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个人。”
“什么人?”
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颤抖得厉害,唇瓣不停的开阖着,却有些说不出话来,见那老僧蹙眉,但还是缓缓的说道:“女施主,正觉的时辰,已经到了。”
说完,他点点头,便转身朝着那两个僧侣,抬起手来
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再等等!”
那老僧此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花白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女施主,你到底要正觉等谁?”
“等等,等轻涵。”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僵了一下。
半晌,站在人群中的刘轻寒走出来了一步,一脸疑惑的看着我,轻声道:“我,我在这里。”
他的话刚说完,就在我们身后,塔林的石门外,一阵沉重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第909章 不速之客 不请自来()
几乎和那一晚一样,突然响起的急促的马蹄碾碎了塔林里的寂静,夜幕下,只听前方不断的传来人们惊愕的高呼,马蹄杂乱的声音,还有骏马受惊的长嘶。 新·
佛门的清净,仿佛被彻底的打破了。
我身边的人全都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那边的一片混乱。
而刘轻寒,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得,慢慢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诧异的望着前方,火光扑腾,照在他的脸上,那半张银质的冰冷的面具也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只是,在火光的包围下,那面具仍旧透着异样的,冰冷的光。
当我再回过头的时候,一骑人马已经从塔林外飞驰而来。
一阵风,猛地扑到了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后退了一步,等到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一骑人马已经停在了我的面前。
一匹高大的,皮毛乌黑发亮的骏马,健美得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饱含力量,在火光的照耀下,油黑的皮毛反射着丝绸一般的光亮,它似乎极不安分,不停的跺着前蹄,几乎要冲进人群。
马背上的人一只手勒紧了缰绳,一只手伸出,轻轻的拍了拍马脖子。
“停下。”
相比起这匹充满了力量美的马,这个声音却显出了几分孱弱,甚至有些中气不足,可骏马却像是听懂了人话似得,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而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双手吸引了。
那是一双很纤细,几乎像女人的手,刚一伸出来的时候,白得几乎让人觉得耀目,可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只手从袖子身处的小手臂上就用白色的绷带缠裹着,一直到每一只手指的指尖,严严实实的,连一寸肌肤都没有露出来。
那只手又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马脖子,然后,我看见马背上那个人慢慢的直起身子,一双在夜色中晶亮剔透,仿佛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向了我们。
“轻盈,轻尘,久违了。”
“……”
颜轻尘一直坐在轮椅上,沉默的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我也慢慢抬起头,看向了他。
马背上的这个人,不算年轻,已过而立,也不算俊美,因为他很消瘦,甚至有些形销骨立,两边的脸颊都深深的凹陷下去,倒衬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大,也外的亮;他的皮肤很白,但和颜轻尘那种玉面公子的白皙不同,他的白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仿佛毫无血色,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颜色很淡,上面好像浮着一层半透明的膜,让那双眼睛如同隔着一层云雾,怎么也看不清,更看不透。
所以,当他看向我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身在云雾里,飘摇无定的错觉。
喉咙有些发哽,我微微的张口,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出声
“好久不见了……轻涵。”
……
眼前这个人,其实我真的很久没见了。
十六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一闪而逝,我和这些故人之间的联系,也仿佛被时光的流水冲蚀,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可有些,还是无法忘怀的,尤其是相连的血脉。
想到这里,我又看了他一眼。
可眼前这个人却淡淡的别开了脸,那只缠着白色缎带的手又轻轻拍了一下马脖子,骏马立刻又调头踱了几步,走到了刘轻寒的面前。
刘轻寒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抬眼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刻,马背上那个人俯下身,看着那半张有些冰冷的面具,轻轻道:“小师弟,好久不见了。”
刘轻寒原本看着他出神,一听这句话,立刻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你”
“我知道你的一些事,”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又伸出去,轻轻的拍了拍刘轻寒的肩膀:“放心,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的熟悉起来。你会记起我是谁的。”
刘轻寒神色复杂了看了他一会儿,半晌,说道:“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是么?”
看着他们两这样平静的对视,不知为什么,我的身上有些脱力。
回想起当初,我和他发现考场舞弊的那一天,刘轻寒将我抱在怀里,策马狂奔,那个时候的我,只觉得心跳如雷,为了掩饰自己,我好几次的问他你的马术是谁教的。
而他的回答,翻来覆去只有一句
你不认识的。
如果现在,他尚有记忆,如果现在,他哪怕对往事还有一星半点的印象,他大概都会嘲笑自己的笃定吧。
这个人,我如何会不认得?
