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垣凛一闭目,低低说:“凉介,宋琅,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凛一,你……”宋琅奇怪看他,忽然她顿了顿,说:“难道,是那妖怪回来了?”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被咒灵术反噬了。
葛垣凛一唇色的轻红褪去,微微苍白,他点头道:“是,而且他的妖力比以前更强大了,现在的我们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葛垣凉介从树上跃落,狐疑的眼神扫过两人:“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为什么会知道那妖怪回来了?”
“没时间解释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葛垣凛一额间渗出密密细汗,他半掀起眼,从怀中掏出符咒,迅速化出式神:“走,他快要赶过来了。”
式神幻化的黑牛拉着车,快速向胡桃林外奔去。
车内,对着罕见地露出虚弱苍白的葛垣凛一,以及低垂着头似在深思的宋琅,葛垣凉介拧起眉,语气笃定:“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葛垣凛一背靠着车壁,闭目不答。
宋琅侧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也没有解释。他不想告诉凉介,她也不好说破。
见到两人默契的沉默,葛垣凉介漠然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烦躁,他紧了紧眉心,沉默扭过头。
“桀桀桀桀……”林子里却忽然响起了诡异阴冷的笑声。
车内三人立刻神色戒备。
“想逃?你们就给我永远留在这林子里吧。”说话间,妖怪的声音越来越近。
葛垣凉介转头看向面色愈加苍白的葛垣凛一,抬手制住他想起身的动作:“他仇恨的人是我,我出去将他引开。宋琅,你先带凛一回府。”
“好。”宋琅点头答应,说:“凉介,那妖怪如今实力大增,你切记不要恋战。”
葛垣凉介点头,抽出腰间长刀便掀开车帘跃落。
葛垣凛一半撑起身,额头冷汗滴落。
“凛一,你还好吗?”宋琅探过身,伸出手想扶他,伸到一半才忽然想起自己是鬼魂,顿了顿便收回。
葛垣凛一摇了摇头,垂眸低声说:“那妖怪不知用了什么邪法,短时间内恢复了伤势,妖力也提升许多。现下估计他是全力催动了咒灵术,所以,我……”
他的声音渐弱。
“什么?”宋琅凑近听他的话。
葛垣凛一虚弱一笑:“我想……我大概要昏过去一会,希望你操纵式神的阴阳术……不会像你召唤人形式神一样糟糕……”
“啊,凛一!”宋琅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软软倒在软榻上,陷入昏迷。
“凛一。”宋琅担忧地蹲下身唤他。
他虚弱苍白至极的面容上,偶尔有一缕森然黑气从底下蹿过,俨然是咒灵术在侵蚀他的身体。
看来这一次咒灵术的发作,远远比以往的都要厉害。现在他已经难以压制了,倘若那妖怪一日不死,他身上咒灵术便会渐渐吞噬他的意志。
宋琅咬了咬唇,扫过葛垣凛一苍白如雪的脸,眼神变得坚凝,看来也只能用那个方法了。
由于葛垣凛一的昏迷,车外幻化出的式神车夫与黑牛也静立不动了。
宋琅双手结印,默念咒文控制他的式神继续前行。
控制其他阴阳师的式神并不像控制自己的式神一样轻松,但是看到昏迷的葛垣凛一,又想到身后拖住恶妖的葛垣凉介,宋琅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在她撑到两眼都开始冒金星时,牛车终于回到了府中。
“凛一大人!阿琅!你们怎么了?”府中的式神们慌张上前。
“他中了咒灵术,你们赶紧扶他回房,我自有办法。”眼冒金星的宋琅疲倦道。
式神少女将葛垣凛一搀扶回房中,然后围上来忧心忡忡地问:“阿琅,你真的有办法帮助凛一大人吗?”
