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势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将所有的阻碍一一扯得粉碎,从昶江口到三城,足有数十里的阔土大道只在短短半刻钟的时间便被整个席卷。
恰在此时,一个探子狂奔而来,“报!一切齐备,随时可以出战!”
徐烨侧头,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隆隆的水声所盖,大喊着问道:“四哥,你还做了什么准备?”
“不是我,是老七。连我都不知道,他竟在登仙桥附近的堤岸处备了三千条渔船,似乎早就准备放水淹城了”
云冲说着,还抖了抖握在手中的一张纸笺,正是那日卓幼安拿出来的周患亲手所书的破城之计,显然,这渔船的事便写在了其上。
“三千?七哥哪来的这么多渔船?昶江太险,附近不是一向少有船只吗?难道是七哥变出来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七啊,真是越来越神秘了,他的这些准备,我一点都没有察觉。不过也对,若没有准备,他又怎么可能这么有信心夺回失地呢。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水漫三城时,咱们便驾船杀入,生擒辽军残兵,大事可成”
话到此处,他的眼神下意识的在手中纸笺的后半段上停留了一下,徐烨察觉到四哥的神态似乎有些不对,忙问道:“四哥,这场战事怎么看都是胜券在握了啊,你在担心什么?”
云冲将周患的亲笔手书递与徐烨,徐烨打眼一看,最末写着几个字,“拓跋无涯军事奇才,行事一定谨慎,若有变故,急速报我,我另有应对之策。”
突地,又一个探子装扮的甲士从不远处的高坡上飞奔过来,跑到云冲二人身前,仓惶跪倒,“报!将军,拓跋无涯大开城门,借大水之势,乘筏杀出来了!”
“什么?”云冲面有惊容,一勒袢甲绦,水已积深四尺有余,另一侧也有甲士顺着江水渡船驶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高地,纵身一跃抢入舟中。
回头一看,徐烨站在原地,他明白云冲另有令要交付自己,所以并未动作。
“十一,我给你快马快船,你速去篁岭!”
徐烨也不多说,没有一丝犹豫,自他处引马登船,驾船离去。
云冲带领三千渔船,数万士卒冲入了战阵,与南门侧挟势而出的拓跋无涯战在一处。
水声渐弱,水势再不多时便到了强弩之末,浪花惊涛也随之慢慢平息下去。
拓跋无涯明白一鼓作气的重要性,他以奇兵冲入敌阵中本就占据了主动,虽不精水战,却也把辽军杀了个人仰马翻,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包围圈咬开一道口子,浴血杀出。
半空中,箭雨如幕,滴水不透,几乎无穷无尽的朝着拓跋无涯的木筏乱射。
元莫直大喝一声,挺起长刀,挡在拓跋无涯身前,为他一连劈开二十几支雕翎箭,奈何箭矢的数量实在太多,他根本不可能完全抵御,不出盏茶时间,他便身中了数箭。
虽都不在要害,但喷射而出的血光告诉拓跋无涯此地不宜久留,他忍!!!!!住爱将受伤的心痛,大喝一声:“大辽男儿们!不要恋战!从西南角突围!”
连番箭雨之下,辽军死伤惨重,江水一片通红,死尸上下浮沉,辽甲满布水中。
但大辽身为马背上的国家,任何一个将士的射术都绝对是一流的,他们一边从破开的敌阵缝隙逃窜,一边反身回以箭雨。
箭箭带血,非死即伤,即使如此,沧北军依然不肯落下,他们驱船紧跟在拓跋无涯及下属数以万计的竹筏之后,试图再次围拢全歼。
云冲冲在最前方,神色冷肃,拓跋无涯这一手实在太高明了,一个快字和一个奇字胜过千军万马,胜过千机百变,谁能想到他竟然用这样的方法突围?
一盘死棋竟然就这么被他给走活了?
这不是话本故事,这是他的亲身经历!直到事情发生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还有些愣神,还有些恍惚。
最终,他也不得不失意的承认一句:“拓跋无涯,要丢在我手上了老七,接下来要靠你了!”
江水尽头,拓跋无涯命全军弃筏,飞速翻身上马,带着旋风般的赤影,一溜烟消失不见。
红渊宝马,大辽男儿,一着陆地,扬鞭跃马,那就绝对是海宽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云冲再怎么勇猛,也不可能在这方面超越辽军。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主帅带着残兵,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而长叹无言
一脚重重的踢在船沿之上,他望着勉强行至水尽处而不堪重负,都已经散成碎木的“木筏”,怒哼一声。
他下手的几个甲士都陷入了沉默,看到自家将军这般某样,他们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本以为都要吃上庆功宴了,结果竟然输给了这一滩碎木破筏?
情何以堪?
