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不置可否,慢慢眯起眼,像是在回忆以往最为深刻的记忆,“弃刀从剑,是个很好的逃避方式吧。”
“嗯”李昀歌愕然,心道:为什么这个老前辈什么都知道,就好像老人对自己的所有过往均是了如指掌一般。“您”
“不必多说,也别问。”老人再次将目光转回李昀歌的脸上,“想学剑吗?”
“我”
“不用急着回答。”老人意味深长的多看了李昀歌几眼,循着原路向回走去,“你与倾儿,这一辈子的恩仇,是躲不掉的,若你二人成了同门,或许小老儿,能化去你一半的命数。”
“周倾小兄弟,和他有什么关系?老先生,这到底”
“小老儿不让你们跪拜那石碑,因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一座空碑而已,拜祭什么。”
老人的声音和身影都在一点点远去,隐入黑暗,李昀歌想要赶上去问个清楚,却发现自己的脚步万分沉重,竟然一步也动不了了。
老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果你忘不了你人生最重要的那些,你的背后,便是你从前的路,这偌大的陵阙,也只有你背后的一切,方是真的。”
“如何抉择,自己选。”
李昀歌呆楞楞的侧目看去,只见背后燃着一盏青灯,焰火随陵阙中的淡淡阴风而不住摇晃,在那盏青灯晦暗不明的阴影中,勾画出了一尊明晃晃的物什。
他不用细看都知道那是何物,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足有一人之高,刀锋流硕,青光跃眼,视线落在那锋刃之上,耳畔竟隐隐传来细碎的龙吟之声。
千载的沉寂,并没有让它失去应有的锐利,反而锋芒更盛,时至今日,依然刚不可当。
天下公认十九名刀之六,关帝之刀,刀名龙胆。
第75章 不拜()
李昀歌眸色闪烁,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想喝酒了啊,可惜,没人陪我了”
十八岁那年,生辰之日,远在他乡的李昀歌轻轻地抚摸着收到的唯一一件贺礼。
“老头儿,这把刀怎么这么美呀,送我的?”那是一把刀柄金闪闪的弯刀,抽出刀来一看,锋刃薄如蝉翼,可上面的杀气却冲的他手一抖,险些脱手而出。
“听说今日,是你的寿辰,拿来送你的,爱刀之人,值得宝刀在手。”
他一抬头,金乌高悬在半空,散射出的金色光芒,直直的射入眼睛中,带来一阵酸涩的疼痛,他连忙躲避开阳光,深深的看着那沐浴在金阳中的人,笑着将弯刀归了鞘,附在腰间,自此以后那弯刀便再没离过身。
“老头儿,我呢,最不爱占人便宜,今日收你弯刀一柄,来日,你寿辰的时候,我便把那天下间最著名最锋利的刀,赠与你。”
“哈哈哈,这就不用了,用过的刀,便是最好的刀,再说,你也取不到。”
十八岁的李昀歌挑了挑眉,“筑难鱼求笙的鱼烈刀,想不想要?关帝山卢奉籍的龙胆刀,想不想要?”
“宝刀自然想要。”阳光下,那人影显得暗暗的,看不清长的是何模样,可李昀歌却看到对方的嘴角带着挑衅的笑容,显然是并不相信。
“你能得的了宝刀,我李昀歌会得不到?老头啊,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趁着年轻,少说几句大话,喝喝美酒才是正道。”说着,一壶酒便朝着他扔了过来,李昀歌笑着接过,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溢出口的酒液顺着脖颈流入衣衫,带来一丝凉意。
“还是你酿的酒好喝啊,可惜就要喝不到了”
“怎么?待在这还能少了你的酒喝?”
“我就要走了,这里不是我久留的地方啊,毕竟还有一国的人在等着我,还有她我一定要回去!”
“看看这个吧。”一柄紫光浅浅,浮光飘飘的长剑再又扔到了他的身上。
记忆终止在这里,他已经难以忍住心中的剧痛,更难以再想下去,拇指在指缝间揉搓了几下,感受到身体可以动作了,抬了抬手,虚空抓了几下,眼中稍有些朦胧之色,泪意萌生。
眼神再度定睛在腰间,看到那原本挎着弯刀的地方此时已经是空空如也,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悲哀,抽噎着缓缓蹲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站起身。咽了一口唾沫,身体微微一动,随即是大步流星,走近那关帝之刀的跟前,动作极慢的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搭上那染了许多拂尘灰土的剑柄。
“睡了千年了,还是跟我走吧。我把你带到世间最强的刀客手中,不会委屈你的。”
那神刀龙胆刀身竟颤抖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李昀歌的话,随后,一声龙吟漾起,回荡在脑海之中。
李昀歌清楚的从那声几乎微不可闻的龙吟声中,听出了一丝不情愿,一丝不悦。
不顾这些,用尽全身气力,一把将龙胆从青灯前拔了出来,灯影斜照,火花跳跃几次,“噗”的一声熄灭了。
感受到龙胆竟有几分人性化的挣扎,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刀气,李昀歌撕下身上已经是破布一般的羊皮衫,勉强将刀身包裹在其中,暂时隐去锋芒劲气。
赤着上半身,将这柄刀背在背上,沉重的压力负在后面,令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腹背微弓,但他一咬牙,挺直了身子。
“这是我欠你的!”
