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王自顾自的握住刀柄,赤色刀锋寸寸出鞘,凛冽刀芒如银河泄地,天穹上的骄阳愈加明亮几分,白云出岫,掩映金轮,分外动人。
周患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拧眉看着天空,心中愕然,这真的是刀意凝出的意境?怎么会这么真实!
他见识过探雪城主母雨仪的一叶遮天,见识过总教师左沂的三剑六合昼,甚至还看过半字扫雪剑的剑谱,可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真实精致,触手可及的天地异象。
试问,三更天夜空悬日,光照万野,这般景象,何人见过?
这一刀若是出鞘,自己可谓是百死无生。
拓跋无涯痴痴看着金刀王轻柔平缓的动作,以手抚额,幽幽一叹,“师不知徒,徒不懂师。”拂袖默然而去。
“可惜了,周夜池,本帅还未好好胜你一场。”
元莫直转身追了过去,随拓跋无涯一并回了重丘城。
“二哥,还是这个高傲的样子呢。”孙奉亦胸前舞扇,轻吹微风,发丝飘动,面上笑容不减,但眼中却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悲哀之色。
第一次,他对这个爱徒如子的师父产生了一分失望。这种失望出现的毫无征兆,也毫无理由,却令他对江湖逍遥乐事更加憧憬。
对于拓跋无涯二人的扬长而去,金刀王手上的动作只是稍停了一瞬,便继续抽刀,随着他将越来越多的刀身彰于眼前,那份横亘天地的刀意便会重上几分。
他一脚踢开脚下一具身披大辽铠甲的尸身,拔出刀后将巨刀插在眼前,用手拄柄。“这把刀杀人不多,你会是一个。”
周患最后看了一眼这一生征战的土地,最后呆呆的望了天南方向一眼,这才阖上双眸,傲然挺胸,仿佛要面对死亡的不是他,仿佛纵使恶鬼魍魉近身也全无所惧。
“荣幸之至。”周患浅笑答道。
金遂康的童脸上漾起几分古怪的神色,“义军周帅,不愧人杰。老朽,竟也看不透你的深浅。”
“哈哈哈,王爷谬赞了。”周患忽又睁开双眸,“还请王爷容周某多说一句。”
“哦?请讲。”金刀王握在刀柄上的手松了松,赤金色的刀身流光溢彩,明媚如白昼天光。
“本帅若今日不死,十年内必灭大辽!”
“本帅今日若死,百年内天下必合于周!”
“而待那时,你金刀王绝世神力,也难以逃脱一抔土之命。”
金刀王听罢,纵声大笑,“周夜池,莫说你今日必死,就是你不死,你也太看得起这个气数将尽的大周了。然,你死后,大周再无贤将,这江山也只会归我皇所有!”
“最后,我,姓周名患,并非真正的主帅。只因这万里沧北十三州,从来都只有一个主帅,他叫,座北侯,他叫,周夜城!”
“我帅座北侯!”
一语似天凤升空,蛟龙出水,凝聚他平生全部气力,声振昶州。
夜炸惊雷!
金刀王被这声音所摄,竟一时有些失神。
恰此时,又一人一步踏上这被鲜血染红的战场,高呼一声,“金遂康!住手!”
