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韩子桐,她当然去了裴元修他们那边。
我隐隐的看到韩若诗一脸戒备的瞪视着自己的这个妹妹慢慢靠近,就好像一个坐在家里的人看到一头龇牙咧嘴的猛虎走进门口的表情是一样的,可怜她一只手上还端着一碗安胎的腰,那滋味,也不知道到底是苦是什么。
这样一想,再低头看看我手里的这碗药,都不觉得难闻了。
不过一抬头,就看见另一边的篝火旁,谢烽正坐在那里,用一块丝帕慢慢的擦拭着自己的长剑。
火光扑腾,照在他的长剑上,反射出雪亮的光。
他擦得也很仔细,想来沉稳,没有太多感情,甚至也没有太多温度的眼睛里竟然也浮现出了一点温柔来,好像一个男人在抚慰着自己心爱的情人一般。
但是,当他听到靠近的脚步声,那种感情立刻就被收了起来。
他一抬头,看见了我。
“颜小姐?”
“谢先生。”
我慢慢的走过去,其实肚子也不算大,但一个孕妇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让他感觉好像都有危险靠近一样,他刷的一声将长剑回鞘,然后站起身来,反倒是我,扶着一旁的包袱慢慢的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警惕的看着我:“颜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吩咐,有点冷,所以来谢先生这里烤烤火。谢先生不会嫌弃我吧?”
“不敢……”
他说着,伸手去将篝火里的几块大一点的柴火挪了挪位置,把火堆朝我这边移了一些,更多的热气也围绕上来,让人在寒地里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于是我道了声谢,开始一口一口的喝着碗里浑浊的汤药。
他也不出声,就安安静静的坐着。
一碗药喝完,手边也没有可以过口的甜食,我有些难受的四下看去,却看见他仰头看着天空,目光显得有些专注。
我也抬头看去。
傍晚的时候彤云密布,北方的士兵告诉我们,这是要下大雪的预兆,所以这个夜晚的风格外的寒冷,雪虽然还没下,但那种刺骨的寒意却已经昭示了它的威力;现在,大概天上的云层还是没有散开,所以天空阴沉沉的,看不到半天光亮,只有我们面前的火堆腾起的光芒,映亮了一点空间。
但他的目光还是很专注的,像是想要寻找什么。
我也忘记了嘴里腥苦的滋味,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道:“谢先生会观星吗?”
他低下头来看着我。
我说道:“谢先生看天的样子,跟我认识的,会观星的人很像。你会观星吗?”
他说道:“学艺不精。”
“……”
我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如果他说“会”,或者说“略有涉猎”,哪怕说“精于此道”,我都不会意外,可他偏偏说的是学艺不精。
这意思好像是说,他是专门学这个的。
可看他谢烽一身武人的气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观星者。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又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的天空,我在旁边注视着他被火光照亮的半边脸庞,感觉到他的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比起第一次在西川跟他见面的时候,不过半年的时间,他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圈。
看来,也劳心劳力所致。
我轻轻的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又仰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低下头,显得有些倦怠的说道:“我刚刚说了,学艺不精。”
“……”
“太多人,太多事,我都看不透。”
我想了想,说道:“看不透,也未必是坏事。”
他低头看着我:“哦?为什么?”
我说道:“星星在天空,那就是天机,人不是常说,天机不可泄露,如果看得太多,看得太透,难道不怕折寿吗?”
“折寿?”他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片阴霾。
这片阴霾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强烈,即使火光扑腾也没能照亮此刻他漆黑的眼睛,半晌,才听见他低沉着嗓音一字一字的说道:“当然折了,当然折了。”
“……!”
我越发疑惑的看着他。
这话,说得好奇怪。
难道说,在他的身上,或者他的身边,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为泄露天机而“折寿”的?
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好好的,也不想是折寿啊。
就在我心中疑窦丛生,正打算继续询问的时候,旁边传来了裴元修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我和谢烽都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回头一看,他手臂上挂着一件厚厚的大氅,正慢慢的走过来,谢烽急忙起身:“公子。”
裴元修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用动,只说道:“明天一大早赶路,很快就会到天津了。”
“是。”
“你,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办吗?”
