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顿时惊愕的看着他。
他说道:“错在我身。”
“……”
“错在我,既不能生于当时,力挽狂澜,解救百姓;也错在我,此时回天无力,徒留叹息。”
“……”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大家有些怔忪。
要知道,非议先祖,不管在任何人来看都是一件不孝的事情,刚刚那些人的问题,就是把他推到了那个绝境上,可他却一下子将所有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承认了那件事的错误,但错的人,却不是他的先祖,而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可是,大家沉默了,他却没有沉默,反倒趁着这沉默的时候继续说道:“父皇以深以为憾,无时不想弥补这个错误,所以他登基之后,实行新政,废黜江南的贱民籍,减免田赋,为百姓换取生息之地。这些,都是他时时不忘想要补偿江南百姓的举措。”
“……”
“这,就是他以天下为己任,我相信,天不负之,百姓,亦不能负之!”
这一下,大家都说不出话来了。
裴元灏在江南的举措,在天下实行的新政,都是实实在在的,西川的人也不傻,这些举措对谁有利,他们也不是看不出来。如果这样的举措能在西川也施行,他们只有叫好的份,哪里还会抗拒。
说到底,百姓要的,可能比他们自己想的还更简单。
陆笙和项文良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慢慢的坐了下去。
这一回,藏书阁内是真的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沉思着,但不是在想要如何驳倒他,而是在想他刚刚说的话。
周围虽然安静,可我却能听到自己,还有身边轻寒的心跳,比刚刚更加剧烈了一些,他握着我手的那只手心里也透出了一阵薄汗,两个人十指相扣,紧紧的抓着对方的手。
因为我们都很清楚,眼下,才是关键。
谁能够在接下来主导整场论道,那么分合之势才能最终定论。
我们有些紧张的看着下面,而那些人似乎心里也隐隐的有了这样的感知,大家都不敢轻易的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一个很年轻,大概刚刚入学不久的学生站了起来,轻声问道:“那么请问,如何,以天下为己任?”
所有的人立刻就看向了念深。
而这一回,念深也有些迟疑,因为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但要在这个时候回答,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这时,轻寒慢慢的站起身来。
我们也都是坐在高处的阶梯上,非常的显眼,他这一站起身来,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西山书院的一些学生立刻惊讶的道:“刘师哥?”
“他要说话了。”
“小声一点,听他怎么说!”
轻寒站起来之后,伸手扶着旁边的扶手,然后对着所有的人行了个礼,说道:“诸位,这个问题,我想要代替太子殿下回答,不知诸位可否静听我一言?”
下面立刻有人说道:“刘公子乃是傅老的高徒,这一次论道刘公子一直缄口不言,让我等甚为遗憾,如今能听到刘公子的高论,是我们求之不得。”
轻寒微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高论,只是想要跟大家讲个故事。”
大家全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讲故事?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论道最关键的地方了,他却突然要开始讲故事?
连旁边的卫阳和哲生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看着他,轻寒却像毫不在意似得,自顾自的说道:“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昨天,我与颜大小姐去拜访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在路过一座独木桥的时候,看到两个人在桥上争执……”
他慢慢的将昨天看到的那场事故说了出来。
我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绘声绘色的讲着昨天发生的那件事,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那个时候一直是若有所思的表情,连去见常言柏都不去了,而单独留在河边。
原来
这个故事原本就很短,不一会儿,他就讲完了。
故事当然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周围的人却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懵懂表情看着他,全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
这个时候讲起两个人吵架,有什么意义吗?
果然,有学生就问道:“刘师哥,你讲这个故事,跟今日的论道,有何关联?”
轻寒微微一笑,说道:“这个故事跟今日的论道并无关系,只是回答刚刚那位师弟提的问题。如何,以天下为己任。”
大家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如果他说的是古籍史书里记载的故事,也许大家还能琢磨过一点味道来,但是这么一个故事,一个挑着喜饼,一个担着粪桶,这样的故事如何解释以天下为己任这样的大事?
有人喃喃说道:“这,这算什么以天下为己任?”
“就是嘛,要我说,那个挑粪的真是没眼色,明知道人家担着喜饼的不能给人让道,他偏偏要走上去堵着路,也不看自己一身的腌臜。唉遇上这样的人才真是倒霉了!”
“不见得啊,我倒觉得那个挑喜饼的太可恶了,年轻人说话如此蛮横,谁愿意给他让道!”