第64章 金令()
一袭白衫绣带飘动,素锦为氅,披挂一缕金丝束腰。
手捧一卷泛黄古卷,塞入怀中,仰头抬望天空异象,一阵啧啧称奇,他一口喝出,再又大步急赶,几个健步便走到了周患的身前。
周患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这个由白绸子构成的背影,金刀王也同样审视几次来人,眉睫微跳,目露惊诧,竟是已然辨认出了来人。
孙奉亦本想开口打个招呼,但陡然看到金刀王回视过来的凛冽目光,嗫喏却步,不说什么。
白衫人年纪极轻,看来不过二十岁出头,容貌却生的极其俊美,如妖如孽,披散在肩头的乌黑长发在微风中拂过面颊,那张白皙如玉的面庞在太阳的暖光中洋溢着灿烂的危险。
其儒雅醇厚与那孙奉亦身上所带的气质竟不分上下。
但孙奉亦毕竟是修内的内家子,在儒雅谦恭的笑容背后,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锐利锋芒。
可怀藏古卷的白衫青年给人的气势却是没有半分掺假的温柔和清雅,负手而立时,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句古语。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那是一种清新脱俗,像是超脱于世俗之外的文人气质。就像一笔一墨都能够书写乾坤的书画大家,也像是一手脍炙人口的经典名诗,人中有诗,诗里藏人。
看到人而刹那联想到诗作的本事,金刀王只在扫雪客的身上感受过,今时今日,面对这个还未曾在天下激起半分惊澜,未曾崭露过头角的青年人,玩惯了刀的一代刀王竟然也忍不住想要赋诗一首。
简直就像画中走来的人似的!
“如老朽没有猜错,你可是元都叶家之子?”
“正是鄙下。”白衫青年欠手施礼,“刀王可有见教?”
“是你令老朽停手?”金刀门眯起双眸,暗暗深呼了一口气,眼神紧紧的钉在白衫青年宠辱不惊的脸上。“并且直呼老朽的名姓?”
“直呼名姓可有不妥吗?鄙下乃帝都京刑司丞,官居正一品,刀王远在异国,虽位达超品,可今在我国,按律理应自降一品以视对我大周之友意,否则我可拿不准刀王是否是私越国土,妄图谋君呢。”
“既自降一品入我国门,自然与我同品同级,唤一声名姓又能如何?”
方才他遥遥看见金刀王握刀要对周患下手,情急之下忘了尊称,也是后悔不已,但叫也叫了,无法挽回。
二国高臣相对,他再与金刀王对话所代表的就已经是国家的颜面了,纵使错在自己,也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金刀王一愣,他本是性如烈火之人,怒极反笑,在大辽,即便辽皇见了自己都要行大礼,以礼相待,敬称一声“王伯”,眼前之人不过一弱冠稚子竟如此无礼,怎能让他不怒?
他冷哼一声,森森道:“老朽早闻大周以‘礼义忠孝’四字治国,今日一见,原来贵国便是这么个以礼治国。”
白衫青年呵呵一笑,一双明亮的猫眼滴溜溜一转,“古人云:为礼者,自以礼敬之。不为礼者,与刍狗般,何患乎失礼于刍狗?”
金刀王眼神骤寒,温度随之几乎降至零点,“你说老朽是刍狗?”
“岂敢岂敢。”白衫青年连连作揖以示歉意,“只是王爷今日入我国门,要杀我主将,岂非失礼也?”
金刀王再度冷哼,“老朽管你失礼不失礼?”话音未落,刀已如闪电射出,半空三日同天,刀光直取周患。
周患知道自己无力抵抗,立在原地。
白衫青年第一次失了冷静,他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文人,从未修过内气,无力相助,危急之下只能高声急呼,“你就不怕得罪我大周皇室,得罪我大周举国?”
金刀王身子无半分停滞,根本不受声音所扰,眼看周倾便要成为刀下亡魂,一方金令刹那升入半空,金光大作,金刀王余光一斜,心中竟多了些犹豫。
白衫青年高举过头的,赫然是周皇室中象征武人权威的太上相令。
这普天之下的强者中,能够让金刀王的皱皱眉的,也只有寥寥几个,可这其中他最不想得罪的,也正是这个金令的主人,大周真正的第一人,权相阁中唯一的一位超品太上相。
太上相令从不轻出,也基本上没有人能够请的动这方金令。
可这金令居然被眼前这个孩子给拿了出来?这不由得他不重视,逆令而上,要面对的可是那个老家伙的怒火啊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金刀王一咬牙,去势不减,只求一击必杀。
紫光瞬起,一只手掌猛然拍在周患的肩头,周患闷哼一声,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击落在地,他也是头脑清明之人,呼吸间便明白是有高人相救,急忙滚身后退,直退出十数丈之远。
就在他坠落的下一瞬间,一人扬起手中一物,硬生生的挡在了金刀王的巨刀之前。
气浪翻腾,救下周患的那儒衣人连退二十余步,一翻身落在地上。金刀王脸色一红,却被他强自压下,稳立树上,居高临下。
金刀王一阵恍惚,心道:我之鱼侯刀,见血封喉,削铁如泥,但凡寻常硬物利器与之相触,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便会被一分为二。
这是何物?莫非也是名剑名刀之流?
