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火,自取身亡,灯灭人灭,瞬息时。
刀光终于带着日暮的残阳散尽,周患拓跋无涯二人双双狂喷出三口鲜血。
拓跋无涯背后见骨的伤口外翻,内气一空,再也没有半点力量可以控制住伤势,血液井喷一样哗哗滴落,他软塌塌的瘫在地上,所枕的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眼睛痴痴的在不远处的元莫直身上停留一时,再又转向周患,长长一叹,剧烈的喘着粗气,再呛出一口血,面如金纸。
“周帅本帅输了吗”
周患已经呆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因为他害怕只要自己一动,那么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就成了现实
面对拓跋无涯耗尽生命的拼死一击,他使出了辛子剑的绝杀试,可终究输在内气不足,弱了一筹,九日同天最后的力量,已经身负内伤的周患根本不可能挡下。
那一刻,他想到了倾儿,想到了侯爷,想到了妾儿,一生的画面在眼前一闪即逝,他以为他死了。
如果死了,那现在呢?倒在自己眼前的人是谁呢?
为什么?大哥!为什么会是你?
呆怔了不知道多久,周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看着半个身子不知去向,胸骨与五内几乎裸露眼前的龙洐意,他面色僵硬,手掌慢慢的摸上那被刀芒撕裂的脸庞,抚摸着那渗人的白骨与仅剩不多的血肉
龙洐意七窍都在淌着紫黑色的鲜血,喉咙尚在,但也无法发出声音,他抽搐着,刀芒摧残后独留下的一只眼睛中竟现出几分充满温情与死灰的柔和,他只剩下了一口气,一口卡在嗓子中难以吐出的气。
活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念头让他吃力的抬了抬仅有的一只左手,他想要再摸一摸弟弟的脸,可是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手缓缓抬起,在坠落的瞬间被周患死命的抱在怀中。
握着那只手,周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不顾满面的泪水,抽泣着喊到:“大哥!我一定救的活你!你他娘的混蛋!别睡啊!别睡啊!龙洐意!你敢先走一步,我他娘饶不了你!龙洐意!”
徒劳的呼唤,撕心裂肺的呐喊,换来的是一只冰冷的手,和一只虚张的灰色眼眸。
周患趴在龙洐意血肉模糊的胸口上,放声大哭。
战争,无疑是惨烈而残酷的。
后世的史书中对这位将一生都奉献在战场上的将军的死只写了一句话:座北侯周夜城下一旗营营主龙洐意,承田谷一战奋勇身亡,年五十岁。
没有多余的描述,没有多余的军衔,只有一句简短的座北侯下一旗营营主,却似乎能够将他一生的光辉与功名全部书写
第116章 师父,弟子可以出师了吗【下】()
孤帝四年八月二十四日,周辽二国足足持续了数月之久的一场大战将近尾声。
赤辉如血,丹阳初绽。
周患搂着龙洐意的上半身,乜怔当场,痴然如梦,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战场。就这么坐在原地,没有动作,脸上的表情却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冷静。
侯爷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没有哭,因为那时他身上的担子重若泰山,时局与危机感根本不容许他去哭泣。
现今大辽主力铁骑如瓮中之鳖,名将拓跋无涯瘫倒在眼前,他感觉肩上的压力似乎松了一层。
当龙洐意真正死在他眼前,他只觉得很累很累,十五年的隐忍与折磨在这一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干草,世界似是要崩塌了,脑海中一片空白,重伤的疲惫与丧友的悲恸令他无力再从地上站起。
人近五十,莫名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脸上的泪竟然止不住了,人老了
哥哥啊,咱们兄弟里少不了你,你怎么就去了呢,留下这一堆烂摊子,老子以后和谁商量对策啊?混蛋!老子的庆功酒都已经备好了!你他娘的给我回来啊!
