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无涯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眼神中寸寸寒芒激射。“好个镇天王,好一招落井下石!”
内气升上喉间,轰隆如雷霆般浑厚的嗓音响彻整个大军队伍,一时间十四万辽军静若空林。
“全军听我帅令!十万精兵分两路退守重丘锐城,以挡沧北之军!四万红渊骑随我支援松仓!情势危机,间不容发!无涯请求诸将勉力同心,共解危难!”
“是!”齐刷刷的听令声爆响如雳,声振寰宇。
下一刻,十四万之军在深深夜色中速度奇快且有条不紊的分做三阵背向而行!
万马奔腾的巨响升腾在泥泞中,通红亮丽的绝品红渊在黑夜中仍如霓虹,牵起一道绵延数里的风景线。
拓拔无涯一骑在前,四万军士跟在后,眨眼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但巨响仍在随之向远方扩散。
夜如白昼。
杀气腾腾,威赫赳赳,马鞭挥斥中,整个昶州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混乱。
沧北军由镇天王最信任的副帅,也就是那位中年将领少宗澄亲率,共兵十九万,倾巢而泻,只求一击必中。
被压制了足足三个月之久的沧北军一个个纵马疾驰,精神振奋,他娘的憋屈了这么久,终于能痛痛快快杀一场!
不为功名利禄,不为高官军爵,纵使马革裹尸,纵使战死沙场,依然不悔斩辽狗!
他们疯了似的红着眼睛,直追赶赴重丘锐城的十万辽军而去。少宗澄在云东的威名虽然比不上云东军神话平东侯,但也是威名赫赫的一代大将,此次蜂拥而出,趁着气势如虹,准备毕其功于一役!
不止为了大周军民,更为了他家王爷镇天王的野心!拓拔无涯必除!
“全军加速!”
马鞭再挥,马臀顷刻红肿,但他们所乘军马毕竟不比土生土长在大辽草原的军马彪悍,即便狂驰不休,与对方的距离依然无法迅速拉近。
眨眼间,兵至呈三足鼎立之态的三城下。
城门大开,放十万辽军入城,不出两炷香的时间,沧北军也已尽数抵城。大辽弓箭手行行列列立于城墙之上,森森密密,足有数千之众。
千百火把之光将硕大城楼照成一派灯火通明,火光冲天,映照在“锐城”“都狼城”“重丘城”三城匾额之上,格外透亮。
一场两军大决之战,几乎一触即发。
少宗澄稳住军马,传出一道道军令,红火夜华下,疾速列阵,搭筑炮台,石车,弓箭手提箭上弦,目标直指各城楼上的敌军兵士,只待少宗澄一声令下,蓦然间便可万箭齐发。
数万前锋军一个个目光凌厉,整装以待,紧了紧手中的长枪,呼吸急促,因为激动而有些口干舌燥,他们也在等着一声命令,先手攻城。
少宗澄立在最前方,缓缓抬手,一只手掌悬在高空,只要一瞬握紧成拳,军鼓便会响彻全军,届时一场大战将会瞬间爆发。
正在这个双方人人都屏住呼吸的关键时刻,远处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涌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轰然声中,一团雷火炸在重丘城楼之上,惨嚎声刺破长龙。
风声微急,低吼旋即荡入虚空。
“沧北义军在此!辽狗小儿敢战否?”
