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笑了笑:“欺骗都是由信任开始的,本宫能走到今天,全靠过早明白这个道理。本宫眼里只有三种人,敌人,有用的人,死人,你觉得自己是哪种人?”说罢,对着托盘,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知道,若武后有心杀他,是不可能逃出她魔爪。这样想着,他淡然道:“敌人,我不配,有用的人,成了过去,死人,才最适合我。”说着,拿起杯酒正要喝,听到御座的纱制的屏风后,响起喝止声:“不要!”
这时,他瞧见上官婉儿从屏风后跑出,跪在武后面前道:“奴婢求娘娘开恩。”
武后看着她哀求的眼神,摇头叹了口气:“本宫一直以为,你知进退,懂得审时度势,今晚,明知道本宫让你躲在屏风后的用意,可你却替他求情,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奴婢辜负了娘娘的期望!”
武后扶起上官婉儿,看了眼袁一道:“本宫想看看你们有多喜欢对方,是不是值得以命相博?”
说着,她走到孙满贵面前,拿起两杯酒送到俩人面前:“把酒喝了,本宫就成全你们,婉儿会得到本宫的特赦,今晚就能离宫,到时你们就能双宿双栖。所以,最好期望本宫在酒里放了仁慈,而不是其他东西,能让你们能活着离开。”
上官婉儿伸手去接酒杯时,瞥见孙满贵连连摇头,他眼里似乎还闪动着泪水,见此,上官婉儿心头莫名一暖,这些年,他们彼此利用,相互扶持,成为武后最得力的心腹,所以,了解彼此的目的,不需要伪装,反而更容易亲近,感情也更叫深厚真挚,只是一直没察觉,或是不愿意察觉。
袁一端起酒杯,看向上官婉儿道:“我曾跟你说过,大漠的日落很美,如果出宫,我们就坐着骆驼一起去看。还有,长安城东市的那间小茶楼,我们每天早晨都去吃点心。我可以把捕衙的兄弟都介绍给你认识,可当你见到那个很有趣的娘人梅仁,就发现他尖酸刻薄,忍不住想抽他。”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说,在这世上没了亲人,我愿意娶你,做保护你,照顾你,呵护你的亲人。这些都是出宫后,想跟你一起做的事,可是……”
他凝望着泪眼婆娑的上官婉儿,沉默了一会儿:“我更想你活着!”说罢,他伸手在上官婉儿肩胛一击,上官婉儿感到触电般,全身僵麻动,弹不得。
袁一拿过她手中的酒,连同自己杯中的酒一起喝了下去,他扔下酒杯,闭上眼等着地狱大门的向自己敞开。
闭着眼的袁一没有感得身体有不适,突然意识到,一切都是武后故弄玄虚,酒中并没毒。
他睁开眼,看着武后道:“原来,娘娘不仅会给人惊吓,还会给人惊喜。”
此时,上官婉儿已能行动,她拖着还有些麻木的腿,走上前拉了拉袁一:“还不赶紧谢过娘娘!”
说着,俩人一起跪地向武后谢恩。
“平生吧!”武后看了袁一,对上官婉儿道:“本宫有些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小子了。”
劫后重生的俩人不由得深情对视彼此时,殿外的太监大声通禀道:“骠骑大将军求见。”
上一刻还是柔情似水的上官婉儿,脸色顿时变得慌张失措,她望向武后的同时,武后也正看着她,此刻,她似乎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事情。
武后看了眼袁一道:“你去屏风后避一避。”
满腹心事的袁一往殿外望了眼,而后,转身走上闪耀琉璃光泽的玉阶,走过铺着黄缎的御案来到屏风后,透过纱制的屏风,隐约能瞧见大殿的情形。
此时,骠骑将军走进大殿,向着正襟危坐的武后行过礼,便道:“卑职知道娘娘已不过问外朝的事,可今晚为了卑职挪步于此,卑职甚是感激!”
