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士兵列队走在雨中,豆大的雨点落在他们穿着的铠甲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好像在催促着什么。
不一会儿,我们走到了扬州城外。
大门是紧闭着的。
我当然知道为什么,裴元修根本不相信扬州城的人,就如同刚刚韩若诗说的,这座城池虽然已经被攻陷了,但人心是怎么想的,谁又知道?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对他们来说,杀掉这些人比留着他们,要提防他们作乱更容易。
毕竟,只要有城,就不怕没人来住。
我在风雨中微微的战栗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那高大的城楼,许多地方都能看出昨夜激烈战斗留下的痕迹,一些城垛甚至都破损了,城墙上也能看到许许多多深刻的划痕,甚至还有大片褐色的痕迹,那是血洒在上面留下的颜色。
裴元修站在大路中央,背着手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那些守城的人呢?”
旁边立刻有人上前回答:“都已经绑好了,就在城头。”
他点了点头。
那些人领命,立刻朝着城内的守卫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旗帜,城墙上的人一看到,立刻行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看到他们的人鱼贯而出,每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双手被绑缚在身后,显然是俘虏的人走了出来,走到了城墙垛的中央。
我一看这情形就感觉到不对劲,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惊惶不定的转头看着他:“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伸手从身后的侍从手中接过了油纸伞,走到我面前来:“轻盈,你该回去的。”
我已经慌了,看着他,又看向原处的城楼:“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他猛地一挥手。
城楼上的人已经得到了命令,立刻挥舞起手中的大刀,砍向了那些俘虏的脖子。
“不!”
我惊得大叫了起来,而远处那些人,连惊呼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所有站在城墙垛中央的人头都被砍了下来,鲜血一下子喷涌而出,洒在城墙上,慢慢的流淌下来,形成了几十道血红的河!
而城内,也响起了一阵惊恐的呼声。
我立刻猜到,不仅是面对我们的,还有面对城内的城墙上,也一定跟刚刚我看到的一样,他们在斩杀俘虏,那一颗颗人头跌落下去,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会给里面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的人带来多大的恐惧!
我只觉得腿一软,差点就跌到下去,裴元修一伸手就扶住了我。
油纸伞被他扔到了一边。
冰冷的雨点噼噼啪啪的落到了我们两个人的身上,他低头看着我,头发和睫毛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只有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是和雨水一样的温度,甚至比雨水更冷,只有他的手,还是温热的,用力的抱着我的腰:“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该来。”
“为什么!”
我双手抓着他的胳膊,用力的撕扯着他的衣衫:“他们已经投降了,已经是你们的俘虏了,为什么还要杀他们?”
他转头看了一眼城楼上顺着雨水的冲刷而不断往下浸染的血色,又看向我的眼睛,淡淡的说道:“扬州,已经拖延了我们太长的时间了。”
“……”
“这一路北上,我们还要面对很多这样的城池。”
“……”
“如果每一座城池都跟我这样耗,我们耗不起,他们也耗不起。”
“……”
“从今天开始,所有的城池都会得到这个消息,每一个守城的人都会知道,反抗我裴元修,会有什么下场。”
我听得全身都战栗了起来,而他的目光却在这一刻异样的温柔了一下。
“但只要顺从我,就不会流血,更不会死。”
“……”
“只不过,扬州人,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冷冷的看向了前方,而这时,一把油纸伞撑在了他的头顶,是韩若诗,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鄙夷之意,只看了我一眼,便对裴元修柔声说道:“夫君,大战在即,夫君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裴元修回头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将我扶了起来,然后点头。
韩若诗立刻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
这个时候,我听见一阵沉重却整齐的脚步声从我们的身后传来。
转过头去,就看到苍茫的雨幕当中,两队士兵从码头上跑了过来,我不知道在我们的大船后面还跟了多少船,能运送这么多的人,而这些人全都铠甲加身,但看起来并不像是之前经历过大战的,只是他们腰间的刀剑全都在雨中晃动着,散发出一阵浓浓的铁器的味道。
如同血的味道。
这些人从背后跑过来,一直跑到了我们的身边,但并没有停留,还在继续往前。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过来。
他们,就是要去屠城的士兵!
裴元修刚刚已经杀了扬州城最后的守城士兵,也就是扬州城最后的一点可以反抗的人,现在城内的,全都是被刚刚的惨象吓破了胆的老弱妇孺,而这些人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长着尖牙利齿的野兽!