一道鬼魅一般摸不着踪迹与来源的身影静默着立在了拓跋无涯的身前,金刀王面色平淡,冷肃,全无喜怒,眼神中不知道是什么在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拓跋无涯能够感觉到体内抽丝剥茧一般逐步离自己而去的生命力,浑身无一处不痛,但他面色同样平淡,即便是看到了那个令他充满矛盾的人,他精致如女人的脸蛋儿上依旧淡然。
还没开口,身子突然一抖,随即就感受到了来自于师父身上的温暖,剧烈有力的心跳声跳动在耳畔。
四十多岁的人在师父的怀抱中却没有感觉一丝一毫的不妥,师徒连心的感觉如同年幼时一样,真切,清晰。
绵绵不绝的内气自背后的大手上冲入体内,拓跋无涯像是突然有了力气。
身上的伤在甘霖一般的浑厚内气抚慰下轻松了不少,心中的倔强,心中对师父的不满都在那近在咫尺,熟悉已极的面孔前消失一空。
终于,他喊了一声,“师父。”
金刀王笑了,尽管他的眼角泛起了潮意,“儿啊,和为师回家。”
拓跋无涯的伤势已经太重,纵使强如人间之最的金刀王也无力回天了。
金刀王收紧手臂,眼神一凝,无形的内气在他的身周汇聚,元莫直躺在不远处的身子被其托起,轻飘飘的飞了过来。
他身子一侧,将元莫直背在背上,斜斜睨了坐在地上浑然未觉的周患一眼。
“师父”拓跋无涯的声音很低。
金刀王明白拓跋无涯的意思,低低叹了一声,“我不杀他,他这样的男人,死在老朽的手上是对他的侮辱,本王,不会再杀英雄,而要在战场上真正的击败他。走吧。”
拓跋无涯闻言,不由得僵了半晌,面露狂喜,“子可知师,师亦知子了,师父”
金刀王摇了摇头,抱着拓跋无涯,背着元莫直,失了踪迹,他不是不想救下大辽的精英铁骑,而是不能,一方面因为探雪金刀之约,而另一方面,是对战士的尊重
辽兵,命定的归宿,正是这片战场,这方山谷。
管随卿立于承田谷的谷口上,遥遥看着金刀王渐行渐远,“啪”的一声打开铁骨软玉扇,抬眼盯着正中偌大的一个“儒”字,独立一时,朗声大笑着,收扇远去。
在场军士很快从先前的震撼中脱离出来,周军自动分出军士在将周患包围在中,护卫安全。
“杀”字出口,周辽两国之军再度战于一处,北方蓦地一声炮响,孔太飞粗犷的厉吼炸响。
“杀!生擒拓跋无涯元莫直者,赏金万两!”
原本还算针锋相对的交战在孔太飞领军加入后顿时呈现出了一面倒的局势,辽军迅速溃败,但无人张口喊降,即便主帅不再,他们也依然扛着本国战旗流尽最后一滴血。
不多时,苏瑾妾也带着军士纵马奔来,但战斗显然已经结束,零星的军士正在打扫战场,她发现其余更多的军校都在山谷正中整齐列阵,弃枪卸盔而立,岿然不动。
一丝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从周围的情况可知是自家的军队获得了胜利,可现场的气氛全无胜利的雀跃之情,反而分外沉重。
她一蹬鞍桥,自马上飞奔下来,三两步穿入军阵,一眼就看到了周患的背影,忍不住呐喊一声,“周帅!”
