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正对着的那座假山,被杂碎了,门廊被毁,地上还凌乱的掉落着一些衣裳、首饰。
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恐惧,急忙往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喊着:“杜炎!水秀!采薇!”
没有一个人应我。
而我惊恐无比的声音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宅院中传开,连一点生息都没有回应。
我越发的惊恐,因为这一路上,我看到不仅有被劫掠的痕迹,竟然还有一些尸体,有一些明显是胜京的士兵,显然是他们闯进来抢劫。
可是,当我往里走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几具陌生人的尸体,虽然是陌生人,但仔细辨认之下,却又有些眼熟!
第1838章 裴元修,这就是你要赢的吗?()
随着一步一步的走进这个府邸,裴元修和谢烽显然也感觉到有点异样,谢烽很快就走到了前面,但他到底对这里毫不熟悉,完全跟不上我的脚步,不一会儿,我就一头冲进了大堂。
一眼,就看到大堂的地上,躺着几具尸体。
而这时,我惊呆了。
其中一个竟然是小福子!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看到他躺在那里,我整个人都惊呆了,站在门口好一会儿,都不敢再往里迈一步。
裴元修他们也立刻跟了过来,看到这个场景,他们也都没有说话。
谢烽四处看了看,回到他的身边,只点了一下头。
这里,是没有危险的。
当然没有危险,如果有,就太好了,至少能有一个活人来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小福子,会出现在这里。
我终于按捺不住,慢慢的走进去,而每一步,都是踏在他的血上,走近到他的身边,慢慢蹲下身来,才看清他穿着一身极为简单,寻常人家的袄子,完全不是还在宫中任职的时候穿的六品的袍子,若不是认识他,我大概也以为这就是一个进来抢劫而被杀的贼人。
而一看到他,我才明白过来,刚刚一路上过来看到的那几具陌生的尸体,有几个都是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似乎还有两个侍卫,但因为换了衣裳,我一时间也没有认出来。
可是,小福子?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恍惚了一会儿,再低头看时,才注意到了他的身上也有刀伤,而且是从背后刺入,直穿胸膛,血流了一地,甚至连一边的墙上都飞溅了血迹。
可想而知,那个时候他的痛苦了。
但……和这血腥的场景不同,和他惨不忍睹的伤口不同,他的脸上,竟然是非常平静的表情,甚至嘴角,还含着一点笑意。
还有他的手他的手,微微的弯曲着,伸向一边,好像在临死前,抓住过什么。
好像有人握过他的手。
但现在,他的手中,只是空空的,没有了曾经掌握的一切,甚至连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到底是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他,只觉得眼泪不断的往上涌,几乎将我的视线全都模糊了起来,我抬起头来又看向周围,才看到离他不远的地上也躺着一具尸体,而那具尸体就明显是一个胜京的士兵,他的手里还紧握着一把钢刀,刀尖上有血。
我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小福子他是来
我慢慢的转过头来再度看向他,看到他脸上那近乎满足的笑意时,终于忍不住,一滴眼泪涌出眼眶,落入了他的掌心。
接着,泪水就控制不住了。
我的泪水全然泛滥,双手抱着他痛哭了起来,可哭成这样,沙哑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空旷的屋子里只回响着我痛苦的喘息声,而裴元修和谢烽他们几个站在旁边,看到这一幕,也都安静了下来。
现在,不管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战火一起,百姓流离,尸横遍野,苍生何其无辜……
这些话,不管重复多少次,不管说的人已经呕心沥血,哪怕听的人耳朵都听出了茧,但话语就是话语,轻飘飘的如风吹过,若人心不记下,就什么都不会留下。
就算进城的这一路,看到了那些无辜百姓被屠戮,看到宫中那些柔弱的小宫女被欺凌,可都是别人……
但是,如果遭遇这一切的,是自己熟悉的人呢?
是自己关心的人呢?
是自己……心爱的人呢?
小福子,你就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她遭遇到任何一丁点的不幸,所以才到这里来的,是吗?
你想要保护她,可是,在战争面前,又有谁,能够完全的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呢?
任何人的力量,在战争的巨轮前,又算得上什么呢?
一个人走到了我的身后,慢慢的俯下身来,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我的肩膀,想要将我扶起来,但我僵硬的身子让他感觉到有点无力,他索性蹲在我的身后,轻轻道:“轻盈……你,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他。
那张俊美的脸庞,大概因为天气太过寒冷的关系,有些苍白,嘴唇也不似之前那么红润,但他的吐息还是极尽温柔,好像生怕惊吓到了我。
我对着他惨然一笑,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我轻轻道:“裴元修,这就是你要赢的吗?”
