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门一开一合间,赵展匆匆来亦匆匆去,赵卫晗停止擦剑的动作,将剑归入鞘,一抖袍衫站起身来,将剑平放在身后的一方桌案上,眼神复杂的盯在火炉跳动的焰火上。
慢慢咽下一口吐沫,他似是自言自语道:“宇车敬杰,是你么。”
拳因握得太紧而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骨节脆响,他眉峰一紧,眼神犀利,“我绝不会让你将大小姐带去宇内的!”
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荡,似是自我安慰着道,“主夫人也不会的!”
随即,他转身坐在桌案前,翻开扫雪一字剑的剑谱。
从前他由于天赋出众而有幸被赵疏离传授过两招,如今终于能切实的学习到这部旷古绝今的剑法,心中的兴奋刹那盖过了愁绪。
把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抛诸脑后,细细看起。
云东,庶州,姬岭。
赵梦缺和燕杵兴带领五千军卒和救济东南三国的粮草,快马加鞭行了十日,这才驰入庶州境内。
座下马不堪重负,军中干粮也有些不足,众军士满面疲色,他二人强忍住心中归国的强烈念头,在姬岭停下休整。
清晨时分,燕杵兴便领着一百军士入城去购置更换的马匹和众军士的干粮。
赵梦缺则是在择地停军后,亲自带人在山林间打来野味,准备午时饱餐一顿,以舒缓数日下来的饥肠辘辘和疲惫。
支起火堆,架上行军铁锅,林间骤起炊烟袅袅,肉香远飘。
恰此时,一人一骑扬起满道尘土自不远处直直奔来,众军士登时警戒,个个眼神一转,握住兵器。
但毕竟对方独独一人,或许是路过,他们只是看了一眼后便收了目光,并未放在心上,继续着各自的交谈。
“领军者可是赵将军?”马上人一勒缰绳,停在军前,聚气在喉朗声问道。
“是。”赵梦缺听到动静,在三名甲士的簇拥之下亦步亦趋的走了过来,他细目打量一下对方的装束,一眼便知那是探雪城的莹白劲装。
视线落到对方那张充满了风尘的年轻的脸上,凝眉辨认半晌。
“这位小哥认得我?我看小哥有几分面熟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他话刚说到一半,那年轻人急急的一摆手,飞身下马,走到赵梦缺身前,抬手自怀中摸出一部卷宗,默默推给赵梦缺。
赵梦缺低眉一看,那卷宗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一字剑”,换做另一个人是根本看不出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的,但赵梦缺却是如遭雷击,愕然当场。
天下人只知人间有扫雪剑,却少有人知扫雪剑法共分为五部,一字剑正是扫雪剑的第一部。
魂牵梦绕二十年之久的剑谱突然出现在眼前,赵梦缺再怎么沉得住气也难免露出失态的痴像,愣怔许久方颤颤的翻了翻。
不用多看,他便知晓这一部剑谱是真品!双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风拂面颊催冷意,无声无息的,喜悦的泪水如同山野清泉汩汩流淌。
“赵城主终于认可我了?”赵梦缺喃喃道。
“嗯,这是师父让我亲自交到将军手上的。”
赵梦缺不紧不慢的用衣袖擦拭泪水,丝毫不在意身边还站着一群军士,听到对方的话,双眸大张,“阁下莫非是赵城主的亲传弟子?敢请教阁下名姓?”
“我是赵卫辞,赵将军收了剑谱,快快随我离开庶州!这里不宜久留!待到了安全地方再多说不迟。”
赵梦缺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周围,还未开口,被他调去外围和前路勘探的几名探子便同时跑了回来。
“报!将军,四方有不明人马飞速靠近!”
赵梦缺一惊,“人数几何?”
“仓促一看,不下万余!”
第125章 举城共宴()
赵梦缺眉头一蹙,有些讶异道,“不下万余?”