“……”
“早点去休息,别误了明天的事。”
“是。”
我坐在毡子上,听着他们两好像打哑谜一样的对话,而谢烽答应过之后,便不再跟我多说,抓着他的长剑转身离开了,倒是裴元修慢慢的走过来,将手中的大氅展开,轻轻的披到我的肩上。
我低声说道:“我不冷。”
他柔声道:“你这样容易着凉。”
也对,我现在的身子,不是我一个人的。
我两只手把着肩膀上的衣裳,小心的坐在那里,而他在我的身边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道:“你对谢烽,好像很感兴趣。”
我的眼睛望着不断扑腾的火焰,说道:“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是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身边,为什么会帮我做事,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一切里面来,对吗?”
我抿了抿嘴,没说话。
不说话,自然就是一种默认。
其实我的心思,倒也不怕他知道,毕竟话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扬州和淮安也都已经被拿下,这个时候还要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人家不会信,我自己也会觉着恶心。
裴元修说道:“我知道你对很多事都很好奇,不过有一些事,你最好不要知道。”
“……”
“有一些人,你最好不要去靠近。”
“……”
我微微挑了一下眉毛,转头看着他,火焰在他的眼中扑腾着,仿佛在燃烧的背后,也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说:“他是个有趣的人,可有趣,往往意味着危险。”
危险?
谢烽,是个危险的人?
我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毛,正想要说什么,但裴元修已经站起身来,拍了拍袖子,然后说道:“好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要赶路,你要好好的养精神。”
他弯下腰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沉默了一会儿,被他拉着站起身来,回了马车上。
这一夜,过得很快。
第二天早上,天上的阴云更加深重,原本以为半夜会下雪,却只听到吹了一夜的北风,雪没有下,但是那种黑云压顶的感觉,却让人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我们摇摇晃晃的上路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听见崔坚成和宋宣,还有裴元修的马都在马车的周围,也能听到他们间或谈话的声音,就在我们越来越靠近天津城的时候,又接连回来了好几拨探路的人,看得出他们对这一次天津城的情况非常的警惕,但隐隐听着外面的报告,似乎都没有什么让他们满意的内容。
又走了一会儿之后,崔坚成终于按捺不住的轻声说道:“我觉得有点不对。”
裴元修道:“怎么了?”
“这官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我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裴元修的眉头微微的蹙了一下。
其实之前我们靠近沧州城的时候,官道上也是一个人都没有,驿站外的雪地上甚至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后来知道,是因为他们围困沧州城,一兵一卒都出不来,才会造成官道上的人迹罕至。
而现在这个情况
宋宣在一旁说道:“难道,天津城也被围困了?”
崔坚成立刻冷笑道:“谁能困得住那座城?”
宋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刚刚他那句话,显然也是有些冲动,如果天津城真的被围困了,去前方探路的探子早就回来禀告了,既然没说,那就证明天津城是安然无恙,并没有遭到战火的侵袭的。
可是,官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也的确有些奇怪。
裴元修想了想,转头看向一旁的谢烽。
谢烽的脸色就跟此刻头顶的天色一样阴沉,他的眼睛看着前方,似乎一直都在想着自己的事,不过当裴元修转头看着他的时候,他还是立刻就回过神来,冷静的说道:“探子不敢进城,只能在城外探视,危险是没有的,所以公子只管放心。”
裴元修道:“那你”
谢烽道:“我的事,去了便可定。”
裴元修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下令:“全速前进。”
风越吹越急。
虽然还不到巳时,但天色已经阴沉得就跟傍晚太阳已经落山的时候一样,路上的积雪被前面的马蹄车轮踩压过,冰渣子到处都是,也让我们的路越来越不好走,终于到了巳时一刻,我们终于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看到远方的那座高大的城池。
安静得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城楼上,似乎连守卫的人都没有,只有城垛间的旌旗在随风飘扬,让人感觉到一点活气。
可走着走着,谢烽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裴元修立刻看着他:“怎么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拧着眉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没有声音。”
“嗯?”
“城楼上没有声音。”
“……什么意思?”
“好像,没有守城的人。”
裴元修愕然的睁大了眼睛,周围的人也惊了一下,纷纷说道:“怎么可能?”
“天津可是京城的卫城啊。”
“怎么可能没有守卫?”
“难不成,他们搞一出空城计来对付我们?”
……
提起空城计,大家的心里多少都提起了警惕。
沧州那一战,虽然伤亡不多,但实在让他们都耗尽了心力,天津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北方的一处重镇,在这里遭遇任何顽强的抵抗,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他们更是要加倍小心。
裴元修道:“那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吗?”