那呼声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龙洐意,泪水夺眶而出,她顾不得形象,直接飞奔至冰冷的尸身前,伏地痛哭。
沧北的战火,停了。
沧北军,大胜。大辽深入沧北的十五万铁骑无一幸免全部覆灭,其中还包括辽皇用十年心血积攒起的五万红渊铁骑,此之一战,大辽国力大损。
金刀王脚步一顿,四下一看,他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距离大辽还有多远,平生第一次,他恨自己没有生出双翼,没有办法直接飞回釧亭。
听到了拓跋无涯在怀中一声低哼,他的脸色倏然难看起来。缓缓蹲身将两个弟子平放在地上,一向云淡风轻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额上微露汗意。
所幸声音还算镇静,至少在拓跋无涯听来,师父保持着一贯的威严,“就到这里了,徒儿。”
“就到这里吧,师父徒儿还有两句话要说”拓跋无涯的声音很虚弱,若非金刀王耳力惊人,根本听不清楚。
“嗯,为师在呢。”
惯享天光,经历过一辈子大起大落后,金遂康自问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事情能够触痛他的心了,然而听到弟子细若蚊蝇的临终之语,他再也止不住心里剧痛,涕泗横流。
拓跋无涯的眼中焕发了些许神采,强自振奋精神,微微将身子挺了挺,断断续续的道:“弟子与师父的嫌隙生于父帅一案,生于座北侯灭门一案,也将终在此时,徒儿,永远是金刀王的二弟子,永远永远。”
“徒儿曾经失望过,怪过您不明白您为何要用那样阴狠的手段灭了座北侯一门不明白您为什么不理解我可方才,徒儿明白了您冒天下之大不韪,灭了座北侯的门是为了徒儿吧您冷落我也是希望我能名正言顺的兴兵伐周吧”
“一直,是徒儿错了”
泪水落在他的脸上,他笑的很开心,“您心里不止只有大师兄,是有我的”
金刀王佝偻的脊背不住的战栗,泣不成声,唏嘘着忍住悲意,他揉了揉弟子的额头,“在为师心中,你一直比歌儿更令为师骄傲。”
“那师父,弟子可以出师了吗?”生命走到尽头,拓跋无涯充满希冀的看着师父。
似乎在那一年,初入金刀门的小家伙问得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吧
时过境迁,三十多年光阴流转,当年的孩子成为了金刀门的二弟子,成为了大辽的青年俊杰,成为了为承父志封气从军的一代名帅,可他,依然是自己的弟子。
“你,是我金刀门第一个出师的弟子!”金刀王声音颤抖着,一字一顿道。
拓跋无涯重重点头,泪花一漾,双眸微阖,魂断神消。
金刀王只如五内俱焚,“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坚如磐石的内气霎时紊乱,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原本黑白参半的发丝骤然全成华发
第117章 书中玄机【上】()
沧北大捷的消息不久便传遍了天下,原本因大辽侵周而有些蠢蠢欲动的宇内和南周也因此而寂然下来。
大周的实力又一次震慑住了虎视眈眈的群雄,这似乎是在宣告着接近没落的大周重新迸发出了新的生机。
各国渗透于大周境内的谍探密报几乎同时将一个名字传回,这是一个决定整场战争走向的名字。
周患,化名周夜池,沧北军破辽主帅,前座北侯下七旗将军。
不足十天,周患的名字便都已经炸响在各国皇庭之中,并因此产生了无数的议论,一时间,各国都升起了惶惶然的感觉。
尤其曲晋南周二国的国君更是难以接受,险些跳脚当朝破口大骂,一个军神周夜城灭亡才多久?又出了一个周患?难道真是天佑大周?难道真的不能取周国天下而代之?
辽皇萧隼闻询后直接惊昏在地,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金刀王从釧亭“请”入了大辽都城涿原。
大周天南,探雪城,城主府。
扫雪客为对面的老人娓娓讲述完四侠山之战,见老人的脸色添了几分意外的光彩,神情玩味的将壶中酒饮尽。
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随手扔在一旁,手掌一翻,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壶酒香扑鼻的玉壶,仰头便饮。
老人眯眼看了看壶中酒,他的心就仿佛在那平静的酒水上打出一连串水波,涟漪不止。
失神片晌后,老人嘿嘿一笑,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淡淡说道。
“如此说来,周患还真是好本事,孔太飞行盗令之事,可谓违抗军令知法犯法,周患借机扇扇袖子,加把火,就能让这姓孔的吃个苦头教训,倒是惩治了他眼高于顶,倚老卖老的恶习。”
“另一方面,孔太飞救了卓幼安,并亲眼目睹了这位卓将军的勇武,以这位孔二将军以往的性情日后,他定会成为那个最支持卓幼安的人。”
老人笑意更浓,眸光中带着赞赏。
“在周患背后的推波助澜下,这位从军不久的小将军卓幼安便脱颖而出,迅速崛起并一战成名,四侠山一战五千人生生拖住拓跋无涯八万铁骑两个时辰之久,这才有了后来的昶州大捷,这可称为不世奇功,无论现在还是以后,大周军中还会有谁人不服气呢?”
