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日之后,林宝林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天天都会过来打卡,有的时候还会不好意思地问:“我这么频繁过来,是否打搅了梅姐姐休息?”
这样的问题,除非是要撕破脸,否则怎么可能说“是”。
梅容华一笑不语,轻轻摇头,这天两人在院子里摆了棋局,一边下棋,一边品茶,庭院中繁花次第,正是春夏交替,丁香茉莉静静地绽放,小巧的花朵送出淡淡的清香,随着微风萦绕院中。
皇帝过来的时候,黑龙已经成势,白子一片零散,像是被冲开的蛇阵,各有蜿蜒。
“哎呀,姐姐也不让让我,难为我学了那么久,竟是还不能抵挡一二,也输得太惨了。”
林宝林娇笑着抬头,一眼就看到一旁站着的皇帝,因为无人通报,她讶然之下,直接站了起来。
见她如此,对面的梅容华这才起身,回头看到皇帝在,恬淡一笑,行礼如仪,“皇上可要来一盘?”
“好啊,朕也来试试。”
皇帝脚步一晃,来到了林宝林身边儿,林宝林早已站起来,让出了座位,又亲自把自己的茶水让到一旁,接过春芳托盘上递过来的茶水,小心翼翼地给皇帝放到了手边儿,茶托和几案轻磕,发出一声轻响。
皇帝落座后习惯性抬手要端茶盏,林宝林似是撤手不及,又像是想要讨好特意端起递送,一接一送,指尖轻碰,修剪出半圆弧度的指甲并不尖锐,却在一划之下带来些许瘙痒,像是幼猫的爪子轻轻在掌心挠了一下。
托了茶盏在手,皇帝却没有马上喝,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林宝林露出赧然的笑,似是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差错,又像是服侍人不到位这才有些失手羞惭。
这点儿小动作令春芳神色微冷,就知道不能对这位林宝林放松,这些时日过来,可算是让她等到了机会。
梅容华全未发觉似的,一边收拾盘上棋子,一边说:“皇上可要让我三子才行,否则我可就不下了。”
她的形象一贯是温柔示人,水一样包容,似乎什么事儿都不会让她生气一样。
一句话,皇帝扭过了头,微讶地看向梅容华,大概没有谁跟他说话如此大胆自在,又或者这样的梅容华与他印象中的温柔美人有些不相符的地方,让他感到惊奇。
“让你三子,你就能赢了,倒是有信心嘛!”
皇帝如此说着,看向棋盘上已经落下的三枚黑子,无奈地笑着落下了一粒白子,手中的茶盏未及喝就随手搁下了。
林宝林眼中微有失望之色,飞快地看了一眼梅容华,轻颤的睫毛垂下,半垂着眼帘,一副专注于棋盘的模样看着。
皇帝一来,他身边的太监随从就接手了景兰轩的门禁,排排站在那里,气势威武,丁善被挤得没地方站,索性往里面退了一些,也在庭院通向门口的小路上,抬眼就能够看到其中正在对弈的主子们。
李景春也站在这里,如今景兰轩中就他和丁善还算得用,其他的小太监都被分派了粗活,不是打扫就是提水,随着他被提拔的意思透出来,他连饭食都不用自己去取,自有下头小太监取了送到他房里头,保证比第一顿好得多。
毕竟,若是他没犯什么错,搞不好要成为景兰轩的太监总管,在这一院之地,也是主子之下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这次是皇上不让通报,主子不会怪您的。”丁善小声说着,颇有安慰之意。
李景春淡淡一笑,这算得上是什么大事,便是梅容华心中不悦,也不会为了这事责备自己,否则算是怎么回事儿,皇帝不让通报,你不高兴什么,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怕被看到?
宫中最重隐私,最怕的也是隐私,某些不该见光的一旦暴露,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一局棋并没有多久就结束了,梅容华输得有些不甘心,难得撒娇道:“开局便错了,说是让三子,应该我下第四子之后,皇上再下才是。”
“可是个不知足的,便是让了你一子,尚输半子,同样是输,有何不同?”皇帝笑着说梅容华,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春芳已经给林宝林搬了座位过来,又把皇帝手边儿的茶给换了一杯温热的。
“起码脸面好看些啊!”
梅容华天真答道。
皇帝又是笑:“已经够好看了。”
“哪里 ”梅容华说到一半意识到这话说的不是棋局,而是她的脸足够好看,不由一笑,并未自谦,也并未否认,还颇有两分与有荣焉的自矜之意。
与皇帝交流的眉眼之间,分明涌动着莫名的情愫纠缠。
棋局后便是留饭,梅容华跟着皇帝往室内走,座位远了一些的林宝林还未来得及跟上,就被春芳带着两个小宫女挡住了路,居高临下的一眼之中似乎透着几分看透了的鄙夷。
“林宝林,皇上要在这里用膳,您也该回去用膳了吧,这可是景兰轩,不是和园。”
春芳的言语之中并没有多少客气,当着梅容华的面儿勾引皇帝,真是不知羞耻!