刘轻寒,原来有的时候,你也不是全对。
这时,从他冲进来的地方又跟着进来了一些人,除了那些撵上来的和尚之外,还有一些侍从装束的人,他们一上前来立刻小心翼翼的道:“公子!”
这位苍白的公子举起握着马鞭的手,轻轻的挥了两下,那些人立刻安静下来。
而几个和尚也跟着走到了他的身边,皱紧眉头道:“这位施主,天目寺不能走马。不管你是什么人,还请下马!”
他一言不发,直接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动作倒是十分流畅,可当他落地的时候,却意外的踉跄了两步,几乎要跌倒,他带来的随从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公子!”
“咳咳,咳咳咳咳……”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已经捂着嘴,不可抑制的咳嗽了起来。
而且,他越咳越厉害,那声音给人的感觉好像有人在他的身体里用力的锤击着他,阵阵闷响让我觉得他仿佛咳得五脏六腑都要溃烂了。眼看着他咳得几乎直不起身来,那几个和尚也给唬住了,半晌,小心的说道:“施主,你没事吧?”
这时,无畏和尚走了过来,看了他一眼,便对着那几个人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管。”
“无畏师叔,可是他”
“他不是外人!”无畏皱紧了眉头,粗声粗气的道:“他是正觉师叔的儿子!”
话一出口,周围那些年轻的僧人们立刻惊愕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连裴元修也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我。
我看着那咳得弯下腰去的人,沉默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不错,眼前这个瘦弱的,甚至可以说有些病弱的男子,就是正觉和尚,我二叔的孩子,颜家的公子颜轻涵。
颜,轻,涵。
我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三个字,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接过侍从奉上的手帕捂住嘴,勉强止住了咳嗽。
他抬起头,对着无畏和尚道:“多谢。”
无畏和尚又看了他几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而那几个老僧已经慢慢的走了过来,看了看颜轻涵,说道:“施主,你来了。”
“听说父亲大人圆寂,特来送行。刚刚冒犯了,还望恕罪。”
“不敢。”
“既然施主来为正觉送行,那也好。”
他们说完,都挥了挥手。之前那两个已经走到高台下的,手持火把的僧侣也走了过来,他们俩一直低着头,显得十分的小心谨慎,其中一个不等吩咐,已经把手中的火把交到了颜轻涵的手中。
颜轻涵淡淡道:“多谢。”
那两个僧侣行了个礼,往后退了几步,退回到了人群当中。
这一刻,整座天目寺,整个塔林,全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胸口那突突的心跳,还有颜轻涵手中的火把,燃烧时发出的毕啵声,他高举着火把,慢慢的走到了高台前。
正觉的遗体,正端坐于上,双目低垂,仿佛怜悯世人的佛陀,正看着这十丈红尘中的碌碌者。
而他的儿子,就站在这十丈红尘中,仰头看着他。
一阵风吹过,又一次撩起了端坐在高台上的,那位高僧大德的衣角。
颜轻涵面无表情,一扬手,便要将那火把投入到高台下面的柴堆里。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我一下子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感觉到他的手腕那么细,简直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几乎比我这个女人的手腕还要纤细。而他被我抓住,转过头来看着我,却是平静得很,只问道:“还有未尽之事?”
我想了想,道:“你这么久没见二叔了,没有话想跟他说?”
他也想了想,道:“我心如故,亦复何言?”
“那二叔呢?”
“……”
“这些年来,他也如故么?”
“……”
这一回,颜轻涵慢慢的转过身来,正正的对着我,那张苍白的脸庞上是一成不变的平静:“他自然是有变化的。”
“哦?是什么?”
颜轻涵转过头去,看向高台上的父亲,和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柔胭色,半晌,淡淡道:“他的罪孽,今日满了。”
“……!”