他下意识的将手中剑谱牢牢抱在怀中,侧目看了赵卫辞一眼。
对方刚刚说过“此地不宜久留”,话音还未落,探子就发现周围出现了不明人马,这是巧合吗?
但看对方风尘碌碌,坐马又是自家兄弟周患的雪夜流星,刚刚升起的疑虑又淡去不少。
精于兵战的他,虽然在从前的作战中并没有打出过特别出色的战役,前沧北军十一个营中也惟有他所在的第八营通天龙部名气最低,但他往往都是敌方最不想碰到的对手。
这全赖于贯穿全部作战战法中的“诡异”和“权衡”四字,古兵法中他运用最为纯属的便是“兵者,诡道也”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没有其他几位兄弟那么优秀机敏的智慧,有的仅是略高一筹的分析能力和最复杂的思维。
放在平素的生活中,他会因为一些小事而昼夜失眠,想之又想。
看似毫无存在感,却总能最先从盘根错节的蛛丝马迹中寻找出一个极其切近真相的答案然后深深的埋藏在心中,仅在他人问起时才会一带而过。
方才他看似在和赵卫辞打着招呼,实则心中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来自探雪城,看似因一部剑谱喜极而泣,口中却始终没有忘记旁敲侧击着对方的身份。
毕竟事态摆在眼前,他明白现在不是再多询问的时候,呼道:“庶州地图何在?”
赵卫辞抬手阻拦,“不必,我为将军算计过了,东行十五里,可避来军。”
“东行十五里?”赵梦缺向东方影影绰绰的青山翠柏望了望。
他身侧有个曾来过云东数次的甲士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神态有些飘忽不定地犹豫数次,欠身对赵梦缺道:“将军,去不得啊!那边是莫须山的方向!”
赵梦缺眉头皱紧几分,“莫须山是什么地方?”
没有听到回答,但看到身边的甲士对于这个他从未听过的地名产生了溢于言表的畏惧,赵梦缺心中盘算,眼神深深地在赵卫辞的脸上停了停,心一动。
“给燕将军留下记号,全军向莫须山方向前进!探马再探,给我探清所来人马的目的何在。”
先前提出异议的甲士见军令已出,脸色惨白的退后几步。
全军迅速整装,踩灭火堆,齐齐上马,运着粮车纵马疾行而去。
战马飞蹄扬鞭,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不远处的古树上,一道身影自茂密的青葱嫩叶中走出,站在树冠上向着赵梦缺远去的方向眺了眺。
一张丑陋干瘪的黑脸上堆满了暗淡的愁思,他自言自语着,“探雪城的人有了麻烦,帮还是不帮?”
空气中飘过一个声音,他的身子已经随之消失在了原地。
“当然要帮。”
昶州,野望城。
午时将到,城内一派盛景。
镇天王摆下百桌大宴,整个昶州内,凡是与州内官员搭上边的人几乎都被邀请在列。
周辽一战中幸存下来的百姓也受到了镇天王格外的照顾,家家户户都有打着镇天王旗号的军士来分发粮食和肉食。
百姓无不欢呼雀跃,为镇天王歌功颂德,宣扬美名,对这大部分老实本分的百姓来说,安定与生存便是一切,镇天王给予了他们这些,就足以笼络到他们的心。
当然,也有在战火中受到牵连或是眼光高着的人,对镇天王马后炮的做事行为深恶痛绝,他们是绝对忘不了当初镇天王面对拓跋无涯的铁骑那兵败如山的模样,更忘不了昶江以南被血腥屠杀的三座城池。
如果不是周患带领沧北军从中斡旋鏖战,横扫敌军十五万主力,现在的昶州恐怕也是大辽的领土了。
也正因周患的军功太过傲人,其在百姓口中的呼声俨然有盖过镇天王的趋势,这自不是镇天王想要看到的,尤其是最近几日,他一出军营,听到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人几乎都是周患的名字。
