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很轻微,但周倾能够确认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就是剑意!
难道这张进酒亦是一个剑客不成?
李长情见张进酒出手了,犹豫一瞬,侧眸看了看杨煦平,发觉杨煦平也在看着她,目目相接,各自会意,也不招呼其他人,脚尖一点。
“刷!”
“刷!”
两声次第响起的锐响,在空荡的阁中激起回声,如石入静水,涟漪相撞,浅浪荡涤。
裹挟着月白色剑光的半轮秋,悍然破鞘而出,剑鞘被她随意后掷,晏闻声仓皇抢步接过剑鞘。
绣眉一抬,便看到出鞘之剑势如破竹,半空稍一动,带起一地银河。
耳畔又起欢快的细风轻吟,桃李春风,如沐朝阳。
心跳一停,眼中泛起明亮之光,心道:好舒服的感觉。
侧眼看去,竟是杨煦平的徐风亭也出鞘了!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徐风亭,天下公认二十七名剑之二十。
曲晋北固山之下有一徐风亭,传言筑于大铸剑师公丕泶之手,而公丕泶筑此亭,就是为了铸造一柄集自身铸剑之术于大成的神剑。
为此,他寻觅天下良铁神银,终在蓬莱东南的一座无名小岛上寻到春风最盛之地,并择其中最经柔暖洗刷的青铁石十块,历经十春之季,附以桃李千年之木为柄,炼春时百花之水浇着。
剑成时分,徐风亭周遍生桃花,迅起春风,鸟语虫鸣更甚以往。
公丕泶喜不自胜,特以徐风亭命之为剑名。
此剑自出世以来一直被曲晋皇室公丕家当做国宝保护在皇城银库,二百年前曲晋一位皇子混迹赌坊,痴迷酒色不务正业,因府中之财全部输光,不得已派人到银库偷银偷物以耍,可每次依然输成两手空空。
曲晋有许多国宝级的珍品都是自那位皇子手中败出曲晋的,现今广布天下各地,此事被曲晋皇室列为奇耻大辱严令封止。
此剑正在输品之列,后辗转被杨家祖上得到,奉为传家宝一脉单承。
徐风亭,是名剑榜中人尽皆知的性暖之剑,亦有人称之为春剑。
而半轮秋,则是赫赫有名的性寒剑,称之为冬剑并不为过、
二者一春一冬,一暖一寒,一如银河泻地,寒凉刺骨,一如冬雪化水,暖意融融。
二者可谓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古词有云,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而在暖寒交接之际,再添入一把有如大漠黄沙的锐锋,扫雪客所遇之危可想而知。
三位同时出手,后面紧跟着的便是一众江湖小有名气的剑客,一一展露出看家本事,电闪前冲。
攻势来自四面八方,毫无死角,周倾自问饱读剑法心经,但若将自己代入到扫雪客的位置,他想破脑袋也根本想不出有哪一记剑招能够摆脱危险,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无解之招,尽管自己没有看过扫雪剑的剑谱,但他也知道,扫雪剑再厉害也不可能有一退十四的力量。
恰此时,周倾凝神盯着那柄腾上半空的恨长禁并未注意后方,忽感怀中一震,一个通体长直黑漆漆的物什便被人强行塞了进来,他下意识的抱住。
来不及低头看去,背后一阵大力传来,臀部剧痛,似乎是被什么人重重踹了一脚,整个人凌乱狼狈的飞入场中,其方向,正是扫雪客与十四高手交锋之处!