第44章 世道催人老,人老心亦老()
玫州。
人间绝美的冰雪之地此刻宛若地狱,街巷中处处皆是瑟瑟发抖,腹下空空的百姓。
“钱老板,给口吃的吧,家母实在是饿的不行了,求求您,当牛做马我也愿意!”一家酒楼前,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跪着恳求一位衣衫华贵但同样面有土黄的中年商人。
商人一把挣开对方满是泥污的手,甩了甩袖子,骂了一声“晦气”扬长而去。
同样的画面在玫州城内接连出现,穷者无以继日,富者自守空仓,无论贵贱无论男女老少均是举步维艰。
有的精明之人及时迁居,可是当他们到了其他州府的时候就会惊奇而绝望的发现,当地竟然也没有更多的余粮分给他们。
饿者恒饿,饥民日增,如今的北地,一颗稻米的价值甚至都要超越珍珠玛瑙,钱已无用,命才最重,人吃人都已不再是虚话。
一言以蔽之,饥荒满处祸,路有饿死骨。
忽的,一只手扶住了瘫倒在地抽搐痛哭的少年,另一只手递过来几个红彤彤的牡丹橘。
“虽然不多,但还能勉强果腹,拿回去给你母亲吧。”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年已经濒临绝望的双瞳中再度绽放出些许精光。
他一把拿过那几颗红润的牡丹柑橘,小心翼翼的装入怀中,就仿佛拿到了人生至宝一样,口中低低喊着感谢的话语不断的磕着头。
只是这么几下,顿觉头晕目眩,饥饿带来的虚弱感令他险些昏倒,想着母亲还未吃东西,强撑着瘦弱的身体摇晃着站起身,视线上移,却发现身边并无一人。
方才给自己牡丹橘的人竟然已经失去了踪影。少年仰天呼了几声“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身子一扭,跌跌撞撞的钻入了巷子中。
周倾将老人清晨给自己的几枚果子送了出去,摸了摸声如响雷的肚子,叹出一口气。“这饥荒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余光一瞥,又见不远处的街角新多了两具枯槁的死尸,心中一凛,走上前去,将两具新尸放正,心中虽然畏惧,但还是十分虔诚的在地上留下了两幅看起来格外复杂诡异的祈愿符。
这字符,自然是他从前在道家典籍中看到的,书中所载,“众生生而苦,愿福降死灵。浮生既无望,来生犹可追。”
不管灵不灵验,不管玄不玄乎,周倾能够做的也只是为他们献上自己最真诚的祈愿。
周倾在街上随意乱走了一阵,本想着一直待在客栈太过憋闷,想要外出走走散心,可不想出来一趟心情反而愈加沉重,无奈连连叹息几声,转过街角,回了客栈。
老人静静地坐在床榻上,望见房门缓开,周倾走入,问道:“出门一程,感觉如何?”
周倾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脸沉得宛若黑塔,默默地坐下,面上的表情渐渐转为冷霜。
“你怎么了?”老人见周倾竟然是这副模样,关切问。
“老神仙,你那日带我回来之后已过去数日,留在这客栈中碌碌不动,究竟是何意思?屋外遍地都是灾耗,日日都有人横死街头。你知道吗,这几天也要我总能听到耳边传来阵阵哀嚎声,你让我看的,就是这幅人间惨像吗?”
“嗯。”老人露出黄牙,情绪并未像周倾那么低沉,反而是一派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袋酒囊,拔开塞子饮了一口。
周倾看着老人的样子,一股无名邪火忽然涌现,他一个箭步扑到老人的身前。
“老神仙,自我认识你以来,你便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以你能够在一日之内凑齐所有药材的本事,明明可以找到很多的食物,明明可以救救他们的,明明可以让玫州百姓不再受苦,可为什么你始终不出手!为什么?”
老人第一次收敛起了全部的笑容,垂下脸去,阴沉似水,竟在周倾的追问下陷入了沉默。周倾见他不说话,心头的火气竟然就这么散去了,眸中清流元点点滴滴的平复着他的心情。
周倾不言,老人不语,二人相对沉寂,一时间整个房间的气氛如同凝固,半晌后,老人又仰头饮了一口酒,语气低迷,像是在自言自语着道。
“人道之事自有人来管,与小老儿又何干。”
声音极低,周倾竖耳听了半天也没能听清楚,才要发问,老人却翻身躺在榻上,伸手扯开铺叠整齐的棉被盖在身上,转眼有了鼾声。
周倾见他仍是这个样子,只能无奈退却,坐在老人身侧,盘身入定,内气周流。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周倾打坐一夜,收了内气,呼出一口浊气,顿觉精神百倍,虽然腹中更加饥饿了几分,但与那些城中百姓相比,能够保持精神的清醒舒爽也已很可贵了。
刚一睁开眼便,看到老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一张老脸几乎贴在了自己的脸上,登时吓了一跳,缩身躲了一下,拧眉问,“老神仙?”