每听到一次,胸中的杀机便会愈加强烈几分。
终于,盼来了这一日,这足以让他兴师问罪的庆功之日,也是他布下天罗地网,想要一举擒住周患独揽功名的日子。
如果周患来了,必然会落入自己的手中,如果他不敢来,当然也就证明了对方的怯弱,证明了对方甘心臣服在自己的权威之下,没了和自己争功争名的石子挡道,他一样可以达成目的。
这绝对是两全其美的必胜之局,镇天王为此一夜无眠。
晨光微曦时,他便命少宗澄亲自带领一千亲兵携着日前就备好的酒肉到沧北军中犒赏全军。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这是在让少宗澄盯住了沧北军的动静,一方面拉拢军心,而另一方面也要看一看周患这方是否有了什么安排。
少宗澄等人没有发现的是,就在全军忙着搬酒置菜畅饮,军中嘈乱不堪时,一双眼睛正静悄悄的盯着他和他手下亲兵的一举一动。
少宗澄询问过几位军中品阶较高的将士周患等人的下落后,这才放下心来举杯说了一番慷慨激昂,鼓吹镇天王之名的陈词,与军共饮。
他从将士处得到的消息是,周患半个时辰前已带着孔太飞和卓幼安二人骑马赴宴去了。
野望城南门城楼上。
一个身穿沧北战甲的五品守将正襟危立,他知道越是普州同庆人心懈怠之时,他的守城之责就越是严峻。
眼睛一眨不眨的停在下方,看着川流不息的昶州官员在城口验过身份令鉴和镇天王的请帖后依次入内后,脸上也难免多出了一丝笑意。
远处,三缕马蹄声绵密入耳。
守将睁大双睛仔细辨认半晌,大笑着一晃身,亲下城楼躬礼相迎,见他如此,南城门的守军们一阵躁动哗然,还未入城的人也被这员守将的动作所吸引。
待他们看清楚遥遥奔来的战马上端坐的三个人,无不露出畅快钦敬之色,纷纷半躬其身。
周患见状翻身下马,低低招呼孔太飞两句,将马缰交给卓幼安,大踏步走至城下。
“末将已在此恭候周患主帅多时了!”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他背后的一众军士齐刷刷高呼一声,“我等野望守军,恭迎周患主帅!”
周患仰天大笑,一扶守将,朗声问道:“我的请帖令鉴一样都没有,诸位将军可否放我进去呢?”
全军大笑,守将直起身子,近距离看到周患那张刚毅中正,不怒自威的面孔,心神都是剧烈一跳,“周帅玩笑了,我等岂敢阻拦周帅?”
话音方落,原本水泄不通地人群中自动裂开一条道路,让出一条足够周患三人通行的路。
“谢过了!”周患豪爽一挥大袖,“老孔,幼安,咱们进去一会镇天王爷!好好喝他一场!”
第126章 杀机毕露【上】()
孤帝四年九月四日,昶州宴。
城心,大江楼。
作为整个昶州最高等大气的酒楼,大江楼足有三层,酒桌不下百数,可在镇天王看来,依然不够,于是乎,宴桌不仅排出了楼门,更占据了大半条街道。
此之宴,可谓极具宴席之盛,整个昶州各大酒楼的一等庖厨无不忙碌在大江楼内,饭香菜香千里皆闻。
站在三楼雅间内,凭窗四望,淡看下方万人空巷,人人依照身份位阶就坐的景象,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到在南边的街道上传来沸沸扬扬的呼喊声,他才有些动容了。
向着后方挥了挥手,一个亲卫凑到身侧,他低声吩咐了两句什么,对方回了一句,“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手。”
镇天王闻言点了点头,“宗澄不在,你们都看紧点,今日之事若有一丝差错,本王教你们提头来见!”
