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侠山下,辽军中。
拓跋无涯兵行至此,以巧策生擒沧北军一千,再以迅疾之势反围四侠山,传令全军原地休息。
元莫直择了一处山丘,与随军几名副将跟从在拓跋无涯身侧,随时等候下一步的命令。
元莫直突围时中箭七处,虽挡住了关键部位,没有伤及根本要害,但为防伤势进一步加重,也已脱下了甲胄,轻装上阵,满身的血污绷条,箭伤深处,血透绷条。
面上带着几分失血的苍白,但他正襟危立,腰杆挺得笔直,丝毫没有受伤之态,反而给人以无畏无惧之感。
一双鹰眼中散发着锐利的神光,像是在寻找猎物的雄鹰,准备发动一击必杀的攻势。大刀紧握在手,随时随刻保持戒备。
几员十分熟悉他的副将从将,看到他这副模样,也忍不住暗暗称赞,胸中的战意似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拓跋无涯面无表情,男生女相的脸庞上空空洞洞,时不时抬手一抹下巴。面对主帅标准的思考之状,全军静若空林,无一人敢打破宁静,打扰主帅的思路。
良久良久,当红日完全湮没于西方的天际尽头时,军中燃起了火把等照明之物,拓跋无涯这才从呆滞中清醒,手掌从平展在眼前的沧北地图上轻轻划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像是一条路线。
元莫直第一个开口。
“涯帅,我等现在正陷入敌军的领地,情况非常不妙,末将以为此地不宜久留,咱们不如连夜快马行军,以咱们军马的脚力明日辰时定能敢到岳阳关而拒周军。”
“嗯。”拓跋无涯顿了顿,“你们也是这么想的?”他环顾周围的几位重要将领,看到的是一连串小鸡叨米一样的附和点头。
“你们把周夜池看的和你们一样蠢吗?”拓跋无涯毫不客气的否定了元莫直的主张,元莫直闻言一愣,低下头去,静听主帅接下来的话。
其余诸将无不这般模样,他们对于自家主帅的用兵如神,智计百出可是深有了解的,都狼三城一战,借水突围之策,已经令这群将士对拓跋无涯心服口服。
原本军中有人因为当年拓跋氏的一些往事而对拓跋无涯十分不认同。
即便这一次出军,短短数月时间,破画青,夺洵州,跨汤州,直入昶州,兵行万里,但明眼人早就看出那根本就是镇天王兵败山倒,一战即退的缘故。
可这一次,拓跋无涯的奇招却是真正的名震全军,不止如此,恐怕日后军报传向各国后,大周昶州三城之战的双方对垒,都会传为一段不可复制的佳话传奇供后世的将帅评判,学习。
“如果本帅猜的不错,在四侠山附近至少有两对人马在虎视眈眈。本帅是周夜池的话,一定会在枉浅口和承田谷设下伏兵。”
“这两处关口”元莫直想了想,话还没说完,便有人抢到他的身前,呼道。
“那我们杀回去吧。”
“对,杀回去!”
“让他们看看我们大辽男儿们的雄姿!”
周围的一众将领纷纷表达自己的看法,结论竟出奇的一致。
“不能让将士们做无谓的牺牲,众位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周夜池此次只员卓小将,带领五千人来阻截,这绝不可能是失误,可那小将又显然没有带兵的经验,只能算有些头脑,应是读过不少的兵书战策。”
“书本上看的均是纸上谈兵,以周夜池前期所展现出来的战力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军场老手,不可能这般识人不明,犯如此低级不堪的错误。”
“那么,这背后就一定有其缘由。”拓跋无涯语出惊人,回音阵阵,似乎远隔数十里而一眼看透周患的内心一般。
“他,是想让我家军士做那小将的试金石。本帅看不透他为何对那小将青眼有加,又是从何方来的信心相信他能够与本帅的铁骑军一争高下,但,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诸将不解,元莫直沉吟一阵,和拓跋无涯做了个简单的眼神交流,像是心意相通似的,眸光一亮。
拓跋无涯继续道:“否极泰来,泰极否生,有时,越是看来天衣无缝,百密无疏的计策,却往往都有最为致命的缺陷。周夜池想利用我们为那小将立威,本帅也一样可以利用他,逃脱!”
“传下令去,隔断四侠山的水源,夜至四更时,放火烧山,本帅要生擒其主将为质,安然走出昶州!”
篁岭。
周患一早就得了前线战报,知道了四侠山的情况,故而擂鼓聚将,把包括龙洐意,苏瑾妾在内的沧北军中十数位战将聚于一堂。
“主帅,四侠山有危,我等当速速增兵驰援!”龙洐意走至帅案前,朗声道。
苏瑾妾点头称是,其他战将个个跃跃欲试,他们都是和周患一同聚义而来的义军中的佼佼者。
这一路上,对周患的安排布置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他们知道这位主帅能征惯战,而且喜欢博采众长,接纳谏言,纷纷出班跃跃欲试,准备接令救援。
“不必出兵,本帅早有安排。”周患战甲齐整,面容庄肃,环视一周,扶案而起。“本帅今日唤众位前来,是想共同商议这庆功之宴上,以漠北鲜牛为主菜可好?”