宋琅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轻轻点头:“我会尽力一试,将他身上的咒灵术转移到我的身上。”
“转移到你的身上?”式神少女惊呼:“怎么行呢,凛一大人也不会同意的。”
宋琅摇头,沉沉说:“我当初得知凛一身中咒灵术后,几个月来翻阅书籍想寻找破解之法,但是,除非下咒者魂飞魄散,否则咒灵术无法破除。”
“而如今,那妖怪妖力大涨,若是凛一就此昏睡,凉介一人恐怕对付不了那妖怪,眼下情形紧急,也只能如此了。”
“……不行。”虚弱的声音忽然从床榻上传来。
宋琅转头,见到床上的葛垣凛一半清醒半昏迷地看过来,冷汗从他额间渗出,他蹙着眉微掀起眼睑,无力重复道:“不行。”
宋琅抿了抿唇,在床榻旁蹲下身,坚定的目光直直看入他深褐色的眼眸中。
她扬起唇浅笑,轻声说:“凛一,没关系的。我是鬼魂,比你更适合当咒灵术的宿体,我用术法压制的时候,总归会比你好受一些的。而且,我的阴阳术也没有你说的那样糟糕不是吗?”
不等他反驳,宋琅又接着说:“再说了,我相信要是你和凉介一起的话,一定能制服那个妖怪的。呐,别告诉我你平安京第一阴阳师的骚包名头只是用来招蜂引蝶的啊,那样的话,我一定告诉鬼怪界最嘴碎的青鬼,你不但喜欢洗花瓣澡,还喜欢一边走路一边脱衣服丢得满地都是。啊,对了,你左臀上方还有一颗红痣……”
“宋琅。”葛垣凛一满脸黑线地打断她。
他沉声说:“你只是身无怨气的鬼灵,以后还可以步入轮回。要是咒灵术转移到了你的魂体上,你会染上鬼怪的阴气,哪怕以后破除了咒灵术,也难以祛除你身上的阴气,你会永远滞留人世的。”
“可我本来就是没有轮回的人呀。”宋琅轻声说。
葛垣凛一微怔:“你说什么?”
宋琅不再接话,粲笑说:“好了,不就是咒灵术嘛。唔。我眼馋奈梨做的饭菜很久了,染了阴气我还能凝出实体,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么一想倒也不错呢!凛一,你就别啰嗦了,反正你不同意我也会继续的。现在身娇体软的你可抗拒不了我哦,还不如乖乖听话配合我,嗯?”
葛垣凛一定定看她片刻,才闭目倦声道:“随你。”
宋琅满意一笑,让离开的式神少女带上门,守候在外。
她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咒文,确保无误。这个术法她数月来已经在私下练习过许多遍,如今也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葛垣凛一缓缓翻过身,无力地趴伏在床上,他随意伸出手,将松垮的上衣扯下肩头,露出后肩上的藤蔓状暗纹。
纹路上,有诡森的黑气在缓速流蹿,黑气所经之处的肌肤甚至微微鼓涨蠕动,隐隐透出森寒阴气。
宋琅深吸一口气,飘落在床榻里侧,然后郑重将左手虚覆上他后肩处的黑色暗纹,心神凝注,开始念起咒文——
“等等,宋琅!”
葛垣凛一突然急声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而术法的施放已经开始,不能中途打断,所以宋琅虽然听见了葛垣凛一的声音,但也只能压下心底隐隐约约的担忧与不详,口中继续念着咒文。
感受到身后源源传来的痛意,葛垣凛一顿了顿,便也缄口不语,沉默地垂下头趴伏在床上。
一缕缕黑色的阴寒之气从藤蔓状暗纹中被抽出,手心上传来阴冷彻骨的寒意,难耐的冰冷流经全身,激起一片麻意。
宋琅紧紧拧起眉,忍受着身上一波又一波的冰寒与钝痛,原本感觉轻盈若无物的身体,也在这种绵延的麻痛中渐渐变得沉重。
“砰!”