那亲卫一躬到底,面容纠紧,毕恭毕敬的说道:“是。”
镇天王将身上赤黑两色相间的一品王服正了正,袖尾一弹,露出两条黄色长龙吞吐日月的纹样。“正主来了,本王也该活动活动,亲自去为他接风了。”
随即整座大江楼陷入了混乱的沸腾,满堂已至将近数百的宾客不约而同的将头抬了起来,目光直视从楼阶上一步一步走下的镇天王,眼神各异,有尊敬,有鄙夷,更有期待。
楼外的惊呼声如同坠入水中的石子,轻轻一动,便激起千层巨浪,人潮仿佛干涸的大地迅速皲裂,分列两旁,三个人衣袂飘飘,腰胯配剑,飒飒直来。
为中者,面带浅笑,威杀逼人,一张脸,鼻直口方,端庄正气,颔下碎须零星,眉心怒容内蕴,双眸虽有笑意,却寒如坚冰,直入骨髓。
一身白衫,腰系七尺靛青盘虬带,风吹如青丝飘扬,洒洒似笔,夺天征剑意逼仄轻起剑吟,薄如淡纱的白衣下是钢铁一般笔直的脊梁和令人瞠目结舌的坚实肌肉。
正是周患。
为左者,身高过丈,皮肤黢黑不见光,其容彪悍,身着亮银色轻甲,形如一尊黑铁塔一般给人以睥睨一切的威压。
为右者,年轻俊逸,朝气蓬勃,眼神坚定锐利,手扶佩剑,隐有杀气外泄,紧跟在周患身后,宛若臂膀手足。
在场凡是知道他身份的人无不另眼视之,四侠山一战彻底将其名推上了军中的另一顶峰。
走在正中的周患掏出一张拜帖递给街旁侍立督酒的镇天王府老管家姜颜舒,朗声道:“念出来。”
俗语有云,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镇天王这样的封疆一品王的管家。
姜颜舒自然饱受尊敬,不免心高气傲,见到眼前人冒失无力的动作,心中有些不悦。
但他城府极深,知道此时的场合特殊,无数人在看着,只得收了怒气,云淡风轻的接过,扬手展开拜帖。
看了看一众围观的昶州文武,他慢吞吞的逐字念道:“前座北侯下沧北军七旗营主,现沧北义军主帅,周患。”
一众宾客无不哗然色变,谁都知道自从镇天王来到沧北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前沧北军的名将全部驱逐发配。
若非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拼死守护府门,就连都狼城座北侯府的府门牌匾也早就被镇天王卸下更替了。
有镇天王在的沧北,但凡与座北侯三字有关的人或事无不遭受到最为不公平的待遇,慢慢的,座北侯和前沧北军也就慢慢沦为了镇天王耳中的禁语了。
无论周患在战场上如何声张座北侯的名号,但在镇天王面前,在镇天王宴请的昶州官员面前,他竟然如此大肆声张这个应该被遗忘的身份?
这绝对是镇天王不能容忍的事情。
因为,在沧北,只能有一个真正的统领者,不是座北侯,而是镇天王。
这是大忌!
在场者都有种目瞪口呆的感觉,下意识为周患捏了一把冷汗。
姜颜舒的眼角带起了嘲意,似乎已经将眼前的三人看成了三个死尸,口中的话还在继续着。
“前沧北军二旗营主,现沧北义军副帅,孔太飞。”
“沧北义军主帅副将,卓幼安。”
“应天王之邀,特来赴宴!”
周患一扬眉,呵呵笑道:“声音像个娘们,你没吃饭吧?”说着,他一把抢过那封拜帖,转手丢给孔太飞。
近处的宾客们更是惊骇欲绝,被周患的一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坐在远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的人推搡着朝这边拥了过来。
大江楼内也同样掀起了轩然大波,个个挤在窗前楼口看着姜颜舒青中透紫的脸,偷偷莞尔。
“给他看看,什么是男人。”周患此话说来平淡,却灌注了内气,让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没有议论,没有交头接耳,只因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口干舌燥地咽了一口唾沫。
孔太飞像模像样的清了清嗓子,鄙夷的在姜颜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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