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不是夸张地表达,至少这样的描述,对于钟情于她的人来说还不够夸张。
“晴柔”,两位皇帝几乎同时喊出了口。
耶律贤已是满目晶莹。
他像在喜,在喜,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给舍弃的;但他又像在悲,在悲,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发了份善心,来了此地,结果成了一只等着别人宰杀的山鸡,若不是你,我刚才是死也不会开口说一个字,但因为你,我失去了所有的傲气。
是你,都是你!
不过一切情感过后,辽皇又好像在发抖,或者他不愿意给她看见,自己有这么落魄的一面吧。
青衣女子缓步走了进来,从那些杀手身旁走过,她并不看他们一眼,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们的存在一样。在六个壮汉的衬托下,她显得更加的柔弱。但从她走进屋内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却变了,变得说不出的坚定。
这种眼神并不凶,但这种眼神有时甚至能够吓走最凶恶的魔鬼。
她走到了辽皇的身旁,把辽皇扶了起来,“两位陛下不是来和谈的?”
辽皇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也无话可说。他也不知道该说是自己想骗别人结果弄巧成拙,还是自己被人骗了。
这件事已经说不清谁是行骗者,谁又是被骗的人。就如同人活在世上,谁敢说自己从来都没有骗过人,谁又敢保证自己从来都不会被骗?
但他再说什么都已是多余,因为宋帝已开口了,已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晴柔的话。
“晴柔,不是朕固执,而是和谈已不可能!他若走脱,死得就是千千万万的大宋军民。”
“但,陛下不是说过会尽一切可能促和”,夏晴柔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赵光义,“也正因为这样,我才答应把辽帝劝来的。”
赵光义摆了摆手,不愿直视她的眼睛,“能用的法子,朕都已经试过,却发现和,只不过是天方夜谭,战却是必然。”
“你们来了多久,这么快就肯定没有和的可能?”,夏晴柔的声音是如此的温柔。
赵光义看着耶律贤,“时间不在多,对于我们来说,是战是和,一个字就够。况且今天朕不杀他,他也打算在这里害我,谁也怨不了谁,成王败寇罢了。”
“但”,夏晴柔还想说什么的。
但赵光义却突然就发怒了,“你不是使辽几年,就真的连心都变了,朕怎么觉得你这个御妹却处处向着他。”
“我的心”,夏晴柔的声音没变,但眼神却变得更坚定,“只希望天下黎民百姓少遭殃。宋虽然统一了中原,但打了多少年的仗,先帝在时,就顾忌民穷财尽,不敢轻易北伐,现在时机就真的那么好?”
“放肆”,赵光义是怒发冲冠了,他怒的是夏晴柔怎么这么不识大体,在自己的手下乃至敌人面前,说出这样的情况。
但夏晴柔并不受影响,转头看了耶律贤一眼,就继续道:“辽何尝不是病在骨髓,支持萧太后的文臣武将,和侍奉陛下的各成一派,大有势成水火的样子,只要祸事一起,只怕国内就会生变,难道辽又觉得该打这一仗。既然这一仗大家都没有赢的机会,纯粹是消耗下去,让黎民遭殃,又为什么要打了?”
两位一言九鼎的帝皇居然都说不出话。
屋内的气氛静得吓人,谁都好像不敢先开口说话,谁都好像没有把握打破了这份沉寂后,会有什么发生。
但再久的沉寂也总有被打破的时候,只不过这沉寂一旦被打破,出现就将是腥风血雨。
“不”,先开口的是赵光义,毕竟现在掌握着局势的是他,“朕意已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晴柔啊,也希望你体谅朕,现在撤退或者比开战更糟,我只能杀了他,待辽陷入混乱后,全力北图。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再说,我只能当你是,叛逆。”
他本是个很善变的帝皇,从来都不会说出没有转机的话,但这次却说得很决绝。他是真的就这么狠心,还是害怕自己会因为夏晴柔而改变心意?