我的心忽的一跳,就感觉那只手腕突然用力,我完全抓不住他,差点被他掀翻,而颜轻涵已经将手中的火把猛地投入了那柴堆里。
顿时,大火在眼前冲天而起。
一股炙热的,几乎要把要人烧成灰烬的热浪袭来,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见站在高台边上,离火焰只有咫尺之遥的颜轻涵,仿佛一座雕塑似得,一动不动。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塔林里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每个人苍白的面孔,唯有他,苍白的脸庞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的平静无波,仿佛万年寒冰一般,不能消融。
而在他的对面,另一个轻寒,正惊惶的睁大眼睛,看着这一片冲天大火。
第910章 颜轻涵,要回颜家主宅?()
大火燃烧了很久,染红了几乎半个天空。:。xin。
当那冲天的大火终于慢慢熄灭的时候,晦暗的天幕东方也已经透出了淡淡的晨光,照耀在每一个人苍白而倦怠的脸上。
我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了,裴元修始终陪在我的身后,让我靠在他的怀中。
原来以为我已经很虚弱了,可没想到的是,当正觉和尚火化之后,先倒下的却是点火的颜轻涵。当他带来的那些侍从一拥而上将他扶着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很微弱了,寺里的人把他安排去了正觉的禅院,在那里熬药施诊,又足足的忙碌了一整天,他才终于醒过来。
那双浅色的眼睛慢慢睁开,颜色虽浅,却意外的明亮,立刻映出了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的我的身形。
然后,那张苍白的脸淡淡的浮起了一丝笑意。
“你醒了?”
“……”
“你的情况,好像比起小时候,更严重了一些。”
“……”
“这些年,都没有痊愈么?”
颜轻涵静静的躺在床上,看了我一会儿,转过头,看了一直候在那里的几个侍从一眼,那些人立刻围了上来。
他们似乎早有准备,托盘上放着一小碟青盐、一只汉白玉圆杯里盛着不温不凉的水,他勉强起身,靠在床头用青盐漱口,将水又吐进另一只白瓷杯中,接下来又来了两个侍从封上热水和毛巾,为他小心翼翼的擦洗脸庞。
做完了这一切,才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轻咳了两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的事我已经不去强求了。”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刚刚的做派,再听他这句话,我有些想笑。
不过,当今的中原大地上,所遗的所谓名门世家,族谱最多能往上追溯几代,而颜家在西川经历数百年风浪屹立不倒,他身为颜家的公子,做派富贵些,倒也理所应当。
于是,我岔开了话题,问道:“那你这次,为什么来?”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着我,像是想笑:“轻盈,我的父亲过世。”
“……”
“我来送他,也来接他。”
“……接他?”
“他是颜家的人,他的遗骨,难道不应该进入颜家宗祠?”
这话出来,我到愣了一下,半晌才慢慢道:“可他出家了。”
“我当然知道,他修行了几十年,早已是天目寺的高僧大德,”说着,他看着我的眼睛,平静的道:“既然如此,那么就更应该明白,他留下的不过是一幅臭皮囊,连他都不吝惜,又何必去在意葬在何处,供奉在何处?”
看着他淡淡的眼瞳,我突然觉得之前想要说的很多话,全都说不出来。
沉默了许久,我脸色苍白的从那间禅院里退了出来。
第四天,我听说寺里的老僧们已经同意了,让颜轻涵带走正觉的骨灰,只将他生前所穿的袈裟僧袍当做他的遗骨,供奉进了塔林的一座石塔里。
听到这个消息,裴元修对我道:“你那个堂弟,倒是很有手腕的一个人。”
“……”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本事,把一个寺庙住持的遗骨带走的。”
这个时候我正在收拾我们离开天目寺要带走的行礼,刚刚把离儿的一件小衣服叠好,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一笑,道:“颜家的人,从来都很有手腕。”
他听到这句话,仿佛愣了一下。
我淡淡的一笑。
等我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便有侍从进来将我们的东西都拿了出去,只是一会儿,这间厢房就空了起来。
而一出门,其他几个人也全都准备好了。
大家都一起往外走。
我慢慢的走到裴元丰身边,说道:“佔真的那件事,你如何处理的?”
裴元丰回头见是我,点了一下头,道:“我留了几个人在这里,随时等着消息。颜公子的意思是,这件事不用再查下去了。”
“他是这么说的?”
“嗯。”
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好。”
话说完,我们已经走到了天目寺的大门口,刚一迈出门槛,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还有离儿的大笑声,我急忙抬头一看,却见无畏和尚将离儿举得高高的,然后突然把她抱着头朝下的往下放,差一点就要跌倒地上了,又忽的一声把她举起来。离儿长这么大,大概还没有这样玩过,兴奋的尖叫着。
她一转头看见我,立刻高兴的道:“娘!”
无畏和尚也看见了我,急忙把离儿放下来,走到我面前:“大小姐!”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我倒不是吃惊他跟离儿这么疯玩,而是看见他虽然还和平时一样穿着僧袍,但肩上却挂着一个褡裢,脸上也一扫之前知道我要离开时黯然的神情,笑眯眯的看着我,我问道:“无畏叔,你这是”
“洒家跟你一同去成都。”
“啊?”我大吃一惊:“你跟我们一起走。”
“嗯。”
“可是寺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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