“梅姐姐还未赶我走,你 ”林宝林不忍放弃这个好机会,她倒不是非要抢着今晚侍寝,只想在皇帝面前多晃两下,留下点儿印象,也许就能期盼明日呢?
“林宝林,奴才敬您还算是个主子,您也给自己留点儿主子的体面才是,如此贴上来,怕是 ”再难听的话没有说,春芳的眼神儿却表示得再明白没有了。
这般赶着倒贴争宠的主子,哪里能够让人瞧得起。
林宝林气得眼中泪花乱转,愈发显得双眼水亮,却到底不敢大声争辩,怕惊了圣驾,惹了斥责,又往屋子方向看了一眼,春芳适时一挡,刚好挡住她的目光,她这才没奈何地甩手,说:“还要劳烦春芳姐姐通报一声,我,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找姐姐下棋。”
扭头离开的时候林宝林连身边儿的香儿都忘了,香儿到底还小,之前只在院子里,接触得也少,如今这一幕幕的,大约还没让她反应过来,塞了半口的糕点噎得嘴都鼓了,左右看看,扭头匆匆跟上了林宝林的脚步。
快到门口的时候,林宝林用帕子捂了半张脸,轻轻抽噎着,像是受了偌大的委屈似的,从那些太监随从的面前快步走过。
丁善看得目瞪口呆,明明走过小道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怎么突然像是被掌掴了一样?李景春拍了拍他的肩膀,微有安慰之意,宫中女子多戏精啊!
第841章()
任林宝林再有千般戏码等着; 引不来有心人的注意; 也是毫无用武之地,从九品的位份到底太低了些,那些高位妃嫔都得不来皇帝的多少注意; 又哪里肯让她一个“毫无姿色”的宫女出身之人分了宠去。
换句话说,输给同是官员家的女儿,还能算是技不如人,稍作安慰,也是输给了同一阶层之人。
若是输给一个宫女出身之人; 简直像是正式主母不如奴婢的羞辱; 在这里; 男主人都成了其次的事情。
于是; 这次的事情平静无波; 长春宫中; 竟是没有一个人问询; 长春宫外; 都并不知道此事。
皇帝那里,也没有对这位宝林留下多少印象; 恐怕还以为是倒茶的宫女心生他意。
不知道梅容华是怎么跟皇帝说的,总之过不几日; 景兰轩又多了一位大宫女春柳,略年长春芳; 一身规矩无可挑剔; 最难得还是梅容华喜欢的那种老实本分人。
春芳为此事很有几天气不顺; 连带着看同样老实本分的李景春都有些不高兴,奈何,太监和宫女自来就是各成系统,总的来说,太监的地位于后宫之外还要更高些。
哪怕春芳想要迁怒,却也不敢挑战某些潜规则,并不能够越权去惩罚李景春如何如何,最终只能看他被提拔为景兰轩中的太监总管。
有职司的太监跟没职司的不一样,连相熟些的丁善见他,都是见面先矮肩,平白低了三分的感觉。
李景春也没在意,有了总管的名头之后,事情愈发少了些,连门口的通报等事都有人做了,也不是别人,他直接提拔了丁善,让旁人去看门,让丁善得了一个能够通报到内室门口的机会。
如此也算是给他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机会了。
丁善对此很是感激,也不知道他怎么安排的,把李景春房中连打扫带送饭洗衣服等事都包揽了。
对他这份好意,李景春坦然接受,这是宫中的人之常情,若是拒了,只怕才让人于心不安。
这日里,李景春刚端上饭碗,就听得丁善传来消息,说是有人从司设监那边儿捎了消息过来。
司设监到底是李景春的老东家,他放下筷子,问:“有说什么事儿?”
“没什么,好像是有位您的朋友回去见您,没看到人,这才托人捎了口信和东西过来。”
丁善说着递过一个小包袱,包袱有些散,显然已经被打开过了,见到李景春微微皱眉,丁善讪笑说:“这可不是我开的,大约是送过来的时候就检查过的。”
宫中传递东西自有章法,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进入妃嫔住所的,恐怕是在长春宫的宫门口就被查了一回。
散开的包袱中能够看到是一双靴子,还是太监常穿的那种短靴,略比脚踝高一些的长度,暗蓝的布料微微发黑,能够看出些旧色来,不像是好布料,摸起来却还算得柔软轻薄。
“这可是不错的靴子,再过一月,正好穿得。”丁善见到李景春当着他的面儿打开,也没避讳,见了就赞了一声好鞋。
事实上也的确是不错,他们这种人,吃住用都在宫中,宫中的制度一贯是踩低捧高,有地位的还好些,没地位的,分例里该有的东西必然差了一层,同样是鞋子,有的就耐穿,有的穿不两天就破了,但凡缝补,就要有针线上的消耗,再不然就要重新买新的。
看似宫中没什么商贾市场,用钱的地方却是一点儿不少。
李景春也是从无权小太监走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些小细节上最容易体现出来的东西,见了靴子,就想到了陈述,他的干爹就是管理靴子的一个小管事,这怕是他回去看望,没见到人,这才留下东西和口信。
至于落于纸面上的书信什么的,不说陈述会不会写,便是纸笔之物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用的,再者宫中传递文字,也是犯忌讳的事情。