“大将军见外了!宫闱之中多有不便,所以,之前的求见,本宫都回拒了,所谓事不过三,你都拖孙公公带话求见了,再难本宫也得见一见了。”
一番寒暄过后,骠骑大将军方才道出来意,因为,御史台着手调查他圈地和强抢民女,已掌握了许多不利于他的证据,这会儿正在整理,过几日就会呈给皇上,他希望,武后能替他向皇上美言几句,让御史台大事化小。
武后听罢,笑了笑:“本宫与大将军也是老交情了,没必要说客套话,所以,本宫就直说了,现在朝廷上,都以太子马首是瞻,本宫的声望已经大不如前了,现在就算管管后宫的家长里短,都要再三掂量,更何况是御史台的案子,说句不好听的,本宫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啊!”
说话间,武后见上官婉儿已将茶送到骠骑大将军面前,道:“先喝杯茶,这丫头泡茶的手艺不错。”
骠骑大将军喝了茶,道:“茶香淡雅,水温适中果然是杯好茶!”
武后点点头:“婉儿,不但是泡茶好,而且办事恰到好处,本宫可是真喜欢她啊!说到这儿,本宫真要好好谢谢大将军,当年不是大将军通过内侍司将她引荐来凤仪宫,本宫也难慧眼识珠。”
第65章 彼此放过()
骠骑大将军神色略显慌张:“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法眼,卑职与婉儿姑娘是远亲,经不住老辈人说情,无奈厚重脸皮,托人到内侍司走了个后门,为她谋了份好差事,还请娘娘见谅!”
“人情世故本宫还是懂得,可是真不知道,大将军与上官仪还沾亲带故。”
骠骑大将军一头雾水:“上官仪?上官婉儿。”顿时,想明白的他,看着上官婉儿惊讶道:“你是上官仪的后人?”
武后声音严厉道:“大将军,这是在逗本宫玩吗?”
“卑职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算她来凤仪宫的日子,正好是三年前泰山封禅之后,莫非传言是真的,在泰山,你欲对一名宫女不轨,恰好被宁远将军袁一撞见,他路见不平,救了宫女,还向圣上告发你,可怜他在圣上的营帐前跪了一夜,却不知道,那个没露面的宫女已经与你达成了互利的协议,对吗?”
听到这儿,袁一感觉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挤压,闷得透不过来,此刻他方才醒悟,当年父亲不过是名小将,哪有资格替堂堂宰相求情,还有,初见上官婉儿时,为何会有说不出的熟悉,原来一切都是谎言,为了掩盖这个丑陋真相的谎言。
此刻,袁一隔着屏风看着沉默中的骠骑大将军,心底还存有一丝希望,心想只要他说出不是,就能原谅他的陷害。
愿望与现实往往是南辕北辙,骠骑大将军开口道:“娘娘都知道了,何必再来羞辱卑职。”
瞬间,袁一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似的,“噗通”一声瘫软地跪倒在地上,这一声,对于上官婉儿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她很多次想要亲口告诉他,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自私的宫女,可她没有勇气,因为,她连自己都无法面对那个丑陋的过去,又如何让别人去接受,去原谅?
听到屏风后的声响,骠骑大将军警惕道:“娘娘,那声音?”
武后一脸淡然道:“想必是风吹窗子的声音。夜深了,大将军早些回去吧!”
待骠骑大将军离开后,武后看了屏风,喊道:“袁一,出来吧!”
武后唤了三声,袁一方才回过神,跌跌撞撞地爬起,走了出来,看到上官婉儿低着头,他的感受除了心如刀割,再也没有别的词能够形容了。
武后看了看袁一,又看了看上官婉儿:“爱有多久,海枯石烂?爱多轰烈,天崩地裂?人的寿命最长不过七十载,那些爱,开口便是谎言,真的爱是哪怕被对方万箭穿心,还是会找千万种理由原谅他。”
说着,她走到袁一面前:“本宫的承若依然有效,现在,你还愿意牵着她的手离开,就算本宫输了,心甘情愿送你们走。”
袁一陷入良久沉默,内心的挣扎感觉自己要被撕裂般,他望了眼始终低着头的上官婉儿,心中似乎有了答案,他迈着毫不迟疑,却谨慎的步子走向上官婉儿,抿了抿嘴:“深宫中的可怕,我见识过,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要保护自己,逼不得已才那样,你并没有错,只是碰巧那个人是我,而我又喜欢上你,我承认对这样的伤害有不满,有怨恨,可都敌不过喜欢。”
上官婉儿抬起头,用写满感动的眼神望了眼他,可什么都没说。
他伸手道:“我原谅你,跟我走吧!”