满堂尽呆,苏瑾妾一脸怔忡的上下看了周患一眼,抚额无语,心道:患哥只怕是无药可医了
龙洐意最先从呆愣中反应过来,他重重一拍帅案,“主帅,军中无戏言!战事要紧”
“龙将军,本帅知道轻重缓急,请龙将军把心搁回肚子里,此战,必胜。”周患呵呵一笑,“各位将军,本帅先前所言之事,还望慎重思量,考虑。”
“散帐!”言罢,周患也再不管各色异样的眼光,转身大步回了寝帐。
刚一入帐,还未坐稳,龙洐意和苏瑾妾一前一后奔了进来。
“患哥,你现在才应该慎重思量!卓幼安已经被逼上山了!晚去一会儿,四侠山就完了!”
“阿患”
“不用说了,我坚信,幼安不会负我。”
第104章 书生之胆()
夜半时分。
卓幼安坐在一方青石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辰皓月,眉头却越皱越紧。
深陷敌军重围中,他所面对的压力不言而喻,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倒并不担心,但他手下还有近四千名军士的性命,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有半分疏忽。
不仅是他,此刻盘踞山中的任何一个将士都难以安眠,从辰时吃过战饭后,但现在还未进食,腹中空虚,再加之四面潜伏着虎狼之众,无人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发动进攻。
无人休息,无人敢休息。
一个甲士急匆匆的跑来,跪倒在卓幼安的身侧,“将军,辽军断了咱们的水源,现今全军缺水,人心不安,应该趁早突围出去!”
“我,又何尝不想突围。”卓幼安喃喃道,忽的,他直起身,“军中淡水还有多少?”
“没了。”
“没了?”
“是,一点都没了。”
“拓跋无涯上一次攻山是何时?”
“嗯两个时辰以前。”
“两个时辰?身在昶州,他肯定比我更急,你快去看看四周可有什么异象,不,我亲自去。”卓幼安说着,一步跃起,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拿起火把。
话音还未落,火光冲天,四方顿时陷入一片红芒之中,燃火箭矢如蝗虫过境,举目一看,似万千星芒,萤火点点,炙热的温度使得卓幼安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大喝一声,“火攻!”
“抗旗手,何在?”
一声大吼,全军几乎同时发动,四千人连成一片向后落荒而逃,偶有几个倦怠的军士,也有临近之人帮着搀扶。
伤病残将也是就地打滚躲过箭矢,忍着伤痛弹起身来,和人流一同向着掩体石丘逃去。
大雨过去已有近十日,山中湿气褪去,满是林木,遇火即着,夜风稍一吹拂,火借风势,风从火威,大火转眼间已经充满四野八方。
不仅如此,箭矢射在树上燃起烈焰,林麓火龙滚滚向上攀登,将整座四侠山映的如同火焰山一般。
卓幼安立在青石上,没有逃窜,而是不断指挥着军士们四散躲避,饶是如此,受伤者也不在少数,死于箭下者更是不计其数。
火矢密密麻麻的连射了近一柱香的时间,只听下方一声劈雷一般的爆喝,“杀!”
那是拓跋无涯的声音,卓幼安听出来了,忍不住急切的再吼一声,“扛旗手何在?”
他身边那名先前传信的甲士见自家将军并未向后撤去,他自然不可能先走。
如今听到卓幼安的发问很快就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他帮着眯眼寻觅,蓦然一指不远处的一棵燃着火的歪脖子树,抬头唤道。
“将军,扛旗手在那!已经已经死了!纛旗还插在一侧!”
卓幼安咽了一口唾沫,“两军作战,战旗既是军威,我去取”
话到一半,他就看见那甲士猛地朝自己扑过来,卓幼安惊慌间怔了一瞬,那甲士已经以身翼蔽住他,“将军”
一句“将军小心”卡在喉咙里没有出口,他伏在卓幼安的身上呛出几口血,惨惨的呼吸几口,断断续续道:“将军,快逃!”
随即,气绝身亡。
卓幼安这才注意到那甲士的后心上插着一只箭矢,滚烫的鲜血自伤处流出,浸透袍巾,从那位置来看,如果没有甲士的拼死一救,这箭矢就已经扎在了自己的心府。
那箭没有火光,周边又如此混乱,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样一支暗箭朝自己射来。
百步外的一座小山包上,一员身挂赤狼铠的辽将快速的收了弓,懊恼的喊了一声,“该死的!”
卓幼安感受着那甲士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流逝,双眸刹那通红,泪贯眼眶,他哽咽着,无力的,徒劳的用手想要捂住那喷溅的鲜血,直到又有两名甲士冲到他的身侧一把扯住,连拉带拽的将他拖到了一块长满苔藓的巨石后。
“将军,快退吧!”
“是啊!敌军十数倍于我们,箭矢又如此汹涌,咱们撤退到一角,等待救援吧!”