夏晴柔不再劝说赵光义了,因为他很清楚话已至此,以这位皇兄的个性,那是绝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低下头,又看了辽皇一眼,只不过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开口。
她知道耶律贤身上的毒已在发作,因为他的手在抖。
但不知为何,就是这只发抖的手,却突然有力量把她给推开,耶律贤转过头,不再看夏晴柔,“你,你走吧,这里是帝皇间的事,不是你这种人能干预的,你以为我回来,真是受你影响,你就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这里没你的事,快走吧。”
也不知是毒性影响,还是口是心非,总之本来该很强硬说出口的话,却说得愁肠百结似的。
夏晴柔的眼睛就如同蒙上了一层霜,耶律贤的意思,她都懂,但现在她已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别人让她走,她就真的会走。她要从这里走出去,是不会有任何阻拦的,因为赵光义也不愿意她看见血,但夏晴柔的双脚却好像被千斤重担绑着一样,一步都走不出去。
不走出去,不代表她会做不出选择,她立刻就已有决断,所以她毅然面对着赵光义手上的刀。
这把快刀,现在仍然可以割断耶律贤的喉管。
但或者就比上次难了些。因为它得连续割断两个人喉管,毕竟夏晴柔已挡在了刀前。
她静静地看着宋帝,看着那双很少有人敢直视的眼睛,“皇兄,我知道你做的一切,或者都是对的,我也相信我奉你之命使辽两年是对的,但我毕竟答应过辽帝,无论和谈成败,他都可以安全回去,我不愿失信,我既已完成该任务,当为国出征祭旗,死在此地。这我才得安心。”
刀尖在晃动,赵光义的脸上浮现出奇特的表情,“你,你怎么这么固执?”
他真的很少流露出感情,但偏偏今天他已经流露了两次,还都是为了一个人。
刚刚是宽慰,现在了?
是愤怒、是失望、是妒忌,还是震惊?抑或是它们全都混合在了一起?
人类的感情是复杂的,没有最单纯的感情,所以也没有最单纯的人。
“好,好,好”,宋帝连续喊出了三个好字,突然收刀入鞘。
晴柔侧头,又看了辽皇一眼。
但就这瞬间,刀把却打中了她的穴道。
打得很轻、很轻,但已经足够令她不能再有任何的反应。
宋帝再次赢了,但这次他却没有再说哪怕只是一句说。他恨恨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眼角的肌肉在跳动,就像是刚喝下了一杯五味茶,是甜、是酸,是苦,还是辣?
为什么会有这些感觉?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又让他想起那一个晚上,那一个让他跟自己最爱的哥哥说再见的晚上。
若让他有得选择的话,他无论怎样都不愿意经历那一个晚上。
但他偏偏觉得自己是没有得选择。
他是真的没有得选择?
还是他把自己逼迫到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不知道。
就像现在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点后悔,他后悔对辽人下的,为什么不是一口就足以致命的剧毒。若那是剧毒,现在他就可以无奈地摇摇头,叹息一声:不是朕不肯救他们,而是无药可解。
他也有点期盼,任何一个手下,会突然拔出剑,一剑刺死辽皇,那么他只是没有来得及阻止。但偏偏他的手下,早就被训练成,没有自己的命令,别说出手,他们甚至不敢动一个手指头。
他真的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论地位,我是君,她是臣,论辈分,我是哥哥,她是妹妹,说得更透彻一点,只是一个被我们看着长大的义妹。我若真的这么着紧她,还会忍心送他去辽国,去当一只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的棋子?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个人是否真的有感情?
但若那不是感情,又是什么?
世上除了感情,又有什么有这样的力量?
他终于可以干任何想干的事了,但他却没有动。人,就是这样,总想给自己留心的人,看到自己的成功,而且还要成功得很威风、很正派。
但他毕竟是一个帝皇,一个久经锻炼的帝皇,一个曾经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帝皇。
他已恢复了平静,他知道是时候下手了。
但他还是没有动。
因为他不敢动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动,但身后的影子却一直微微在动。
所以他转身,转得很快。
但身后,却是什么都没有。
当然了,谁的影子不是在身后?
但他没有停下,一次,两次,急转了三次他才终于停了下来。他并不想停下的,但他非停不可了。
因为有份冰冷突然顶着他的脊骨。
冷的或许是刀,但比刀更冷的,是声调。
那声音,就像是油炸着的鬼,在油锅里发出的哀号。
声音沙哑、苍老,影子居然也会说话!
