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为金刀门下,我为探雪门下,你我都不宜参战,那便站在一侧旁观,你以为如何?”
“正有此意。”孙奉亦笑容加了几分,一把挟起赵卫辞的手,看那样子竟是想要亲热的叙一叙离别之情。
赵卫辞皱了皱眉,但却并未挣脱,将目光转向后方的周患,那神情似是在说:患叔,你的心腹大患被我给支去了一边,接下来的事情,你尽快解决。
随后他便被孙奉亦拖拽着离开了战场中心,选了个视角不错的位置并肩而立。
周患了然点头,但心中有些不安,这事情似乎太过顺利了,孙奉亦乃是一代英杰,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唠唠家常吧?
别看他和赵卫辞二人明面上没有什么争论或者说是敌意,但从二人语气之中,只要是个明眼之人,就都能够嗅到其中那一股挥之不去的火药味
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了,他肯定是来帮助拓跋无涯的
那么,他又会怎么出手想帮呢?
一个个疑团回荡在周患的内心之中,此刻的他格外慎重和冷静,因为他知道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已经不仅仅是一场关乎吧沧北十三州地属谁家的战争,还有一场潜藏深处的,来自于两个天下至强阵营的无声交锋。
对方阵营中的,金刀门的拓跋无涯,元莫直,孙奉亦
还有站在自己军营中的,探雪城的赵卫辞
这场交锋中,他,就像是一个本在局外的人,被迫踏进了一个他从前想都不敢想象的乱局。而正在迷惘与混乱不清的时候,这乱局已如深渊恶魔,朝着自己露出了獠牙,甚至迎面罩了过来。
面对这些,他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用自己现有的全部力量,撕开这乱局,要么,就只有死亡。
苏瑾妾悄无声息的握住了他的手,周患忽地释然了,自己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击退辽军,至于这金刀门和探雪城的纠纷,暂且与他无关。
想到这里,周患干涸的丹田恍若重新焕发了力量。他开口传令,声如洪钟,遍及大周每一位将士。
“全体将士,休再呆怔,攻城!”
一声令下,就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十九万军士的身心,让他们从刚才经历的那些超乎常识的变故中走出来,重整旗号,再战辽军。
拓跋无涯冷眼一望周患,也当即传出军令,号令十万辽军与二万五千红渊骑,加入战团,死守三城。
这两位主帅自始至终没有半句交流,也没有交手,只是回归到自己的指挥位置之中,连连号令军士变阵鏖战。
一场大战在短暂的停歇后再度一触即发。
战鼓声骤起,惊雷霹雳!
喊杀声,四野动扬!
金铁交鸣声,鼎沸如烈水,贯彻战场!
双方将士赤着双目厮杀,浴血奋战,又是一地横尸残留
这场战斗在红渊骑的加入后更加艰难了几分,十万辽军在红渊骑的帮助下,战力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提升,而是数以倍计的增长。
周患只在第一次冲锋的拼杀中便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若是说没有红渊骑的辽军是一群沙土之山,尚有余隙可乘,那么现在的辽军,已经是一座钢铁之山,再加之拓跋无涯的指挥,可谓坚不可摧,圆融合一。
古兵家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如今的双方,无论士气还是军阵都已达到了巅峰,几乎势均力敌。
就像棋逢对手,难分胜负,分外焦灼。
“患哥,再这样下去,这三城根本攻不下来啊!”
“别急。”周患感受到苏瑾妾的掌心渗出细汗,拍了拍她的手背,侧目打量松仓方向,心中暗道:怎么还没来?
“患哥,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我留的后手既然并未奏效,怎的还未回返?”
“啊?”苏瑾妾也顺着周患的目光看了片刻,“你指的是大哥和那四万军士?”
“不错。我命赵卫辞在松仓虚张声势,就为了引走拓跋无涯,现今拓跋无涯已经回来了,说明没有成功,而赵卫辞也已经回来了,就说明松仓那边并未出差错那么大哥他,怎么还在那边待的这般安然?”
