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己都不知晓有了身孕,她一个当姨娘的,要如何知晓?原就不存在的事情,她即便想要算计,又从何入手呢?哪怕真要计较起来,顶多也就是王夫人运气不好,或者就是坏事做多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不然,怎的偏偏是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然而,且不论谁才是真理,更不必提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这句话。可事实却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少数人去迎合大多数人的想法,反之则会被喷的体无完肤。
“竟然是你!”王夫人愤而起身,满脸的震惊和仇恨。
也许是因着动作太猛了些,王夫人眼前只一阵阵发黑,要不是身畔的丫鬟及时上前两步搀扶住了她,只怕她就要当众出糗了。当然,都到了这个时候,恐怕再怎么爱惜颜面,王夫人都已经没精力去顾忌面子问题了。此时此刻,她只想将赵姨娘撕成碎片!
“不不!太太,您听我解释,真的不是啊!不是我……”赵姨娘又哭又叫的,竭尽全力试图辩解一二。可到了这份上,她满心都是恐惧不安,哪里还能想出逻辑严丝合缝的辩解?事实上,她只反反复复的说着同样的话,毫无说服力。
都这个时候了,再多的辩解都已于事无补。
在所有的侥幸都消失后,赵姨娘除却满腔的惶恐外,更多的则是无尽的悔意。她先前怎么会认为没有真凭实据,他们就奈何不了她呢?证据这种东西,原就是上位者说了算的,哪怕同样都是空口无凭,贾政说出的话照样就比她更有说服力,莫说旁人了,就连王夫人都会无条件信任贾政。至于她所谓的毫无漏洞的计划,到了这一刻却只余下的嘲讽。
退一步说,即便今个儿真的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能指向自己,只要那些人心生疑惑,她不一样难逃一劫吗?毁了,全毁了,还有甚么法子吗?
对了!!
“是大太太,一定是大太太!!”赵姨娘猛地转过身来,目光直勾勾的瞪向那拉淑娴。她已经想明白了,甭管琥珀那些话是真的里头掺了假,还是纯粹就是想要栽赃陷害她的,她都绝对不能承认。既如此,最好的法子就是反过来倒打一耙。可指认琥珀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琥珀没有任何加害王夫人母子俩的缘由。
想到这里,赵姨娘跪行着到了王夫人脚边,哭着道:“太太,您要相信我,琥珀方才说的全是假话。她是被人威胁故意陷害我的。”以赵姨娘对琥珀的了解来看,若非有着充分的缘由,琥珀是绝不可能不顾多年姐妹情分,将所有的污水都往她身上泼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是被人胁迫的。至于幕后之人,就再清楚不过了。
“哦?有人陷害你?”王夫人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一下又一下的戳在赵姨娘面上身上,只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贱|人千刀万剐。
“对,就是大太太!炭的数目不对,也一定是因为她让人多给了我那些炭!太太,她是当家太太,想要在这上头做些手脚再容易不过了。再说,咱们检查东西,多半也是看短了甚么没有,若是多了,又有哪个会声张呢?”
“她多给了你炭?”王夫人刚被丫鬟扶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闻言面上的神情只一阵阵扭曲,“哼,真是太可惜了,虽说当家的人是大太太,可年前发放份例的人却是我!”
年前,珠哥儿尚不曾病倒,元姐儿又有贾母帮着教养,王夫人本身也是康健得很,加上她素来极欢喜权利在手的感觉,故而只要能插手的,甭管大小事儿,她都乐意搀和一脚。反观那拉淑娴,或许是因着前世连东西六宫都掌管过了,如今对于荣国府的这些琐事完全提不起一点儿兴趣来。见王夫人欢喜,那拉淑娴索性拣那些个不甚要紧的事儿尽数拨给了她。当然,若是关系到荣庆堂、荣禧堂这两处的事儿,仍是由那拉淑娴亲自过问的。
“还有,你说大太太加害你,那老爷呢?难道你想告诉我,老爷为了陷害你这个奴才样子,不惜害了珠哥儿和我腹中的骨肉?!”