老人看起来有几分失神,听到周倾的呼唤并没有回应,怔怔了几下忽然将目光转向窗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大有几分同情和惋惜的意味潜在其中。
“小娃娃啊,你知道为什么玫州这么久都无法得到朝廷方面的济粮吗?”
“啊?”周倾先是惊疑了一下,平素老人是最不愿意与自己说这些的,怎么今日
“我也十分不解,玫州出了如此大的危机,州领不可能不上报,可这么久了朝廷都没有动静,这太奇怪了。”周倾清澈的眼眸滴溜溜一转,起身下床,一边用清凉的水清洗面庞,一边道。
“况且我已经数日都没有看到解问的身影了,我认为这个时候的他不应该如此坐的住吧。”
老人点头,“不错,你的确看的透彻,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他抖了抖身上的古麻粗布衣,双手在脸上大力的揉了两下,眉间紧锁,眼神分外凄凉,“因为,解问很可能已经死了。”
“什么?”周倾一愣,用巾帕擦去脸上的水,回头,面上带着诧异和不敢置信。“为什么?”
“小老儿并不想管这些事情,因为小老儿明白,这世道中,你越想做一个好人,越会离经叛道,越会深陷泥潭,人间事自有人来管,何必多插一双手,于人无益,于我更无益。”
老人抬起头,再度流露出招牌性的笑容,“你说,小老儿说的对吗。”
周倾用力的摇了摇头,全无犹豫,“既有能力,为何不施以力手?好人未必好报,但坏人绝无善终。您总想着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但心中却也在牵挂,不然也不会让我来救治那些病患,您不觉得您非常矛盾么?”
“老神仙,您是一个好人,但您应该经历过什么,让您不再愿意做一个好人。”周倾看了看老人始终握在手中的酒囊,“我见到过父亲以酒消愁,不过每每喝过酒后,他都会说上一句,‘当你觉得人间负你之时,这酒还真他娘的是个好东西。但当你觉得你的心应当不负人间之时,酒就是狗屁。’”
“哈哈哈。”老人笑了,笑的很轻柔很灿烂,他晃了晃酒囊,听着其中酒水滚动流淌的声音,嘿嘿直乐个不停,“你爹,可真是个明白人。”
“所以”周倾还想再说什么,老人抬手打断了他。
“不必再说了。这些话,小老儿早就听不同的人说过了无数次。”老人眼神忽凝,“小老儿只会做应该做的事。”
“救百姓于水火不该吗?”周倾反问。
老人先点了点头,随后又淡笑着摇了摇头,“该,却不该小老儿来做。看惯了太多,也看腻了太多,小老儿真的累了。现在只想着觅一个心仪的衣钵传人,只想完成一个迟到的约定,仅此而已,其他的”
他的神态越来越凄厉,虽然在不断地嘿嘿笑着,但却一次又一次揪着周倾的心。
“小娃儿,愿意听小老儿讲一个故事么。”
第45章 玫州暖雪,盖全州【完】()
风倏起,彻寒下的老人更显衣衫单薄,骨瘦如柴。
周倾清眉微挑,神光一转,问道:“您与我说这两桩事情是想要试探我?”
