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穹的脸色此时苍白如纸,额头上低落的冷汗,正落在她扬起的脸上,从她的面颊滑下。
宋琅愣愣向后一看,才发现地上已经淌了一路的血。
怎么……可能?
“阿穹。”她颤颤伸出手,摸上他赤·裸的后背,一片温凉湿腻。
他抱着她的双臂依旧无比稳健,这也是她一直毫无所觉的原因。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宋琅猛地圈紧他的身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颤抖:“阿穹,阿穹……”
蛇尾摆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因为她带着哭声的嘶喊,他涣散的目光稍稍凝起了一些。
他低下头,望着怀里的人,青灰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慌乱,像是自己把她弄哭了一般,他艰难地挪出右手,笨拙又无措地揩去她面颊上的泪:
别哭,你别哭……
宋琅的泪却越流越多,她哑声嘶吼着:“兰维,你快来啊,你快一点来啊……”
模糊的视线里,远处飞艇的身形依然小得几乎看不见。
抱着她的人终于支撑不住地身体一矮,往地上倒落,但落地之时,她的身体依然被牢牢护住,没有磕碰到半分。
“阿穹……”宋琅以为自己会竭嘶底里,但出口的却是一声比羽毛还要轻的呼唤。
像是抗拒,又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即将离开的东西。
密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她却仿佛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力量,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那一双青灰色的眼眸——
明明之前的那一晚,它们还还闪烁有无比明亮的光彩,因为畅想到两人相依相伴的未来,青幽得像是遥远时空中的璀璨星云,烂漫而喜悦。
这一刻,却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光芒,恍若无边的长夜,沉寂而无声。
她走过了太多太多的世界,遇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她知道每一次离开后,那些她曾在无尽时空中遇见的人,都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然走向死亡。
但还是第一次,她面对了她以为永远不需要面对的东西。这一次,不是她先离开,而是她亲眼看着他,在她的怀里永远失去气息……
冰冷的枪口指向了她,训练有素的带茧的手指放上了扳机……
宋琅依然不动,只是伸出手覆上那一双再无光彩的眼睛——那就,一同走向死亡吧。
她的心头无比宁静,等待那终结的一刻到来。
扳机被扣下,无数的空气弹破膛而出,却在飞到她身前时,突然逸散在空中,无影无踪。
宋琅愣愣抬头,眼前是一个黑色的背影。
宽大严实的黑色长袍在风中扬起,他一扬手,一个透明的结界顿时将她罩在其中。
他背对着她,说出的声音哑沉压抑,带着幽冷的气息:“你待在里面,别出来。”
“你是谁?”宋琅心头浮出几分熟悉,但又确定自己不知道这个人。
身前的人没有答话,他踱步走出,手中的黑色镰刀不断挥落,明明隔着距离,围在前面的人却一个个倒下,像是被死神收割了灵魂一般。
威力极强的空气弹没有一个能落在他身上,还未接近,就已经被他身周的空气绞碎。
“宋琅,快上来。”兰维的声音忽地传来。
不知何时飞艇已经落在她身旁,兰维探出手:“趁现在,赶紧离开。”
宋琅终于迟缓地反应了过来,她一咬唇,强逼自己清醒过来。那些半兽人,还有兰维,她不能辜负他们的付出。
她扬声对前方的黑色身影说:“那个……我们一起离开吧。”
黑色的身影停下,背对她摇了摇头,说:“你先走,我没事。”他来晚了,现在要处理完所有试图伤害她的人。
兰维催促道:“宋琅,快点。那人如此强大,留下自然有他的打算。”
宋琅闭起眼,复又睁开,抱着阿穹的身体转身上了飞艇。
……
多年之后。
宋琅盘腿坐在阳台上,将手中的花结成一个蛇的形状,她细细打量了几遍: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为他送上礼物了。
觉得满意之后,她才翻下身,打算将这一串由不同星球的花朵结成的小蛇带到那人的坟前。
但是脚才刚刚落地,一股熟悉的晕眩感和痛感就从心脏处袭来。
她苦笑一声,无奈攥紧了手中的花串。
“我会帮你送去的。”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到底是谁?”宋琅努力睁开眼,想看见这个暗地里跟了她四年,却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眼前的人。
那人不作声,却犹豫地走到她身后,小心翼翼伸出手,抚上她的发顶,像是想减轻她的痛苦。
宋琅忍住痛楚,一把抓紧头顶上的手:这次逮到你了。
但随即她就身体一僵,她手中握着的,分明不是人类的手,赫然是白骨的森然坚硬。
那人一楞,迅速从她手中抽回手。
“你……”宋琅想说些什么,但被剥离这个世界的感觉已经席卷全身,她只能拼尽力气,最后挤出一句,“谢谢你,神秘人……”
114。狐九·番外()
