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相信幼安的忠诚与能力,但主要还是因为我太相信左老儿了,他的一句话就让我把整副心肠都放松到姥姥家去了,谁知道那老东西竟全然不管,就此顺其自然了?”
周患越说越气,险些把军案沙盘掀翻在地。
“患叔,您要相信师父的判断。”
“判断?现今幼安在四侠山血战,我他娘的身为一军之帅,不施以援手,反而袖手旁观,去凭空的相信毫无根据的判断?我不信,我他娘的要亲自领兵增援”
“来不及了。”赵卫辞透过帐帘,看了看天边将现的鱼肚白。
“您此时出兵,全无意义,若姓卓的当真撑不住,就已经命丧九泉了,若他守住了,孔二将军也一定比您早到一步,与其平白耽误,不如静心等候,我,相信师父的话。”
“也罢。”周患踌躇不定一番,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幼安死了的话,老子一定亲自去探雪城找左老儿算账!”
“对了,患叔。主公让我交给赵将军的剑谱”赵卫辞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自怀中摸出一部古卷。
周患恍然,“忘了告诉你,老八和老五已经引兵向东去了,此时,应该在归国的路上了。”
“赵将军走了?坏了!他们是往何方而去?”
周患凝眉想了想,“三国海灾,他们二人思乡心切,一定会选择最近的道路嗯极有可能走的是淮陵道,穿平阳,转云东,然后入曲晋,我将雪夜流星给你,你现在动身,应该能追的上。”
“好!”赵卫辞转身欲走,倏地又停住了身影,他侧头深深地看了周患一眼,周患从那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不舍。
“患叔,保重,儒公给您的保命之策虽然涉险,但也最安全,您可一定要保全性命,师父,还给你留着美酒呢。”
周患朗声大笑,“你小子还他娘的说老子啰嗦,今日一见,原来你才长了一张大姑娘的絮叨嘴啊。”
赵卫辞没有反驳,“将剑谱交给赵将军后,我会立刻返回探雪城,咱们他日探雪城再会!”
“嗯,快走吧。”
云东,庶州。
深林幽谷之间丛,层峦耸翠之夹缝,有一座山,叫做莫须山。
山环水绕,冲波逆折,曲桥连结,翠幕勾连,极陡的石壁四处可见,天梯般的栈道依崖而筑,群山之峦,绿木之乡,有一座二层小楼,通体紫竹所制。
阳光穿透树丛,照出斑驳的碎影打在楼窗上,以反射出紫气蒸蔚氤氲之气。
一位须眉皆白的秃头长者一掌推开窗格,常年远避人世的他在清新恬淡的空气中嗅出了几分人的气息,阳光直射入房间,最终照亮了茶室桌案上只摆了寥寥数子的黑白棋盘之上,照出了那横纵十八的纹路。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直直的落在立于悬崖峭壁上的古木栈道上,直到那里走来了一个长相平凡的中年人,他才缓慢的收住目光,幽幽的长叹一声。
“云东地,尚且不满。莫非定要尽起云东兵,酿就生灵涂炭,才肯罢休?”秃头长者喃喃自语,他阖上窗子,轻步下楼,大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了那张他永生永世不会忘却的中年面孔。
秃头长者没有张嘴,却有一道声音回荡在幽谷之中,“你的鱼,钓够了吗?”
“你的棋,又下够了吗?”
“棋者,天下为祭,才有终期。进来吧。”秃头长者退开一步,中年人也不客气,走入屋中,抱剑而立。
第108章 溅血丹阳【2】()
夜至四更三刻。
四侠山之战依然胶着,如火如荼。
卓幼安冷冷的看着围拢过来的四人,为首的元莫直虽然极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取胜,但也明白拓跋无涯这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没有质疑,皱眉踏前一步。
四人相互觑了一眼,各自了然,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出击,是在等周军败退,士气低迷使其心智紊乱时而一举擒敌。
以逸待劳,乘胜追击,实为上策。
卓幼安将他们的心声尽收眼底,心念电闪,却始终没有想到任何突破重围的方法,身已在绝境,除了任人宰割,还有别的办法吗?