“原是司设监认识的,对方如今到了尚衣监,怕是回去看我,发现我不在,这才托人把东西送过来,难为他记得了。”
李景春说着揭过此事,没有通知陈述自己的职位变动,原来不过是觉得没必要,但对方还特意送靴子来,可见还是看重这份微薄友情的,如此,自己的做法就显得有些翻脸不认人了。
三十年河东四十西,宫中的事情可是说不定的,既然对方惦记,那么,也可捎个消息过去,全当是留个情面儿,后路倒是谈不上。
“怕是看您高升了!”丁善这般说着,脱口之后才觉得有些冒昧,自己捂着嘴拍了个巴掌,说,“哎,我这臭嘴,又说错话了。”
刚才那话可有些挑拨之言。
李景春瞥他一眼,说:“行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过是说常例而已。”
那巴掌拍得,一手捂着嘴,一手拍在手背上,光听响了,只怕红都不红,倒是顺溜,是个意思。
“如此,你就帮我捎个信儿回去好了,我这里也没什么能送人的东西,把这个送去,只说得的赏。”
李景春解下腰上墨蓝色的荷包,从里面摸出两个银锞子来,又拿出一点儿碎银塞到丁善手上,说:“那两个银锞子是上次的事情赏的,你拿去让人转送。碎银给你,该给谁给谁,司设监,我也不认识几个人,你若是有路子,直接送到尚衣监王得福的干儿子陈述那里就是了。”
上次没通报皇帝过来的事情,虽是皇帝进来的时候说的,但后来李景春还是去梅容华那里请了罪,对方不仅没责怪,反而还给了奖赏,因为李景春说了林宝林离开门口时候做出的动作状态。
旁的一句也没提,也没让梅容华小心什么的,主子要做什么,从来不是他们能够插嘴的。
春芳就是看不明白这一点,总觉得自己在宫中时间长,必然懂得多,哪里都有理,林宝林走了之后,她还在梅容华那里买弄过自己的先见之明,什么“就不应该见她,平白生了事端”之类的话,听起来就让人不喜。
做主子的,哪里愿意听人教训,何况还是一个下人的教训。
于是,一次事后,李景春得了奖赏还升了职,景兰轩内来了个迅速顶替了春芳位置的春柳。
若是春芳不能知错就改,恐怕她迟早会被边缘化,彻底被挡在内室之外。
“好嘞,您放心,我肯定给办好了,这宫中,有名有姓的,最是好找。”丁善没有虚伪地说不收跑腿费,这也是宫中惯例,若是什么都没有,才难办事呐。
趁着中午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丁善就去把这件事办了,同样是当小太监,他这位小太监的交际可比李景春广多了,也不知道梅容华是怎样的眼神儿,提拔了李景春这个外来户,而不是一开始分配到她名下的丁善等人。
下午的时候丁善就给李景春回了个话,这是他亲自去跑的,回来的话也说得确切,陈述大约有些惊喜,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过来跟他回话,又送了一双鞋回来。
“您那位朋友可真是个好人,一个劲儿问我您受欺负没,还说他那里旁的没有,一两双鞋还是有的,问我之前那个是不是合脚,目测的总要差一些,还说这双稍微大一点儿,若是不合适了,垫着鞋垫穿,还送了我双鞋垫,可真好 ”
丁善是个爱说的,巴拉巴拉就把话说干净了,还不忘说自己跑了一趟长了见识什么的,从没见过那么多鞋子摆在架子上之类的。
宫中十二监,都是有正经工作的,权责自负,外头人不能随便进入,否则若是搞点儿破坏,谁背黑锅。
若不是陈述领着,丁善也不能进去,这家伙也是会说,李景春那一句话被他弄出一大篇好听的话,这会儿复述出来,惹得李景春微微摇头,说:“他当时笑,肯定是知道那些话不是我说的。”
原主这一点上也是有些冷漠的,陈述这个朋友更像是一头热贴过来想要抱团取暖的,等到原主明白了世情,高升之后,也提拔了一下对方算作报答。
李景春这里,做出的也是差不多的应对,给了他一个向上爬的消息,看着他高升算作回报。
无论是原主还是他,有些事情都是不会说出口的。
“咦,您怎么知道,他当时就是只是笑来着,我还当他见了口信高兴,原来是看穿了吗?”丁善有些意外。
最开始李景春那口气,他还当两人的感情一般,这人是听到他高升了这才投机送礼,哪里想到,若能从几句话分辨出是否本人之口,关系只怕还要亲近些。
李景春摇头笑笑,没再说话,算是揭过此事。
见状,丁善也不多言,各人的私交,问得太多也不好。
不过这双鞋子是大庭广众之下带回来的,不少人都知道了李景春还认识一个尚衣监的太监,景兰轩中便有些注目,春禾是第一个找上来的,意图也简单,走后门买鞋。
从她这里,李景春才知道,这宫中也不是哪个宫女都会做鞋的,如春禾这般,若是不想穿人家的旧鞋,就要自己花钱买,每次都不比买衣服的钱少,有的时候甚至还更贵,人工做鞋,到底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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