她走了。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留下一丝可寻踪迹,仿佛她从不曾来到这世上。
雪白的纸张上,只有一行笔锋清隽的字,简短到近乎无情:狐九,我大概要离开了,即将去往什么地方,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珍重,勿念。
“勿念……”他轻声念着,冷冷勾了勾唇角。
他想找回她。
他尝试去了所有她可能会在的地方: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她最喜欢的那片花田和小溪,她每日途经停驻的地方,那人的坟墓前……
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她了。
后来,他辗转走过许多地方,甚至回到了蓝沽星,但除了招来同样失魂落魄的图斐尔之外,毫无半点收获。
最后,他回到她的房屋,里面已经染了灰尘,却依旧维持她还在时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他捋起袖子,用抹布浸湿了水,拧干,一个人清扫起尘埃满布的房间。
她的衣物还晾晒在阳台外,被子还没来得及叠起放在床尾,简洁的居家鞋搁在床下,她最后看的那本书,也夹着书签,摊开摆放在床头柜上……
他凑过去仔细瞧了瞧。果然还是那一页,主人公阿珂终于发现机器人反叛秘密的剧情。
他笑了起来:“真可惜,若不是我捣乱,你也许就能看到结局了。”
他伸手取过书,坐在阳光明媚的床头,替她看下去……
纸质的书页被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捻,他一边看着接下来的剧情,一边回忆起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是她消失的前一个夜晚。
她背垫着枕头在看书,暖黄的灯光安静照在她的面容上,显得朦胧又美好。
书被搁在屈起的腿上,她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捞起他湿成一团的尾巴,用热风为他来回吹干,心不在焉。
他用软绒的尖耳不断拱她腿上的书:“主人看它做什么,看看我啊。”
她不胜其扰,敷衍抬起眼,瞥来一个目光,又专注落回书上。
他顿时气笑了,将一根吹干的蓬松尾巴一甩,盖在她的书上:“想想今早临走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吧!”
“什么?”她拨开他毛茸茸的尾巴,漫不经心地问。
“你……你说过只要我今天好好处理半兽人国度立法的事,你就努力犒劳我,今晚替我吹干打理所有尾巴的。结果我好不容易从一堆破事里出来,头昏脑胀的,你就这么对我?”他诘问道。
“这不是在替你吹吗?”她手下动作不停,又换了一根尾巴用吹风机吹着。
“你摆明是在一心两用敷衍我!”他一把抽过她腿上的书,瞅了几眼,不屑道,“啧,机器人反叛被镇压,这都好几百年前的野史了,有什么好看的,有我好看?”
他将书随手丢上床头柜。
她微眯起眼睨他,小眼神有点危险。
他下巴一扬,有恃无恐地睨回去。
虽然摸不清为什么,但最近两个月来,她对他似乎多了一种不同平常的纵容。
就好像两个月前的一天,他照常埋怨她总是事务缠身,每天都难得见到她的影儿。
若是放在以前,她会揉一揉他的耳朵,或是亲手做一顿好吃的给他顺毛。但那日她却异常地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她才笑着说,那她就不再操心那么多事了,都交给他吧。
当时的他闻言皱起眉,又松开,说:我来就我来,以后我操心你留下的事,你只要操心我就够了。
之后,他接受了高强度的政治训练,逐渐接替她的所有职权,一步步建立起属于半兽人的国度。
她啧啧称奇,惊叹于他的天赋,说他果然是天生的狐狸……
回忆至此,捧着书的他不由苦笑,明明是她狡猾得多了。
那个时候,她大概就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了吧,所以一开始便将权利移交给他,只为缠着他缚着他,不再让她成为他生活的重心。这样一来,即使她骤然离去,也不会留他无所适从,失去活着的目标。
她对他,真是算计得用心良苦啊。
他攥紧了手中的书,又想起那时他有恃无恐地睨着她,她果然叹了一口气,捞起他半湿不干的尾巴说:“好,没你好看,美人儿,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行不?”
他高高翘起唇,却故作不满说:“东西?”
她好笑地瞧着他:“嗤,瞧你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一愣,终于察觉到她那危险意味的小眼神。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逃跑,她两手穿梭得飞快,眨眼间就把他的九条尾巴绑成了一个硕大复杂的结——
“主人你……”
他乍然跳起,但刚一迈步,就因为失去平衡而倒在床上,他再次站起,又笨拙地跌倒。
无奈之下,他只好憋屈地撅起屁股,用手努力解开打结的尾巴。
她在一旁直笑得喘不过气。
他转头悄然望她。那一对笑出了泪花的乌黑眸子,终于褪去了这些日子以来时常浮现的、不明的怊怅与寥落……
书中的故事已经到了尾声。
他微歪过头,说:“呐,结局是阿珂毁了自己的一切,与她视逾生命的机器人初一同归于尽,你没有想到吧?”