“……”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赢了。”
他的神情一僵。
我拨开他的手,摇晃着站起身来,看着这个曾经属于我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轻寒给我的,而我布置了这里所有的一桌一椅,一门一厅,虽然知道这个地方不可能是我长久驻足之地,但我还是为它花了不少的心思。
可现在,满地尸体,一片狼藉。
老朱死了,小福子死在了这里,甚至,当我再往里走,还看到那一个小丫头小霓的尸体也横在地上,还有杜炎手下的几个人,也满身是伤,死得非常惨烈。
一切,都因为一场战争,而彻底的破碎了。
眼看着我越往里走,就看到越多的尸体,神情也就越恍惚,而到最后,眼泪已经完全流不出来,只觉得眼睛生疼,好像要流出血来,裴元修终于不再放任我,他伸手抓住我往外走,说道:“你不要再看了。”
“……”
“我们回去。等妙言的消息!”
“……”
“我一定会找回她的!”
我像一个木头人,就这么被他用力的拉着往外走,一直走到大门口,我突然挣脱了他的手,再回头看了一眼。
刘府……
小小的刘府,原来也不过是京城的一个缩影。
比这惨烈得多的死亡,比这里更令人痛苦的生离死别,一定在这座京城里发生了不知多少,我哭,又能为多少人哭呢?
在临走的时候,我将一支火把丢进了府里,然后关上了大门,用力的锁紧。
慢慢的,火焰又一次将这个地方吞没。
而我,没有再回头。
第1839章 公子,情况有变!()
回到皇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夕阳斜照,将如血的余晖洒在红墙碧瓦上,更像是给这一整座皇城都染上了一抹血色。
我被裴元修带回到寝宫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开过口,整个人就像是将魂魄遗落在了那片荒芜的宅邸当中,既不再落泪,也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光线,眼睛也慢慢的漆黑了起来。
裴元修当然能感到我身上的温度渐渐消失,可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不断的让人将地龙烧暖,给我送热汤饭来。
其实,他有很多事需要去做的。
国库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仓中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大臣闯宫到了大殿下面,要以死殉国;邪侯奇又带着人在皇城里东闯西撞,已经和谢烽的人发生了好几次不算激烈的冲突……
但是,他都没有动。
他只是在回到皇宫之后不久,就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去,只带着两个贴身保卫他的侍卫,韩子桐原本要跟着他去,也被拒绝了,就让人远远的跟着他。
后来那些人回来报告,说裴元修去了宫里的很多地方。
景仁宫、承乾殿……
那些地方,都是他曾经呆过的。
回来报信的人说,他后来一个人去了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在很幽静的深深处,门口的通道两边有茂盛的竹林,不过现在,竹叶上沾满了血珠,滴落到泥土里,散发出来的也不再是清露的淡淡幽香,而是浓浓的血腥味。跟着他的人不熟悉皇宫,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裴元修也不让他们再跟,自己就进去了。
远远的,他们只看到他推开大门的时候,有些僵硬的背影。
里面,所有的书架都被推倒,所有的书籍都散落在地,原本的幽静雅致的气息,被一扫而空。
裴元修在里面呆了很久才回来。
回来之后,他就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但那种安静,和他过身身上的那种安静不同,是一种压抑的,仿佛连心跳呼吸都无力进行的安静。
大家就这样,听着更漏的声音。
他,也在算着时间。
宋宣带着人出了城西,要走多久,才能追得上;如果追上了,又会是在什么地方追上。
宋宣,能抓住他们吗?
现在,他所有的心神,都在这一件事上。
最后,连他也这样静默的坐着不发一声,让一旁的韩子桐着了急,她轻轻的走到裴元修的身边,蹲下身去柔声说道:“元修,你该吃一点东西了。”
“……”
裴元修原本视线一直直直的望着桌上的烛台,目光都模糊了,这个时候听到她的声音,才像是突然被人从混乱的漩涡中捞起似得,他微微一颤,转头看向了韩子桐。
韩子桐温柔的看着他,轻声说道:“你这样,身子会撑不住的。”
“……”
“我们已经赢了啊。”
“……”
“不论如何,我们赢了啊!”
