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 第43部分

　　　　“诸葛千钧——”我心中默默念叨这个名字。

　　　　“谢谢诸葛大哥了。”大恩不言谢，面对他这份情谊，我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说出最简单的谢谢二字。

　　　　诸葛千钧手一挥，右嘴角飞扬，显得很随意。他的这个动作我感到更加熟悉，我犹豫了一下，慢慢问道：

　　　　“诸葛大哥，请问你是不是长安x大的学生？”

　　　　诸葛千钧一愣，挤着眉头，微微点头。

　　　　“你是——？”

　　　　我笑了，果然，诸葛千钧，长安x院的才子，在一个以理工科闻名的大学中，愣是以历史系学生的身份当上了校学生会副主席，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件桃色事件，闹得全校纷纷扬扬，最后校方将他一杆子撸到底。我在学校基本没有参加什么学生组织，只是远远见过他几面，怪不得我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长安x大，计算机院赵思宇。”我笑着伸出了手。

　　　　他显得有些惊愕，微微和我握了一下手，脸上表情突然显得不自然。

　　　　一旁的警察叔叔一脸震惊道：

　　　　“诸葛小子，你还是长安x大的学生？”

　　　　“你说你，好歹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人，怎么就混到和那一帮乞丐一样了？”

　　　　我和诸葛千钧顿时有些尴尬。我看向诸葛千钧，只见他挠挠头，脸有些微红。

　　　　大学时候，我虽然和诸葛千钧没有来往，可是听同学谈论，诸葛千钧家境不错，本人又是出类拔萃的大学生，怎么会当乞丐呢？

　　　　我将我的疑问压在心头，故意岔开这个话头。

　　　　“诸葛大哥，你看，你对我这么大的恩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咱们校友一场，虚的也不多说，有什么事情，和我打声招呼，我一定尽力。”

　　　　他不自然地笑笑。问道：

　　　　“那个，你现在在北山？”

　　　　我点点头。他舒了口气，微微自嘲地笑道。

　　　　“那就对了，你的车子我熟悉，我还真的没有想到车子里面坐得竟然是你。”

　　　　“你熟悉？”

　　　　“嗯，前几天，你是不是在天桥下面遇见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

　　　　我呆了，警察叔叔之前说诸葛千钧沦为乞丐，我还不相信，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我，我的脑袋中升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既然他对我不避讳这个，我自然想要追问。

　　　　从警局出来，我们找了的饭馆。

　　　　“诸葛大哥，你怎么会这样子？”

　　　　他叹口气，闷了一瓶啤酒，样子无比颓废。他的样子让我想起楚羽，也让我想起曾经的我。我们这些人，曾经是亲人老师的骄傲，曾经是同龄人的佼佼者，可如今，却都混成这般田地。

　　　　“没什么，毕业之后，我就和家里断了联系，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在这个社会，离开了一些东西，我根本寸步难行。”

　　　　“我学的是历史，你说哪里要我这样子的人？”

　　　　“当文员？我惫懒惯了，看到那些外表衣冠楚楚，内心肮脏龃龉的人我就心烦。”

　　　　“考公务员？学校的一个处分直接就将这条路给我封死了，托关系到能在我们家乡谋个职位，可是在学生会呆了几年，那种勾心斗角步步为营的生活我也厌倦了。”

　　　　“我曾经应聘一个图书馆管理员，三千块一月的工资，竟然有十几个人去面试，最后还是录了一个和馆长笑眯眯喊叔叔的妹子。”

　　　　“我也想进博物馆，可是这种地方虽然是清水衙门，可是偏偏有一大堆人想要在这里混个编制。”

　　　　“要我的工作我看不上，我想要的工作人家不要我，这么一耽搁，我竟然发现，在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

　　　　说完，他又闷了一瓶啤酒。

　　　　我叹口气。

　　　　“可是，诸葛大哥，这样子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人总得挣钱吃饭啊。”