上官婉儿木然地看着他掌心的纹理,心像进入了寒冬一般,当她与袁一同时拿起杯酒时,她就后悔了,因为,武后向来喜欢玩生死由天的游戏,酒中很有可能有一杯是毒酒,而自己注定要活下来的人,若真是如此,不管怎么选,喝道毒酒的人都会是袁一。
她憧憬宫外的生活,想要摆脱深宫带来的窒息感,却被注定的结局否定了,努力过,天真过,是时候该结束了。
想到这儿,她从发髻上取下那支荷花发簪送到袁一手中,笑了笑:“知道为什么你说,喜欢我,而我回答的却是‘哦’吗?”
袁一看了眼,手中冰冷的发簪,摇了摇头。
“因为,我不知道对你的感情是真心,还是补偿,直到今晚,我才有了答案,所以,我不会跟你走。”
听到这样的回答,袁一难受得闭上眼睛,深深吸了气,整理好情绪,方才开口道:“我明白了。这支簪子,就像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段回忆,虽然,感情到此为止,可回忆永远都在,所以,我希望能留下它,而我也会一直留着你的香囊。”
上官婉儿抬起手,用无法克制的颤抖接过发簪,用“谢谢”替代了离别的千言万语。
以前离开,都是袁一注视着她的背影,这次换她注视袁一的背影,这种感觉除了心酸,还有一种想要跑上前,紧紧抱住他,求他再停留一会儿的冲动。
思绪万千化作决堤的泪水,模糊了远去的背影,她喃喃道:“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宿命,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第66章 爷回来了()
烈日下,店铺林立的长安街市上,一群满脸痞笑的大块头正相互推着一名身着蓝缎胸前绣着虎纹的男子取乐。不堪挑衅的男子拔出腰间的佩剑,声音哽咽道:“警告你们,我可是捕役,再动手动脚,就抓你们回去打板子!”
脸上有条长疤的大块头一把夺过男子的刀,笑道:“哟,梅大爷不禁玩,三两下就要哭鼻子了!不就是吃顿霸王餐吗?让你别跟来,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男子气愤地一跺脚,指着大块头道:“王豹,吃霸王餐还有理了是吧!可别忘了,你,还有你,从牢里放出来才几天,又开始犯事!你们最好乖乖把银子交出来,不然,牢里的霸王餐让你们从年头吃到年尾!”
大块头与同伴互相看了眼,哈哈大笑道:“这兰花指都快翘到天上去的家伙,还敢恐吓我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陪梅大爷玩玩吧!”
在同伴的叫好声中,大块头抓住男子的衣领,将他举起,正要把他抛向另一个人时,感觉有人拍了拍后背,大块头转身瞧见是袁一,不由得一哆嗦道:“袁……大爷……不是去波斯了吗?好久回来的?”
袁一看了眼王豹身后,准备溜走的同伴,恐吓道:“想要腿脚好使,就好好的呆着。”说罢,指了指王豹举着的男子:“那是梅仁吗?”
王豹边放下梅仁道:“是……我们……正在玩举人……游戏。”
袁一摸着下巴,饶有兴趣道:“有意思,一起玩吧!七个人最适合玩,举人叠罗汉!”说着,拍了拍王豹的肩膀:“站稳了!”
王豹膝盖一软跪倒,抱住袁一的腿道:“小人错了,这就去衙门投案自身,求袁大爷发发慈悲,我们不想玩叠罗汉!”
