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修眉头拧紧,一捏手中的鞭子:“救火!一定要把里面的人救出来!”
下面的人立刻领命:“是!”
虽然说军令如山,但这么大的火焰也没有人真的敢冲进去,他们急忙找到了附近的水源,开始扑灭门口的大火,等到火势小一点之后,就有几个敢死之士将厚重的棉衣浸透了凉水披在身上然后冲进去。
这个时候,里面已经传来了轰隆的巨响,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到地,我听到哪声音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是房梁烧毁倒塌的声音。
抬头一看,果然,大门里面,那些高高的楼阁轰然倒塌。
倒下的楼阁激起了巨大的烟尘,热浪滚滚而来,几乎将人的脸都燎掉了一层皮,我趴在窗边,看着那火焰一点一点的降下去,可是被火光照红了的,裴元修的脸色,却慢慢的变得苍白起来,他的眼神中,也一点一点的敛起了刺人的精光。
有一些东西,注定要随着这一场大火,被彻底的烧毁,掩盖!
第1777章 灰烬里的一点线索()
等到大火终于熄灭,可以让人进去的时候,也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灭火的兵卒一个个的从里面跑出来,脸上和身上多少都有些烧伤,急忙让大夫过来查看,而宋怀义又派出另一只队伍进去,检查里面的安全情况,如果有还没有熄灭的火焰,必须扑灭,如果有可能倒塌的房梁,就要进行处理。
终于等到这些人走出来,回禀:“已经安全了。”
我一听,下意识的就要往车门外挪。
不过还没等我探出身去,裴元修就在外面先开口道:“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你是怀着身孕的,”他这一回的口气稍微硬了一点:“不管有没有危险,你都不可以进到这种地方。”
“……”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在淮安的时候,他们在门外杀人都被说成是冲了我肚子里的孩子,现在这座官衙被大火烧毁,肯定死了很多人,而且那些尸体的惨状,只会比我任何一次见到死人的情形都更惨不忍睹。
见我怔着不动,他又说了一句:“不准出来。”
“……”
我咬着下唇,多少也有些踌躇,再抬头看着他坚定到完全不容商量的眼神,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
他这才放心下来,又叫了几个人过来守着马车,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准他们离开这里,然后才带着一队人马,和宋怀义、崔家父子,还有谢烽一起进入了那座已经烧得焦黑的官衙。
我就只能蜷缩着坐在窗边,探出头去看向外面。
一阵阵轻烟还在不断的从废墟里面冒出来,热气仍旧不散,还能听到里面水泼洒在烧得滚烫的墙面上,石壁上后发出的滋滋的声音,他们一队人马进去之后,大家几乎都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焦黑的大门,等待着里面的反应。
我的心也几乎停滞了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裴元修他们才慢慢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虽然里面的温度还是很热,很多人进进出出都被烘烤得大汗淋淋,身上也沾染了不少的碳灰泥污,只有他进出一趟,一身长衫仍旧纤尘不染,除了脸上的表情越发苍白了一些,脸上连一滴汗都没有,而那双眼睛里,仿佛凝结了冰霜。
他慢慢的走出来,站在门口停了下来。
宋怀义他们也跟着走了出来,但这些人的情况就没那么好,大概是里面的情形太过的惨烈,宋宣走出来之后,脸上已经是完全掩饰不了的沉痛,在迈出门槛的时候,他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
一旁的宋宓倒是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低声道:“小心一点。”
“嗯……”
后面跟着走出来的崔泰父子,脸色也并不好看。
一看到他们这样,我急忙下了马车走上前去,而一看见我过来,裴元修也几步走下台阶,将我拦在了石阶下。
我试探着想要往里看,而他展开双臂:“你不能看。”
“我”
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没能挡住我的视线,我一眼就看到了大门附近的一些情形比如焦黑的地面,比如倒塌的房梁,比如已经烧得变了形的尸体。
只看了一眼,我的脸色就变得惨白起来,而裴元修立刻上前一步,用他的身体严严实实的挡住了我的视线,口气近乎变得严厉起来:“我说了,不准看!”
这一回,不用他吩咐,我连头都不敢再抬起来。
崔泰他们走过来,轻轻的说道:“公子,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找不出什么线索来了。”
裴元修拧着眉头,又问道:“城中其他地方的情形如何?”
宋怀义急忙过来说道:“完全没有任何的抵抗,也找不到他们的守军。”
裴元修道:“从你们昨天晚上的战况来看,至少守城的军士都有几百人,刚刚在里面看到的不过几十个人,还有百来号人,怎么会凭空消失的?”
这个时候,宋宓跟宋宣走了过来,宋宓轻声的说道:“会不会是凌晨开城门的时候,混在那些流民里一起冲出去的?”