　　　　诸葛千钧沉默了。

　　　　我知道我的话或许伤及他的自尊了。

　　　　诸葛千钧，这四个字曾经在我们学校就是个一个传奇，一个家境富足的阔公子，才华横溢，虽是一个本科生，可是对历史的造诣让一些头发花白的教授都赞赏不已。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他，走到哪里都是女孩子眼中的焦点，而他，偏偏又轻浮风流，和女孩子们插科打诨，引经据典，总能将一些严肃的典故说得通俗易懂，总能够将一些深刻的道理讲得明明白白。他的这种行为，得到了一批人的叫好，却也招来一些古板人的漫骂。

　　　　可是，不得不说，他太张扬了，自然找人嫉恨。虽然只是捕风捉影，但是有人说，当初的那件事，就是他学生会的竞争对手背地里阴他。

　　　　而事情发生之后，生性高傲的他，不但放弃了参加学生会主席的竞选，还当众抨击一些人，让校方难以下台，最终和学生会再无牵连。

　　　　我没有想到这样子一个高傲的人，会在喝完一瓶啤酒之后，对我说：

　　　　“你有没有兴趣创业，我现在想跟着一个创业团队干了。”

068悲愤（）　
我苦笑。

　　　　“我可没有本钱去创业。”

　　　　诸葛千钧放下酒瓶子。

　　　　“你的那辆车，也值个小一百万吧。赵思宇，虽然咱们两个没有打过交道，可是我还是知道你的，计算机院的双子星，比我还小一岁，算起来你毕业还不到一年吧。”

　　　　林淼说得真的没错，男人的外在处处可以彰显这个男人的实力，一个开着宾利的老板和一个开着奇瑞qq的老板去谈生意，对方完全是两种态度。

　　　　我略去副总监的身份，只说我是个司机。

　　　　诸葛千钧沉默了，转又哈哈大笑。

　　　　“宇老弟，真没想到，咱们两个混得竟然差不多。”

　　　　看着他一副乐观旷达的样子，我的心却沉到低谷。

　　　　“你知道萧何吗？”

　　　　我点点头。

　　　　“你知道张良吗？”

　　　　我点点头。

　　　　诸葛千钧摇摇头。

　　　　“萧何本是一县能吏，放到现在算是个副市长局长级别的人物，而张良呢？来头更大，是韩国公子，典型的高干二代，本人更因为袭击秦始皇一事而天下闻名。而刘邦呢？乡痞一个，就算当上了泗水亭长，级别也差不多算个乡级。即使如此，萧何张良二人遇见刘邦之后，便倾力辅佐，你认为是为什么？”

　　　　我听说过诸葛千钧的事迹，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了，配合地问道：“为什么？”

　　　　他叹口气。

　　　　“不得不说，人啊，得认命！”

　　　　我有些疑惑了。他继续说道。

　　　　“俗话说得好，性格决定命运，一点没错。萧何勤于政事，后来刘邦曾经感叹‘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不断供给军粮，吾不如萧何’，而张良擅长谋略，刘邦评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张良’。这两个人呢，放在世人眼中，都是绝顶大才，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这两个人这么牛逼，为什么在秦末大家都造反的时候，他们不自己称王称霸，反而极力帮助刘邦呢？”

　　　　“我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原因，其实呢，经过这一年多来的浮浮沉沉，我才明白，自己当初的理解实在是太肤浅了。其实，原因很简单。萧何张良称王必定失败。”

　　　　“什么知遇之恩，什么沛公斩白蛇天命所归，什么刘邦知人善任，全是狗屁！萧何张良十分明白自己的几分几两，一个会做事，一个懂谋略，可是这两个人偏偏都有性格缺陷，他们不如刘邦隐忍，他们不如刘邦张扬，他们也不如刘邦勇敢，他们更没有刘邦的决断。萧何的性格，让他只能做一宰相，而不能做将军，不能做军师，而张良呢，又只能做军师，不能为将军，不能成相国。”

