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赵雪贞在灼灼目光中,低着头爱抚一般摸索着书轴,一步一步走到房间正中。
展开长卷,露出其间洋洋洒洒一幅长篇书法。
她佯装着痴迷的在上面她也看不懂的飞白笔法所书的千字藏冰曲上看了又看,而后,复又很是气人的在自己丢弃的废纸上重重踩了几下。
如此动作,无异于在打那些称赞她而针对宇车敬杰的宾客的脸。
“这书法,实在是太美了!小女的拙作放到眼前简直都是不堪入目,烂如尘泥了。各位叔叔伯伯,你们说呢?”
在满座由弱转强的附和赞同声中,赵雪贞再次得意洋洋的看了看依旧笑意不减的宇车敬杰。
宇车敬杰回了女孩儿一个充满谢意的表情,便转过头去,眼神中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光。
其中似有不忍,似有温馨,似有愧疚,也似有戾气。
尽管他心性奇佳,竟也难以遏制住心中不平的浪潮。
距离雨仪最近的杨煦平李长情所在宴桌始终未发一语,各自浅尝辄止,举杯慢饮,相互致意闲谈,仿佛全然没有被外界吵扰一般。
雨仪悠悠瞪了女儿一眼,将女儿推入主桌坐下,结束了这场闹剧。
袖尾轻摆,仆从穿出,一根香最先呈上,随后手捧托盘酒肉,菜肴道道入席。
正在所有人不过刚刚尝过第一口饭菜时,宇车敬杰忽的站起身来,聚气在喉,朗声问雨仪道。
“雨姑姑,城主身在何处,小子敬杰有一桩要事相商。也希望满堂宾友,能为敬杰做一做见证。”
雨仪素来温柔的脸上倏然泛起厉色,摇了摇头,“你不必说了。我不同意,夫君更不会同意。”
赵雪贞和满府宾客的眼中都出现了疑惑之色,有些大致看清楚形势的人则是心惊胆战,低眉并不作声。
“娘亲,敬杰哥哥若有什么话,就让他说嘛”
雨仪全没理会她,“阿杰,别让姑姑难做。你知道,有些话,是泼出去的水,你说了,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一连串倒吸冷气的声音。
江湖上谁人不知扫雪客有位夫人,拥有人世间两样极致。
极致美颜与极致温柔。
这般神色俱厉的模样,即便是赵雪贞也没怎么看到过。
探雪城,主峰。
无论寿宴如何紊乱,远看主峰如深潭静水,似乎唯有石子坠湖,才会激起涟漪。
而细细看去,其上云雾蜂拥如潮,旋涡状疯狂涌入立剑阁中。
不出片刻,整座立剑阁便被云雾缠绕成白蒙蒙一团,根本看不清其中情形如何。
立剑峰在这一刻,恍若一座沉睡多年逐渐复苏的巨人。
一道道纵横密布,融入雪中难以辨清的莹白色光束如同巨人的周身经脉,一一闪现。
光束浑如血流倾注直冲顶峰,又如百河汇海声势浩大。
短短呼吸间,这座没有生命的巨人,就真正苏醒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四座巨人般的山峰挺起自己傲然的身躯,露出铺天盖地的莹白色光束纹路。
几乎与此同时,三道身影,以奇快无比的速度攀越主峰,逼至主峰顶,最终停在了隐入浓雾中的立剑阁前。
二百章小结【与正文无关,可以跳过】()
转眼间,也写了二百张了,很多感慨,故事也在一步一步展开,一步一步走向成熟,在我看来就像是一个还没有长成的孩子,真的感谢每一位能够耐下心来看到这里的书友。
我从不认为自己写的文能有多好,甚至觉得其中有很多数都数不清的问题,它没有那些让人爽的心血澎湃的装逼打脸,也没有让人望而兴叹的外挂奇遇,这些或许能够红极一时,但却从来都不是我想写的。
自始至终,我想写的,都是一个丰满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有活的灵魂,都有各自不同的故事,情绪。
每个国家,都有各自的能人异士,都有各自的野心算计。
这个江湖,只要有侠义二字,就不会有终点,代代相传。
这个庙堂,只要有欲望人心,同样也不会有终点,充满斡旋诡谲。
我知道可能我没有那么强大的文笔能力来支撑我真正完成这个野心,但我会一直努力下去。
二百章了,在我看来,故事不过开了一个头,因为我还有很多很多情节没有写到,我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写好,但我能够保证我会一直写下去,真正构造出一个属于我,属于我们这本藏冰的每一个书友的世界。
一路走到这里,或许成绩总会让我感到迷茫,感到自卑,却从来没有让我想要放弃过,无论有没有人继续看下去,我都会为了这个理想中的世界,奋斗到最后的终点。
再次感谢那些能够耐下心来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我会倾尽我的全力用更加精彩的故事送给你们,谢谢了!
至于更新问题,最近可能更新变慢了,因为很多方面都已经进展到最关键的位置上了,我不敢走的太快,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但我敢保证,每一张的质量都是绝对靠得住的!