睽违多年的地心引力将宋琅狠狠摔落在床上。
“呀……”宋琅痛苦地呻吟一声,艰难抬起仿佛重若千斤的右手,捂在自己嗑得生疼的额头上。
硬生生磕在床上的痛意,泰山压顶般的久违重力,加上彻底转移到身上的咒灵术,宋琅只感觉到脑袋一片昏沉晦暗,完全没心情体会重获身体的感受。
“唔……”捂住额头的宋琅忍不住又痛吟了一声。
听到她接连的痛呼声,术法结束后同样是将近虚脱的葛垣凛一匆忙侧头:“宋琅,你……”
他的声音骤然一顿,下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你怎么了?很难受吗?”
“还好。”宋琅气若游丝地回道:“咒灵术我已经暂时压制住了,虽然头脑昏沉了些,但还不至于像你之前一样昏迷过去。就是鬼魂当得久了,现在重新拥有身体反而不习惯。你呢?凛一,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葛垣凛一眨了眨眼,目光微不可见地漂移了些许,低声说:“我没事,只是术法结束后正常的虚弱状态,歇息一会便能恢复。”
“噢,那就好。”宋琅昏沉应道。
两人一时沉默。
渐渐习惯了沉重的身体后,宋琅撑开眼,问:“对了,凛一,施放术法的时候,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葛垣凛一不答话。
宋琅疑惑地挑了挑眉:“凛一?怎么了?”
说话间,宋琅的身体感觉也渐渐回归了,但还是带着久违的陌生感。
她微微动了动身体,奇怪说:“我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面前,葛垣凛一轻轻叹了一口气,清凉的声音如同轻风吹落枝头的雪,他悠悠含笑说:“宋琅,就算我坐怀不乱,你也不能这么考验人性的。”
“什么?”宋琅蹙起眉。
在葛垣凛一意味不明的视线的带领下,宋琅的视线也跟随着慢慢往下移去,然后——
卧槽,见鬼了!!
这光溜溜的是什么鬼?她的衣服呢?!!!
抬眼欣赏着宋琅震惊崩溃的神态,葛垣凛一凉凉说:“我先前是想提醒你,虽然鬼灵的身体可以凝出实体,但是鬼灵身上的衣服是幻化而来的,并不能随身体一同凝化为实物……”
话音刚落,一条厚重的被子猛地朝葛垣凛一兜头罩下,将他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呵呵……”他低沉的闷笑声自被褥下传来。
当机立断将唯一一条被子盖住面前的人后,宋琅喘着气虚脱地瘫倒在床上。
听到身旁被团里传来的接连不断的笑声,宋琅恨恨磨牙:“你再笑试试?”
被团里闷闷的笑声依然不见止歇,满满的戏谑之意。
“阿琅,你施放完术法了吗?”门外的式神少女隐约听到动静,连忙隔着门板问道。
“还没有,现在正到紧要关头,你们先别进来。”宋琅连忙朗声回话。
现在两人都还无法动弹,要是式神们进来看到这诡异的画面,她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噗嗤……”听到她的话,被团下的葛垣凛一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嘘!别出声。”宋琅无力喝道。
82。平安京双生阴阳师(十八)+【圣诞大彩蛋】()
安静下来后,两人都不再出声,等待术法施放后的虚弱状态消退。
室内一时静谧。良久,被团下的葛垣凛一动了动手,感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于是,他隔着被子对宋琅说:“你还是不能动吗?都已经过了两刻钟,怎么,你还打算说术法没施放完毕?”他低闷的声音里有不轻不重的笑意。
然而,过了一阵,他还没有听到宋琅的回答。
“宋琅?”葛垣凛一收起笑意,微露担忧。
他顿了顿,用指尖挑起被褥一角,果然看到身旁宋琅沉沉睡去的面容,眉头深锁。
“呵,真是个傻姑娘。”他似揶揄又似叹息般轻笑了一声,一倾身,顺势就将被子轻轻覆盖在她的身体上。
他坐起身,双手结印,默念一咒。
看到宋琅深锁的眉头渐渐松开,他红唇一弯,这才整理好自己散乱的衣襟,坐到案前,自斟了一杯酒。
“等等,凉介大人——”门外传来式神急促的声音。
杯中酒未见底,宅屋的木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
“嘘!”葛垣凛一竖起手指,贴近红唇旁,示意来人将动静收敛些。
一身寒气走来的葛垣凉介顿住脚步,循着他的目光看到床上沉睡的宋琅。
她身上隐约有阴气沉浮,左手虚握着抵在脸旁,轻红的唇色因为不舒服而抿成一线,但又似乎是因为成为鬼魂后再也不曾如此沉睡入梦,此刻的她睡得谨慎又香甜。
葛垣凉介沉寒的目光一楞,随即他瞳孔紧缩看向斟酒的葛垣凛一,冷冽的声线压得低沉:“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葛垣凛一将酒送到唇边的动作停下,他垂下睫羽,唇边常年含着的笑也渐渐消隐。
他少有的沉默不语。
葛垣凉介眸光微颤,染上一抹涩意,轻声问:“是因为,她转移了你身上的咒灵术吗?”
