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可以进去看他吗?”
“贫道看,他就是一直在等你呢。”
“……”
我点头道谢,走过去轻轻的敲了敲门,就听见一个沉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
声音,有些疲倦。
我推门走进去。
不得不说,经过了刚刚在皇城中的狙击、巷战,甚至在集贤殿的一场厮杀,仿佛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动,而走进这个房间,似乎还和之前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连蜡烛的光影都没有改变,迈进大门的时候,我不由的有些怔忪。
裴冀靠在床头,回头看着我。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裙角上,已经满是泥污和血渍,颇有些骇人,正犹豫着,他已经说到:“外面的情况,已经控制下来了吧。”
我点头:“是的。”
“倒是辛苦你了。”
“……”
“一个女人,去应付这些场面。”
“……”
“不过,怀音的女儿,就是怀音的女儿……”
他这么说着,看向我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赞赏似得,我想了想,只敷衍的笑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走到床边,说道:“这个场面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控制的,集贤殿和冲云阁的人,都在这次立了大功。当然,最稳定人心的,还是皇帝陛下他亲自出面。”
裴冀微微一颤。
他睁大眼睛望着我:“你说什么?”
我平静的说道:“皇帝陛下,他在最危急的关头,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并且立刻控制住了局面,主持大局,才没有让叛军继续深入。”
“……”裴冀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他醒了?”
“是的。”
“他,醒了啊……”
我意识到他是有些回不过神,便也没有再借口。
过了好一会儿,裴冀轻笑了一声:“这个孩子,果然命硬。”
“……”
说实话,虽然知道裴元灏是他的孩子,他是整个中原至高无上的太上皇,但听到有人称呼裴元灏为“这个孩子”,还是让我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被人挠了一下似得。
能这样称呼皇帝的,没有多少,也真的不剩几个了。
他又轻轻的说道:“他醒得,倒是巧。不然,事情大概还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步去。”
“……”
我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轻声说道:“说巧,当然是巧,不过,也有些奇怪。”
他望着我:“什么奇怪?”
“皇帝陛下的掌心,有一道很长的伤口,看样子,是流了不少血,”我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又用眼角挂着他脸上的每一点表情:“却不知为什么,明明受了这样的伤,流了那么多血,陛下却反而醒过来了。”
裴冀一怔,喃喃道:“伤口?又是掌心?”
第1418章 只有他们两个人?()
裴冀一怔,喃喃道:“伤口?又是掌心?”
我也听得一怔伤口,又是掌心?
难道以前,裴元灏也受过什么伤?而且伤处也是在掌心?
难道说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要发问,可是刚一抬眼,就看到裴冀快速的看了我一眼之后,低下头去。
他的睫毛很快便盖住了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将里面一切的波澜起伏都遮住了。
没有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口。
他对我,就算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算得上推心置腹了,之前甚至连裴元灏的身世都已经告诉了我,其实这一点,已经让我很意外,也有些受宠若惊了。
但,我没想到这件事,小小的事,却让他犹豫了,甚至,警惕了起来。
他好像在顾忌着什么?
我轻轻道:“太上皇?”
他抬起头来看向我:“啊?”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一点也没有刚刚听到我的话的时候的愕然。
只是这一瞬间,我便知道,有些答案,不可能从他这里得到了。
于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而看着我的笑容,太上皇似乎也会过意来,也淡淡的笑了一下。
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可能千言万语说不明道不清,也可能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足以把一切都说明,我多少也能明白,这个人和母亲当年那样的纠缠,他也不会只是一个清静无为的道者。
于是,我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裴冀看着我这样,他反倒开口了:“对了,南宫家的丫头”
南宫离珠?
这个时候,他一开口就问她,也更让我心里的迷雾散开了一些,不过我没有深究什么,老老实实的说道:“贵妃娘娘……南宫小姐早已经被册封为贵妃了。”
“哦。”他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来:“早该如此的。”
“……”
“她人呢?”
“……”
“让人把她叫过来,孤想见一见她。”
我轻轻的说道:“太上皇,难道太上皇不知道,那些闯进皇城的叛军,都是些什么人吗?”
“不就是”他的话刚出口,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望着我:“你是说”
我叹了口气,说道:“兵部尚书南宫锦宏,也参与到了叛乱当中。”
“……”
这件事,显然对裴冀的打击也不小,他原本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因为无力又跌到了回去,整个人都有些喘,半晌才说道:“孤还以为,他只是因为老三新政的事有点想不开……没想到,他那么想不开。”
我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摇头,又长叹了一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
“那,贵妃……南宫家的丫头,也跟他一起走了?”