韩子桐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加重了一些,好像急切的想要唤醒眼前的这个男人。
的确,他们赢了。
从南到北,没有任何一场征战比他们更顺利,几乎没有付出多大的伤亡,更没有在京城出现任何战事的焦灼,就直接打开了北方的大门,进入了京城,也进入了皇宫,这是一场在任何人眼中,都毫无争议的胜利。
可是,却没有人看到裴元修的脸上有一点欢悦的神情。
甚至,他的情绪比在攻入京城之前,都更沉重。
韩子桐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还在重复着:“元修,我们是赢了的啊!”
这个时候,烛火微微的扑闪了一下,也映得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稍微有了一点亮光闪烁,裴元修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却又没开口,先是转头看向了一边的我。
我坐着的这一边,没有点灯,整个人就陷在一片黑暗当中。
他原本有一点光亮的眼睛,又熄灭了。
一看到他这个样子,韩子桐就更急了,她甚至有些不管不顾的,一只手伸过去抓住了裴元修的手腕,沉声说道:“元修,你不能这样,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处理,这个天下是你的!”
“……”
“只要这个天下已经到我们手中了,那我们就能做很多事了呀!”
一直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裴元修的神情才稍微有一点清醒似得。
他看了韩子桐一会儿,说道:“你辛苦了……”
“……!”
韩子桐有些猝不及防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对自己说话,一时间都有些傻了,而裴元修这才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向外面,守在外面的谢烽和几个将领立刻上前来:“公子。”
裴元修道:“有消息传回来吗?”
几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谢烽说道:“半个时辰之前,有人回来报信,说他们还在追踪,但并没有遭遇到敌人,所以,还要持续西进。”
“邪侯奇的人呢?”
“他们也在同时推进。不过”
“不过什么?”
“这些人,好像无心追赶,加上山路崎岖,他们似乎都放慢了速度,怕是,会无功而返。”
这话一出口,裴元修的气息也更沉重了一些。
邪侯奇和他的人其实更重视的,就是打开了京城的大门,打开了中原这个富庶之地的宝库之后,要享受,要劫掠,至于裴元灏到底去了哪里,将来会如何,这似乎并不是他们真正要去担心的事。
裴元修沉默了一刻之后,又说道:“派人,再探!”
谢烽领命,立刻传令下去。
虽然在外面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但裴元修整个人的气息却变得平稳了起来,他又传令让各个将领继续把守住皇宫,皇城各个关卡,并且分班轮换;虽然知道西山大营和其他几个营地已经是已经放弃了抵抗,但他还是让人去接管过来,并且要阻止所有的士兵在京城内闹事。
这样纷乱嘈杂的,又过了两个时辰。
到半夜了。
韩子桐早就撑不住,被带到和她姐姐相邻的一个宫中去休息,而我仍旧坐在窗前,裴元修也陪着我。
似乎,他自己也在等待着某种消息。
眼看着已经过了子时,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一下子站起身来。
但因为坐了太久,两腿已经麻木,刚一站起来就感到脚下一麻,立刻又跌坐了下去。裴元修走过来,一只手扶起了我,将我半扶半抱着走了出去。
谢烽站在门口,跟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走进来。
我立刻睁大眼睛看着他。
裴元修也看着他,沉声道:“如何?”
谢烽一直走到我们面前,大殿中的烛光照亮了他脸上的阴霾,他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裴元修立刻蹙起了眉。
谢烽沉声道:“对方像是早有防备会有人追击,所以在队伍的后面配备了大量善于骑射的兵马。宋宣的人才刚靠近,就遭到了他们的袭击。而且,因为那边是蜿蜒曲折的山路,再加上天色又暗……”
他的话说到后面低了下去。
虽然话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比较清楚了。
那些人是早有准备,跟宋宣的人交手,而宋宣,显然是吃了“亏”,只是这个亏是如何吃的,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裴元修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嗓子有些异样的沙哑:“那宋宣人呢?”
谢烽道:“他,还在继续追击。”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我长长的松了口气。
没有追击到那些人,也就是说,他们应该是可以离开的,那妙言应该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太好了,太好了。
而宋宣继续追击,显然是要做出一个样子给裴元修看,他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还有过去在沧州发生的那一桩桩一件件,虽然崔家倒台之后,嫌疑已经基本洗脱了,可裴元修不是一般人,一点蛛丝马迹都会让他发现不对。
现在,做出一个尽忠职守的样子,哪怕失掉一些自己的人马,也是好的。
裴元修只回头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又跟谢烽交代了两句,然后谢烽才退了出去。他走到我面前来,低头看着我的额头上,亮晶晶的出了一层细汗,轻轻的说道:“你不希望我找到妙言吗?”
我低着头,淡然的说道:“我只希望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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