第145章 小吴钩,恨长禁【中】()
张进酒眼疾手快,扬起黄沙“当啷”一声,隔空击落连鞘当空的恨长禁,身子一拧,轻飘飘的收住了前冲之势。
为了给扫雪客留一些退路,张进酒并未动多少力量,甚至还留有气力等待扫雪客面对极危时能帮衬帮衬,故而此时收手并未有力量反噬之感。
但毕竟刚刚发力又收手,气机转合未再生,想要救周清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后的高手们都是拼尽全力的出手,那去势如泼墨的剑意数个呼吸间就会逼至扫雪客眼前。
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江湖人,知道江湖规矩,但凡动真格,必是倾尽全力。
更何况他们要面对的还是一方巨擘,剑道权威,心中的压力与紧张更让他们难以小觑,就算是李长情和杨煦平这样在江湖独领一方的霸主在真正和扫雪客对弈的时候也不敢有任何的马虎。
想要回撤出手的力量,就完全不像张进酒这样轻松了。
一眼看清楚那狼狈的身影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所有人都一齐选择了收手,即便是会遭受内气反噬,他们也没有半分犹豫的选择了停手。
可惜,去势太急,收之太难。
劲风扑面,剑气刺脸。
仅仅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感受到的气机就已经让身在半空的周倾无法喘息了。
莫说他根本就挡不住那些卸去九成的剑招,即便是能挡住,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任谁被天来一脚踢入半空,都很难有所防备,在全无注意的情况下,这除去张进酒在外的十三剑对于一重境入门的周倾就无异于一座鬼门关了。
两方对垒,一方迅速收手,另一方的扫雪客周身压力顿消。
老人负手立在后方,满意的对着众高手的方向微微颔首,心中暗暗评价道:人以类聚,果然不假。
转而看着周倾直直飞出的影子,心中有些无奈,心疼。
他这一脚,着实踹的不轻
周倾手舞足蹈的翻入了场中,怀中的东西却在挣扎中越抱越紧,感受到火辣辣如九天烈阳冲向自己的磅礴之气,他眼睛一闭,心跳都在这一瞬停了一下。
这一刹,面临死亡的万分紧张化作了一团热切,他心中似在说:我这是在为赵城主挡剑!
想到这里,他竟然破天荒的丢去认命之思,睁大眼睛直视眼前的剑招,这些,都是江湖一顶一高手的全力一招啊!
最先看到的,自然是已经收尾的醉黄沙之沙,薄如蝉翼,轻若青丝,泄如夜雨,动若飞鹤,表面柔若无骨,实则强胜大江破堤。出手时刚猛无匹,骤起杀气。
周倾的心底莫名升起了“外圆内方”这四个字,他觉得用此四字来形容醉黄沙的招式最合适。
打眼再看,他忽然发现,方才那黄沙洪流带着蚍蜉撼大树一般的凌厉气势,明明就是剑法中的“行剑”之威,可此时收手之时所用的又是刀法中“转刀”之劲。
一出一收,一刀一剑,毫无违和,毫无生硬,圆融如意妙到毫颠!
周倾恍然大悟,沙与水一般无形无骨,只要有外物加以操纵,那就是心想何态就是何态!
想出剑,沙可铸剑,想出刀,出枪,出棍棒,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如此类推似乎放在剑法上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剑道中最正统传承的古剑诀撼长亭势和大行关二典中都有记载,“剑极于至,不立剑诀,不动生根,催木成剑,折花出杀,摘草举撼,起手大行。”
撼剑和行剑是修剑的两种不同的基本功,是最早分出派别的两种练剑之法,譬如扫雪客,在初试练剑时所学便是行剑之法,后来自创扫雪剑法也离不开行剑作为基石。
举撼和大行便是二法的顶峰,亦是传承数千年的古老剑道的顶峰,以扫雪客的道行,已经可以做到起手大行的地步,无愧于权威二字。
但即便是他,想要做到古剑决所载的“摘草举撼,起手大行”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二者格格不入,分道甚远,可这一刻,周倾却从张进酒的黄沙中看到了二合为一的可能。
随心所欲,无形无骨。
剑法剑道,也未尝不可无形无骨!
这种想法刚出现,即如瓦釜雷鸣,晴空霹雳,一发而不可收拾。
推翻前论,撼剑与行剑并非最正确的剑道!
剑道本为天道自然之道之分支,岂会分出两支各行其是?