扫雪客点点头,“是啊,阿患比十五年前,成长了很多。奈何,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注定注定要让倾儿来承担。”
“从那丹药交在他手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别无选择。”老人抬头道,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扫雪客。
四目相对,扫雪客忽的沉默了一下,转移话茬道。“老仙儿,疏离记得你早年曾为阿患算过一卦,那卦象,是吉是凶啊?”
“凶,而且是大凶。没记错的话他命中有六道死劫,当初周涯祖护他一劫,周夜城度他两劫,承田谷又了一劫,余下两劫最为致命,若能独力撑过去或许还能有缘见倾儿一面,撑不过去他们这对父子,很难有再见之日了。”
老人不再说话,有些闷闷的又喝了两口酒,呼出一口浊气,却听扫雪客沉吟一时又问。
“那为倾儿所卜卦象如何?”
老人这一次没有回答,只知道捧腹嘿嘿直笑,笑到日落西山方才止住,“比周患和周夜城还要凶上数倍,但又兼上上大吉之象,怪得很呢。”
“哦?”扫雪客眉头轻皱,“莫非连你也算不清楚?”
“不,就是因为算的太清楚,所以才会奇怪。”老人喃喃说了这一句,“这一代的五人中,小老儿算不准的有两个,倾儿却不在其列。”
“气至四寸者,便难以窥清其命,倾儿难道非是四寸气?身育明智之眸一定是大气运者,不达四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确实很怪。”
“小老儿猜测,很有可能是其中之一太过出色,盖过了倾儿应有的运势,这才将倾儿的命数展露在小老儿眼前。”
扫雪客难得地露出了讶然的表情,他停住酒壶,好奇问:“那两人,是谁?”
“一是舟儿,但他绝不可能遮蔽倾儿之运,小老儿能看出他乃三寸之气,可他的命数小老儿却难以看透分毫,这种事情从未出现过。至于这第二位是李昀歌,如若小老儿所料不错,他极有可能是千年来的第三个五寸气之人。”
“五寸气?”扫雪客惊呼出声,但瞬间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冷静,剑眉星目中闪出了一丝淡不可闻的凝重,“果真如此的话那日的五寸气,这可是二五同世啊,老仙儿。”
“嗯。这一代的人,命真的不好。”老人长叹,二人似乎全部失去了饮酒的兴致,对坐半日,谁都没有再开口,甚至连酒杯也没在动过。
在他们二人的眼中已经看出,不久的将来这天下必定要面临一个极致混乱的局面,最终究竟是浴火夺淬而出还是就此灭亡走向终结,他们的心中都没有答案。
老人起身留下一句“小老儿去看看倾儿。”便举步离去。
雨仪走入厅中,二人心意相通,不用多说,扫雪客一伸左臂,雨仪脚踏碧波,一闪身钻入夫君的怀中,扫雪客爱怜的抹了抹发妻的鬓角青丝。
雨仪合上眼,鼻翼轻起轻落,枕在夫君的胸膛,嘴角带笑。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恬淡纯美的宁静,一切尽在不言中。
立剑阁中。
周倾在一座座足有二层楼高,排列整齐的书架前穿梭着,眼睛停留在诸多典籍的书脊上,似是在寻找什么,时不时的又闭上眼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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