鱼侯,天下公认十九名刀之九,传闻为千年前冰池海的镇海赤龙脊其中一截所造,配之昆仑金火焚炼八年,方成刀行,与鱼烈同出自铸刀大家鱼求笙之手。
金刀王凝神一看,看到儒衣人手中软玉铁骨的扇柄,顿时一怔,不顾心肺翻腾,气血不稳,戛然停住身形,收刀入鞘,皱眉怒骂。
“一个接一个,来的可真他娘快啊!你们竟都要阻我杀这一人,气煞我也!”
淡漠而年轻的声音响起,一袭儒衣,头戴紫凤翎,手持软玉扇,挺立巨树之下。
“不负所望,今朝本公在,你敢再动一寸,休怪本公将你斩于掌下。”
“一个娃娃,说出此狂话,就不怕老朽笑掉大牙吗?”金刀王不屑撇嘴,“老朽威名一甲子,还从未想杀而杀不成过!”
“哈哈哈,金遂康,真当本公瞎了双眸?你这一身内伤,实力大降,吓吓人还可以,要动真格的?本公倒想陪你试上一试。”
“你”一句“你怎知道老朽受了伤”还没出口,下方的白衫青年抽出一张纸笺,指了指上面的蝇头小楷,朗声道。
“金刀王,这玫州东岭雪山天灾出自你手吧?”
第65章 退刀王()
儒衣人头上紫凤翎似鹅羽飘飘,站在一旁的孙奉亦忍不住盯着那一把软玉之扇怔忡呆楞。
“你你是儒祖公今代掌扇人?”孙奉亦只觉耳中嗡鸣,就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难以听见。
大辽民间曾有民谣如此颂孙奉亦道:紫玉簪,柔骨扇,孙家公子万人赞。草原士,西儒出,一词一画众家服。
说的乃是孙奉亦的才学,无论诗词歌赋还是形容装扮均是人中之龙,可孙奉亦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玉簪折扇的妆容,全是效法他心中仰慕的历代儒祖公的行头。
并非是男女情切的仰慕,倒像是对于权威的尊崇,天下无人不知,在大周国内有一文一武二方权威,于民心中宛若神邸天仙,于臣官心中好似准则标榜,而于君心中,便是最可依靠的脊柱。
武人权威,是历代权相阁之主,太上相,唯有权相阁中实力及能力均在最上等经历层层考核才能坐上,如今坐在太上相位的那位,年已过百,行将就木,但实力深不可测,只是少有出阁,几无声息。
至于文人权威,则是由大周开国帝在建国之日亲自敕封的公爵,也是大周传承如此多年来唯一打破规制,奉为超品祖公的世袭公爵,儒祖公。
儒祖公因铁骨软玉扇著称,故而历代儒祖公也被称之为,铁骨软玉扇掌扇人。
自古以来,儒公府走出的儒士无一不是贯通古今,匡扶天下的大才,但传到近百年来已经趋于没落,有人曾云:儒府今才尽,覆灭不远哉。
可就在二十八年前,儒公府上空突降龙光斗牛升紫辉之异象,紫气斑斓蒸薇,适逢那日府上大夫人诞一子,取名随卿。
此子奇才出众,幼时便名满京华,年到弱冠更有诗篇名句无数,一手书法一手书画,堪称帝都一绝。
但其生性跳脱飞扬,欲意纵情江湖,不栈权位,奈何偌大儒公府传到这一代仅余他这一支独苗,将来权位必需要他来成绩,这无疑是一种悲哀。
这位儒府奇才,成年后被迫封立了少公,戴了紫凤翎不久后就不顾家中事,出府四海漂游。
四年前,老祖公因旧疾缠身,病死府中,当时身在曲晋东部荡庭郡的少公急于星火的奔回家中,为父守孝三年,继任儒祖公位,身穿上祖儒衣,手秉铁骨软玉扇,名声更响。
但他依然心念江湖,在守孝期间为暴病而逝的母亲行过丧礼,自言再无牵挂,守孝期满后,驱散家仆,封府辞帝,摘儒衣藏凤翎,一人一马出元都,自此,乐在天下。