　　　　“这就是人的性格决定命运啊。多少人活得那么累，活得那么苦，其实说白了，就是弄错了定位，适合当教授的，非要从政，善于搞研究的，非要下海，可以当老板的，非要搞金融，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栽到了这上边。”

　　　　果然是人文学院出来的人，又曾经在学生会呆过。听他说了一大通，我插嘴问了句。

　　　　“你的意思是？”

　　　　诸葛千钧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和我碰杯喝了几口酒。

　　　　“很简单，我算是明白了，我只适合做萧何做张良，我得找个刘邦。”

　　　　我挤挤眉头，试探性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适合做刘邦？”

　　　　他哈哈大笑。

　　　　“我可没有这么说，对于你，我只是一知半解。”

　　　　我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开什么玩笑，刘邦可是在无赖阶段，都敢张扬着去一县首富家中混吃混喝，还被首富惊人天人的牛人，而我，只是个被爱人父亲看不起的穷小子。

　　　　我的软弱，我小富即安的思想已经根植在了我的骨头里，这样子的我拿什么去征战四方，大杀天下？

　　　　和诸葛千钧分别之后，我找到了楚羽，简单的和他说了一下我的情况，告诉他我要回北山。

　　　　楚羽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思宇，你还记得她吗？”

　　　　“她？”我疑惑地问道，转又恍然大悟。

　　　　楚羽口中的“她”，就是那个女孩子了。或许两年多的时间，都无法让楚羽的伤痕结疤吧。

　　　　楚羽脸庞朝向天空，这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周身却散发出一种沉重的哀伤，这让本就心情不好的我想要哭泣。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我从野望酒吧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楚羽笑着看着我，我却分明看到长长的两行泪。

　　　　我盯着他，他垂下脑袋，轻轻地擦干眼下的泪水，他嘴角轻咧，看似轻松，看似豁达，可是他沉重的呼吸，剧烈的心跳让我的眼眶无比酸涩。

　　　　“他的父亲暴力地拉着她离开，在那一刻，我看到她期待而痛苦的眼神。在那个时候，我的眼中只有她。什么贫富差距，什么癞蛤蟆吃天鹅肉，什么穷小子痴心妄想……这些恶毒的话语在我耳畔统统消失，在那一刻，我只想将她从她父亲手中夺回来。”

　　　　“幸亏当时有你，我不顾一切的摆脱掉那些人，终于冲了出去，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当我跑出去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一辆黑黑的轿车。在那个夜晚，我的目光仿佛透过了那面深色的车窗，我看到她使劲拍打着窗户，哭泣地吼叫着我的名字。我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那辆车，却最终失败。”

　　　　“就那样，我最后跪在大马路上，听到后面车子使劲鸣笛，我才挪挪身子。那晚，我根本就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第二天我躺在一个长椅上，四肢僵硬地难以活动，我稍有动作，整个人便跌在地上。”

　　　　“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可爱情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吗？”

　　　　“我他么傻了，爱情也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啊。当时的我，浑浑噩噩地不停地给她打电话，我知道，她心中有我，这就足够了。她爸爸看不起我，那我就努力向上，现在互联网行情这么好，凭我的能耐，我难道不能出头吗？”

　　　　“我虽然沮丧，我虽然痛苦，可是那个清晨，我依旧对我们的感情分外坚定。我相信，外界的阻挠只会让我和她的感情更加坚定。可是——”

　　　　“思宇，你知道吗？当电话终于拨通，她告诉我她要见我的时候，我觉得我整个人如同吃了兴奋剂。却没有想到，当我满怀欣喜赶到那个咖啡厅的时候，却看到她旁边坐着一个男人，我还来不及说任何一句话，甚至，我还没有走到她的面前，她就冷冷告诉我：‘这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我和她相恋两年多，从来就不知道她有个未婚夫！我当时便想要追问她，可是她却根本就不给我这个机会，转身就走，我大步上前拉她，却被那个男人拦住。我拿起桌上的酒瓶就想打他，可就在这时，旁边冲出好几个人，一下子将我按倒。”