第97章 运筹()
快马加鞭,牵动一连串电光。
徐烨单人独骑纵马疾驰,胯下一匹乌骓卷龙马,虽比不上红渊,却也和周患的那匹白马王雪夜流星相差无多,不说日行千里,八百里也是游刃有余的。
如今在徐烨的大力鞭策之下,更是四蹄如飞,速度达到了极致。
拓跋无涯的突围速度不可谓不快,但云冲穷追不舍,两军对决的片刻僵持,依然为徐烨传信拖出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当拓跋无涯领残兵才一脱困,身在篁岭的周患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并开始了各方的布置。
自那日周患领兵到篁岭之后,果不出他所料,龙洐意放走渐匆和李奉文后不见拓跋无涯的身影,自然知晓拓跋无涯并没有走这条道,故而带四万人假反四侠山,实则暗过汤州,想要兵取松仓。
渐匆及五千铁骑杀回松仓,赵卫辞带来虚张声势的五百人早就撤离了,他轻而易举的收了松仓,还未等多时,李奉文也已跃马至松仓。
拓跋无涯早知龙洐意会行此招,遂命李奉文死守松仓,免战高悬,避战不出。
龙洐意日日在城外骂阵全无回应,发令攻城也迟迟没有攻下。
这就是那日拓跋无涯放心将令交给李奉文并且还说出“此之一事,非你莫属”这句话的一个重要原因,李奉文身为能够考入大辽文甲阁的文人,耐力绝属一流。
再加之他有一口牙尖嘴利的唇舌,偶尔兴起时还可以笑嘻嘻的站在城头,对着周军人马发动一连串从列祖列宗,到妻儿老母的问候,语言不仅生动诙谐,更兼清新脱俗,绝无一丝半点庸滥之词句,不像骂人,反像吟诗作对
气的老将龙洐意火冒三丈,抓耳挠腮,却又毫无办法,只能一推颔下白须长叹,“拓跋鼠辈,只知出些下三滥的手段!”
好在不久后,周患与其合兵一处,手下将士汇聚一起已达十五万之众,军容赫赫,背后又有陆陆续续送来的粮草为撑,随时可以发动猛攻。
松仓不过是一座芝麻大的小城,守军不足,处地又属平原开阔之地,无险要阻隔,易攻难守,根本没有希望在这般数量的敌军攻伐下守住城池。
李奉文与渐匆商议后,决定运粮而走。
运走将近五成粮草,周军兵临城下,发动总攻,辽军不敌,留下渐匆自带两千骑兵断后,一把大火将松仓中的粮草连带城池通通烧成一片黑灰
大火难以控制,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这还是大雨后潮气过剩的缘故,并未殃及他处,但辽军却也撤后到有天险为依凭的岳阳关,站稳了脚跟,一时难以再攻。
周患无奈,整理战场,为防渐匆趁军马停当不稳,杀一个回马枪,从几乎成了焦土,寸草不生的松仓又退回了篁岭,扎营暂居。
苏瑾妾在周患赴松仓后,督运粮草,同时留余部等候云冲诸将及义军人马,在两军会合后,苏瑾妾便又带一队人马助援周患。
此刻,龙洐意,周患,苏瑾妾,十五万大军,同驻在昶州和汤州交界的篁岭。
徐烨火急火燎的冲入辕门,周患听了动静,第一个从帐中走出,见到对方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出了大事,神情微凝,问道:“出了什么变故?”
徐烨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回道:“禀报主帅,拓跋无涯,借借大水之力,乘筏突围!”
苏瑾妾和龙洐意也出了帅帐,闻言齐齐一怔,周患不由哈哈一笑,“这么蹩脚的招式,他还真他娘的想的出来啊!”
“主帅,咱们快点派兵去他的必经之道堵截吧,迟则生变!”苏瑾妾道,在军中当着军士的面,她不称患哥而称主帅,这是规矩。
“不急。”周患转头问帅帐外的侍卫,“幼安何在?”
不等侍卫回答,卓幼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额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主帅?”
周患微微一笑,“幼安,本帅有一令,你敢接吗?”
听他这么一说,卓幼安毫无犹豫,抬手就要接令,但在场其他几人无不谈虎色变。
龙洐意开口阻拦道。
“主帅,此事干系重大,幼安他虽然年少有为,青出于蓝,但,所经战事实在太少,只怕”
“难当重任”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一方面为防寒了小将卓幼安的心,另一方面也怕驳了周患的面子。
徐苏默契十足,双双单膝跪下,“主帅还请三思,我等愿接令前往!”
周患眉头皱了皱,将二人扶起,“我意已决,不必多说,此事,交给幼安。”
“主”
周患转过头去,抬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支军令,“幼安,本帅命你引五千人马前往四侠山拒敌。”
卓幼安起初看到三位大将都反对自己接令出兵,心中莫名的升起了几分委屈和不甘。
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在军中是绝对的小将,其年龄甚至还不到眼前几位名将的一半,也难怪这群带兵多年的老将看不起自己
但他也有年轻人的傲气,读书多年,他更有读书人的傲骨。
在孔太飞处吃了一肚子窝囊气,他没有说什么,眼前面对诸多的小看,他也没有说什么,可这不代表他心中就真的一点也不难受。
牙根紧咬,额上冒起丝缕青筋。
他明白,是周患力排众议,一直向着自己,替自己梳清乱语,但如果自己不拿出一些真本事,时间久了,不仅会令周帅失望,更会令军中的其他人更加看不起自己
他人之口,是最犀利也最可怕的武器。
但他受到这么多的“非议”,甚至军中绝大多数人都在众说纷纭,也确实情有可原,毕竟他身无寸功,五根无由的从一个小卒子平步青云到从四品副将,谁能不眼红?