“是一起走,但南宫小姐并不是自愿要走的。她原本想要一直陪在皇帝陛下的身边,可叛军却问我们要人要民女和她,如果不给,就要大开杀戒。为了拖延时间,等待宫外的援军进来,南宫小姐舍身涉险,后来,叛军大败……她,应该是被迫,跟随他们一起走了。”
“……这样啊。”
裴冀的眉头拧紧了,深深的褶皱间仿佛盛满了忧虑,而我也感觉到,他的忧虑,似乎不仅仅是为南宫离珠这个人的担忧而已。
他坐在那里,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我等了很久,轻轻的说道:“太上皇,如今外面大局已定,您,是否要去见见皇上?”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忽的一笑:“你也是个傻丫头啊。”
我一愣:“啊?”
“你听说过,什么时候有太上皇去见皇帝的吗?”
“……”
我果然,真是有点傻。
历朝历代,也没有过太上皇去见皇帝的道理,况且,眼前这对父子,他们的关系并不特殊,但有些事情却必须特殊处理因为一直以来,裴冀的清醒和昏迷,都是控制在裴元灏的手里,是他在主持着一切,裴冀也不是傻子,自然很清楚自己儿子的顾虑是什么,所以,到底见不见,什么时候来见,怎么见,他都把主动权交给了这位九五至尊。
毕竟,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皇朝内部,已经不能再有任何动荡了。
我急忙说道:“民女知道了。民女会把这个意思转达给皇帝陛下的。”
裴冀点了一下头。
“那,太上皇请休息,民女告退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要往外退,刚刚退到门口,裴冀突然又说道:“丫头啊,如果你要去跟皇帝说话,不妨再多跟他提一句。”
我急忙站住脚,抬头望着他。
裴冀也不看我,目光有些放空似得望着前方的帷幔,淡淡的说道:“让他理一理户部的钱袋子吧,打仗,得花钱。”
“……!”
我在深宫中那道观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带着妙言再出去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细雨,银丝一般从天而降。外面已经有一队禁卫军将士站在门口守着这里,剩下的几个特地过来护送我回集贤殿。
我没问是谁吩咐他们的,只跟着他们就走了。
外面已经是一片沸反盈天。
受了惊的后宫的娘娘们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居所,急忙让宫女太监去收拾,拖走尸体,冲洗地上的血迹,还有赶着去太医院拿压惊凝神的药的。他们有的与我擦身而过,似乎也都知道我在集贤殿与叛军周旋的事,还有几个特地上来跟我套近乎,答谢“救命之恩”的。
一路疾行,过了一会儿,就到了集贤殿。
他们的动作倒是很快,广场上原本满地的尸体,这个时候已经收拾了大半,正有人在清点,一队小太监已经打了水,从大殿上开始往下泼,血红的水,沿着阶梯一波一波的往下流淌。
我只迈上第一阶,裙角就又被濡湿了。
第二阶的那些箭矢还没被拔走,这样看着,倒颇有些悲壮的意味。
等上了集贤殿,还有些学子坐在角落里,师兄弟们相互帮持着给对方包扎伤口,分发伤药,虽然很多人都受了伤,但脸上并没有颓废的气息,相反,还在夸着谁谁的箭术好的。
我一路进去,跟他们点头示意,一直走到了偏殿外面,几个全副武装的御营亲兵副指挥使从那边走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皇上这意思,不就是抄家了吗?这活儿,咱们没做过啊。”
“嘿,这可是个肥差啊。”
“放屁!你试试伸手去捞,看你有几个脑袋给皇上砍的!”
“我说笑的……”
他们几个或眉头紧皱,或嬉笑怒骂,刚一走到中央就遇上了我带着妙言,几个人一愣,倒是很谨慎的立刻跪下行礼:“拜见妙言公主。”
妙言眨眨眼睛:“你们起来吧。”
几个人这才起来,又对着我拱手行礼:“颜小姐。”
我也急忙回了个礼,然后笑道:“几位大人,这是又要去哪儿,忙什么大事啊?”
其中一个,刚刚开玩笑说“肥差”的,笑着对我说道:“倒也不是大事,去南宫大人去南宫府邸看看。”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旁边的一个人拉了一下袖子,然后对着我赔笑:“就是去看看。”
我也笑:“几位刚刚勤王护驾,又要去忙这些事情,真是太辛苦了。”
“哪里哪里。”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退到两边给我们让路,我也跟他们打着哈哈,然后带着莫名其妙的妙言走了过去,等到我们走远了几步,他们几个才拉拉扯扯的也朝另一边走去。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妙言也回头看了一眼,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娘,什么是抄家啊?”