但他紧接着又摇头:“不,你该想到了结局才是,你比她更无情。”说着他笑了起来,“早知如此,我也该学一学机器人初一,假装去毁灭世界什么的,让你不管去哪里,都不能放心我,时时刻刻牵挂我操心我,是生是死,都不敢落下我一个人……”
他意兴阑珊地合起书。霎时间,他似乎瞥见了什么,忽而眸光一凝,连忙将已经合起的书再次翻开——
书本最后的数页留白里,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随意又凌乱。
他才看了一个开头,眼眶就忍不住微红了。
这是……她原打算写给他的临别词。
他只以为她留下那简短的一句,走得无所牵念,淡然一如过往。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满腹的难言,都被隐藏在这秘而不宣的书页角落处:
一段段深沉殷切的道别,被它的主人一笔划去;一段段事无巨细的叮嘱,又被它的主人提笔删掉;一段段绵稠不舍、无甚意义的碎语,更是在被无情打叉否决后,又在旁边添画了一个以头抢地的活灵小人……
他眼中有充盈的泪光,看得时而泫然,时而失笑的,仿佛透过这一页页的凌乱笔迹,看见了当时下笔之人的纠结与自我嫌弃。
所以她删删改改的,最后居然只憋出了那么一句正经又淡定的留言?
这个女人啊……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果被她知晓自己翻出了她的废稿,她一定会像上面画着的小人一般欲哭无泪吧?
他笑着将溢出的泪花拭去,又从头至尾细读了无数遍,直到天色暗下,他才怀着无比珍惜的心情,将这本书小心地珍藏起来……
时光无言,许多年过去了。
当他成为崭新的半兽人国度的王,站在拉曼拉星系所有星民的面前时,岁月已为他拭去了眼角的泪痕,留下深沉又优雅的鱼尾纹。
“我以半兽人国度的名义,赋予拉曼拉星系所有的半兽人,从这一刻起,都拥有自愿加入半兽人国度、成为合法公民的权利。”
“我以半兽人国度之王的名义,诚恳警诫人类一族,从这一刻起,半兽人已经拥有自主权,不再为奴为宠,一切擅自虐待、杀害半兽人的罪者,都会受到来自半兽人国度的制裁。”
时隔多年,在她亲手奠下的地基上,终于建成了攀及穹顶的高塔,在星辰之上镌刻下永恒的碑印。
长达千年的半兽人奴役时代已然崩塌,拉曼拉星系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
这一晚,当全星系的半兽人都在高歌狂欢,欢庆终于挣脱了束缚枷锁、不再为奴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王正安静坐在一处灯火通明的房屋内,于明暖灯光下,将一本破旧的书一页页翻捻——
“真好,现在你是唯一一位拥有半兽人宠物的人类了,我的主人。”
灯火下,他眼角的鱼尾纹若隐若现。
“你说,我成为了你希望我成为的人,做了你希望我做到的事,这一回,你该给我怎样的奖励呢?”
115。异界之神官(一)()
“呖呖——”芦苇丛中的一只黄莺突然受惊飞起。
意识在半清醒半迷糊间,宋琅似乎嗅到了身下的泥土草木香,隐隐约约的,掺杂有些许微弱的血腥味。
传入耳中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嘈杂的马嘶声,混乱不一的惊慌脚步声,还有不时响起的哀嚎……
宋琅勉强爬起身抬头,忽地,她双眼一睁,一把反射着濯濯日光的剑正朝她迎面挥来——
咦?情况不对?!
来不及多想,宋琅狼狈往旁边一滚,躲开冰冷的剑刃。
穿越后的她重新变回了弱鸡状态,本来是不能完全躲过这沉重一剑的,但那持剑的人显然也有些迟疑不定,才让她躲了过去。
宋琅喘着气稳住身形后,立刻抬眼望去。
高大的马背上,坐着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青年男子,正是刚才对她挥剑的人。
唯恐他再次下手,宋琅赶紧提声说:“有话好好说,我只是一个过路人……”
话未说完,不远处另外一位骑着马的人立刻大声打断道:“那个女人在念魔咒,她也是和这群流浪魔法师一伙的,格莱纳骑士,快点阻止她!”
宋琅一愣,他们说的是一种类似古英语的语言,看来她刚才噼里啪啦说的话,被他们当成魔法师念咒了?
果然,眼前原来脸上还有犹豫之色的男子,此刻变得坚定肃杀起来了。
艾玛,这误会大发了!
宋琅脸色一黑,连忙换成古英语补救说:“我不是什么魔法师,我……我靠!”
面前的男子已经低喝一声,提起剑毫不留情地挥了过来。
宋琅惊得骂了一句,立即抽出腰间的软剑去格挡,虎口被震得一麻,手中的剑险些脱手。她一咬牙,闪身跳到后方,反手将剑刺入马臀。
马哀鸣扬蹄,飞快带着那名骑士跑远。
这边产生的混乱引起了远处另一边人马的注意。
“怎么回事?”
为首的白袍男子在马背上侧过头,日光下,质地极好的绸缎呈现出特有的冰冷柔和,上面印有层层云纹,正是神职人员的身份象征。
他的面容上有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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