眼中利芒一闪,他艰难的迈出第一步,龙胆刀将近一百二十斤的重量使得他脚步有些虚浮,胸腹部结痂的伤口隐隐泛出红色,已有了挣裂的迹象。
但他毫无所觉,脚掌踩在地上,竟在白玉石地上留下了一方浅浅的脚印,紧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十步,第五十步,第一百步。
脚印一个接一个,待到后来,已有了血色侵染其上,就像是完美无瑕的美玉滴上了血,不仅没有使美玉蒙尘,反而使那玉看起来更加的妖艳欲滴,更加的催人心肠
“老子,拿的到这天下最锋利的刀!”
点点碎影,萦绕在脑海中,似雪花雨滴,似静水轻波,似一抹微带暖意的春风拂过面颊。
那一年。他三岁。
“我就说我认得你。”
“我也认得你,我叫荀舟,你呢。”
“我我是周倾。”
那一年。他十五岁。
“我是荀舟,你又是何人?”
“荀舟,荀舟,荀舟。”
周倾睡得极不舒服,贴着冰凉的地面辗转反侧,眼皮沉若千斤,明明无法入梦,却也无法苏醒。
断断续续的对话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在耳边,可他无论怎样都无法听清,那究竟是什么人在说话。
忽的,他猛然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他瞪大着眼睛,“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总会想起你,是你在呼唤我吗。”
喃喃念叨着,他的眼神鬼使神差的看了看西边的方向,尽管在他的视线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无光的黑暗,但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那个方向牵引着他,令他不知所措,令他牵肠挂肚。
赵雪贞的整颗心肠全部挂在了赵卫晗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周倾的一样,周倾呆坐半日,这才回过神来,身子一转,再度探上赵卫晗的脉门。
“我睡了多久?”他略有些惊喜的问赵雪贞。
赵雪贞先是楞了一下,“你醒了?我也不知道。”
周倾还要说什么,老人再度从黑暗中走来,周倾向着他身后看了看,“师父,李昀歌呢?”
老人面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快回来了。”老人低头看向赵卫晗,“他怎么样?”
“好了大半。真是个奇迹,明明那么重的伤,竟然能恢复的这么好,我开的药方似乎没有这么强的效力吧?”说着,周倾直盯着老人。
“嗯,小老儿给他的药里加了一滴别的东西。”
周倾刚要问到底加了什么天材地宝的时候,耳边听到了一连串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李昀歌的轮廓一点点的暴露在黑暗中。
周倾见他那举步维艰的样子,想要上去搀扶一下,却被老人一把拽住,没有看周倾询问的目光,老人问道。
“想好了?”
李昀歌的声音有些沙哑。“想好了。”
“不拜师?”
“不拜。”李昀歌停下脚步,“咚”的一声重重的将龙胆刀从背上卸下,他的眼睛充血般通红,但不多时就被一股莹白之色给压了下去。
“我李昀歌,只有一个师父。”
“那好。”老人转身看向他,周倾从老人的侧脸中看到了一丝动容,一丝悲叹,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小老儿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谢谢您!”李昀歌点头说完这一句话后,身子一软,趴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76章 周倾,周倾()
“我?”荀舟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
秋幼萱秋波一转,也深感意外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荀舟,“赵城主,莫非这位就是”
扫雪客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说说吧,立誓山庄情况怎么样?”他转步盘膝坐在莲花池畔的竹席上,又指了指另外的空位,“坐。”
三人在扫雪客的身边坐下,扫雪客将室内炉火上烫着的水壶拿下,伸手一晃,不知从哪里拿出三个茶杯。
提起壶,为眼前三人分别满了一杯,热纹蒸蒸,丝丝白丝细如蚕白,轻轻直上,散入红尘。
酒香扑鼻冲脑,刹那耳目一新。
他白皙的大手如同水波纹般,一阵虚幻的抖动,根本无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那三个茶杯竟均已被三人握在了手中。
秋承浩愕然,一口将茶杯中的暖流饮尽,“这就是白帝树叶所酿的‘凉胜温’?”
喝光后,他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舔了舔嘴唇,“甘醇,清冽,好香甜的滋味。我我能再来一杯吗?”
秋幼萱也沉醉在美酒凉胜温带来的直入骨髓暖意与清凉中,听到小弟没出息的话这才恍然惊醒,恶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秋承浩明白过来,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扫雪客看到姐弟二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嘴角慢慢上翘,“别那么拘礼,我很可怕吗?”
秋承浩出于对姐姐目光的畏惧,有些不敢抬头,偷偷用余光看了看扫雪客的脸,手中的茶杯忽的重了几分,他眉睫一跳,知道杯中的酒水又已经满了,美滋滋的仰头饮尽,满意的吸了吸鼻子。
“谢谢赵城主!”