裴元修沉默了下来。
周围的人也都沉默了一下,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这样。
从他刚刚的话中就能听得出来,官衙里面也有死人,烧死了几十个,还有一些混在流民当中出了城,那么现在,沧州城内是不是已经没有一个官府的人,也没有一个守城的士兵了?
当然,他们可以派人去城里,问那些已经无力逃走,形同尸体的老百姓。
可是如此机密的事情,只怕守城的将领都未必有几个人是真正知道的,更何况这些普通的老百姓了,更不可能传得街知巷闻。
他们让那些流民冲出城去,又火烧官衙,死了那么多人,不就是为了保护这个秘密吗?
想到这里,我也微微的有些战栗。
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个秘密,这些人竟然能够做到这一步,甚至做到放弃自己的生命!
对于他们来说,也许生命很重要,但还有一些东西,更重于生命!
这个时候,我已经不敢去看宋宣的脸,却也能感受到此刻他内心的感动和煎熬,而裴元修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周围其他人也都在这一刻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时,谢烽从后面疾步走了出来。
他说道:“公子,你看!”
裴元修一听到他的声音,急忙转过身去,我也抬起头来,看见谢烽的脸上、身上都沾染了不少煤灰,看起来是钻了一些烧焦的地方给弄上的,还有他的一双手,也是被炭灰染得漆黑,但掌心却放着一块不那么黑的东西。
那是一块很小的,仿若绸缎的东西,四周都被烧焦了,大概只剩这一点没被燃尽,也不知道谢烽是从什么地方翻找出来的。
裴元修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而我在稍一辨认之下,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这东西,虽然是被他从火场里找出来的,周围也都烧焦了,但在阳光下,这东西还是慢慢的发出了明黄色的光泽,那是它本来的光泽。
明黄色!
第1778章 裴元灏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看到裴元修的脸色也变了,他慢慢的伸出有些僵的手指,从谢烽的手中拿过了那样东西,小心的捻在指尖。
没错,的确是一块明黄色的,仿佛是绸缎的东西……
这种颜色,可不是寻常人能用的!
他立刻抬头看着谢烽道:“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这个东西?”
谢烽抬头看了他身后的我一眼,大概也是有些提防我,很谨慎的说道:“是在那座已经倒塌的大堂里,那个官员临死前把官印砸碎了,所有的文案卷宗也都跟着一起烧掉了,我原本想看看能不能在中间找到一点没烧尽的线索,结果就被我从灰烬当中拨出了这个。”
“还有吗?”
“没有了,大火把什么都烧光了,这一块大概是因为快要烧光的时候房梁塌下来,被压在下面,才剩下了这一点。”
“……”
裴元修没有说话,指尖更捏紧了那片小东西。
我站在他身后,目光也落在那个小东西上,因为透过光线的原因,甚至能看到上面还有些很细很细,很精致的花纹,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片,都能看出其制作的精细来。
而那种花纹,这种质地,这样的颜色,我们都不陌生。
那是皇家所用,更确切的说,应该是皇帝颁布旨意的时候,才会用到。
在沧州城的官衙内,当然不会出现皇帝的龙袍,一些皇家的用器也绝对不会放在这里,他们更没有胆子焚烧,唯一可以猜测的就是
圣旨!
皇帝的旨意。
沧州城被围了那么久,正常的消息早就已经被隔绝,圣旨要传进城显然在这段时间也不是不可能的,当然,如果在非常时期也会有非常的手段,比如说飞鸽传书,或者用箭矢传信,这些都可以猜测得到。
问题就是圣旨上写着什么?
一般来说,毁坏圣旨罪同欺君,任何官员在接到圣旨之后都是要好生供奉不能有丝毫损坏的,可现在,这一把火不仅烧毁了整座官衙,连皇帝的圣旨都烧了,可见这上面传递的消息,也是属于机密,不能让人知道的。
现在,一切都被烧毁了,当然也就将这个秘密彻底的掩埋,但剩下的这小小一片锦缎,仿佛也留下了一些让人不能忽视的问题。
我看到裴元修的眉心,几道深深的褶皱慢慢的出现了。
这个时候,宋怀义上前来,他看了看周围,然后说道:“公子,现在城内虽然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可毕竟还没有完全的清理干净。而且……死了那么多人,万一出现什么疫病,那对公子,还有颜小姐就不利了。”
裴元修立刻回头看了我一眼。
宋怀义道:“不如还是先回去,有什么事情,从长计议吧。”
他没有立刻说话。
原本今天进入沧州城,大家心中都所有准备,比如还有一场恶斗?比如这是一处空城计?比如城内还有更凶险的阴谋?
