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次镇天王为周患准备的一应严密规制便足以看出这位一方手握重权的王爷对周患的重视。
不仅台高五丈有余,其上站立守巡的是足足四十位府上门客以及姜颜舒亲自调教出的精锐之士,其下监刑防止他人劫刑的护卫更是是镇天王府的三千府兵甲!
不知是不是初阳太盛的缘故,令苏瑾妾的脸色显得有些发白,她低低念叨。
“叶大人和管大人不是说,镇天王要将患哥送还给我们吗,为何又是如此兴师动众?”
徐烨一笑,似是在减轻胸中压抑的心理负担,半认真半玩笑的说。
“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白送,也得付出一些代价,留下一些东西才是吧。镇天王的脾性,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搞不好这一次,咱们几个人中,会”
他话音一转,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十姐,我要是未能活着回去,你们”
“别说这样的话!”苏瑾妾忽然叱道,阻止了徐烨继续说下去,“有十姐在,一定不会让你死在前头!快看,刑车到了!是患哥!”
徐烨极目看去,果不其然,苏瑾妾的视线尽头,铁栅囚车内,木枷锁链中牢牢束缚的一人,满是血污,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肩上,远远看其身影,正是周患。
苏瑾妾依旧不放心,拉着徐烨想方设法的复又靠近了些,终于确定那渐行渐近的刑车上,形容狼狈的软坐在一角的人正是自家患哥。
强忍住胸中狂喜与悲愤交织的复杂情绪,她一拉徐烨,二人一前一后,飞速撤出人流,沿着林荫小路朝着密林深处行去。
没有人看到的是,就在周患的刑车驶入在场百姓群人视线中的同时。
一袭浅衫薄衣的倩影,轻轻地落在野望南城头的堞垛矮墙上,抬手低眉遥遥打量着行刑台的方向。
伸手一探,城下一株三四人高的柳树倏地一阵轻微的摇晃,而后一根细长足有数尺之长的柳枝被她凭空以内气折断。
虚手一张,一收,借用内气扬起的气劲引动周遭气流剧烈一抖,而后那折断的柳枝便弹入了半空,被她粉嫩修长的玉手柔柔的捏在了掌心。
她吐气如莲,轻轻吹去柳枝首端因折断而溢出的些许汁水,一张吹弹可破的娇俏玉脸上漾着水波般清浅的笑意。
“周患嘛,我寻不见周夜城,难道还寻不见你嘛?”
天边的骄阳逐步洒落,气温渐暖逐热。
一缕火红的日光照在那娇俏倩影的身后,野望的城楼上,满是横七竖八躺倒的守城甲士。
少数在无声呻吟打滚,多数则是动静全消魂飞天外。
第186章 山雨欲来()
野望城南,密林深处。
有一外容恬朴的农家小寨,枯木桔梗折枝为栏。
院内开辟出一方土地,种有菜蔬花草,旁侧竖有桃李二树,二树树荫遮凉之间,有一座毫无装饰的简陋三层小楼,楼梯甚有弯折磨损之处,踩上去噶吱吱作响。
生活在如此小院,别有一番情调。
远处淅淅沥沥的水声绵密入耳,身在小楼第二层静看眼前茶盏中浮色、蒸气的叶司丞神色轻松,眼神格外专注。
管随卿一身轻飘紫袍,满面惬意的斜靠在躺椅之上,折扇呼扇呼扇地吹着风,似是全未把院外即将掀起的一场惊涛骇浪放在眼里。
而坐在主位不断用手指敲着桌子的小皇帝的状态与前二者大相径庭,甚至截然相反。
他紧张的额角鼻翼爬满了紧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红。
不知如此静候了多久,姜补天首先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对着猛然抬起头直视过来的小皇帝点了点头。
小皇帝“唰”的一下从椅上站起,管随卿有意无意的与回过神来的叶司丞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站起身,走到房间正中的桌案前。
在姜补天后,孔太飞,云冲,苏瑾妾,徐烨四人依次步入,均是面色凝肃一丝不苟。
徐苏二人在桌案的野望城详图上详细的指出了镇天王于行刑台处的布置,一丝一毫也不敢遗漏。
叶司丞看出徐烨的状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虽然脸上的肌肉绷紧,但眼神微有些凌乱涣散,不由轻轻以指尖触了触对方的手背,“徐将军这是怎么了。”
像是被他这么轻飘飘的一点戳中了脑海中某些关键部位,徐烨倏然睁大了双眼,手掌重重一拍桌案,动作之大,声音之响,惊动满堂所有人都将诧异的目光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徐烨忘我的抬眉惊道,“我我我想起来了!十姐,我在当年的座北侯府,见过那匹胭脂马!”