而今日忽然出现的这位儒衣青年,看年纪不过和叶司丞相近,一身素色儒衣,紫凤翎,软玉扇,正是儒祖公百载不断的形象与装扮。
再见其韶华正盛,一表一情收发随心,带着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也有朝气蓬勃的年轻生气,再以衣翎扇相称,那姿容,即便不如叶司丞那般出彩超人,也足以超越九成九的青年俊杰了。
儒衣人轻轻点头,眼神中充斥着傲意,并非是他本人的骄纵,而是来自于他身后那庞然权势与身份。“本公,儒公府,管随卿。”
“莫非,是那十八岁宫试写下千字绝唱藏冰曲的那位管先生”孙奉亦一副如愿以偿的样子,双眼放光。
“不才,正是区区。”管随卿面无表情,就好像二人所言说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哎呀!小生对祖公之才学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死可瞑目了啊!”孙奉亦情不自禁的深施一礼,拱手高过额头,“小生有几问不明,不知可否得祖公指点一二?”
他话一出口便觉出鲁莽之处了,这是什么场合?剑拔弩张,肃杀寒战,气势汹汹,无异于两军对垒,自己这话说的实在不是时候。
抬眼果看到金刀王怒视过来,孙奉亦呵呵一笑掩饰尴尬,不着痕迹的又退了回去,只是自始至终就没有将注意力从这位文雅中萦着几分傲然的青年祖公身上移开。
周患身在局外,但见孙奉亦的冒失之态也忍不住暗暗偷笑,心道。
金刀王座下能人果然不同凡响,一个拓跋无涯悲愤拂袖离去,现在这个紧紧跟随他来此的孙奉亦,更是见管随卿如见神明竟没有一人真正全心地跟从金刀王。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这也并非什么怪事,金刀王收徒无数,良莠不齐,真正能人异士哪个没有傲气?
虽拜师学艺不是寄人篱下,但如此师兄弟成群的情况下,这位师父分心他用,凝聚力与威严根本无法刻入每个人的身心,更别提这些排入前几位的人中之绝了。
金刀王想要真正收归掌控根本不可能,反而极有可能各怀异心,养虎为患
想到这里,周患心中一动。
金刀王怒视孙奉亦,将后者逼退,这才一跃落地,探手从叶司丞的手中取过那页纸笺,粗略看过,脸上因怒气涨红的赤色反而退却了。
“你们北地天灾,与老朽有何干系?”
“当然有。”管随卿一步当前,“刀劈东岭,受反噬之痛不弱吧?”
叶司丞也踏步站在管随卿的身侧,二人并肩而立,两位青年均是文士打扮,俊逸非常,可谓平分秋色,震人心神。
“更何况另有强敌在侧,刀王尚有力斩山岗之能。鄙下钦佩不已。”他语气淡淡,看似随意的摇了摇手中的太上相金令,说巧不巧地将那折射的金光照在了金刀王的脸上。
“胡说八道,人岂有催山之力?天灾就是天灾,何故乱栽在老朽身上?”金刀王出口否认道。
“刀王为了自己的爱徒,真是费尽心力,让鄙下感动莫名。”叶司丞手指纸笺。
“火烧玫州城,断东岭毁粮仓,害我玫州百姓苦受饥荒之灾,扰我后方,乱我民意军心,都是为了你那前线为帅的二弟子吧。”
叶司丞语气温柔,却字字如刀,直入胸膛。
“今日,更是为弟子,挺着伤重之身欲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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