谢谢大家!
第167章 袖手人间变换【4】()
仰视天穹,碧空如洗。
俯视天南,万类俱寂。
曾经有人说,天南的天,一向很蓝,探雪城的天,更是澄澈不似人间之色。
在此地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扫雪客,第一次如此沉静的欣赏着这片天空。
他站在全天南的最顶端,看到了没有云雾阻碍,看到了没有飘雪相衬的天,心,从未这般安然。
他突然想以一语回应古人,这天空,确实很美,却美不过夫人的俏颜。这土地,确实很美,却美不过爱女的甜笑。
得此亲近之人,夫复何求?
不知为何,从前他看不开放不下的许多事物在此时,全如破碎的枷锁碎成齑粉遗失在历史的大潮之中。
人间百般喧嚣动荡,无尽红尘,刀枪剑戟,野欲难测,不过弹指匆匆,皆如尘埃。
自此,他不再想牵涉天下之事,不再想干预兴繁荣辱。
只想携着发妻爱女,静静站在这微含雪意的山风中,袖手看人间变换,以寄余生,以待终老,足矣。
这世间,少了我赵殊离,也同样会有另外一个人撑起这片天的。
站在他旁侧因为担心弟子而时不时望向立剑阁方向的老人仅仅拿余光扫了一眼,就明白扫雪客心中在想些什么。
像是嗟叹般呼出一口浊气,老人忽然开口,“说实话,你能想开,小老儿很是满意,非常满意啊。”
“从前以为你远离世俗,不愿过多理会江湖庙堂各方之争,是因为愤世嫉俗,是因为不满于世道对涯祖,对阿城,甚至是对小十二的摧残。”
扫雪客浅淡的笑纹中掺杂着释然的光芒,“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才是最明智的那一个。”
“你没有看破表象直达本质的明智之眸,却又一双最为毒辣也最为深刻的眼睛。”
一直站在角落没有说话的自诩癞头老鬼的孙老忽然似是感慨的道。
“江湖啊,就像一潭泥水,涉足其中,无论你怎么挣扎,都会越陷越深,以至最终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
“人间事,同样如此,虚名,权柄,野心,名利,荣华富贵,人情冷暖,都是你在泥水中因挣扎而鼓起又涨破的气泡,终归变为空空如也,一场虚妄。倒不如撒手不管,落得个轻省自在。”
“你爹那老头子早就看破了这一切,这才远遁高山静水肆意逍遥,再不问世事。”
“或许,道家所云的得道升仙者,便是这样,明明在人间,却已非人间之人,这不岂不升仙之效么。”
老人神情古怪的审视他几眼,嘿嘿一笑。
“想当年独扛撼剑一脉,立志取代探雪城剑统地位的老剑神孙洗庐,变成了如今这个锋芒全消的瘦老头。老孙头儿,时隔一个甲子,小老儿竟有些认不得你了。”
“怎么?只允你更上一层楼,便不准老鬼我也高瞻远瞩一次么?”孙老挠了挠满是疮斑的头,“到了咱们这个岁数,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不,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看开。”老人反驳。
“你是指,金老王八?”孙老挑了挑眉。
“是啊,小老儿与他也算多年故交,早早为他爻了一卦,他这一辈子,只怕永远也不可能踏足这一步了。”
老人分外惋惜的将目光转向大辽的方向,仿佛隔着千万里之遥,看到了那个正在为与周交手而开始了布局的金刀王金遂康。
“一代刀王,选择弃了刀,就再也不是江湖人,再也不是,自由身。”
扫雪客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幽幽一叹,似是认同老人所说,轻轻点了点头。
“普天之下,能为弟子做到这一步的人,不会很多。若有人问我,为了弟子的志向,能不能弃了掌中这柄伴随了大半生的剑,我绝不可能像他这般回答的如此爽快。”
孙老也道,“站到他那个位置的人,不会缺少魄力的。见惯了人情之冷,他竟还有这一份挚真之情,可敬,可敬啊。”
扫雪客道,“江湖中,又少了一个难得的对手。”
老人啧啧两声,黄牙外翻,露出一抹招牌笑容。
“这个江湖,总要改朝换代的。名为赵老爷子老孙头儿的时代过去了,名为扫雪客金刀王的时代也将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属于小老儿的宝贝徒弟的时代了。”
孙老鼻间嗤嗤一声,“老混球,你就对你这个弟子这么有信心?”