王夫人目光狠戾,且一脸的择人而噬神情,吓得赵姨娘整个人连连后退,最后仰面瘫倒在了地上。
的确,冤枉那拉淑娴还算行得通,毕竟大房和二房之间原也有些许矛盾,虽说近两年看着是好些了,可这也仅仅是明面上的客套而已,事实上两房暗地里的关系并不算有多好。
可贾政呢?先不说他的为人摆在那里,单说他加害珠哥儿和王夫人腹中骨肉一事,这得有凶残才能干得出这种事情来?而最终目的,仅仅是为了陷害一个姨娘?倘若今个儿贾政真的厌弃了赵姨娘,只消一句话,保准能让赵姨娘生不如死,他至于这么绕圈子吗?如果这是真的,那贾政就不是丧心病狂的问题了,而是单纯的脑子进了屎。
“不是的不是的……老爷不是故意要害珠哥儿,是……对,是对珠哥儿期许太高了。还有……对了对了,大年三十那一日,明明就是琮哥儿吓到了珠哥儿,不关我的事儿。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到了这份上,莫说旁人了,连赵姨娘本人都已经彻底绝望了。只是甭管有多么的绝望,她还是想拼命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因而只胡乱的攀扯着。
忽的,赵姨娘想起一事,极快的用胳膊撑起了身子,抬手指着跟荣庆堂丫鬟们立在一起的周姨娘,不管不顾的道:“还有周姨娘,我亲耳听到了!就在前几日,珠哥儿还病着,她就偷偷的摸到珠哥儿房里的窗台底下,在那里吓唬珠哥儿,说甚么老爷嫌弃他学问不好,要亲手打死他!对,就是这样的,是周姨娘,是琥珀,是大太太,她们联手要害珠哥儿!”
噗通一声,周姨娘跪倒在地,死命的向着王夫人的方向磕着头:“太太明鉴,奴婢没有!”
“赵姨娘。”
清亮的嗓音虽然不重,却轻易的盖过了周姨娘慌乱的哭求声,那拉淑娴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一手捧着茶盏,另一手捏着盖子轻轻的拨弄着:“你想通过挑拨所有人的关系,好就此洗白自己,这个想法虽卑劣了一点儿,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可取之处。可惜,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儿,倘若今个儿这事是反着来的,也许更有说服力。而如今,你倒是说说,我图甚么?”
“当然是……”赵姨娘张了张嘴,又不甘心的住了嘴。
图甚么呢?
爵位是大房的,偌大的荣国府是大房的,家产之中至少有七成将来都要归大房所有。
换句话说,大房本来就占着绝大部分的好处,珠哥儿是否夭折,同大房的利益并无任何关系。哪怕说是为了贾母的私房钱,那也说不通,毕竟贾母最心疼的是贾政这个幺儿,除非今个儿贾政死了,要不然贾母百年之后所有的体己钱都会是贾政一个人的。至于珠哥儿……哪个当娘的,会越过儿子,将所有的钱财都给孙子?这不是疼爱与否的问题,是将儿子的脸面踩在脚下啊!