我低头看着她,笑道:“做错事,受到的惩罚。”
“严重吗?”
“怪严重的。”
“哦……”
她听着,倒像是有些黯然的样子,牵着我,低头不说话了。我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没几步,就到了偏殿外,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又传来了裴元灏低声说话的声音
“太上皇……他老人家醒来之后,说过什么吗?”
“这,奴婢也只是服侍太上皇衣食起居,都没两天的事,所以,并不曾听见太上皇说什么。”
“他没有跟你说,跟别人说什么了吗?”
“……”
“比如,轻盈。”
“这”
我听出了那是玉公公的声音,被问到这个的时候,他显然很犹豫,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的说道:“这,奴婢只知道,太上皇醒后,曾召颜小姐入内室,两个人叙了许久。”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有别人在里面服侍吗?”
“没有。”
“言无欲呢?”
“也,没有。”
“只有他们两?”
“是。”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我的呼吸,也在这一刻,跟着他的沉默而窒息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连里面的玉公公都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传来了他轻叹一口气的声音,然后说道:“你去看看,如果她回来了,让她来见朕。”
“是。”
玉公公这一个字,倒也显得如释重负,他的脚步声从里面慢慢的传来,我就站在门口,也不闪避,门一开,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我,倒是惊了一下:“颜小姐?!”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
这时,里面传来了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点沙哑:“轻盈?”
玉公公多少有些无措,看了我一眼,还是立刻回道:“是,皇上。颜小姐已经带着妙言公主到了。”
“……让她进来吧。”
玉公公急忙将门打开了一些,然后退到一边:“颜小姐,请。”
我没有迟疑,只是沉默了一下之后,迈步走了进去。
第1419章 下面的尸体——有她吗?()
一走进去,就发现偏殿跟刚刚不一样了。
大局已经稳定,强敌也已经被打退,局势一旦缓和下来,皇帝身边的布置自然就和紧急的时候不能一样了。墙角已经放了桌案,上面有香炉,有热茶,还有一碟精致的点心也不知道御膳房的人哪来这么快的手艺。
而他的床边,也放上了脚踏,被子床褥也全都重新换了一遍。
裴元灏靠坐在软绵绵的,如云堆一般的枕头里,脸色虽然还是不太好,但已经不像刚刚那样苍白无血色,甚至冷汗如下雨一般,他似乎清洗过一番,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柔软干燥的,只有头发还有些润,简单的束了一下,披散在脑后。
这个样子的皇帝,不多见。
上一次见到他这样……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妙言跟着我走进去,一看到这样的父皇,也愣了愣,小声的道:“父皇……”
裴元灏的脸色原本沉沉的,冷冷的,也没有多大的起伏,但是一看见她,脸上立刻还是浮起了笑意来:“妙言,过来,来父皇身边。”
妙言急忙走过去,一只脚踏在脚踏上,一边靠坐在床沿。
裴元灏伸手揽着她,微笑着说道:“刚刚,吓坏了吧?”
妙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裴元灏笑了:“你不害怕?”
“不怕。”
“为什么?”
“我跟在皇爷爷身边,他讲故事给我听,我就一点都不怕了。”
像是猝不及防的冷风,把他嘴角那原本融融的暖意吹散了一些,裴元灏的笑容也凝滞了一下,但立刻,他又微笑了起来:“哦?皇爷爷跟你讲什么故事啊?”
妙言抬头望着他,睁大了一双澄清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皇爷爷跟我讲父皇小时候的故事。”
仿佛,又有些猝不及防。
但这一次,他的笑容仍然保持着。
“哦?是些什么事,你说给父皇听听。”
“皇爷爷说,以前,大概父皇还只有我这么大的时候,也遇到过和今天一样的事,可是父皇就一点都不怕。”
“……”
“父皇不仅不怕,还带着你的小伙伴,把贼寇给击垮了。”
她这么说着,双手下意识的攀上裴元灏的肩膀:“父皇,你真的那么厉害啊,才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就能做那么多的事了。”
裴元灏没有立刻回答她,倒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他仿佛陷入了往事的漩涡里,一时间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来看着妙言的大眼睛,笑道:“朕也不记得了。”
“……”
“过去太久了。不过,既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