注意力转向两军的战斗,不由悲从心生。
周军军力毕竟不足,人力有时穷,纵使气势再恢宏,也总有耗尽的一刻,经历整整三刻钟的拼杀,四千兵力足足缩水了四成,余下的将士也只是强弩之末,精疲力尽之时。
他们个个如同血池中跳出来的,战甲已然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均被血水染透,气喘如牛,拄着兵刃,双目圆睁,赤色双眸瞪视辽军,杀气不减。
辽军已被杀的怕了,警惕的持刃站在不远处,却没有一个人敢打头上前。
“轰!”
倏地,辽军阵中一声巨响,紧接着自后方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杀声大作。
拓跋无涯眉峰拧成一团,“怎么回事?”
一名甲士从人群中挤到近前,“涯帅,擒住的那一千周军趁着不备,反了!夺了不少刀矛剑弩,直奔这边杀来!”
拓跋无涯冷笑,“米粒之珠,竟妄与日月争辉。”他随手一指,指向一名将领,“你去,一个不留。”
那将领接令,大喝一声,“杀!”
数以千计的甲士紧随其后,潮水一般向后涌去。
一时间,战阵分做两方,拓跋无涯见己方士气不振,人心生退,接连传下数令,巧击周军的薄弱之处,逐步将气势渐弱的周军向后逼退,慢慢扭转了先前的劣势,胜利再度回归到手掌之中。
在他看来,不怕死的将士虽然勇猛,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是毫无用处的。
卓幼安听着耳畔的气喘之声,望着四野遍躺的烈士之躯,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微凝,他将剑提至胸前,眼中战意正浓。
“将士们。”
粗重的呼吸,坠落的汗滴,以及刀尖上滚动的血水,这一切的一切的告诉他,这场战斗,他们已经胜了,而且,胜的光荣。
卓幼安的眼眶落下泪来,不是畏死的泪,而是兴奋的泪,骄傲的泪,“将士们,可愿和我战至最后一刻!”
原本因为疲累而低下来的战鼓声突然在这一刻重新绽放,他没有回头,没有看那呕血击鼓的鼓手,没有看那飘扬的战旗。
仅剩的两千余兵拖着重渝千斤的战甲,重持兵刃,伤者咳出口中的血沫,昂首挺胸,血泪夺眶,一刹那,无数的兵刃触地声激起大地剧烈一震。
“我等沧北军,愿随将军赴死!”
“愿随将军赴死!”
“愿随将军赴死!”
三声巨吼,冲天而起,久久回荡在沧北的天空中,当东方的第一缕紫气初生时,霜衣千甲生出跃眼的血光,周军小将卓幼安,带领残兵,发动了最后一次冲锋。
卓幼安任由泪水洗去脸上的血渍,低吼一声,一人一剑,当先杀入了四位辽将组成的阵势之中。
这是一场载入史册的战斗,也是一场震撼了无数代人的战役。
一剑当胸刺来,卓幼安看也不看,挥剑直取对方头颅,第一个朝他发起进攻的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名将,但他从未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战斗方式,剑锋一顿,心神一犹豫,想要侧头躲过。
卓幼安认准机会,手中剑反向一错,“噗嗤”一声,血破胸腔,贯穿左胸,一缕血箭射出,破晓的金光中,那缕血光闪烁出明亮的赤华。
扑通!
死尸倒地。
卓幼安在迅速斩杀一将的同时低腰躲过背后杀来的两柄银锋,莹白的内气破体乍现,脚尖轻点地面,凌空而起,身在半空,剑已刺向在他左侧的一名辽将。
青钢剑发出微弱的剑吟,却被那辽将以刀挡下,卓幼安来不及多想,背心就被一拳巨力击中,整个人被生生从空中卷到了地上,喉头一甜,血腥味与泥土气充斥口鼻,浑身散架了一般的剧痛。
元莫直,动手了。
内气外泄,涓涓而流,在元莫直的拳掌中立时便有白雾轻飘,另两员辽将见卓幼安趴地不起,正要动作,双双感觉背后劲风袭来。
“保护将军!”