这一抬眉可不要紧,险些撞上一侧管随卿的头,管随卿笑着躲过,反问一句,“什么胭脂马,竟如此重要?令徐将军失神如此之久。”
徐烨搔了搔头,这才想起屋子里这一群人可怕的地位背景,顿觉失礼,对着苏瑾妾眨了眨眼睛。
“是卑职唐突了陛下,请陛下责罚!末将因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挂心许久未能全心刺探敌情,实在有负重望”
云冲突然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小皇帝插口,“徐爱卿言重了,朕并没有怪罪之意。”
却听云冲对着小皇帝施了一礼,“还请陛下恕臣失礼再多问一句。”
小皇帝忙道,“云卿有问便问吧,不必在意朕,朕学识浅陋,只是一旁观之人,实在是插不上嘴。”
众人随着小皇帝浅尝辄止的客套一番,云冲急急的转换话头,正色问徐烨道,“你方才说,你见到了当年在侯爷府中出现过的那匹胭脂马?”
叶司丞察言观色,看出云冲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一双猫眼精光一转,“云将军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云冲有些吞吞吐吐,眉梢眼角写满了不确定,他又一次看了徐烨一眼,似乎想要最后确认一下对方带来消息的准确性,组织了一下语言。
“陛下,叶大人,管大人,事先商定好的布局可能要发生些许改动了,我们可能不单单要和镇天王抢人,还要和她抢人。”
“她?”小皇帝不解。
苏瑾妾经云冲一句话点醒,面上露出恍然,而后迅转惊惶。
“那是她的马!糟了,患哥现在身负重伤,若是落到她的手上,即便不死也绝没好果子吃有些麻烦了!”
不说管叶一众如何准备劫刑,此时的野望城行刑台前已聚集了数不清的人流,人头攒动,目光交汇在被推上刑台的周患身上。
人潮隐起纷纷议论。
“哎?那是谁啊,杀个头还这么大排场?触犯周律的乱臣贼子还有这样的奢侈之容,真是毫无天理!”
“就是啊,凭什么给他一个贼子这么大的脸,还有王法吗?”
“滚你爷爷的!你们都他娘的瞎了狗眼了?!”
身后飞来一脚,一下子将方才出言不逊的二人给踹出了人群,激得烟尘四起。
四周一片哗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人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满面怒容的瞪视身后,但见后方站着一彪形大汉,一身正装,乃是标准的大周军甲,红风衣,月影甲,脚踩虎头战靴。
“这一脚,踹你们不分善恶,不辨忠奸!”
“愚昧之徒!那囚车上待行刑的,乃是前不久为沧北抛头洒血的周帅!你们这群乡野懦夫竖子只会妄加论断,有辱英雄之名,信不信爷爷我剁了你们的脑袋喂狗!”
其中一个从地上站起的评论者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毫不退让的站前一步。
“你放屁!镇天王爷早已张榜全州,周患算的什么英雄!盗用军中神器军令,妄自带兵,这不是欲图谋反是什么!别看他这一打赢了,回过头来打的就是咱们了。”
另一人也道,“就是就是,镇天王爷这是在替咱们老百姓着想,让咱们后顾无忧,去除乱臣贼子!”
说着,二人竟然振臂长呼,“杀了贼子周患!杀了贼子周患!”
许多受镇天王榜文所遮事实所迷惑的百姓纷纷效法,民众中竟迅速的掀起了潮水般的呼喊,至于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则是闭口不语,气氛显得分外紧张。
那军甲大汉顾盼四方,大生无力之感。
民间俗语有云,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一个明晓真相的人又能如何,只能眼看心中崇敬的周患即将沦为镇天王的刀下之鬼而毫无办法。
怒视不停呼喝的百姓一眼,眼神充满失望的远看周患一眼,不忍再看,长吁短叹的退身走开。
心中升起一丝属于无奈的明悟。
座北侯爷,末将终于明白为何您会死了。
周帅,末将区区一普通小卒,实在无力救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您一腔热血忠骨付与冤屈。
大周,气数将尽啊!
不远处的野望城头堞垛上站立的俏女子似乎听到了百姓间汹涌如潮的口号,似乎看到了那背走军士的无奈,嘴角竟多了几分笑意。
那笑意,充满辛酸苦楚。
一个普通军卒都能够看出来的事情,天下间更多的人不会看不懂,一旦周患公开问斩命丧镇天王之手,又会有多少军卒多少武将多少人因此而绝望寒心呢?
换而言之,周患在战后成功在军中树立起的威信无疑是大周的一根定海神针,若是他也像当初的座北侯一般死于非命,这大周前途将重归黑暗。
她眼神淡淡的看着行刑台下的三千镇天府兵,手中折枝倏地脱手而出,轻飘飘的射了出去,目标,直指行刑台!
第187章 江湖有女,柳叶可退三千甲【1】()
镇天王自华贵马车上走下,手扶车辕,眺望高五丈有余的行刑台。
身边一位名为常清流的门客上前,道。
“王爷,一切已安排妥当,只待有人出手相救了。”
在镇天王数以百计的内家子门客之中,常清流的实力可以称得上是数一数二了,虽然尚在临三重境巅峰的瓶颈处挣扎,但毕竟早年补虚,登临四重境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再加之平素颇通溜须拍马之术,算得镇天王身侧极得信赖的一员亲信。
前次在野望设伏抓周患时,他另被镇天王安排了其他事宜,并未在与周患交手的二十个内家子之列。
故而也并未看到周患一刃断城的威势,此时一见那兵斩大辽主力十数万的周患不过是眼前囚车上的狼狈之徒,心中便不免有些小看,更对平素将周患雄姿夸成传奇的几位门客生出了鄙意。
正当他斜视周患时,周患竟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微微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透过乱如鸡窝垂下的发丝间,夹带出一缕悍不畏死的杀气。
常清流身子一震,心跳突地少跳了一拍,揉了揉眼睛。
周患复又收了目光,闭上了眼睛。
是幻觉吗
一个待斩之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威势?
