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木桌很干净,布着满是文艺气息的木纹,打开一包猫粮,倒在桌上,垒成一座小山包。
“獏,出来了。”
雪白的软毛,巴掌大小的喵星人模样的小动物从主人的袖口钻出,轻巧地跃上桌面,像是饿了半辈子,吭哧吭哧地埋头吃饭,转眼间,小山包被铲平,空无一物。
女人总算看不下去,开了口:“我的个乖乖!江荷,我不在的那天,到底是哪个大客户登门造访了?连这玩意儿你都给放出来为害粮仓了?”
江荷倒猫粮的动作慢了些,獏将脑袋匍匐在桌面四处搜寻,舒芙蕾的余味犹存,瞄准烤盅的方向,拱起身体,助跑、跳跃——!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一截手指长短的尾巴被人牢牢嵌着,獏眼睁睁看着舒芙蕾的残渣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四条短腿在空中无力的踢蹬,喵呜喵呜的乱叫以示抗议。
“不能吃。”江荷拎着它的尾巴,两只宝蓝色浑圆的猫眼在看见身下的猫粮后挣脱的动作幅度加大,江荷指尖一松,獏顺势一头扎进猫粮大山中,砸出个大坑,“吃这个。”
这个点儿,店里人不多,可并不等于没有人。
好在这家甜品店面向的消费人群也是爱宠人士,顾客大多都会带着自己的小猫小狗过来。
即便如此,邻桌还是频频侧目。
獏干掉了整整一包猫粮,正像条哈巴狗一样用两条后腿站在桌上两眼放光地看着江荷。
白大褂女人由衷的“啧”了一声:“别又是你俩大发善心,折腾来折腾去钱都不够喂饱这小祖宗的——白忙活!”
江荷淡淡看了她一眼:“三三四。”
女人喉间滚了滚,正要说话,江荷又说了句:“喂得饱它,更喂得饱你。”
女人轻咳几声,向她摊手:“资料。”
江荷看了看黑色腕表,指了指还在狼吞虎咽的獏和那袋猫粮:“带回去,它会给你。”
女人撇撇嘴,显然十分不乐意和獏合作,把装了衣服的纸袋递给她,问道:“今晚又有人失眠?”
江荷接过纸袋,站起身,点头:“嗯,我先走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江荷正好站在斑驳的光影中,提着纸袋的手指十分白皙单薄,手背上几条明显的青色血管蜿蜒,即便在暖黄的日色下仍旧透出股彻骨的冷意。
女人:“你悠着点儿啊,咱们最近又不缺钱。”
江荷:“放心,我不想落在你手上。”
女人:“……”
综艺节目还没播出,被游安笛那么一闹,又多了个一线代言,褚夏免费上了好几天的热门头条。
点开评论,无非是三种人。
一种,包括亲妈粉事业粉路人粉颜狗在内的一切褚夏的粉丝,我爱豆女友/》 一种,打字速度比脑袋转得更快的键盘侠,上位这么快,不是情妇就是小三,没煤老板包养就凭符倩这种二三线经纪人弄得到这种资源?
一种,关心水汽煤电操心地震台风的良好公民,媒体能把更多的目光放在值得聚焦的事情上吗,一个戏子轰炸了三天还没完没了了?