可现在,捏紧拳头握着刀剑闯进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屋子,所有的奋力和勇气都显得毫无所用,一散而空了。
如果是平时,已经看到这样的情形,他必定不会再在这里花费时间,但这一次,一座沧州城,居然发生了、引出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现在,他身边的这个“奸细”可能已经无迹可寻,而一道烧毁的圣旨,也将前方已然不远的京城内那个人的心思掩埋,这一切的发生,显然是他北上之路遇到的,目前最大的坎。
沉默了一会儿,我看见他手指微微一曲,将那片锦缎捏紧,然后说道:“你立刻派人在城内四处搜寻,如果找不到守城的人,也要询问城内还活着的人,一定要给我问出线索来!”
谢烽点头道:“是。”
这件事他没有交给崔泰和宋怀义去办,态度也非常的明显,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崔泰他们狠狠的瞪着宋怀义。
裴元修道:“走!”
回去的时候,他没有再骑马,而是上了我的这辆马车。
不过,没有说什么。
我靠坐在车厢一边的角落里,看见他盘腿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手指尖上还捻着那一片小小的锦缎,翻来覆去的看着。其实上面除了一点花纹,还有四周被烧焦的痕迹之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看他的眼神,就像是要看穿这片小小的锦缎似得。
他在想什么?
而我盯着他手里的那片小东西,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我猜测,此刻我和他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其实,我的心里不是没有过疑惑,我跟着他在从南到北,经历了那么多城池,也看到了他这一路行来,收罗各地的军队,并且纷纷与他们约定,这其中虽然也遇到过像淮安一样的“暴民”带来的麻烦,也镇压过一些抵抗,但总的来说,他都是一帆风顺的。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为什么,我没有看到王师?
如果说在金陵,在扬州,在淮安,是因为鞭长莫及,也是因为裴元灏太相信闻凤析,那么现在,已经到了沧州城,已经如此靠近京城了,就算现在裴元修的进攻势如破竹不仅是他的军队,甚至他沿途收罗的那些豪强们派出的人马已经组成了一支强悍的军队,如果再连同草原胜京的骑兵,几乎是所向无敌但不管怎么样,京城方面应该有所应对!
可现在,除了那些守城的将士誓死奋战之外,京城方面早竟然没有一点消息,甚至连一支来支援作战的军队都没有。
只有这张小小的,几乎被烧毁的圣旨,代表着京城的消息,可到底是什么消息,让他们什么都不做,就打开沧州城们,打开京津门户,连这些守城的将士都随着一场大火而身死于此!
裴元灏,他在想什么?
他又在做什么?
就在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突然,裴元修开口了:“轻盈……”
我毫无防备的抬起头来,茫然的目光对上了他深黑的眼睛。
他看着我,突然说:“你觉得,裴元灏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779章 元修,出事了!()
“你觉得,裴元灏是个什么样的人?”
“……”
问完这句话之后,裴元修就轻轻的合上了唇,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竟是在认真的等待着我的答案。
而我已经完全愣住了。
裴元灏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听到,我也不止一次的考虑的,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此地,会听到一个人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而提问的人,竟然会是他裴元修。
我顿时傻了。
裴元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难道,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他们两做了几十年的兄弟,虽然前几十年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但现在我知道,所有的暗流都在平静的水面下汹涌澎湃,甚至连章老太君都说,他们两从小到大就一直在争,一直在斗。
十三年前的夺嫡大战,裴元灏登上帝位,而他退出中原,到了胜京。
十年前,东州大战,四十万胜京兵马压境,给了裴元灏登基以来第一次重击,而他通过那一次的混乱,得以深入中原腹地。
五年前,裴元灏在拒马河谷一举歼灭申氏一族,加强了皇权,而他则趁着那次机会占领了江南,和裴元灏分江对峙。
……
这些年来,他们两的每一次交锋,都各有斩获,而现在,他更是已经兵临沧州城,打开了京津门户,大概再往前一步,他就会和自己的那个宿敌相见,这如同命运的捉弄一般,我相信对于一些生死之交的朋友而言,都不会有什么人比他们彼此更了解对方的。
可现在,他却突然问我裴元灏是个什么人。
我沉默了一会儿,老老实实的说道:“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对。”
“……”
大概他自己也觉得是这样,所以这句话过后,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两个人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车子里,都一言不发,气氛都变得格外难捱,尤其是外面单调的马蹄声和车轮声,马车在出了城之后走上的大路也不像在城内那样平坦,摇晃得更加厉害,两个人之间竟然有一种山摇地动,天地崩塌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又说:“那你觉得,他的底线是什么?”
“……”
这一回,我又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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