“也许这么说略有些过了,不过我倒是问心无愧,说说也无妨。”
那拉淑娴目光直视着赵姨娘,面上更是一副坦诚至极的模样,让人不由的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多了几分信任:“假若我对珠儿有任何加害之意,就让我遭天打五雷轰,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顿了顿,又额外添了一句,“赵姨娘,你要不要也试试?左右你这般问心无愧,也无需担心应验。”
话音刚落,赵姨娘两眼一翻,彻底晕厥了过去。
可惜,赵姨娘没晕太久,因为坐在一旁始终不曾言语的贾赦忽的就将手里的热茶泼了出去,且正好命中赵姨娘的面上。贾赦喜欢在冬日里饮热茶,这一点荣国府上下都知晓,且他最近是越来越出息了,即便是荣庆堂最体面的丫鬟见了他也不由得讨好几分。故而贾赦手里这茶是真正的热茶,虽不至于滚烫到连皮都掉下来,却也足以烫得赵姨娘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
贾赦呵呵一声,极没诚意的道:“手抖。”
赵姨娘疼得拿双手捂住面颊,贾赦那话她自是听在耳中,可即便是她最受宠的时候,也没胆子跟贾赦叫板,更别提这会儿了。偏生,赵姨娘是熄了报复的心,贾赦却没打算就此摆手。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是二房的家务事,可谁让赵姨娘攀扯到了那拉淑娴身上呢?居然还逼着那拉淑娴发了毒誓,哪怕他心知这毒誓绝不会应验,心里头也一点儿都不舒坦。
“你害珠儿的缘由是想让二太太尝尝骨肉分离的痛苦?呵呵。”贾赦抬眼看向贾政,“二弟,我一直很想要个闺女,可惜成亲多年都不曾如愿。左右你膝下有俩闺女,让一个予我,可好?”
“好。还劳烦大哥回头帮我请东府敬大哥哥过来,过了明路才是。”贾政满面寒霜,目光阴狠的望着瘫在地上的赵姨娘。他原就对迎姐儿没甚感情,只是念着赵姨娘不易,这才给她留了几分体面,却不曾反倒是助长了她的气焰,将手伸到了他的珠儿身上。
“老爷!不要啊老爷!那是我是十月怀胎,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闺女啊!老爷,体谅体谅我!老爷,求求您了!”赵姨娘哭得肝肠寸断,全然不复往昔的美貌。
贾政冷笑一声:“体谅你?是不是让你亲自抚养迎姐儿才好?顶好是再让你生个儿子对罢?等生了儿子,就更有理由除掉我的珠儿了。到最后,你是不是还要把大房也赶出去呢?那怎么不索性把我和老太太也一并除了去呢?这样多好,咱们这个荣国府就变成你这个狗东西的了!”
“我没有……”赵姨娘知晓大势已去,只喃喃的挤出了这句话,面上却只余绝望之情。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怎么会蠢到以为没有证据就奈何不了她呢?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能轻易的捏死她。
“老太太,救救我。”赵姨娘已经绝望了,目光却不由得望向了贾母,她想要求饶,想尽可能抓住最后一丝生机,然目光所及之处却是贾母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离开了,临走前只撂下一句“乏了”。
赵姨娘不禁想到,倘若今个儿是那拉淑娴和王夫人斗了起来,贾母大概会和稀泥罢?可换作是她,却只余一句乏了。
即便再怎么愤怒,贾政骨子里仍是一个孝子,当下便撇开赵姨娘,上前几步虚扶着贾母送她回内室,完全无视了身后的一堆烂摊子。
见状,贾赦和那拉淑娴只面面相觑,说白了到底是隔房的,即便他们身为长兄长嫂,很多事情也不方面出面。当然,说几句话倒是无妨,左右赵姨娘只是个签了卖身契的丫鬟罢了,所谓的姨娘也不过是二房予的体面,又不是真真正正在官衙门立了纳妾文书的良妾。
当下,俩人相继起身,随便扯了个借口便告辞离开。左右贾母走了,夜也确实深了,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回家睡大觉呢。而琥珀也赶紧随着丫鬟婆子们跟着离开了。
没一会儿,正堂里便只余王夫人和赵姨娘,以及立在一旁吓得要死的周姨娘并几个丫鬟婆子。
135|第135章()
珠哥儿如今就住在西耳房里,离王夫人所住的东耳房只隔了两个过堂以及中间的正堂,可算是照顾起来最方便的地儿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王夫人并不是不能让周、赵两位姨娘从厢房里搬出去,可她却只是留了珠哥儿在耳房里,为的也仅仅是照顾得更为精心一点。
等那拉淑娴随着王夫人去了珠哥儿房里时,正好看到贾政带着贾赦父子三人出来,旁的人且不说,那拉淑娴只注意到十二满脸惊悚的神情,小嘴儿都张成了0型,明显透着一股子傻气。正因着如此,那拉淑娴额外多瞧了他一眼,这才随着王夫人进了西耳房里。