这个世界,真的就是这样,非黑即白,连灰色地带也无形中自戴有色眼镜。
好在褚夏没工夫为恶评玻璃心,跑通告跑得几乎要出现幻影,恨不得徒手扒土把自己就地种下,来年收获十几个褚夏,一个用来拍戏,一个用来站台,一个用来录节目,一个用来跑宣传,真身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当然,一定不能缺的是,一个用来吃饭应酬谈合同。
简乔,中国香港出生,留美海归,新一代电影导演中的中流砥柱,毫无疑问的怪咖,选角全无原则,靠眼缘。以边缘人士的电影题材见长,作为国宝熊猫级别的女性导演,电影风格是国内少有的暗黑系,每每游走在过不了审核沦为禁片孤芳自赏的边缘。
符倩接到简乔助理的饭局邀约,想都没想,能推的通告全推了,不能推的也尽量延后,带着电影成绩几乎为零的褚夏盛装出席。
也是褚夏福分不浅,简乔显然甚为满意,不拐弯抹角,用蹩脚的普通话向她抛出橄榄枝:“盲人和大学音乐老师的故事,备案立项了,下个月开拍。”
符倩微笑:“久仰简导大名,夏夏想和您合作很久了,只是最近也有不少片约,剧本都挺好的,人设也不错。”
简乔也微笑:“蝉联两届紫罗兰奖最佳电影编剧的张生生最新力作,我花大价钱软磨硬泡才买过来的。”
一直埋头吃饭默不作声的褚夏总算有了些反应,微怔了怔,继续扒饭。
符倩瞥了眼褚夏,心里也有些松动,接着问说:“不知简导属意夏夏出演哪个角色?”
“盲人。”简乔看向褚夏,“很有挑战性的角色,适合褚小姐充分发挥卓越的演技。”
这话符倩爱听,也多少了解简乔为何看中了褚夏。
“那大学音乐老师简导也有了初步的人选?”
简乔笑意更甚,换了个坐姿:“谷雨,已经签约了。”
谷雨?父母都是半圈内人士,童星出身,十八岁迈进电影圈,兜兜转转了七八年,混到了一线女星的位置。演技仍然经常被人诟病用力过猛,由她主演的影视剧一经播出,截图即是表情包,汹涌地奋战在各大骂战前线。
这两年为了磨练演技,谷雨接片很是慎重,这么看来简乔的电影质量果真不差。
符倩飞速运转的脑子忽然在某个节点滞住,脸色有些发白:“简导刚才说,这是个盲人和大学音乐老师的……故事?”
简乔笑:“对,爱情故事。”
褚夏一口气没缓上来,被食物呛得猛咳——这简乔怎么眼光这么毒辣?
符倩这会儿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电影市场火热繁荣,她是有意趁热打铁今年就把褚夏扔进电影圈里摸爬滚打,可同性恋题材哪能说碰就碰?碰好了,国内国际演技大奖入个围混脸熟不是难事,碰不好,平白无故惹非议,过不了审核上不了院线等于没曝光还丢粉。
简乔抽了张纸巾递给褚夏,索性把雷区一一挑明:“有床戏,有大尺度镜头,会适当安排裸替,更重要的是——两个女主角相识于一场调…教,对,就是那个调…教,符姐,不要用看变态的眼神看我ok?剧本是张生生写的,我只负责拍。”
个屁!剧本是张生生写的没错,你不喜欢这剧本你会花重金买下来吗?!不会!不愧是留美海归啊,玩的就是心跳刺激啊。
褚夏:“可以先看看剧本吗?”
符倩一个冷笑还没压下去,褚夏突然发问表露出她有意出演的迹象,冷笑随之转为一脸的懵逼。
简乔点头:“当然,谷雨就是看了剧本欣然答应参演的,我有信心。”
三人走出饭店,简乔的助理适时送来剧本大纲。
交接后分道扬镳。
上了保姆车,拐入三环,堵得不行。
符倩让司机把灯开了,随意翻了翻手中的剧本大纲,啧啧几声:“导演就是导演,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受,盲人人设简直万受无疆,你哪还用演呐!”
褚夏揉了揉眉心,不是很想说话。
调侃归调侃,符倩还是不希望褚夏接这部戏。
好说歹说,褚夏置若罔闻。
“得得得!”符倩把文件往她手上一砸,破罐子破摔,“你想拍就拍,说不定真给你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公司那边我来搞定。”
褚夏恶心人也恶心自己的肉麻感谢还没来得及说出,符倩一句话把她心里自动播放的感恩的心给切断了电源:“我认识个朋友正好混那个圈,虽然是个s教不了你什么,要不要我顺些片子给你观摩观摩?诶——我应该给谷雨送去,你哪还用观摩啊,舒服了嚎两声,不舒服了也嚎两声,跟着感觉来就成。”
褚夏第一次后悔没把透明胶万能胶强力胶玻璃胶液体胶甚至双面胶随身带着!