“你到底让大哥去做什么了?”事到此时,周患事先的一切布置都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苏瑾妾这才问道。
“此事”周患刚要答话,忽又见到拓跋无涯再变阵仗,他赶忙聚气在口,发号施令。
“左翼后撤!弓弩手何在!全军弓弩合力打重丘!龙尾换凤麟,右翼分二,中右合击!”
周军闻言动作,士卒齐心,整齐划一的调动阵型,避开了拓跋无涯强插要取左翼的八百红渊骑,弓弩手站在高处居高临下,洒下一波密密麻麻的箭雨。
刹那间,月亮堕入乌云,狂风迅烈,刀意冲散血气。
一声苍老的声音穿透喊杀声形成的声浪,于半空炸开。“奉亦!”
第62章 亲至()
那宛若暗夜烈火,沙洲沧海似的滚滚雷音回荡两国战场之上。
夜似破晓般,朝阳初灿,东天升上了一轮红日,自东来紫气中擦出一抹鱼肚白,刺眼明亮。
周患心中一凛,方才的不安果然在此刻奏效了,看来今夜的危局远没有这么简单解决他紧了紧握在手中的玉手。
“妾儿,七哥若死在今夜,大周沧北就要靠你和大哥了,还有我儿,倾儿,他在探雪城。”
周患低声嘱咐一句,松开伊人的手,一步跃上一棵巨树,站在高处远望四周,抬手握掌成拳,高举过头顶。
“鸣金收兵!撤军十五里扎营!”
锣鼓声大作,不用传令兵多说,所有人便都已听清命令。他们均是不敢置信的看了看站在高处的主帅周患,他们不明白,明明还可以再战,明明还没有收复三城
正是士气正盛的时候,为什么撤军?
但军令已出,纵使这军令再过不合理,身为军人,军令如山,所有军卒不甘心的收了兵刃,赤目咬牙看了看三城城楼,健全者搀扶伤员,骑兵提鞍上马,弓弩手整理余矢,含泪而去。
周军潮水般退去,拓跋无涯眼神呆滞,还是他身边的参将机警,赶忙派传经兵唤出收兵锣鼓,清点军士伤亡,退回三城待命。
短短半刻钟,整个战场,除了静立原地的周患,拓跋无涯和苏瑾妾,以及不远处走来的赵卫辞孙奉亦,竟再无一个活人。
横尸遍野,折戟血海,残肢断臂,令人作呕的血气蒸蒸直上。
萧瑟夜风轻轻拂过这些葬身沙场的士卒,拂过所有马革裹尸的将士,更拂过所有人的心。
周患低头见苏瑾妾仍站在原地,呼唤一声,“妾儿,听话。你回去派人走躺温城,把义军全部带来,然后亲自去四侠山接应大哥快去!”
看到苏瑾妾迟迟不动,周患心中焦躁不堪,语音渐渐转大,高声叱道。
“患哥你是不是有危险?”苏瑾妾一代女中豪杰,此刻眼中却挂着泪花,莹莹然瞬成小溪。
她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人喊一声“奉亦”就让自己的患哥这般如坐针毡,可方才患哥话中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容不得她不急。
“傻丫头,大丈夫置身沙场,何惧危险?”周患温柔的笑了笑。“我知道我劝不了你忘了我,我”
“行了,患哥,你不要说了!”苏瑾妾捂住嘴,任由眼泪滚在脸颊边,颤颤道:“十五年妾儿都等了,再等一辈子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周患也已泪目,他看着苏瑾妾掩面离去,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着,“傻丫头”
苏瑾妾知道,自己在这里只能平添累赘。
她不是没有想过随患哥一并留下赴难,死了也甘愿,但她明白,一旦患哥倒下了,她的身上,还有他们所有兄弟的身上,肩负的就不只是座北侯的镇北之责安民之骨了,还有一份属于周患的平辽大愿!