老人慢慢摇了摇头,侧目扫了周倾一眼,周倾看到那双通红充泪的眼睛,默默闭上了嘴。
屋中又是一阵凝滞般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才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这第三个朋友,不提也罢。因为,他来了”
周倾下意识的将注意力落在了老人方才望向的窗外,碎雪微漾,清风徐来,白蒙蒙的薄雾升起,阳光斜斜射入,隐隐戳破雾气,露出了丝丝缕缕引人惊奇的淡金色。
暖风遥遥而入,如沐春风,如二月温阳,浮于脸上,拭过心间,格外舒服。
周倾不敢置信的深吸一口气,身体三两步抢到窗边,伏在窗棂上,将一只手掌探出窗外,让几瓣晶莹的雪花落在自己的手上,雪花未消,几丝莹白色的白气悬在雪花上,轻盈软软,攥在掌心,只觉暖融融的。
“这雪,为何是暖的?”他将雪花在手掌中紧了紧,随即又摊开手,发觉那淡淡的莹白色薄气在缓慢的钻入自己的皮肤,直至全部入体,雪花才再度恢复了它应有的清凉,寸寸化水。
“这这白气竟是内气?”周倾感受到那温暖的白气入体后形成暖流涌入丹田,随后加入到体内周流的旋绕内气之中,不由得楞在了原地。
“这怎么可能入体后与我本来的内气完全契合,丝毫没有排斥之感?这”
他瞪大了眼睛,心神在掌中的水痕和窗外的飘雪之中来回飘转,思想震荡不息,就连知识极其充沛的脑海以及平素始终维持镇定的明智之眸都无法使他心中的震撼平静下来。
空气中的温度在暖雪的降临之下步步上升,极北之地第一次出现了令人温暖的感觉。
刹那间,整个玫州受饥饿与寒冷之苦的无数百姓们都看到了这暖意盈盈的雪花,看到了这天地异象。
漫天暖雪,如久旱后的甘霖抚慰人心,如暴雨后的彩虹美不胜收。
“你知道内气的第四重之所以称之为天堑,千万中无一的原因是什么吗?”老人的声音从后响起。
周倾精神还有些错愕,不过听到老人的话后,重新清明,抬首细细思索,有些不确定的答道:“似乎是第四重内家气可以外放?”
老人低叹,“看来你对内家气的修行果然还只是一知半解啊。不过想来也对,道家那群老牛鼻子,就喜欢在典籍中把明明很浅显的道理说的神秘莫测,难怪你不能全然通达。”
“这样也好,省的小老儿收个事事通晓的弟子,倒显得我这个做师父无用了。虽然你如今距离第四重还太过遥远,但今日既然话到这里,我便与你说上一说。”
“内家气第四重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内气环周,盘身不散,立身不绝,充虚不溃,离成自然。尤其是已至‘悉贯心府,隔步登台’这一层次的第四重更能做到离体灌劲,凝而不消,冲飒凭虚,遍野尽锐。”
“这一暖雪天降之奇观,只不过是把内气冲虚的遍野锋锐转化为暖流而已,以他的手段,做得出来也不值得引以为奇。”老人满不在乎的解释着,侃侃而谈神情自然,就好象是在讲一件十分简单随意的事情似的。
周倾却是越听越惊,“冲飒凭虚,遍野尽锐就是说把内气贯彻四野乃至整片虚空?这到底需要多么可怕的内气?老神仙,这还是人能达到的力量吗?”
“这,已经是人之道能够达到的巅峰了,无数岁月,亿万英才中能够走到这一步的人,不超千数。”老人嘿嘿一笑,“换句话说,走到这一步,已经无限接近和道家说的那些什么驾鹤升仙,白日飞升一类层次了。”
周倾如遭雷击,反复斟酌着老人的话语,喃喃着道:“可您说过,人之道后还有一天之道,难道真的有飞升,真的有升仙,仙人?”
老人的眼神中闪过些许迷茫,口中却十分肯定的道,“没有,故事中的神话也作数?”
“可天之道又是什么呢?”周倾的话还未完,老人已经瞪视过来,大有几分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小娃儿,好高骛远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我并非是好高逐远,只是好奇而已,毕竟您所说的已经超出了我理解的范畴了。”周倾将老人的话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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