我的身子在冰冷的雨水当中颤抖。
他感觉到了我的恐惧,正要对我说什么,但我突然一伸手推开了他。
裴元修配眉头一皱:“轻盈!”
我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往前疾步走了过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打在身上,又冷又痛,很快就让我变得麻木了,我身上的衣衫浸透了雨水,沉重得几乎让我迈不开步子,但我还是拖着最沉重的负担一步一步的走向扬州城,裴元修在身后大喊着:“轻盈!”
周围的那些士兵一见我这样跑过去,全都惊住了,立刻就要过来抓我,就听见裴元修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不要伤到她!”
那些人顿时又犹豫了下来,而很快,他们就发现我并不是要逃跑。
甚至不是要跑去前面的扬州城,我只是走到了那些士兵队伍的最前方,展开双手拦住了他们。
在瓢泼大雨当中,我就像是一个最无力,也许下一刻就会被打倒在地的稻草人,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就算看不清,我也知道,充满了不可思议和轻佻。
而他们也没有再动手,都停了下来。
大雨还在倾盆而下,扬州城楼上那些鲜血混着雨水大片大片的往下落,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条红色的血河慢慢的沿着大路流淌下来,很快,就将我的衣角全都染红了,而周围那些人也仿佛站在一片血河当中。
裴元修慢慢的走上前来,他皱紧了眉头:“轻盈,你这是干什么?”
我咬着牙,只展开双手不说话。
他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阻止我吗?”
“……”
“你应该明白,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想要阻止我,只会让更多人倒下。”
他这些话,唤醒了这些日子我在船上最恐惧的回忆,每当我要抗拒他的时候,每当我要对他说“不”的时候,他就会用最温和的态度,却狠戾的手段让我知道,我根本没有余地拒绝他的任何话语,甚至行为。
但这一刻,我却一动不动的站在他的面前,展开双手阻拦他。
其实那些人,根本不会被我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一双最无力的手臂所阻拦,只是裴元修站在我面前,让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的声音在雨中也不停的颤抖着,轻轻的说道:“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可我不能不阻止你。裴元修,今天你送他们上了黄泉路,可这条路不可能只有他们去走,你的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终有一天,这些血会把你也拖下地狱的!”
“……”
“裴元修,你收手吧!”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谢烽站在他的身后,神情复杂的看着我。
韩若诗撑着伞站在一旁,这个时候她的目光几乎比淋透了我衣裳的雨水更冷,突然冷笑了一声,对我说道:“颜小姐,我知道夫君一向敬重你的为人,可你今天这样做,未免有点持宠而娇了吧?难道你以为,夫君真的会因为你站在这条路上,就不在走下去吗?”
“……”
“你可知道夫君要走的路是什么路?”
“……”
“那是王者之路,不是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插足,更不是一个妇道人家可以阻拦的。”
“……”
“如果你真的要阻拦,你倒是问问这些将士,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她这些话虽然是对我说的,但实际上是说给那些士兵听的,很快,我就听到周围那些士兵不满的声音。
“一个女人,她想要干什么?”
“公子对她太客气了!”
“她这是要阻了咱们发财的路啊!”
……
我迟疑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过来,这些士兵是去屠城的,但屠城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我读过史书,很清楚跟随重要的人物,或者说跟随一些开国的将领,甚至开国皇帝的那些士兵每打一仗都能捞到非常大的好处,尤其是这样占领了一座富饶的城市,几乎所有的当权者都会放任士兵劫掠,而他们这一次是屠城,屠城之后这些士兵当然是要拿到好处的,一座空寂无人的城池,所有的财富都没有了主人,他们当然会为之疯狂!
立刻,群情变得激愤了起来。
甚至有几个将领被撺掇着已经走到了裴元修的面前,附身拜道:“公子,这是大事,可不能让一个女人阻了咱们的路啊!”
“是啊公子!”
“公子,机不可失。扬州城内局势不明,万一那些人真的生了反心,咱们再要拿下,可就难了。”
“公子,请公子当机立断!”
裴元修皱着眉头,大雨中的他也显得有几分狼狈,即使韩若诗用伞挡在他的头上,也挡不住那刺骨的寒意同样侵蚀着他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在所有人的声音已经变得愤怒,甚至蠢蠢欲动的时候,他上前了一步:“轻盈”
就在这时,他的话突然停下来,那原本沉稳的目光带着诧异和惊恐看向了我。
他说道:“轻盈!”