她离去只会比停留用途更大。
她明白这一点,周患也明白,所以二人没有半句多说,甚至连分别也只说了些匆匆的一句话便背道而驰。
周患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她只见过两次,第一次后,座北侯被灭了门,这一次,又会怎样呢?
十五年的等候,会成永远吗?苏瑾妾不敢再想下去,因为在想下去,便是深入骨髓的痛,令她肌骨俱寒。
行至半路,她蓦然想起周患寥寥数语的嘱咐,“我儿,倾儿在探雪城。”
倾儿,那是谁?患哥的儿子?
以她对周患的了解,如果周患真的有了妻室有了儿子,就绝对不会再招惹自己,更别提这刚刚确立的只差一个婚事的关系了。
那么这句“我儿”又是何意呢?
一个念头忽地闪跳进了她的脑海,十五年前,座北侯灭门,她清楚的记得那日周患在一位座北侯的幕僚亲随的提醒下去接侯爷而后周患就失踪了,在场也没有发现周患的尸体。
周患去哪了?那时夫人怀胎九月
答案如何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她眸间的泪水就此止住,转而下意识的涌出了一丝喜色。
“侯爷有后!”
不说苏瑾妾离去后如何胡思乱想,且说周患静立负手,一副倨傲的姿态,平视前方。
孙奉亦走到周患身下的土地上,先是对着周患和赵卫辞二人深施一礼。
“实在歉然,小生此来是随他而来。卫辞兄在拖延小生,想要快速破城,着实不巧啊,小生也在拖延卫辞兄呢。”
说着,他一指三城方向的阴影,又指了指夜中冉冉升空一轮红日。
赵卫辞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对孙奉亦那道貌岸然的模样十分看不惯,冷哼一声没再搭话,心中却倍感内疚,自己算计半天最终反被对方给算计,这种感觉不言而喻。
他偷眼瞥了周患几眼,看到自己这位患叔全无惧色,心中像是打了一记定心丸。
耳畔细碎的脚步声最终打破了他平静的心境,看着那渐渐从阴影中走出的人,心跳加速,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喉间像是被扼住,传来一阵阵的窒息感。
那人身高七尺,半白半黑的长发交织成一团,束了一条长长的马尾垂在腰间,身形微佝,白须二尺垂胸,双眉团蹙,眉目清晰,左面颊上留着一道漩涡状的疤痕,通红深刻,活像一颗火红太阳。
唇若涂脂红中透紫,鹤骨童颜,虽给人以苍老之态,但面白如雪,全无皱纹。
皮肤水嫩的就如同初生婴儿一般全无瑕疵,若非那太阳状的疤痕看来十分狰狞可怖,只怕见到他的人都会以为他是个孩童,眼睫眨动中带着几分炯炯神光。
他一身乌黑长袍,上绣红龙盘日悬胸,腰间挎着一把带鞘长刀,黑鞘红柄足有六尺之长,若是拄在地上,只怕那刀柄都能抵在他的脖颈上。
那大刀其状与当日元歌手上那把鱼烈刀极其相似,只是看起来要大上一号,而且其刀气也更加凝实醇厚。
另外腰间还配着一柄空剑鞘,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空剑鞘他随身携带已有三年之久,背后究竟有何深意无人知晓。
孙奉亦执扇大步走到来人身侧,深深一躬,“师父,你来了。”
那来人赫然正是大辽第一超品王,地位可与君王同列的金刀门门主,同时也是三尺丹阳的创始人,金刀王,金遂康。
周患吐出一口浊气,“金刀王大驾光临,实乃我沧北之幸,更使浊地蓬荜生辉。”
“嗯。沧北周帅果然镇定,死字当头尚泰然,老朽佩服。”金刀王看了看周患,缓缓开口。
第63章 十年灭辽,何惧金刀()
周患一句客套话后,本以为金刀王也会像模像样的装上几句,却不想对方竟然根本不掩饰杀意,直接开门见山的表示出要杀他的意思,这让他语气一滞,还未再开口,却见金刀王已转向拓跋无涯。
“无涯我儿,今可明了?”