“唤我声叔父吧,这个辈分我应该当的起。”扫雪客浅笑道。
似是感觉到了扫雪客夫妇二人那超乎常人的亲和力,秋氏姐弟对视一眼,暗暗松了一气,心神也放松几分。
秋幼萱接口道:“嗯叔父。立誓山庄的情况确实有些”
“秋兄还是接下了弑帝的任务,是吗?”扫雪客眼神有些跳跃,似乎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什么,十分沉重。
听到扫雪客的话,秋幼萱还未说什么,秋承浩已经起身站了起来,面带震惊骇然。
“弑弑弑帝!怎么会!怎么会!爹他怎么会那么傻?这种任务也接?那可是大逆不道,被天下人共骂的大罪啊!”
扫雪客手指轻轻在秋承浩的手掌点了点,一缕柔和的内气灌入少年体内,秋承浩脑海一阵清爽,刚刚升起的躁意转眼消失的一干二净。
“孩子,先坐下来好吗?我们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会关乎你们整个立誓山庄乃至整个大周,无论多么震撼,都要听我把话说清楚,现在这个时刻,任何纰漏都是出不得的,懂吗?”
扫雪客独特的温和声音有着催人沉静的作用,秋承浩眼前虽然仍是金星乱转,但也勉强能够平复心态。
重新坐在竹席之上,握紧不知何时又已盛满酒水的茶杯,再也没了饮美酒的心情。
“小弟年幼鲁莽,还请叔父谅解,您还请继续说下去。”
“秋兄在接手之前留了后路吗?”
“义父让我们兄弟姐妹十四人全部离开了立誓山庄,义父不太想让小弟知道实情,这才让我带着小弟来拜访您。”
“和秋兄同去的还有谁?”
“只有二哥秋承焘和一百二十位顶尖内家子。”
“情况还不算太糟糕,你回去后将秋兄的全部家人都带到探雪城吧。我这边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明日便走,所以立誓山庄我是去不得的,一切都要快。”
“是。可是,山庄内的千百内家刺客,该当如何处理?”
“应该,已经救不了了。”扫雪客双眉微微一凝,“如果我所料不错,秋兄出立誓山庄的那一刻起,姜硕的人就已经布置在立誓山庄之外了。弑帝之事无论成败,都必须有人承担后果,立誓山庄,是很好的替罪羊。”
“姜硕避免落人口实,会将弑帝之名全盘推在立誓山庄之上,摆在天下人的眼前。”
“什么?那可是近千条性命!而且全是清一色的内家子,怎么可能镇天府那边有如此强的力量,能够将一座屹立江湖数十年的山庄连根拔起?不可能不可能的!”
秋幼萱连连摇头,显然对于扫雪客的话,她极不愿意接受,但她心中明白,这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一想到庄里那些平素一同畅谈江湖,习武练功的熟人们,她便觉得心中一阵阵锥心之痛,险些昏厥过去,她咬住舌尖,强令自己保持清醒。
“我能做的,只有保护秋兄一家而已了,唉”扫雪客长长叹息,“天色已晚,今夜你小住一宿,明日辰时,我亲自送你出天南。”
“那承浩,就劳烦叔父照看了!”秋幼萱感受到一旁小弟炽烈到刺痛皮肤的目光,却不忍与他对视,重重的对着扫雪客施了一礼,便起身向外走去。
临走时,她刻意停了停,将目光留在从头至尾未发一语的荀舟身上,随即匆匆出了城主府,她还有诸多事宜需要询问雨仪夫人。
秋承浩目送着姐姐离去,一向贫嘴多舌的他出奇的安静,不住地摇着头,周身轻微的颤抖摇晃,渐至浑身剧烈的痉挛起来。
口中喃喃的念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接这个任务,不就好了!大家不会死,一个都不会!爹爹为什么这么自私!”
泪水夺眶而出,啪嗒啪嗒的掉在竹席上,与那室内流水声交织在一起,分外刺耳。
立誓山庄,他生活了十四年的家乡,从今往后,就要不复存在了吗
扫雪客知道此刻自己即便再用内气也无法让这个少年冷静下来,静坐等了良久,直到哭声慢慢低了下来。
他认真的端详起眼前面无人色的少年,这一看,便是半个时辰,听到少年的哭声开始变得沙哑,他终于引动一丝内气为少年平复心脉,不至于因悲痛而受了内伤。
开口道:“秋兄之所以接下这个任务,不是因为他不在乎自己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更不是不在乎那些手足同袍,只是因为,这件事如果不是他去做,便再没有人保的下孤帝的性命。”
“孤帝!那是谁?我不认识!一个被臣子压的都要喘不过气的皇帝,为了救他,我们整个山庄!就为了他一条命,千口人命!都要为他葬身!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少年哭着,声嘶力竭的嘶吼着。
扫雪客低低的声音如同一声闷雷,在秋承浩的脑海中响彻。
“不为什么。只是为了证明,世间唯有忠义二字,才胜得过至高无上的权势,才胜得过人心的贪婪龌龊吧。”
不知为何,这一句平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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