“要我说,这件事也太无聊了,跟天下有什么关系?就让那两个人吵,看他们两能在桥上堵到什么时候。”
……
可见人心难齐,只是一个小小的故事,都能听出那么多不同的结论来,而有几个年轻人油滑的已经忍不住笑道:“这算什么以天下为己任?难不成,要让我们去担担子挑粪吗?”
大家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在他们放肆的笑着,一个个都忘乎所以的时候,我慢慢的站起身来,低头看向了下面。
那些人原本张着大嘴仰头笑着,可笑着笑着,目光就对上我的目光,吃这一吓,顿时就把笑声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藏书阁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大家对我,多少还是有些敬畏,旁边已经有人拉着那些人的衣袖:“小心一点,颜大小姐呢!”
我微笑着说道:“诸位,有一句话叫做,清者阅之以成圣,浊者见之以为淫。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道理也很浅白,只是,各位要从这个故事里看出如何以天下为己任,只怕还要花点功夫才行。”
那些人被我这句话一刺,顿时脸上一阵红,也不敢再说什么,倒是那个叫苏一集的学生站起身来,对着我行了个礼:“借问颜大小姐,这个故事所讲,到底是什么,如何做,才是以天下为己任?”
我微笑道:“其实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挺身入局!”
“挺身入局?”
“不错。”
大家听到这四个字,全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似乎还有些难以消化,而轻寒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轻的笑了一下。
我也笑了笑。
坐在我们下手方的一个学生忍不住问道:“还请颜大小姐明示。”
我说道:“好。其实这个故事里的两个人各不相让,都有各自的道理,而刚刚大家所说,也无非是在指责他们做事不对,为人不公,可是,你们说了这么多,可有一句话,是真正能解决这个问题,让那座独木桥可以疏通,不会妨碍其他人过桥的方法吗?”
“……”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哑了。
我笑道:“你们看,话虽然多,可一句能用的都没有。这样,如何以天下为己任,要知道,天下大任,可从来不能靠嘴巴去挑。”
“……”
“但是,故事里的那位老人就不一样了。”
“……”
“他明明与这二人非亲非故,也不受桥梁堵塞的限制,但他却主动的上前,帮助那个挑粪的人担起他的担子,让这件事情最终得到解决,让那座独木桥不再堵塞。”
“……”
“这,就是一种挺身入局的勇气!”
“……”
“要说如何以天下为己任,在我看来,能力大小未必重要,首先,诸君需要有挺身入局的勇气!”
第2240章 惊变!藏书阁之乱()
我的这一番话说完之后,整个藏书阁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再提出反对和应和的观点,大家全都安静待在原地,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虽然安静,但炽热的空气中好像有无数无形的东西在交织碰撞,几乎能感觉到火花的热力。
显然,大家也都在想这个问题了。
挺身入局。
这四个看起来最简单不过的字,但是,即使去帮人担一下粪桶,都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更何况,眼下这个“局”。
所有的人都安静的思索着,整个藏书阁内的气氛越发的安静,也越发的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不愧是傅八岱的高徒,不愧是颜家的大小姐,两位真国士也。”
我和轻寒低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常言柏。
他的气度不同常人,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纷纷朝他看了过去,常言柏站在一群年轻人当中,丝毫不逊色于那些青春勃发的生命,反倒像是一棵松柏,万古长青,历经雨雪而屹立不摇。
我们两都对着他轻轻的一点头,常言柏继续说道:“天下大势,的确是分合不定,但身为西川的学子,诸位小友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却只是在此坐而论道,游戏笔墨,虚度青春,实在辜负了满腹的诗书文章,更辜负了傅八岱的教诲。”
提到傅八岱的教诲,大家的脸上更透出了震愕的神情,藏书阁内仿佛又响起了那几句话
吾辈生于斯世,当守公正,斥邪恶,以满腹经纶,创不世之功,恩泽于当世,流芳于后世!
常言柏最后说道:“值此乱世,诸位小友当挺身入局,解困苍生,这才是有志者当行之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慢慢的坐了下来。
大家仍旧没有说话,可是在这种安静当中,好像有很多声音又在响着,似乎是人急促的呼吸,剧烈的心跳,血液的奔涌,我看着那些学生们脸涨得通红,一个个握紧拳头,咬牙沉思,似乎真的在想着,在这样的乱世当中,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一会儿,萧玉声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说道:“还有其他人发言吗?”