“你知道了?”葛垣凛一淡声说。
葛垣凉介不答,一边快步走到床前,一边说:“这不是她该承受的,凛一,将她身上的咒灵术放回我体内!”
“没用的。她是鬼魂,咒灵术最适合的宿体,现在只有我们将妖怪斩杀,才能破除咒术。”
闻言,葛垣凉介脚步骤停,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满是复杂:“若不是之前对敌时,那妖怪惊讶于我没受咒灵术的侵蚀,我也不会知道真相。”他声音微哽,目光转落宋琅脸上,“凛一,你不该替我承受这一切,可你更不该将她也牵扯进来,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的,不是吗?”
“我知道,就算咒术破除,她也会再难步入轮回。我也不想如此。”
“你不想……哼,”葛垣凉介沉冷一笑,“你阴阳术高深,若不是故意让她知晓,你又怎么会隐瞒不了身中咒灵术之事?”
葛垣凛一垂眼,沉默半响,说:“因为那时,我知道你想要留下她,我比你……更早知道。”
葛垣凉介沉冷的神情一怔。
葛垣凛一红唇边又浮起轻浅的优雅笑意,他自顾自续斟了一杯酒,抿一口醇馥悠长,恰如此间心念沉浮。
在宋琅与凉介还没有相遇前,甚至是在宴会初见的那一晚,他就知道,她是唯一可以改变凉介的人,或者说,是唯一可以走进他的世界,并将他从深渊中带出的人。
他的确没有想错。
那时他将她带回府中,给了她容身之处,虽有好意,但最初的心思也确实并不十分光明。那些有意无意的谈及,若有若无的诱导,都为了造就一场因缘巧合,一场契机。
“当初咒灵术一事,虽然并非我蓄意谋划,可是一念乍起就也顺势而为了。但不多久,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今日还是应了当初的一时之念。”
葛垣凛一搁下酒杯,看向酣然入梦的宋琅,悠悠道,“或许,我这些不光明的心思,她后来多少也是有所察觉的吧。只是她不会心生隔阂,也不会疏离你我,甚至不会显露分毫知情,唯恐我心生不自在。呵,这种对人性黑暗的坦然达旷,倒让我觉得……自惭形愧呢。”
听到他这一番话,葛垣凉介侧过身,用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的审视神情定定望着他。
在葛垣凉介的凝注目光下,葛垣凛一淡淡而笑,又将斟满的酒杯送至唇边:“你想和我说什么?”
葛垣凉介眉心蹙起,走上前来。
葛垣凛一抬眸好奇看向他。
下一刻,葛垣凉介直接伸手,在葛垣凛一微睁的狭长眼眸中,将他手中的酒杯取下,冷声说:“我想说,喝完了就赶紧和我去追杀妖怪,别坐在这里说什么有的没的。”
葛垣凛一眨了眨眼,恍然哼笑一声,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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