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司丞语气温柔,却字字如刀,直入胸膛。
“今日,更是为弟子,挺着伤重之身欲斩我一军之帅,虎踞沧北,眈眈大周疆土。话到此时,王爷还要否认身有内创不成?既如此,你可敢与随卿放手一战?”
金刀王越听越是心惊,童颜白须不动,但眼睫微眨,暗暗抚了抚丹田,刚才只与管随卿短暂一次交手,他便已经是心肺翻腾,隐藏体内伸出的伤痕险些撕裂。
管随卿的实力也已踏入第四重老朽若与他再斗,不仅杀不了周夜池,反而
可他不甘心!
成名六十余年他可曾像今日这般憋屈,这般束手束脚?从没有过!而且将他逼到这个地步的还是两个青年,这怎能让他不怒?
理智终究占了上风,周夜池方才不明就里,不知自己带伤,只知必死,再加上自己的刀意太过惊人,这才让他停手待毙,可现在他已经明白过来,多了一位四重内家子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金刀王正低眉间,恰看到叶司丞手中把玩的,金光盈然的太上相令,“今日,老朽便给姜老一个面子,这周夜池,老朽不杀也罢。”
言罢,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只是在即将隐没在阴影中的一刻,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管叶二人心中都是剧烈一跳。
但金刀王却并未在二人的身上停留,反而看向了周患,那是一个深邃幽深的眼眸,周患不用思忖也能将这眼眸中的意思看个清楚。
“你今日有贵人护持,大幸不死,然,十年狂言已出,本王看你怎么灭辽!”
第66章 身份()
孙奉亦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凑到管随卿的身旁,“管公,小生有一问,还请不吝赐教。”
管随卿和叶司丞对视一眼,均是莞尔,管随卿点头答应,“还请说,本公若知,则必答也。”
孙奉亦压低声音,刻意对着管随卿的耳朵离近了几分,用自己都难听到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但见管随卿眼珠一转,轻飘飘的在叶司丞的脸上停了停,叶司丞会意的点点头,这才道:“原来是此事啊依本公来看,随心为上,你若已经想好,倒也无需询问。”
孙奉亦思忖片刻,方点头致谢,“多谢管公指点,其实说来,小生是真的艳羡管公可以纵意游历江湖,遍赏名山大川,无拘无束日后江湖上若有再见之时,定要再向管公请教!管公,保重。”
说着,他执扇对着管随卿摆了摆手,一抖扇面,如风而去。
直至见到孙奉亦消失不见,管随卿就宛若泄了气似的,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肩身一晃,一身素色儒衣便被他脱下,捧在手上整齐叠好,又摘下头顶紫凤翎,连带铁骨软玉扇一并放在儒衣上。
伸手在背后一探,扯出一张玉色锦缎,将儒衣等严实包好,像个寻常行囊似的提在手中。
“这儒祖公的派头,可真难装啊。”管随卿转眼打量几次周患,这才长叹着对叶司丞道。
“呵呵。”叶司丞文雅一笑,从怀中拿出一部古卷,递与管随卿,“你要的太祖策,我帮你从权相阁内院盗出来了,你以为如何啊?”
说着,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难以割舍的肉疼之色。
管随卿翻了个白眼,一把接过古卷,随手翻开看了两眼,冷笑道:“东西倒是真的不过,以这一部奇书买我的自由,你还觉不值了?既如此,书还你,我啊,继续四海为家。”
叶司丞淡笑着,一躬到底,“那我就谢过随卿如此大义,随我共扶皇室了!”
二人相视大笑。
周患见二人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这才做了个军中最高的礼节,一欠身,“多谢二位公子救命之恩。”
叶司丞和管随卿的名头周患当然听过,甚至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从前他与陈老道交谈时,听到的最多的两个名字就是眼前这二人,风头正盛,其故事也大多为人津津乐道。
但尽管二人名声极大,周患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压力,毕竟他都已经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自然不可能被所谓的权势所震慑。
反而心中有些忍不住叹惋,这新一代的力量有着实可怕,果然代代都有人杰出,我们这一代,已经要沦为过去了
叶司丞一只手扶住了周患,“将军为国为民,出生入死,不惧危伤,我等不过是安于帝都高位,冒享繁华的无用之人,若无将军统军征伐,岂有我等贪乐?我们,不配受您一拜。”
管随卿更是深深还了一礼,“随卿一介腐儒,只图浪荡潇洒,受英雄之礼,着实惶恐不安!还望周帅不必多礼!”
周患本是豪爽之人,见眼前这二位绝顶俊杰虽身具才干,立于权力巅峰许久,但却没有一丝恃权凌下,娇狂纨绔之气,反而如此谦恭重礼,在当今乌烟瘴气的朝堂之上,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股清流。
他不惧强权,也不怕威压,但对于这二人的态度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善言辞的他措辞半晌这才硬生生的道。
“二位言重了。我并非什么英雄将军,只不过是一介白身,闻沧北有难心中义愤,这才出头罢了,说来就是空有勇猛二字,何足挂齿,二位公子乃是朝廷大员,陛下股股肱之臣,在帝都嗯运筹帷幄,决胜决胜”
叶司丞看着周患说句文话说的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由哑然失笑,“主帅之位,正二品军位,何来白身之谈?”