袁一叹了气:“叠罗汉可是我为你们这些恶霸,量身打造的经典游戏之一,它够刺激,随时都能摔断鼻骨,脊髓,脖子。够舒服,能造成无法治愈创伤,无所事事的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运气还能躺上一辈子。你们怎么能抗拒如此有诱惑力的游戏?”
此时,王豹的同伴纷纷跪地求饶说,愿意立即动身去衙门认罪。
见此,袁一摇摇头说:“抓你们进去,无非是浪费几天皇粮,这样吧,你们带了多少银子?”
王豹从同伴手中拿过银子,而后,捧着银子来到袁一跟前,道:“袁大爷,都在这儿了。”
袁一点点头:“付了银子就不算吃霸王餐了。这样,你们就能回家睡觉,而我也能找下个恶霸玩游戏了,皆大欢喜!梅仁,把银子收了,走人!”
王豹见梅仁把所有银子拿走,满脸不快道:“刚才那一顿最多五钱银子,这儿可有六两银子,就算你们是捕役,可不能这样敲诈我们吧!”
袁一笑了笑:“你们讹小摊小贩,我就讹你们,就像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那样,只要你们一天不改邪归正,我保证你们白天像大爷,晚上像乞丐!”
他们到被吃了霸王餐的饭馆,找到掌柜把王猛的饭钱结了后,袁一把剩下的银子交给梅仁:“老规矩,还记得吗?”
“天黑后,去开鱼档的李伯家,他最清楚王猛收了东市哪些摊主的钱,把银子交给他分还给摊主,还有,切记悄悄的去,悄悄的回,要是让王猛知道,李伯就遭殃了,没错吧?”
袁一拿起腰间的酒壶喝了口,点点头:“没错!”
梅仁皱眉道:“这大白天的就喝上了,不是去捕衙应卯吗?刚回来就让衙丞闻到你满身酒味,不怕被罚俸禄吗?”
袁一笑了笑:“喝了酒,大半个脑子就像被布遮住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仅够应付眼前的事,譬如说话,走路,抓恶霸。至于,那些烦的心事,烦心的人通通都想不起来了,白天就安然度过,到了晚上喝够一坛,睡过去,一天就安然度过了。俸禄留下买酒钱就够了,他想罚多少就多少!”
梅仁打量了眼袁一,低声道:“我知道去波斯只是借口,你一直都留在长安城办案子,突然回来是不是被那个看你不顺眼长官踢出来,又要干回老本行,所以,借酒消愁?”
“长官?”袁一正纳闷时,突然想起他同太平一起出宫,曾遇到过梅仁,怕泄漏了太平的身份,才谎称她是自己的长宫。
想到这儿,他点头道:“没错,我是被踢出来了。不过,喝酒不是为了消愁,而是想让这半年来发生的,变成一场梦。然后,真正的现实是,我是护卫军,随大使登了上船,在海里摇摇晃晃几个月到了波斯,喝饱了葡萄酒,看饱了金发碧眼的美女,再坐船摇摇晃晃地回到大唐。”
双手环胸的梅仁道:“我知道了。”
喝了口的袁一满脸疑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听懂了?”
“当然知道你醉了嘛!”
袁一摇了摇酒壶:“没酒了,我去买酒,等我一会儿。”
他们穿过五条热闹的街道,袁一在捕衙门前停下脚步,只见他环看一眼四周的店铺行人,而后,打量着面前的捕衙,微微一笑道:“爷回来了!”
这时,堂上的衙丞正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远远瞧见袁一的身影,他放下笔,挺直身子想要瞧仔细些,待看清那人正是袁一,他慌忙起身迎了过去,亲昵地拍了拍袁一的肩膀:“护卫军应该还在波斯,你怎么就先回来了?”
“使者有些文书要带回长安,就让我先回来了。”
衙丞点点头:“原来如此,还要再回波斯吗?”
“不用回去了,算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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