“若没有信心,小老儿又怎么会请出你这个老鬼。”老人眼神下意识的回到立剑阁的方向,“小老儿的野心,可是很大的”
“两个甲子前天下最强的行剑大家孙洗庐。“他看向孙老,孙老听到这个称呼面上微微有些动容。
“而今江湖独掌剑统的行剑大家赵疏离。”他又转向扫雪客。“还有小老儿。三人为师,教授同一个弟子。他若是再不学有所成,咱们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老祖宗。”
孙老眉峰一颤,“老夫并没答应帮你带徒弟。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江湖首位是一个未补四虚先升一重的傻小子。”
“你个老头子在地穴里蹲了这么多年,能知道什么?”老人意味深长的掸了掸袍袖,“他的四虚未补,是小老儿和老窝囊算计好的。”
“什么?你疯了?你这是在断送一个孩子的前程!”孙老不解的道。
白天,还是黑夜。
黎明,还是黄昏。
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仿佛躺在了一团棉花中,浑身吃不上力气,眼皮重俞千斤哪怕竭尽全力也无法睁开分毫。
水,他想喝水。
于是下意识的张开了嘴。
紧接着,他便感觉耳口鼻腔突然被一股难掩的压力填满,不知何物的气浪如同倾斜的瀑布没有半分停留,直接冲破牙关与喉管的最后一层阻碍,源源不绝的钻入体内。
恍若野火烧不尽的野草,在体内春风吹又生,嫩芽破土而出,生机层层叠叠。
就在方才,周倾送走登峰求药的小家伙后,一个人走入阁内坐在桌案前,重新抛却杂念继续阅读。
可变故突生,莫名其妙而来的力量将他送入了一片黑暗
令他手足无措,沉沦其间不知所以。
第168章 三师授道,万般一剑雪褪三分【上】()
茫茫的黑暗中,周倾静立良久,不知前路在何方。
一刹那,他的心底出现了一种分外奇怪的感觉,熟悉,非常熟悉。
痴呆的四下顾盼,心念电转。
这是哪里?为何会让我生出熟悉之感?莫非从前来过?
脑海中乍起一道雷霆电光,四周金光大放,黑暗顿消。
刺目的光芒射透眼底,带来一阵刺痛,周倾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缓和半晌这才试探性的睁开。
视线渐渐聚焦,朦胧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神话般的景象。
无尽的恒河,蜿蜒的大江,以及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横纵十八的棋盘,看起来半点也不出奇,却又骇人听闻。
此时此刻,星罗交织的棋盘上,赫然立着三个人。
其中两个,他认识。
至于另外一个,看上去长相毫不出彩,甚至还有几分丑陋,头上长着层次不齐,纵横交错的癣斑烂疮,衣着十分简朴,黢黑的老脸皱纹数都数不清。
遥遥一看,与初次见面时老人的形容相差无几,根本看不出是个高手。
但能与老人和扫雪客并列而立的人,绝非善类
周倾在孙老的身上来来回回看上数次,暗暗乍舌。
最令他感到震撼的是对方的那双眼睛,明媚清碧的宛若画卷一般,隔着如此距离,他都能够从中读到清明舒爽。
就在他以为眼前三人会如同上次一样看不到自己的时候,老人侧过身,满含玩味的向周倾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眼前一花,目眩神迷。
他没有看清楚老人是如何出手的,但不过弹指呼吸的时间,他就站在了老人的身前,三人的中央。
孙老有些失望的打量周倾,撇嘴道,“这就是你老混球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宝贝弟子?老夫就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你费心之处。”
说着,他环顾周遭景象,眼中神光刹那发生了些许转变,出神半日,怔怔的回过头。
见弟子张了张嘴想要发问,老人给了一个住嘴的手势。
师威在上,周倾皱着眉,停住了卡在嗓子中欲吐不吐的话语,不声不响的站在旁边,纵使心中再多疑惑不解,也只能吞咽回肚子里。
扫雪客抬眉张望浩大棋盘,浅笑浮上嘴角。
“你你们把棋局根植在了他的体内?疯了,真是疯了!”
孙老这一辈子经历的所有大风大浪都没有眼前景象带给他的惊动更加剧烈,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直视老人,似乎是在等着老人给他一个解释。
老人环抱着双手,看也不看他,对着弟子道,“徒儿,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这里是?”周倾摇了摇头。
“这里是你的体内,大江水为血气,恒河沙为内气。而这棋盘,则是穿插在少阳经和少阴经间的一道隐脉。是小老儿和扫雪客最后能留给你的东西。”
“留给我”周倾依然不明不白。
“倾儿,你先不要多问,这棋局究竟为何物,你师父和我都无法替你解释清楚,这个答案,还是要你日后慢慢寻觅。”扫雪客接口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一侧旁听的孙老终于回过味来,拉着话说到一半的扫雪客压声道。
“探雪城千年气运的绝大部分被你灌入了这个小子体内,老混球守护了这么些年的辛子棋局也被你们以这样的手段给了这个小子,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扫雪客深深地看了孙老数眼,用惟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声音回复。
“殊离膝下仅有一个贞儿,她的性子你也知道。依你看,若殊离走了,探雪城交给她,能撑多久?”
“什,什么?走?走去哪?老爷子都还没驾鹤仙去,你为何就想到了这个地步”
“因为殊离和家父不一样。”扫雪客顿了顿。
“家父他可以安享晚年,可以神游四海,可殊离不能。藏冰山隐入须弥,冰川化作尘埃,衍生树黄运树双双现世,接下来需要面对什么,你不是不清楚。“
“即便天下动荡不安,也总会有归于一统的一日,这些又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