管随卿应时接口,“空有勇猛?将军能将沧北黑玉令控于手中,调动数十万雄兵如臂使指,轻松自如。夺州之时,假用疑兵之策,借大水之势袭城,以一城之地谋夺整个昶州,又以纸笺挑衅以试镇天王真假,一箭三雕啊。”
“再说攻城之时,战阵变换,奇招百出,兵法超绝,又身先士卒,一人一马冲锋在前,锐不可当。我看,就是那坐镇佑西二十年之久的尘亭侯都不及将军一成呢。”
叶司丞眼光闪烁,直直的落在周患那接连变换,忽白忽暗的脸色,“这般智谋,这般领军之能,我大周近百年来,唯有座北侯一人能相比较。将军,莫非您是座北侯再生了不成?”
“哈哈哈。二位大人谬赞了,我这”周患眼见自己的所作被一一戳破,就像全部的伪装此二人一层层撕开似的,心焦不已,急忙想要转开话题。
还未说完,叶司丞笑着又道。“周患将军,您此次领义军横空出世,不就是为了给人以座北侯再生的威势吗?怎么如今如愿以偿了,反而闪烁其词不敢承认了呢?”
听到“周患将军”四字,周患如遭雷击,愕立当场,静默半日方道,“既然已被看破我的身份,我也不再多隐瞒,不错,我正是周患,前座北侯下七旗营主。”
“身无军籍却假借黑玉令调兵遣将,自封军帅,聚众引兵,按律,罪当诛绞。这都不假,二位大人若想要以此为由要我周患的性命,我也无话可说。”
管叶对视一眼,又是哈哈大笑,这笑声倒让周患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待周患再多说,叶司丞抢先开口,“将军不必紧张,您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此时将军是为我大周在前线浴血,若我等再在背后捅上一刀,与猪狗禽兽何异?”
周患这才放下心来,“那二位大人究竟何意?还请明示,我本一介粗人,听不懂那些拐弯抹角的。”
叶司丞自袖中抽出一方金信,呈在周患的眼前,“当然是绶帅位与将军。”
“啊?”
“这是权相阁金信降诏,御笔龙印所撰,特意册封周患将军为沧北军主帅。”
“啊?”周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问,“真的?”
管随卿浅笑着拿过那方金信,慢条斯理的捻开蜡封,抽出其中的纸笺展开一看。
“当然是假的,权相阁那群整日算计权衡朝局的老家伙哪里知道您周将军是何许人也。这,一看便知,是小叶找人仿制的。”
第67章 生非江湖人,安能常江湖?()
“假的?”周患一阵迷茫,一份假的封帅金信给自己又有何用途?
“假的,有时候也是可以乱真的。”叶司丞一字一顿的道,“用的好了,更是可以保命的东西。”
管随卿一贯不喜欢叶司丞这一派说话时藏七只显三分的样子,为周倾解释道,“将军此次夺昶州如果大胜而归,镇天王坐镇昶州,为沧北军首脑,按理是必摆一桌庆功宴大宴众将。”
“届时周将军也会被受邀前往,他定会拿你白身之事与那恣意调兵目无上官之罪说事,甚至治罪,处斩。以他的性格,这种既能解决不利于他的力量而又能将军功一人独占的机会,是不会放过的。”
“所以,周将军自然需要一份身份的证明,一份能够光明正大使用黑玉令操纵大军的凭印。而这,就是小叶为您准备的缓兵之计可解一时的丧命之虞。”
“哦!”周患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一拍胸膛,拱手一礼,“感谢叶大人为周某筹谋这一条生路!”
这一次叶司丞受之无愧,安然一笑。
假传圣诏也是死罪,叶司丞可谓欺上瞒下,行此金信诏书,相当于是顶着人头落地的风险为周患出了一条保命之计,当然受得起周患的礼节。
“可叶大人,我已试探过镇天王的虚实,他应该并非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难道他真的敢明目张胆的在庆功宴前斩杀功臣?这难道不是失信于军民与天下吗?”
“我明白将军的意思,可即便试过他并无通敌叛国之恶举,但也无法否认他的野心啊。”叶司丞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几分。
“在帝都元京有一句民间俗语说的极好,将军可愿听上一听?”
“大人请讲。”
“管公之书,笔透千尺。天王之心,路人皆知。”叶司丞浅笑着说完这十六个字,大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
“那这么说镇天王有谋篡之心?”周患讶然。
“哎?将军休要妄言,只是一句俗语而已,镇天王满腔‘耿耿报国’之心,岂有此意?”说着,叶司丞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周患明白叶司丞是在告诫自己小心隔墙有耳,急忙住嘴,心中暗暗盘算起来。
再抬眼时,眼中已有清明,显然是想明白了一些什么。
“话已表明,我还有要事在身,将军,务必小心。”
周患点头,从管随卿的手中取来伪造金信,拱手为礼,“叶大人管大人也小心,恕不远送。”
管叶双双点头,互相又说了几句客套寒暄之言,便转两向分道匆匆而去。
周患走出十里后,眼神忽寒,杀气一斜,眸光转向后方,“谁?”