一个甲士扑了上来,随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他们红着眼睛插入战斗之中,缠住了两名辽将,也试图缠上元莫直。
草原鹰神根本没有把这些普通的士卒放在眼里,拳风过处,便带起惨不忍睹的呼嚎,和骨断筋折的脆响,一拳起时,三四个甲士的身体便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跌跪在地,鸿飞冥冥。
听之惊怖的叫喊不仅令卓幼安心中剧痛,更令同位辽将的另两人感觉脊背生寒。
临死时,周军甲士们的口中仍在喊着:“保护将军!”
前仆后继,明知是死,可却没有一个人在元莫直超乎常人无数倍的恐怖实力面前退却,尸体,在卓幼安的身侧堆积如同小山一般。
卓幼安颤颤的用密布伤痕的手肘抵住地面,试图让自己站起身来,可无论自己怎么用力,怎么泪如雨下,那双腿就如同不是自己的一般使不出一点力量。
他明白,自己的腿骨在元莫直的一拳之威下断了,肋骨也不知断了几节,五脏几乎移了位。
他听到了周边将士们的声音,更听到了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死,吐出一口暗紫色的血痰,卓幼安动用脊背全部的力量强行侧过半边身子,视线落到一具具死尸的身上,这一看,再也移不开目光。
血液凝滞,筋骨悚然,怒发冲冠,他痉挛着嘶嚎着,“不要上来!不要上来!”
声音淹没在人潮之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随自己同来的甲士挡在自己的身前,倔强的与元莫直发起着毫无意义的挑战,无语泪凝噎。
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着他,“起来,起来啊!起来啊!”
“啊!”又是一名周军甲士被元莫直一拳轰开,一口肌骨碎末全部喷在了卓幼安的脸上。
说好的一同赴死,说好的战至最后一刻,可自己呢?只能眼看着同袍一个接一个死在眼前,只能看着元莫直一方的屠杀,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卓幼安痛不欲生的仰天一声怒吼,整张脸如同充血了一般,仿佛凭空多出了用之不竭的力气,他一掌重重的击在地上,身体借助掌风之力人立而起,另一只手斜起一剑,正中一位辽将的脖颈。
又是一名辽将身死,元莫直冷然一抖拳风,内气将眼前军士全部逼退,他打眼在卓幼安血流如注的身体上停了停,“倒是我小瞧了你。你配成为元爷爷的对手了,沧北军中竟还有你这样的人才。”
“我之拙劣,军中之末,泱泱大周,同我一样者,车载斗量,无可胜数!”卓幼安嗓音沙哑,身子摇摇欲坠的连连打晃,但身上的气势,眼中的神采,绝没有落一丝下风。
“这大话说的有意思,好个泱泱大周,小娃娃,报上姓名!”
几名周军甲士想要上前搀扶住自家将军,可反被卓幼安一把挣开,他立剑身前,道:“我乃军中一书生,卓幼安!”