堵了有半小时,走出三环,道路畅通。
“公司人事部今天跟我联系了,应聘助理的人不少,昨天面试了一轮没选到合适的,明天定下了给你送过来。”符倩打开手机翻看娱乐新闻,像是看到了什么爆炸性消息眉头猛地皱起,上半身微微往后一仰,顺手拎着褚夏的耳朵例行说教,“你看看你看看——碰什么不好,偏偏碰毒…品!管你有多大背景,演艺事业算是完得彻底。”
褚夏瞥了眼屏幕,正要说话,司机踩了个急刹,两个人坐在后座毫无防备之下晃得花枝乱颤,褚夏趁机把自己的半边耳朵从符倩的手里解救出来。
“怎么了这是?”符倩摇下车窗探头问。
司机是个赶商业站台快迟到了被符倩逼着猛踩油门还一个劲儿从嘴里蹦出交通法规的沉稳性子,好端端地驱车慢速回家怎么比平时还惊险?褚夏一时也有些担心,也摇下自己这边的车窗探头看。
白色节能街灯下,人行道与柏油马路相连的位置,横躺着一个人,保姆车要是再往前轧上一条胳膊的距离,一准碾个躯体分离骨肉相连。
本想着是条小猫小狗,没想到是个人。
符倩和褚夏一道下了车,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活着,一个小姑娘家大晚上的压马路寻死还是碰瓷啊!咋回事啊这是?”
符倩一边抱怨一边出于职业习惯的视线游移在这个人的五官上——额前的碎发过长,遮住了一双秀气的远山眉,双目紧闭,眼距不远不近正正好,鼻梁挺且直,肉眼未见隆鼻的痕迹,上唇比下唇稍稍丰满更有肉感些,整体而言,是非常让人舒服的感官体验。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黑发、黑棒球帽、黑风衣、黑裤、黑球鞋,一体的黑,将她的肤色衬得愈加白皙,在视觉上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矛盾相融感。像在黑桌面上铺满一匹黑布,黑布上放一张黑纸,黑纸上点上一滴黑墨水,几乎分不清黑与黑的界限,正为此而抓耳挠腮的烦恼时,信手打翻一杯牛奶,乳白,并不是纯白,却轻而易举地在黑色的世界流淌开,一点点一点点地,像牛奶本身一样和缓、静谧地铺陈弥补单一的不足。
符倩一把拽过褚夏的手腕,搁到这个人的脸前比了比,有些惊叹:“这满满的胶原蛋白也就算了,比你还白?用的什么美白产品啊?”