一定是看错了!
常清流挺起胸,带给自己一些自信,一脚踢上囚车铁栅,顿时响起“哗”一声,整个囚车跟着颤动。
“起来!”
周患不耐的伸展一下腰身,木枷附着、铁锁绞缠的手掌抹开挡在前额的乱发,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刺目的阳光,没有看常清流,而是看了看规制超然的行刑台,突地呵呵一笑,嘲道。
“姜老王八,你还真是看得起周某。”
常清流一声“少他娘废话”还未骂出口,镇天王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退下,而后镇天王打开囚车锁,亲自将周患拉下囚车。
周患有些受宠若惊的笑笑,“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得姜老王八搀扶,何德何能呢。”
镇天王挑了挑眉,听出周患话语中阴阳怪气之味,轻轻冷笑,凑近周患沾染着泥污血渍的右耳,用仅有他们二人方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言语。
“周患,本王可以放你走,甚至可以将你送还给一会儿前来救你的人。不过,你若想要卓幼安活着,就把少宗澄给本王原封不动的送回来。否则,本王保证,来日你就会看到你那位爱将的项上人头挂上城头!”
周患低“哦”了一声,脸上带起不加修饰的惊讶,“你敢放老子走?不怕老子带着沧北军灭了你的镇天府吗?”
“为何不敢,你一武夫,有何所惧。”
“哦?姜老儿,你当真不怕死?”
镇天王眼含深意的凝视周患片晌,“怕死,但不怕你。你,是杀不了本王的。”
“如此自信,嗯那不知在你眼里,有谁能杀得了你?”周患忽问。
镇天王笃定地说了三个字,“你不行。”而后整整衣袍,推了周患后背一把。
常清流十分自觉的揽住周患手上的锁链,强拉着周患走上行刑台的台阶。
场中登时弥漫着周患脚镣的“哗啦”声。
周患重伤在身又有负重,步履十分缓慢,在常清流毫不客气的推拽辱骂声中,浑身伤口牵动的阵阵发痛,但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在思考方才与镇天王的短暂对话。
为何他要放我走?
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他灵台甚是清明,可即便他想破头脑也实在没有想到任何一个被镇天府放走的原因。
就当他一步迈上台顶,强行被其上的四五十位侍卫拉到断头刀前,按倒在地,等待午时三刻明正典刑时,他的心中突然有种古怪的直觉。
这种毫无征兆直觉告诉他,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吃力的转动脖颈四下寻觅,直到看到了野望城头方向,盈盈站着一个黑影,聚精会神看去,模糊的看清了那是一个女子身条。
他不知道那是谁,甚至不确定自己见过对方,可他却能认定带给自己古怪感的人正是这个站在那里不知多久的倩影。
等待死亡的时间十分漫长,尤其是屠刀就悬在脖颈的时候,是个人都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
但听过镇天王方才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他真正冷静下来,内心全无波澜,反而神思深远,想起了一些深藏脑海久远的往事
那时,侯爷还尚在。
那日,有个衣着薄裙,头罩轻纱的女子骑着一匹胭脂快马入得座北侯府,那日,似乎是侯爷第一次失了冷静,就连侯夫人也是第一次露出厉色,失态于人。
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脸渐渐与远方那个衣袂飘卷的倩影合归一处合二为一。
是她?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脑海的几乎同时,他望见正是自己直盯着的那个方向,一道柳枝直直破空飞来,速度奇快无比,只是数个眨眼间竟已到了眼前。
随即那柳枝如同钢针一般“喀”的一声钉入了行刑台顶端的石面内,瞬息间蛛网状的裂痕呈扇面形态扩散开来。
整个行刑台都随之剧烈一震。
折枝之威如此,其人内气之深,可想而知。
周患暗道,无愧是无一师姑的亲传弟子,这一门折花手,堪称臻至化境!
江湖评句,“一刀一尺一飞花,一剑一叶一风沙。”中的一飞花和一叶,分别指当年天南一叶遮天门尚在时的少门主花前柳和首席高手叶止。
后遮天门毁于一旦,叶止不知下落,他的独创绝技叶非叶因此而失传于江湖数十载。
多年来有无数的人要求武甲阁更换武评句,重新将前六位高手排位,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武甲阁对此一直持有坚持态度。
花前柳于五十年前封圣,北固山除发出凡尘,自命无一师姑后,这“一飞花”的名头也并未被武甲阁换而取代。而是将此名号继而赋予了无一师姑门下第一弟子,现今天下足以排进前五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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