“”
“可还有人对这位老先生的话做出回应?”
“”
“大家,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连问了三次。
三次,都没有任何人回应。
我和轻寒的手又一次握在了一起,只是这一回,冷汗褪去,能感觉到他掌心炽热的温度,几乎和现在藏书阁内的高温一样,要把我也给点燃了一般。
萧玉声站在下面,平静的说道:“论道,结束!”
这四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却像是一阵晴天霹雳打在人的头顶,好多人都微微的震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向我们。
所有的人都想起来了,在这场论道开始之前他就宣布了规矩,论道的胜负,在最后一个人的发言,如果没有人再去评论他,反驳他,那么最后一个发言人他所据的论点获胜!
而刚刚,正是常言柏,一锤定音!
看着下面那些人的面孔,不定的眼神,我能感觉到大家都还有些茫然无措,显然对于这个结局,大家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能接受的,但也没有任何人露出抗拒的神情,更多的,只是陷入了更甚的沉思。
我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低声道:“多亏了你的这个故事。”
轻寒淡淡的一笑:“若不是昨天那两个人争吵,若不是常太师真真正正的以身入局,我也未必能想得到。倒是你这四个字说得好挺身入局,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看了他一眼:“你这半辈子,不就是在做这四个字吗?”
“”
“在吉祥村,官府的人欺压百姓,你原本可以跟大家一样默默忍受,但你偏偏挺身入局,去抓那几枚铜钱;裴元灏和申恭矣斗法,你也完全可以龟缩在集贤殿,当你的教书先生,但你,还是有挺身入局,在拒马河谷与他里应外合,铲除了申恭矣和他的党羽;你得到轻涵的馈赠,富甲一方,完全可以去做一个自在的富家翁,但你,又挺身入局,帮助裴元灏谋划天下,几次出生入死。”
听见我这么说着,他自己也沉默了下来,眼神微微的闪烁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最重要的是,当初我眼睛瞎了,要离开那间客栈的时候,你对我说的那句话,也许我遇到了麻烦,举目无亲的时候,真的会回来找你。要说你为什么会跟我有这么深的牵扯,大概当初的第一句话,就注定了,你走进了我的‘局’里。”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你想后悔也晚了,”我微笑着与他十指相扣,说道:“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我们两个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其实,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管了这样的‘闲事’,才会让我们走进这样的命运里。我不知道,如果不挺身入局,我们两会是什么样子,但至少现在,我是不后悔的。”
他看着我,眼中的笑意更甚了,但又说道:“不过,虽然不后悔,但我还是累了。轻盈,这一次论道结束之后,不管裴元灏如何跟你弟弟谈判,这件事我都不参与了,我要尽快回到璧山,去找到叶门主解毒。”
我急忙说道:“我陪你一起。”
他看着我:“你不想参与这场谈判吗?”
我说道:“真正的谈判都是在上桌之前进行的,到了桌上,双方也不过就是做个样子。而且我想,轻尘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裴元灏也应该明白,他要得到西川的支持,需要付出什么。只要两边都想清楚这个问题,谈判也是水到渠成的。”
他点了点头:“有道理。”
正在这时,念深也从上面走了下来,他走到我们面前,深深的做了一揖:“师哥,青姨。”
我们两个也急忙转身向着他行礼:“太子殿下。”
轻寒行了礼之后,又抬头说道:“太子殿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只是,殿下不应该就在这里暴露了身份,只怕会有危险。”
念深说道:“其实,老师也这样吩咐过,但刚刚也是不得已,念深将来会注意的。”
轻寒这才点点头。
我已经上了一个台阶,上下打量了念深一番,然后说道:“殿下,是什么时候拜入南振衣门下的?”
“就是在宁妃娘娘他们离开的那天。”
“我听宁妃娘娘说,殿下原本想要进入书院向山长此行,却被他扣住了?”
“对外是这么说的,”念深微笑着,眼睛都是弯弯的:“但老师并不是真的扣住了我,他只是在我去告辞的时候,问我对天下大势的看法,我如实说了,老师突然就问,我愿不愿意拜入他门下,做他的入室弟子,我当然是非常愿意的,所以立刻就拜师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宁妃娘娘他们,你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尤其是你父皇,如果不知道真相,很有可能”
“这一点,念深也明白,”他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然后说道:“可是,老师吩咐了不让往外说,还说,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我。”
“”
看来,南振衣虽然足不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