　　　　“就这样子，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被捂住嘴，连声叫喊都发不出。”

　　　　“而她，扭头之后再无转身。”

　　　　楚羽变得激动，声音也变得悲愤嘶哑，整个身子不停地颤抖。

　　　　我无法安慰，听着他的讲述，巨大的恐惧笼罩在我的心头，我虽然口中说着离开北山，可是在我内心深处，我并没有离开北山的心。我那样说，只是想给我的亲人朋友一个安心。然后我独自寻找林淼，我不信林淼会对我无情，我相信林淼在病房里的无动于衷一定有所隐情。

　　　　可现在，我动摇了。

　　　　一个女人，已经无动于衷了，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楚羽猛地灌了几口啤酒，呛得他直咳嗽。

　　　　他抬起头，流着泪。

　　　　“思宇，然后呢，她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从此之后，那个号码就变成了停机。”

069抉择（）　
楚羽呵呵笑了，笑得那么狰狞，一张脸上，悲愤、憎恶、哀伤、惆怅交替出现。

　　　　“那条短信，一个字一个字的刻在我的心头。”

　　　　“‘我们两个不般配，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我看着楚羽又打开一瓶啤酒，他的这个样子让我心焦。

　　　　酒能浇愁吗？不能！

　　　　可为什么这个时候的我们总是想要用一点酒精来麻痹自己呢？是为了让自己的神经放松而说出那些长久压在心头的话吗？

　　　　楚羽站起身来，在天台上来回不停地走，他身体中仿佛苏醒了一头猛兽，它的力量无处释放，变得焦急狂躁。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的分手竟然如此突然。”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的恋情竟然以一条短信结束。”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以为我已经拥有她，可是她却可以走得如此干脆，她走之后，我甚至找不到一丝途径和她联系。”

　　　　“我们两三年的感情，原来一直就靠着一通电话，她电话停机，我找不到她家，我找不到她的一切！”

　　　　“她就像个梦中人，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给我快乐，给我幸福，然后突然无影无踪！”

　　　　“思宇，我受不了啊！”

　　　　“那一刻，我才发现我连个屁都不是！”

　　　　“我告诉我自己，那条短信不是她发的。我告诉我自己，她一定是被她的父亲给软禁了。我告诉我自己，她会重新联系我的。”

　　　　“于是我走过这么多的城市，一直保存着那个号码。我神经质地将电话时时刻刻放在手边，我对电量分外敏感，我生怕她万一哪天给我打来电话我会错过，我时不时就要掏出电话看看，我害怕我不小心让电话关机，我害怕一次意外的碰撞让我的电话发生损害。在送外卖之前，我每天都要自己给自己打几通电话，好让我知道，我的电话还能打通。”

　　　　“有一次，我在火车上给我妈妈打电话，说得时间有些长了，提示欠费，那一刻，我觉得天就要塌了。我生怕接下来的一分一秒她会联系不上我，这就是为什么那次我急匆匆地让你帮我赶紧充话费。也在那之后，我过上了双号生活。”

　　　　楚羽的声音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时而悲愤，时而自嘲。我在一旁听着，早就觉得眼眶发酸，他如此，我难道不是一样吗？

　　　　楚羽猛地扭过头，一张脸在夜空下黑的如焦炭，看不到一丝生气，仿佛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他浑身散发着的绝望、痛苦让我的心砰砰直跳。

　　　　“那段时间，我每天在期待与失望中度过，一个月、两个月，我发现我的勇气早已耗尽，我的希望早已扑灭，可是我不甘心，我仍然时不时地期待着。半年、一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我慢慢地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