如果换作别人,是根本不可能有此想法吧,修剑者,修的剑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过数千年的锤炼打磨早已经是不可能被推翻的绝对经验。
高如扫雪客都是行剑出身,辛子圣也是撼剑出身,他们这种层次的人都没有做离经叛道之事,他一个小小娃儿哪来的口气说出“推翻前论”这样的话?
但世间事,总是这样,巧合之下出奇绝。
周倾无疑是能够推翻前论的极好人选,原因有二。
其一,他自小熟记典籍,身为天下一等一的书阁,道德阁中所藏虽然均是所谓“道家典籍”,但也是不可能没有撼长亭势和大行关这样本源基础的书的。
道德阁内所收纳的还是已经经历无数岁月变迁的最初手稿,绝世孤本呢。
初阅读时,观内有几位对剑道有所研究的道士也曾经劝过周倾,二法不属同宗,如果周倾想要练剑最好还是择其一者而从之,否则就是好高骛远,二法都难有大成。
可周倾那时候需要的十万道家典籍为根登上小孤山,他也更没有想到未来会成为一个剑客,全部不分彼此,囫囵吞枣的大吃入腹。
二者,在立剑阁中,扫雪客和老人也只吩咐他将阁内典籍全部记下,最好还能够将之融合在一处创出万般剑,周倾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二位剑道出神入化的高手都没有提醒他二法选一。
这不是二老的疏忽怠慢,而是用心良苦
此时此刻,老人将他踹入场中当然也不是谋杀亲徒为老不尊,是让他能够深刻体会众剑客身上所拥有的剑意,深刻领悟醉黄沙这一手黄沙功夫背后的门道。
果然,周倾在面临死亡之际爆发出了全部的精神潜力,不仅思路清晰分明,还能够近距离的把十三道剑招尽收眼底。
十三剑招,有行剑,有撼剑,李长情和杨煦平都是行云流水,天马繁星的行剑客,其他者则以撼剑为多。
为什么这些高手在合力出手时其泾渭分明的招式能够如此默契的将扫雪客囊括其中?
因为天下之道,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
说时迟那时快,描述虽然缓慢,但实际周倾也不过只是观摩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心中的念头观点万分清晰!
恰在气机抵至周倾瘦瘦小小的身子的同时,镂心刻髓隽在心底的辛子剑三字忽然宛若金色血液一般,顺着体内血流之脉浅浅转了一周,而后破胸而出,毫无征兆的钻入手中所抱的黑色物什中。
黑色物什不受控制地自手中飞起,速度奇快无比。
耳畔响起扫雪客的一声闷哼,凭空脆鸣,恨长禁夺鞘而出。
万分之一秒后,恨长禁与那黑色物什几乎同时定格在周倾的身前,冥冥中倏起一抹涟漪,那十三人泄去劲道的攻击就被两个明晃晃的死物生生挡了下来!
黑色物什通体一阵鼓荡,包裹其外的丝帛寸寸碎裂,暴露出其内黢黑长直,状若加大号黑色实木镇纸的躯干。
张进酒初见就已经看出老人的东西是个宝贝,这一刻完全看清,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呼一声,“是小吴钩!民间传说竟是真的!”
第146章 小吴钩,恨长禁【下】()
“小吴钩”三字破口而出,遭受内气反噬的诸位江湖头目险些遏制不住体内汹涌的气血。
几名实力较弱的均是喉头一甜,直接喷出一口鲜血,顾不上擦拭嘴角血渍,眼睛均都直勾勾的盯着那自周倾怀中冲出的黑木。
现场一时唯有混乱有力的心跳之声,一针落地,其声亦可轰隆。
如击重革的闷响击碎静寂,周倾痛呼一声,重重的跌在地上,脸先着地
为周倾挡下致命一招的黑木与恨长禁在周倾以身抢地后似是失去了全部的力量一般,坠在地上发出两声脆鸣。
闻声者皆是一愣,那黑木看来只是一方长直木块,怎会发出金铁相击之声?