第1714章 扬州城所有的人,为他陪葬!()
看到他诧异的目光,听到他惊恐的声音,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随着他的目光,我也慢慢的低下头去,先看到的,是一地的血红。
雨水将城楼上那些鲜血冲刷下来,沿着大路流淌到每一个人的脚下,形成了这样的血河。
可是,我脚下的水,好像比别人脚下的雨水都更红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有些恍惚,愣愣的看着那越来越红的雨水,甚至连我的衣裳,都被染红了,血红的颜色被雨水冲刷着不断的往下流淌,甚至在我的脚下形成了一个水洼,我就站在一片血泊当中似得。
这一刻,我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把身体里的热气都抽走了,而我更是没有了力气,每一滴雨落在身上,好像都是一击重击,衣裳吸满了雨水,更是重于千斤,几乎要将我压垮。
这是
这是!
我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了一道光,想起了在船上的经历,顿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而这时,裴元修已经疾步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身下的血色。
“轻盈!”
“……”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雨中瑟瑟发抖,半晌,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的脸色已然苍白,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周围的那些兵士都吓了一跳,有几个将领下意识的上前来:“公子!”
“都闭嘴!”
他沉声喝道,周围的人被他这样一震,没有一个再敢开口,而韩若诗撑着雨伞站在不远处,看着我脚下的那一片血红,顿时眼睛也被染红了。
我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失去了反应,或者说失去可以行动的力气,只觉得天旋地转,血水沿着我的鞋尖,沿着衣角还在不断的往下流淌,甚至很快就把他的衣裳都染红了大片。他用力的抱着我,让我靠在他的胸前,胸膛剧烈起伏带来的焦灼也染到了我的身上。
谢烽这个时候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急忙走上前来:“公子,是要回船上,还是”
裴元修只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时候雨下得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急,即使大船已经靠岸,也因为江水的不断翻涌而震荡着,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再一转头看向了不远处那座被雨水冲刷,仍旧显得灰蒙蒙的城市,那原本是一座静待屠戮的城市。
他说道:“进城!”
谢烽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一下,立刻朝着周围的人一挥手:“列队,进城!”
周围的那些士兵虽然刚刚还在吵吵嚷嚷的,但现在两个人都已经开了口,他们也不能再说什么,几个将领立刻带着他们列队整齐,朝着前面齐步跑去。
这些士兵列队跑在两边,而裴元修就抱着我,飞快的走在大路上。
他低头看着我,沉声道:“轻盈,你要撑住!”
“……”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傻了,只是在他抱着我进城的那一刻,雨水冲刷着城楼上的血慢慢的往下滴落,有一滴落到了我的脸上,啪嗒一声,腥味刺激得我闭上了眼睛。
我们很快进入了扬州城。
虽然有人在我们头顶撑着伞,但我还是像被雨淋得睁不开眼一样,眼皮越来越重的往下沉,雨水的寒气在我无力抵抗的时候肆虐着,几乎要穿透到我的心里。
他抱着我,不顾一切的在大街上飞奔着。
即使闭着眼睛,屏除周围的一切,却还是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沉重而凌乱,好像此刻他的心跳一般。
终于,我们找到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医馆
这里原本紧闭着门窗,所有的人几乎都躲在柜子里,床底下,甚至还有人在院子里挖了地道,一看到我们进去,都吓得面无人色,而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眼看着被逼上了绝路,竟然抓着菜刀就冲出来要跟这些士兵拼命。
当然,三两下就被撂倒了。
眼看着那些人被打得口鼻流血,我在被他抱进门的时候,用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小声的说了一句:“不要……”
裴元修只回头看了一眼,轻咳了一声,那些人就立刻收手了。
他抱着我一直走进了医馆最里间,这里还染着炉子,眼看着后院还放着不少担架和散乱的,染血的绷带,就知道激战的这几天,一定有不少伤员是往这里送的。
裴元修让人找了一床干燥柔软的褥子放在榻上,小心翼翼的将我放下,然后,几个大夫被拎到了我们面前。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换衣服,做任何遮蔽,他们立刻给我施针,灌药,好不容易止了血,又用一张手帕搭在我的手腕上,一个大夫哆哆嗦嗦的上前来给我诊了脉,立刻就缩了回去。
我已经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听见那个大夫颤抖却笃定的声音
“这位,这位夫人……她怀了身孕啊。”
……!
天空中好像响起了一道惊雷。
一瞬间,我脑子里的一切都被那一声轰鸣炸得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个大夫的声音不断的在耳边回响着。
怀了身孕……
怀了身孕……!
周围的一切似乎也都因为这句话而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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