一棵二人合抱的柳树后闪出一人,竟是管随卿。
“原来是管大人,不知何故去而复返?”周患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跟来。
管随卿上前一步,伸手拉住周患的臂膀,将周患拉入了一个无人的阴影角落,悄无声息的塞给了他一物,又最后在周患耳畔叮咛一句,“还请将军千万注意镇天王其下之人,我有一计,将军记下,与那金信共用,才可保命
紧接着,管随卿丝丝缕缕的声音涌入耳中,周患眼中微聚惊容,眉头渐渐皱紧。
“这太冒险了吧。”周患在听管随卿说完后,忍不住回上一句。
管随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次顾盼四周,低声道:“不冒险,就要丧命。这现今是镇天王的领地,将军又不宜屈居人下,只有此计,而且我们另有安排,还请将军定要顺记而行。届时,将军与我等共成掎角之势,则大事可成。”
说话的时候他仍在打量四周,“不要怪我们太小心,身处危局,不能不防。”
周患再将语音放低了几分问:“若是镇天王倾沧北之军来击我,我又当如何?”
“将军手上还有黑玉令,该当如何,也要问我?”
“那就要撕破脸皮了啊”
“他镇天王已经不要脸了,撕破了又怕什么?”管随卿犹豫一下,“将军,皇室衰微,我不求您选择匡扶周室,拯救天子,只希望将军能看在身为周人的份上,助我们一次!”
周患额上青筋暴起,险些怒吼出声,他强行压下火气低声耳语。
“管大人此话未免太小看周某了吧?周某岂是贪生怕死,袖手见皇室受辱之辈!他镇天王欲图江山,周某虽是乡野村夫,也必要阻此天人共愤的恶举!管大人,周患愿助拳臂之力!”
管随卿重重点头,眼圈微泛红,早些年来他与叶司丞两个年轻人辅佐幼主,亲眼见证身在大宝却孤苦无依,四面楚歌之局。
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露出了他们最最阴寒的一面,可眼前这位初次会面的将军却毫不犹豫,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暗淡的帝星。
“将军,此情此义,请受随卿一拜!”世代传承的文人权威儒祖公的跪拜之礼,周患哪肯承受?慌忙动用体内缓慢恢复的内气将管随卿的下跪之势拦下。
“管大人,巨事要紧,别再耽搁了!”
管随卿闻言沉吟一会儿,突然说了句,“座北侯遗子已陷在局中,将军,早作安排。”
“怎么会他”
“生非江湖人,安能常江湖?”管随卿幽幽一叹,语气中满是身不由己的无奈,转身飘飘而去,周患有些失神,他知道这一次管叶是真的离开了。
而自己要面对的,除却眼前的昶州之危还有那身后随时可能爆发的肘腋之变更有平辽乱以及扶立皇室的责任
一切事情终于慢慢浮出了水面可却越来越难了
尤其,倾儿。
管随卿能够猜得到座北侯有遗子,甚至能说出“已在局中”这样的话,就说明他定是见过了倾儿,而且还有一定的信息来源。
倾儿啊,无论老子怎么想让你避开,你终究还是踏进来了吗?
周患理顺思路,心情愈加沉重,深深的望了望管叶离开的方向也就是指向帝都元京的方向,转身奔回军营。
一入辕门,迎面便遇到了焦头烂额,满头大汗的苏瑾妾。
苏瑾妾见到周患平安回来,满心欢喜的伏在爱人的怀中放声大哭,但苏瑾妾一向知道轻重缓急,能够及时收敛情绪,方落了泪,便拭去泪水祛除哀伤,秀眉紧蹙着,向周患回禀。
“患哥,大哥找不见了!还有,探马来报,拓跋无涯手下三位副将带八百人马,轻骑减从去了四侠山我觉得,大哥有危险!”
“嗯?什么时候的事?”周患眼睫一紧,心神一沉,但阵脚不乱,一边走入帅帐,一边连连询问苏瑾妾前方的情况。
苏瑾妾认真回答,但脸色却越来越白。
周患站在沙盘前看了半晌,“你可曾派军增援四侠山?”
“没有,我认为,以大哥沉稳的性格,没有见到拓跋无涯是不会在四侠山动手的,所以,我特派了一万人在篁岭大哥很可能借道汤州。”
“不愧是我的小智囊,此法正合我意!快!再传一令,留八万人扎营,日日叫阵攻三城,其余军士随我兵进汤州。”
“患哥,你要对松仓动手?这岂不是舍本逐末?如今解决拓跋无涯才是上上之选。”
“速去传令!”
苏瑾妾只得应了一个“是”字,退了出去。
大帐中只留下周患一个人立在沙盘前,目光炯炯。
第68章 御驾亲征【上】()
周患留八万沧北军留在原地,等待第二日攻城,又传下一队飞马兵趁夜经小道回温城传令,倾义军所有将士渡江攻城,以力图三日内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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