周倾皱着眉头,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踉跄着站起身,一张细腻的脸蛋上青紫相间,眉头皱成一团,令人视之不由莞尔。
被当众踹飞的周倾没有多想方才感悟,而是第一时间回眸望去,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狠毒
而后,就撞见了露着一口黄牙的老人在嘿嘿直笑。
最先回过神来的李长情冷冷将剑拄地,面容清寒,挑眉看向稳稳站在周倾身后的扫雪客,“好一个剑道权威呐,站在一小儿身后,欺我等不会伤及无辜吗?”
杨煦平极少言辞,那张时时僵硬的脸与掌中徐风亭的温暖柔和堪称云泥之别,此刻他的脸上难得现出了怒容,可见心中之怒已至极点。
以小儿之命破招,逼得他们全部收了招,行这种阴狠无耻之事来换一个破招而胜!
他们心中都在怒骂着:扫雪客为了区区一个“剑道权威”的薄名居然能做出如此之事!
这一刻,众人心底都有了一个定论,外人说扫雪客大仁大义,颇具大侠之风,仅是假象,扫雪客实则只是一个寻衅无礼,沽名钓誉,以他人之命换己命之辈。
一旁早将老人和扫雪客的意图揣摩清楚的张进酒看戏一般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并未开口替扫雪客辩解正名。
心说:赵窝囊啊赵窝囊,你这维持了三十余年的好名声恐怕今日就要毁于一旦了啊。平素你也是个神机莫测之人,此次居然会用如此一个蠢方法来胡闹嘿嘿,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解决。
众人投视过来的森冷目光焦点处,扫雪客回之以淡然一笑,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举到胸前,向着在场诸位微微抱了抱拳,“殊离谢过诸君不吝赐教助小徒悟剑。”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过后,扫雪客的身影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了原地。
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动作的,更没有人看到他人在何处。
遥看场内的老人沉吟数下,拔腿寥寥几步,竟似缩地成寸一般,闪身到了周倾的眼前,大手握住弟子的肩膀,“徒儿啊,随小老儿来。”
周倾皱眉不解,先是被老人踹了一脚莫名其妙钻入杀阵,后又是老人要将自己带走。
莫非师父在戏弄我不成
再看老人面带的古怪笑意,周倾只感觉一股寒风凉飕飕的吹遍全身,悄悄碰了碰比平素足足涨了两圈的臀部,这也太狠了
想到这里,萌生退意,哪敢再跟老人走。
他夹着肩膀摇着头,张口便要拒绝,老人抬手一掌拍在弟子的脸上,“敢摇头?反了你了。”
生拉硬拽着将愁眉苦脸的弟子带离了立剑阁,晏闻声笑吟吟的倚着阁门对着周倾做了一个鬼脸,挥了挥手。
阁内重归寂静。
张进酒好奇的四下顾盼了一下,并未看到扫雪客的身影,“赵窝囊,少耍故弄玄虚这一套”
话到一半,他戛然停住语音,他注意到了李长情等一众人等脸色发生剧变,就连回头打趣周倾的晏闻声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
恨长禁骤起一丝淡淡的剑吟,细微却厚重,仿佛冥冥之中敲起一面巨钟,威严,沉郁。
剑身人立而起,带着无法止住的颤动。
扫雪客的声音仿佛天外飞来似的直入心府,“古有圣贤大士,上启混沌,下阖平川,历外门之道,创内门之功,精身炼体,吐纳呼吸,行卧坐举,皆可修行。”
“后伏皇立世,晓通根骨,中分阴阳,爻兴八卦,理顺天成诸道,统而御体,可内观捶气,补虚升境,自掌自躯。流传今世称之为人之道,经数千年周流生息,大道兴隆昌盛,英杰辈出,各觅人之内道,通根骨转四经,精心二府轮轮自周天,共分四境。“
“一重照心,鼻观口口观心,心表如一。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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