
“他唯一帮我查案的捕役,你说他有资格拿赏金吗?”
衙丞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混账,别蹬鼻子上脸,信不信给你好看!”
袁一推开衙丞的手“啧啧……这样就原形毕露了,大人的道行还不够,反正我也没指望赏金,就安分像梅仁一样巡街,拿着俸禄过活,至于好看,骠骑大将军把我吊在捕衙玩,大人一个不开心把我革职了,可得想好怎么跟他交代。”
衙丞服软道:“本官说得有些过火了,赏金的事我得跟他们商量下。”
“请便。”
梅仁见衙丞带着其他捕役退到后堂,便走向站在角落的袁一,面露不安道:“方才见你跟衙丞差点吵起来,出什么事了?”
“倒霉蛋和娘人要跟一群蝗虫讨债了。”
“听不懂。”
“不要紧,趁早想想,有一大笔银子该怎么花?还有,一群随时都会扑上来巴结的人该怎么使唤?”
这时,衙丞与捕役已经从内堂走出,几个平时与袁一还有些交情的捕役,向袁一大吐苦水,有的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有的说,自己发钱如流水。他们各有各的苦衷,可都要相同的结果,就是穷得连半个铜板也拿不出。
听他们说完,袁一笑了笑:“说到底,大家都是兄弟,不可能要你们买宅子,卖地凑赏金给我。我只是担心,以往三年咱们是全国破案率最高的捕衙,可这半年来一直都在走下坡路,从目前情况来看,可以说到了谷底,长安可是天子脚下,你们说,吏部会采取什么措施?”
袁一说着,看了眼衙丞:“会把衙丞革职,再将这半年拙劣的政绩写进官档,永不录用?”
然后,再将视线转向捕役:“会把捕役大清理,调遣到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偏远县衙,据我所知,那里不但升迁无望,而且俸禄只能勉强糊口。”
说罢,袁一拍了拍佩刀:“时候不早了,去巡街了,梅仁走!”
出了捕衙,心事重重的梅仁跟着袁一走了几条街,长长叹口气:“衙里的人本来就不待见我俩,现在这么一闹,我恐怕要收拾铺盖卷,回老家唱戏了啰!”
袁一笑道:“这样不挺好!你可以正言顺的穿着女装,涂脂抹粉,在人前翘着兰花指‘唧唧丫丫’说个不停,不但没人嫌你烦,还有给你人鼓掌。”
梅仁瞪了他一眼:“你少在那儿说风凉话,我还真后悔站错队!”
“说得好像怒能选似的,放宽心,他们会来求我们的,准确的说,会来求我的。”
梅仁一脸怀疑:“真的?”
“信不信由你。”
梅仁想了会,露出几分开心的微笑:“好吧,我先勉为其难相信你,这好像不是巡街的路线,要去哪儿?”
“查案。”
“你不是说,不给赏金就不查案吗?”
袁一往他后脑勺一拍:“你真是够笨!现在就当我们在巡街,等赏金到手了,案子也破了,再把凶徒缉拿归案,不就一举两得?”
梅仁恍然大悟道:“懂了,我要做些什么?”
“第一,管住嘴,第二,别坏事。”
“我有那么差劲吗?我们先从钱庄开始吗?”
袁一摇摇头:“不是我们,是你,现在就去凶徒光顾的钱庄,把失窃银锭上印有的年号日子,出自哪个造银坊,全抄来给我。”
“银子都被偷了,要怎么抄,当我傻啊!”
“果然是颗榆木脑袋,每锭银子从造银坊运来,入库前,钱庄都会把那些信息登记在册子上,懂了吗?”
“明白了,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