谢烽摇了摇头:“我的耳力不会错的,城楼周围,都没有兵马,我们直接过去都不用担心遭到伏击。”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闪烁:“我倒是想过去看看,他们到底摆了一出什么样的空城计。”
第1793章 我让你们进天津!()
风,越来越急了。
当我撩开帘子往外看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到风中卷着细碎的雪沫,打在脸上就是一点冷森森的痛。
甚至连他们的马匹,似乎也从风中感觉到了什么,都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尤其在越来越靠近城门的时候,甚至有几个人的马已经开始停步不前,不管主人怎么夹马肚子,甚至用鞭子抽打,都只是焦躁不安的在原地打转。
队伍,一时间甚至变得有些混乱。
但谢烽,永远都是这些人当中最沉稳的一个,他一个人策马慢慢的走到前面带路,在风雪中,我看到他的背影,虽然如往日一般的挺拔伟岸,却不知道为什么,透着一种莫名的,悲哀的气息。
终于,我们转过一个弯道,到达了城门口。
远远的,就看见城门外那里一大片空地。
天津城是个港口,也是一些官员商贾离京南下的必经之所,来往的人一多,城门口也变得热闹起来,我们甚至能看到空地的两边摆着十来个摊铺,有茶寮,有酒肆,也有让人歇脚休息的地方,还有几个简易的马厩,显然是有人在这个地方做倒卖,或者租赁马匹的生意。
想来,往日这个地方,是个相当热闹的所在。
但此刻,除了风声,我什么都听不见。
因为这些茶寮酒肆里,不但没有一个客人,甚至连招揽客人的主人都没有,马厩里也是空荡荡的,除了几根干枯的草料被风卷着吹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整个城门口,空空如也。
而高大的城门,此刻紧闭得连一条缝都看不到,只有强烈的风吹过的时候,震得门微微的颤抖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空旷的地方,越发让人感到寒意刺骨。
我们这支队伍停在城门外,似乎也被这样的场景所震慑,一时间,连谢烽都没有再往前一步。
而就在这时,我看见谢烽的眼睛慢慢的看向了路边的一个茶寮里。
风卷着草帘不断的晃动,就在帘子被吹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茶寮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周围的人显然也都发现了,大家的呼吸都紧绷了起来,目光全都聚焦到了那个茶寮里。
风,似乎也感应到此刻的气氛,越发的急了。
帘子被吹起来的时候,我们才看清,那个人正背对着我们,他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一只茶碗,伸手拿起喝了一口,又慢慢的放了回去。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那只茶碗又摆了多久,但这样寒冷的天气,这样凛冽的北风,哪怕是刚刚烧出来的滚水,过不了一会儿也会凝结出冰来。
这人,却好像丝毫没有感觉似得,仍旧慢慢悠悠的喝着他的茶。
这个时候,大家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是在等我们,而天津城内如果真的有一出空城计,那么这,就一定是设计的人。
他,是谁呢?
城门紧闭,外面所有的生意收了,还有一个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周围的人都变得紧张了起来就算谢烽已经说了,这城内城外没有伏兵,可是突然出现一个这样的人,这样诡异的场景,哪怕不见一兵一卒,就已经足以让人被心里的恐惧压倒了。
就在大家都紧张不已,屏息凝视的时候,谢烽轻轻的一抖手中的缰绳,座下的骏马跺着细碎的步子,慢慢的走上前去。
咯嗒咯嗒
马蹄踏过城门前的碎石子路,发出了单调的声音,原本被风一吹就淹没的声音,这个时候却变得格外的刺耳,好像踏在每个人的心上。
而茶寮里的那个人仿佛也听到了,他送到嘴边的茶碗微微一滞,又喝了一口之后,然后慢慢的起身,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大家的呼吸在这一瞬间,都沉了一下。
走出来的人,是个大概三十多岁的贵公子。
虽说是贵公子,但他身上的衣着实在又称不上贵气,不是绸缎,也没有丰厚的皮草保暖,只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袄子,腰袖都束得很紧,脚上踏着一双玄色长靴,倒是显得这个人身材高大,蜂腰猿背,体态风流得像画上的人。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不算贵气的打扮,可这人出现在我眼中,我的心里蓦地就出现了贵公子的字样来。
也许是因为,他的背挺得太直,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他的神情带着说不出的倨傲,而周身散发出来的,又是强悍到让风雪都无法加身的气息。
不过,最让人瞩目的,是他手里倒提着一把马刀。
刀锋细长雪亮,在风雪中不断的闪着寒光。
而这个人,就像是这把没有鞘的马刀一样,锋利无比,更透着深重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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