第109章 溅血丹阳【3】()
孤帝四年八月二十四日,清晨时,以卓幼安为首的周军已被拓跋无涯的军士牢牢围在中央,周军大多负伤累累,满面疲态,以寡敌众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鼓手被俘,拒不下跪,被辽军斩下头颅,赤血与泥土融为一体。
从辽军中反起的一千周军虽然在敌营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但也被雷霆之威迅速摧毁平复,一千将士,无一生还,直到战死,无一人皱过眉头,也无一人退后过。
旗手被斩,但不知为何,旗杆竟已深深嵌入了青石之中,几名辽军尝试着想要拔下那面千疮百孔的大旗,最终均以失败告终。
辽军军卒像是被那旗杆上淋漓的鲜血与沧北大字上漂浮的硝烟所染,尊敬的在敌人的军旗下行了一礼,不再试图折断它的骄傲,任由它静静的悬在四侠山的上空。
卓幼安咽下一口夹着血沫的唾液,以剑身撑住周身全部的气力,他在身后的甲士身上看了几眼,当日带出来的五千人已经几乎全军覆没,尚能喘息的战士不到二百人。
反观以拓跋无涯为首的辽军,在四周围了一层又一层,根本难以看到边际,空气中弥漫着战后的血腥味,冲鼻刺眼。
这一次,卓幼安没有哭,他很平静,内气空了,血流干了,人杀光了,他突然笑了。
他吃力的说道,眼中满是嘲意,“拓跋无涯,你今后可还有面目在大辽军中立足?”
“少他娘的废话。”元莫直提刀在手,鹰眼直视卓幼安,他的脑海中仍在滚动着这名小将力斩两员大将的画面,眸中出奇的多了几分悲悯与惋惜。
伤成这样,还能够站起来,这需要多么可怕的毅力与勇气?元莫直自问,如果他与卓幼安调换一个位置,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可惜,这等悍将不在我大辽!
“我承认,你很有血性,但死到临头,还不授首,更待何时?”
拓跋无涯眼神示意他退下,元莫直冷哼一声,却步后立,拓跋无涯翻身下马,手掌拍了拍红渊马的马肚子,军中很自然的裂开一条道路,容主帅走到卓幼安的身前。
拓跋无涯隔空与卓幼安的眼神相接在一起,顾盼身边趾高气扬,昂首挺胸的军士,女人一般柔嫩的脸颊上滚出一抹厉色,“二十倍于敌,正面厮杀,整整打了两个时辰,你们很光荣?”
“涯帅”元莫直插手施礼,话还没出口,就被拓跋无涯劈头盖脸的骂道:“正三品王将,四重内家子,被一个孩子击飞了掌中刀,我拓跋无涯手下,真是英才辈出啊!”
“卓幼安,你说得对,本帅,确无面目再坐镇一国之军。”他突地将手握紧成拳,“本帅知道,你这样的人,不会降我”
话音未落,四侠山的林中忽的传来一阵清醒的足音,随之而来的,是朗声大笑。
众军士只觉眼前一花,万军包围之中,蓦地多了一个人。除了元莫直和拓跋无涯,根本没有人看清此人是如何出现的。
拓跋无涯定睛看去,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原来是儒公驾到,不知有何见教?”
“拓跋氏满门英烈,为何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后人呢。”儒公管随卿一身素色儒衣,单手执扇,另一只手打出一道柔和的内气钻入卓幼安体内。
鲜血凝固,体内升起暖意,抚慰着他体内混乱不堪的伤势。
卓幼安呆望管随卿的背影,并不如何魁梧高大的身影给人一种无法质疑的力量和依靠,他莫名松了一口气,扶着剑,拖着双腿,一点一点坐在了地上,屏息调理伤势。
“战至此刻,胜负已分,你们败了,还有何话说?”管随卿的声音很有磁性,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每一个辽军都有些羞惭的低下头。
拓跋无涯嘴角上翘,“儒公此话,本帅可就听不懂了,周军殆尽,主将沦为我大辽的阶下之囚,何谈败了?分明就是一场大胜才是。”
“嗯?”管随卿清眉微颤,回手一指晴空,“四侠山上挂着的,仍是沧北旗号,何谈胜了?”
拓跋无涯一时语塞,斜眼扫了元莫直一眼,那意思似是再说:那纛旗怎么还在?口中却道:“敌将在手,插旗何益?儒公此来,是要助卓小将突围的?”
“卓幼安是我大周的将领,本公当然要救。”
“那,儒公就要尝尝我大辽刀够不够锋利了。”拓跋无涯手下意识的扶上腰上所佩弯刀。
管随卿一抖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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