褚夏没理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疑惑地歪歪脑袋:“我好像见过她。”
符倩闻言,摸着下巴又端详了一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还别说,我也觉得她眼熟。”
褚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看谁不眼熟?当年你相中我的时候还说我和你爸爸的叔叔的远房表哥的邻居家的小侄女长得一模一样。”
热心肠的司机站在一旁早看不过去了,赶紧上前插嘴:“符姐,咋办啊?扔这不管?可别明天社会新闻头条就是她了啊。”
5。鸡丝面(下)()
头顶一盏暖黄的吊灯,身下是松软的沙发,黑漆漆的壁挂电视,大理石矮几,桌面上散乱地铺满了各色标注的文件纸,墙边立着两个大书架。
江荷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很陌生,满是生活气息的细节在告诉她,很不幸——应该还会有陌生的人。
停驻原地的视野到底狭窄了些,江荷想要站起来,最好悄无声息的站起来,四处走走。
虚弱无力的空乏感从久未进食而狠狠发酸的胃里四散出去,顺着四肢,仿若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才缓缓爬到指尖,零星半点的余力不足以支撑她保持曲臂的动作,更不足以支撑她实现一连贯的探索意图。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你醒了?还好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江荷看向来人,花了好几秒时间回想辨认自己在哪儿见过这张脸,脑海里的画面定格在两个人相撞的瞬间,紧接着她打消了将手伸进衣兜的念头。
褚夏见她这样,以为她有些紧张和不适应,微笑着向她解释了一番。
江荷听着,情绪没有丝毫的起伏波动,像在听一件与自己全无关系的事,听完了,迎上褚夏柔和的目光,平淡的说:“谢谢。”
她这句道谢,配着她这张雕塑一样的脸,实在有点例行公事不得不做的味道,褚夏没听出半点真诚,不过也无所谓,两个字一句话,褚夏听出了音色,她确实是那天和自己相撞的工作人员。
这么一来,排除了符倩不准自己把来历不明的人带回家而念念叨叨没完没了的阴谋论。
即便有热脸贴上冷屁股的可能性,褚夏还是秉持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腆着脸贴了过去:“你确定没有哪里不舒服吗?小区里有急诊室的,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江荷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褚夏。
没有**,没有杂念,就只是这样看着褚夏,这双眼睛太过漆黑,太过平静,以至于褚夏不太敢和她对视,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错觉——它像两块巨大的磁铁,自己的眼睛、细胞、毛发甚至自己的思考、想法、记忆,无论具象还是抽象,能叫得出名字的东西都会在两个人目光相触的刹那间磁极反转,被它一股脑地吸进去,尸骨无存。
不得不说褚夏心真大,堂而皇之地捡了个陌生人回家,这会儿才后怕。
江荷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情绪的表露,眉头微拧,移开视线,坦然的开口:“不好意思,我饿了,你家里有吃的东西吗?”想到了什么,又补充强调了一句,“热的,新鲜的更好。”
褚夏站在沙发旁边,双臂交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有些复杂,准确的说,在江荷看来,表情有些复杂。
“正好我也饿了,我下面给你吃吧。”褚夏顺手从果篮里拿过一个苹果,扔到她怀里,“我好久没下厨了,可能会有些慢,你先垫垫肚子。”
褚夏把披散的长发随意扎起,一面走向厨房一面低声嘀咕:“这人是脸皮厚还是自来熟?”
客厅,红彤彤的苹果变为光秃秃的果核躺在垃圾篓里。
江荷心里有些紧张,为这陌生的环境,为陌生人难以揣摩猜透的复杂表情,更为了那句话。
——我好久没下厨了。
好久没下厨,手艺生疏,储藏已久的食材腐烂变质,会做出……黑暗料理吗?
褚夏从小就爱做菜,爸妈工作忙,常常给足了零花钱就将她一个人撂在家里。外面的小饭馆每次放学时都很挤,餐盘瓷碗也不怎么干净,褚夏吃过几次就不想再吃了,后来妈妈在家做菜,她就在旁边看着,一来二去也记住了步骤,一开始只是炒个饭煮个速冻食品什么的,后来尝试着做简单的素菜、肉菜,长到初三的年纪,只要有菜谱,不复杂的菜品她都能做出来,厨艺在业余人士中算是不错的了。
不过进了娱乐圈以后,天南地北的跑,除了在外租房的头两年,她很少待在家里,几乎不怎么做饭,倒是手生了些。
手生倒还好,关键是……
褚夏打开冰箱,里面大概比自己穷困潦倒时的钱包还空。
翻箱倒柜,总算翻出一只还在保质期范围内的鸡腿、蔫了大半的葱和一个鸡蛋,橱柜里还有一包尚未开封的鸡蛋挂面和没发芽的姜、蒜。
心里有了打算,撸袖子干活——
用小刀在鸡腿正反两面划刀,放进锅里煮,旁边另外放一个煮面的锅子,大火烧水。葱被掐掉不能食用的部分,已经所剩无几,不过聊胜于无,和姜蒜一块儿清洗。花生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