想到这里,他已暗暗下了决心,无论怎样,都一定不辱使命,为主帅排忧解难,不负主帅所望。
卓幼安接令,在无数甲士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中,点兵五千,盔带整齐,纵马扬尘而去。
周患在辕门前目送着他离去,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迎上了兄弟几人满脸狐疑的表情,“想问什么,问吧。”
“你应该有把握吧?”苏瑾妾不确定的问。
“当然。”周患的回答很简单。
龙洐意默然思忖,徐烨斜眼看了大哥一眼,问:“七哥,不说他那五千人够不够给拓跋无涯塞牙缝,只提这员小将,就难以让人放心,他,太年轻了!”
“我一直不明你为何要提拔他。”龙洐意也道。
周患呵呵一笑,“或许是,他和我有缘吧。”说完这一句,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相信我,他能做到的。”
苏瑾妾试探着又问,“患哥,你真的不打算再传第二支令了?拓跋无涯就算败逃下来,起码也有七八万人马啊,你”
“谁说我没有传其他令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周患耸了耸肩,故作神秘的冲着苏瑾妾眨了眨眼,负手大笑,走回帅帐。
苏瑾妾翻了个白眼,向徐烨比了比口型,似是说:“你七哥又撒的什么风?”
徐烨也比了一个口型,“羊癫疯。”
苏瑾妾扑哧一笑,三人相顾无言,也随着周患的脚步返回帅帐。
第98章 捷报()
天南,探雪城,立剑峰。
立剑阁有“人间武库”,“宗道剑阁”等无数千奇百怪的称谓,这些称呼无一不昭显着立剑阁的地位。
如果说藏冰观的道德阁是道家千百年来浓缩在一起的智慧,那这位剑神白帝亲手所筑的立剑阁便是剑道界的第一瑰宝。
其中几乎收容了前人所有顶尖的剑法,内诀,甚至兵书战策,合共三万卷。
所以,立剑阁乃是所有剑客心中的圣地。
古语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但对于像周倾这种所读所阅太过冗杂的人来说,书看多了也并不意味着拥有了才学,因为如果难以将之融会贯通,反而会自受其乱,永远无法将之用在自己的身上。
更何况,这些都是内诀,剑法。
周倾已经身负道家至高心法内气,对于内诀等知识的汲取达到了饱和,更多的涉及与阅读不是积累反是负担。
试问,一个人通读了一万种心法,但真正适用于自己的只有一种,那么其他的心法内诀即便再是一流顶尖学之又有何益?
故而,周倾所做的事情,真的有意义,有作用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知道,但因为扫雪客的激将之语,他不得不继续下去,不得不没日没夜的守在书桌前,拼命地背,记,甚至在睡梦中他所呼喊与惦念的,都是那一段段口诀,一幅幅剑法注释图
立剑阁矗立于千仞雪峰之上,四周云雾浩渺,烟涛微茫,难以远视,入目处,尽是一片雪白,空虚,单调。
北地的重雪,伴着凛冽不可散尽的寒风,永不停息的捶打着立剑阁的门户,椽梁。
可立剑阁依然傲立,看似弱不禁风的三层小楼,就如同那斜插在关帝陵顶千年之久的假龙胆,不受万物自然所侵蚀,始终站在天南连绵山脉的最顶峰。
此刻阁门紧闭,阁内正中燃着三盆碳火,周倾身在碳火间,端坐在左沂和扫雪客为他准备的矮桌前,低眉看着一卷名为惊平滩的剑谱。
一只手在剑谱上敲敲点点,另一只则手在另一侧的宣纸上不断勾画着什么。
他坚定的眼瞳中闪出了星星点点的血丝,这是多日下来用眼过度而出现的疲惫之症。
当日的片刻失态后,他强打精神,重新回归了冷静,他明白,无论多么着急,也不能盲目地,夜以继日地阅读,那样不仅事倍功半,还会拖垮身子。
精读道家医学的周倾不可能不知道身子的重要性。
于是他开始了极为规律的阅读学习,尽管晚上无法安眠,他也尽可能的让自己在夜间多休息一会,哪怕分秒时光,而到了白天,他便一心投入堆积如山的书卷,再也不想其他
这日,正是清晨,周倾裹了件外袍便从榻上飞奔到矮桌前,先是将昨日看过的书点匆匆温习过一遍后,揉了揉略有些惺忪和酸痛的双眼,便开始了今日的功课。
正在他的脑海中推演着这套二百六十年前名噪一时的惊平滩剑法,入神已极时。
左沂端着饭盘,从阁外破门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周倾不惧冷,但也被这寒气激的打了一个寒颤,眼睛却并没有离开剑谱。
阁门只一开便再度关上,寒意散去。
立剑峰之险,天下皆知,处处峭壁枯石,难以立足,加之酷冷,若无极强的内气根底,根本不可能攀登。
正因为立剑峰艰难的情况,这些日子以来,周倾的每日三餐都是由左沂准时准点,亲自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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