拓跋无涯和元莫直对视一眼,一时无语,久久不曾回答,甚至就连面对金刀王平静温暖的目光也有些怯懦。
孙奉亦一抖软扇想要从中插言,劝说一二,刚巧撞上了金刀王阻止的目光。
金刀王喟然一叹,“也罢。拓跋无涯,今日老朽帮你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你便可荡平沧北,一解拓跋氏兵败之耻,你看如何啊?”
拓跋无涯自然知道金刀王口中的“后顾之忧”,便是这位横空出世的沧北义军周帅。
心中的骄傲令他不允许有人对他的对手下手,刚要拒绝,元莫直却一把拉住了自家主帅的袖尾。
低声道:“涯帅,敌军主帅此人实力高的可怕已经不亚前十的诸位师兄,您此刻实力千不存一,焉能胜得过他我看不如”
“不行。”拓跋无涯摇了摇头。
“本帅纵横大辽南征北战十数载,未尝一败。蓬莱老祖目空一切,依旧为本帅让出三岛,半壁疆土。”
“滁山三军之乱,方圆四万里无人能拒,也是本帅亲师六万,披山雪,拔高川,历时三年零七个月,收滁山野军二十七万。”
“无论敌手何等高强,你我都曾将其击倒踩过,怎么今日连堂堂正正与他周夜池一战的勇气都失了?”拓跋无涯双眉一挑,“兵者,之所以百战不殆,只因无惧也!”
元莫直无语以对,无奈点头,“涯帅说的是,是莫直心中动摇了,忘却了一名军人最基础的勇,还请涯帅责罚!”
拓跋无涯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师金刀王阁下,不必多费力了,敌军之帅,本帅自会一力斩之。”
金刀王沉吟半晌,听到那一句停留在口中没有喊出的师父和那生分的“金刀王阁下”的称呼,他心中格外痛楚,但并没有一点办法,一切都是自己这个徒儿的选择
拓跋无涯心情也同样不佳,他知道当初他在大辽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和金刀王以及辽皇陛下的面,海口扬言破沧北,便意味着一件事情,在他真正完成这个承诺之前,便再也无法与金刀王以师徒的身份相见。
即便在他的心中,金刀王始终是他的恩师,即便在私下里他和渐匆密谈的时候也下意识的唤他为师父,但真正见到面的时候,这一切又只能埋在心里。
赵卫辞听到拓跋无涯的话语,心中一跳:这拓跋无涯竟然真的脱离了金刀门了?连师父也不认那岂不是说对方真的并未违约?
而且看起来金刀王也并无恼火,似乎是同意了拓跋无涯脱离师门那便不是欺师灭祖?
那我便再无理由一手斩了他,更无法再帮助患叔分毫师父的命令也无法完成有他在这大辽铁骑如鱼得水,患叔想要破了他绝对不容易啊。
师父,主公,我该怎么做才对
金刀王转过脸不看拓跋无涯,手按腰间巨刀,刀尾一点泥地,泥水无声在刀尾下分出一道浅浅沟壑,避开刀鞘。
“老朽所言,岂能儿戏?”金刀王道,“说了斩他,无需多言!”
孙奉亦面带笑纹的一闪身,到了拓跋无涯的身侧,挺扇虚掩在口前,附耳过去低声问,“二哥,你千里迢迢的传信回釧亭,不就是希望师徒相认,希望师父出面助你一臂之力么?”
“我本帅只是禀报战况,告诉他这沧北我已唾手可得,何曾有过这个意思?”他低声回了一句,眼见金刀王便要拔刀,再又朗声道。
“金刀王阁下,还请不要干扰本帅的战斗!”
金刀王自顾自的握住刀柄,赤色刀锋寸寸出鞘,凛冽刀芒如银河泄地,天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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