两个甲士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卓幼安只是面白如纸的盯着那为他丧命的甲士的尸身,低头看了看手上殷红火热的鲜血,他心碎了,他愤怒了。
卓幼安很年轻,而且没有过战阵杀伐的经验,即便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而加入义军,这也只是他第二次真正意义上参加战斗。
在参军前,他是一个书生,不说手无缚鸡之力,有二重境的内功用以强身自保,却也从未与人发生过争执殴斗,一向崇尚以德服人。
那张白皙温润脸上都是满满的儒雅文弱,若不是家国遭戮,他毅然从军,他的绝大部分好友都是不知道他有内功的。
这是第一次,死亡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也是第一次,他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救自己而死在自己的眼前。
这一刻,他明白了,这就是战场,敌人会死,自己人同样会死,战争,是最残酷的,在这片战场上,生死只在一念。
没有人不怕死,可在最紧要的关头,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甲士为什么能够奋不顾身的以命换命?
为什么?
卓幼安抬起头来,看到那被火焰烧出一个圆洞的大纛旗,他想他明白了。
大纛旗上,“沧北”两个赤字在半空随风翻卷着,卓幼安额上青筋骤起,他伸手阻止两个甲士的喋喋不休,将全部内气凝结在喉间。
“我卓幼安,绝不后撤一步,绝不。”
他一抖战甲,气冲双腿,两个甲士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死死按住卓幼安的肩头,“将军,您要干什么!”
“敌军太多了,根本不可能正面击破,撤吧!”
“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背叛周帅!”卓幼安眉峰如刀,死死的看着那战旗上。
“撤后怎么能叫背叛呢?”
“是啊,将军!留得青山在,才有再战的机会。”
两个甲士声嘶力竭的道,眼看着全军就要悉数遁入后方的山石间了,可这位统领全军的卓将军却偏偏要站在最前面,这不是被对面当成靶子打吗?
“沧北纛旗之下,我身为千军之首,退后一步,就是背叛!”
两个甲士双手一空,眼前一花,白芒闪过,内气喷薄之中,卓幼安已经冲了过去,“将军!”
数十步之遥,在卓幼安全力运作内气之下,只在数个呼吸间,他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那面大旗之下,直立于八万辽军之上,傲然于火海之中。
脸涨的通红,但他眼神中没有一丝动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就在这一刻,至少有一千位弓箭手拉弓搭箭,瞄准在他一人的身上,拓跋无涯面有动容,抬手示意众弓弩手停止动作,“听听他想说什么。”
卓幼安一只看似绵软无力的手一把握住旗杆,仿佛握住了万斤之石,天下之责,他拔出掀起,双手高举,使那赤红的“沧北”大字闪烁在沧北的夜空之中,如同黑夜中的一轮烈日。
本已找好藏身之处以及那些不断后退的军士们齐齐一顿,他们都看到了那个扛着旗的人,看到了那杆大旗席卷天穹。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他们下意识的一勒袢甲绦,挺起手中长矛。
“咚咚咚”,心跳一般,雷鸣一般,地震一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除却死在箭下的军士,全军三千余人没有一个人再退缩一步,带着清一色的火星与战意,站到了卓幼安的身后。
他们忘却了饥饿,忘却了对死亡的恐惧,忘却了一切的一切,因为他们的眼中,只有那一杆沧北军旗!
卓幼安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倏然炸响,“我一介书生之能,无力带诸位杀退敌军,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人在,旗在,人亡,旗仍在!”
“擂战鼓!全军将士,随我杀!”
第105章 五寸气()
“李昀歌,你知道自己有多惹人厌吗?”
“”
“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
“是你,惹得我弃了江湖花月。今日,你娶的却是她?”
“我”
“我姬元轻,没有你眼中那么卑微。”
望着她背身决然而去的身影,李昀歌痴痴的念了一句,“我已经,不会再有爱了。元轻,对不起。”
李昀歌悠悠转醒,他低眼看着被他抱在怀中的紫薇剑,手轻轻的抚过剑柄,仿佛那昔日的香风与温度尚在掌心。
颊上微凉,他抹了抹脸,不知何时,已成泪容。
轻启阁门,任由仗剑峰顶夹着雪意的凛风将颊上清泪吹成霜花,寒凉刺骨。
雨仪的身影不知从何方自何时而来,静静的立在阁门外的云雾之中,尽管白雾缭绕,李昀歌却一眼看到是她,僵硬的笑了笑。
他道:“雨夫人,外面太冷,有什么话,还是进来再说吧。”
雨仪淡漠中夹杂着几分颤抖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用了。”
“雨夫人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见雨仪拒绝进入仗剑阁,李昀歌也没强求,一步走出阁门,问道。
“为了告诉你,进仗剑阁的目的。”
“哦?”李昀歌抬手拭去脸上凝结的冰痕,“不是让我修习那那什么绝学吗?”
“李公子出身名门,探雪城的绝学未必就入的了眼吧?”雨仪的声音依然清清冷冷。“听过真相后,你想怎么做?”
雪风中,李昀歌的脸分外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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