然而,等进了房里见到珠哥儿以后,那拉淑娴总算是明白为何十二会是这么一副神情了。
因着天气寒冷,即便有地龙,屋子里还是烧着暖炕。珠哥儿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底下好几层的厚褥子,身上除了锦被外,还格外多盖了两层羊皮毯。而在这一堆东西底下,珠哥儿原就略显消瘦的身形,如今看着愈发的瘦小羸弱。再加上他面色潮红,眼神更是毫无焦距,一看就知晓他病得极重。
“珠儿……”那拉淑娴还不等凑近细看,就被珠哥儿如今的模样唬了一跳。算起来,自打大年三十晚上见过面后,再往后她却是一次都不曾见过珠哥儿。可即便如此,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半月有余,可珠哥儿瞧着,完全失了精气神不说,单是瞅着他露在外头的脑袋和双手,就足以看出他瘦了不少。
轻唤了一声后,那拉淑娴就住了嘴,饶是她自认为能言善辩,到了这会儿,也实在是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了。又想到方才看到贾赦父子三人,除却真正的孩子琏哥儿一脸茫然外,贾赦当时也是阴沉着脸,至于十二估计是真的被吓到了。
当下,那拉淑娴只长叹一声,拿眼去瞧王夫人:“弟妹,珠儿这情况……”
“烧是退了,可也不知晓是被药败坏了胃口还是怎的,一直吃不下东西。睡也睡不踏实,经常被魇着不说,有时候还会痉挛。”王夫人走到暖炕边上坐下,拿手给珠哥儿掖了掖被角,声音里是难以掩藏的悲伤,“大夫都瞧过了,只说精心养着。可我哪里不精心了?我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了。”
“想法子寻个太医罢。若是寻不到当值太医,就去寻已经退下来的。”那拉淑娴有些不敢细看珠哥儿,只侧过脸低头叹息,“弟妹也不必这般忧心,珠哥儿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但愿如此。”王夫人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怕被珠哥儿瞧见,忙急急的起身背过身子。只是即便如此,珠哥儿也是瞧见了,不过这孩子心思重,即便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仍安安静静的躺着,一言不发。
妯娌俩在西耳房里待了两刻钟,见珠哥儿有些瞌睡了,这才踮着脚尖悄声离开。等走到外头的过堂时,王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用帕子捂着脸低声啜泣了起来。
那拉淑娴站在她身侧,面露哀容。她也是过来人,当然知晓珠哥儿如今到了甚么地步,方才那些话也不过是安慰之言,哪怕说的再真诚,王夫人也根本不会往心里去的。可如今,除了安慰之外,还能如何呢?请太医倒是一个好法子,可那拉淑娴更清楚,真要是到了那时候,莫说太医了,即便是长青帝跟前的御医也一样没辙儿。想当年,她的五公主和十三阿哥病重时,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且乾隆待她也不错,待几个孩子更是真心诚意。然而,那又怎样呢?该来的一样会来,生老病死这种事儿,压根不挑人。
“我如今只盼着珠儿能好起来,旁的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了。那些狐媚子,爱咋咋样,若是我的珠儿能好,哪怕要我折寿十年、二十年,我都无怨无悔!”
王夫人边哭边喃喃自语着,这些话是她真正的心里话,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知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甚么。流掉的孩子已经没了,即便做再多的事儿也无法挽回,对于那个无缘的孩子,王夫人更多的是可惜和懊悔,可要是珠哥儿出了事儿,她怕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恨不得以命换命。
“弟妹尚不曾教训赵姨娘?”那拉淑娴从王夫人言语中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满脸诧异的看了过来,“竟是不曾?”
“我真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可如今年关未过,我的珠儿更是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要是有可能,我宁愿我不报复,只求我的珠儿安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