“太得意的也包括你。”
五 会杀人的影子()
静,真正的死静。
屋中的一切都像是已经停止了下来。
唯一还在动的,就只有那在指尖,不断变大的汗珠。
斗大的汗珠从宋帝赵光义的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噼啪”的声音。
这声音太小了,本来没有可能听得见。
但现在却偏偏可以听见。
宋帝听见了汗水落地的声音,汗水不仅带走了他身体内的盐分,甚至好像还带走了他的勇气。
凭着眼角的余光,他终于看到影子了。
黑衣、黑裤、黑手套,每一样都非常的贴身,唯一不是黑的,就只有那把淡黄色的刀。
他确实就像是一具影子。
因为他也能无声无息地出现,他也能悄然地站到别人的后面。但影子办不到的,它也可以办到。那就是他只要一举手,就可以把人给杀掉。
而现在看来,他要杀的就是这位大宋朝的帝皇,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收了刀。
淡黄色的刀慢慢插入鞘内,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但宋帝也没有逃,他仍然站在那里,任由黑影继续在背后威胁着自己。
因为现在不采取任何行动,可能比做出任何的动作都要安全得多。
纵然不如自己的皇兄赵匡胤,但宋帝的身手,其实一点也不弱,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明白,无论自己怎么躲,这把刀还是随时都能钻进他的心窝,他的心脏里面装着的毕竟是温烫的血液,是绝对受不了这一刀的。
所以他宁愿干咳了一声。
这是信号,他的随从立刻就出手了。
断魂截魄槊,鸳鸯双飞锏,还有温候方天戟,都是些稀奇的武器,但正因为难用,往往会使用它们的人也格外的犀利。
这些人本来都很低调,但现在却突然如下山的猛虎。
但影子依旧没有动。
他比那些人更加的低调,他身上别说没有杀气,甚至连热气都好像没有。
他整个人就是冰冷的!
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动,但其实是有动的。
只是没有人看得到他是怎么动的。
没有人看到淡黄色的刀是如何出招,大家甚至连刀光都没有看到,大家看到的,只是刀居然又在慢慢地入鞘,发出一阵更刺耳的摩擦声。
屋内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六个人明明应该都已经砍中了影子。断魂截魄槊应该已经打断了他的脊骨,鸳鸯双飞锏也应该已经刺入了他的双肩,还有温候方天戟不是已经挑穿了他的咽喉?
他们都看见自己明明已经击中了影子,但影子偏偏却一点事都没有,难道他们打中的只是“影子”的影子?
他们惶恐之中,影子已飘出了四步开外。
这六人迅速转身又攻了过去,他们都是杀人的老手,胜既不会骄傲,败也不会气馁,他们只会在敌人倒下后才会松一口气。正因为有这样的技艺胆量,才能成为帝皇的秘密亲随。
面对着一轮可能更猛烈的攻势,影子依旧静默,他居然静静地看着淡黄色的刀鞘,静得就像在欣赏着一件珍宝,就像根本不知道在这小小的屋内,有六只猛虎在追着他。
因为在他眼中,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猛虎,这些人或许连猫都不如。
六样追魂的兵刃已经快要碰触到他的脸了,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痛也是突然出现,那六个人的咽喉,同时爆开了花似的,鲜血顿时四溅。热血在半空中形成朵朵的血花,晶莹的血花再慢慢洒在地上,一滴血还很不巧溅到了宋帝的脸上。
这一刀,影子自认为并不快,因为他的刀,只不过比人的痛觉神经,快就那么一点。
“秋雨”,宋帝脱口而出,因为他认得这把刀。若说世上还有人认得这把刀,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他。
因为这把刀,本就是他的。
他还记得,这把刀第一次开封,是在一个晚上。一个既没有星光,也没有明月的晚上,一个甚至比今天还黑得多的晚上。
那个晚上只有雨,滂沱大雨,秋淋夜雨。
但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雨,而是血,因为天上下得是雨,但地上流得都是血,敌人的血,他们自己的血,滂沱大雨也没有办法把鲜血洗干净。
当时他和他的哥哥——宋太祖赵匡胤,被敌人用三千铁甲包围,他们只能退进了一片密林里。
这把刀当时还挂在他的腰间,但他却在那天晚上把这把刚刚才铸好的宝刀,送给了他的大哥。因为他要与他的大哥交换身份,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才是宋朝的皇帝,那么他的大哥就有机会冲出重围。
结果这把刀帮助太祖毙敌三百多人,这把刀居然帮他们兄弟冲出了重围,结果它成了太祖最爱的佩刀,一直挂在太祖的卧榻之旁。
太祖爱的或许不只是刀,更有里面的心意吧。
宋帝静静地看着刀,就像影子刚才一样。
他喜欢这把刀,因为这把刀令他想起了那些有血有泪的日子。
他喜欢这把刀,因为他想起了曾经的友情,曾经的亲情,曾经一切最欢乐、最可贵的东西。
但他也害怕这把刀,因为这把刀也令他想起一幕幕很可怕的回忆。
他更加害怕这把刀,也会回来毁掉他。
他本来想夺回这把刀的,但这把刀却在宋太祖逝世的那个晚上,像他的生命一样突然消失了。
但现在他又见到了这把刀。
西域镔铁,经千锤百炼所铸——名刀“秋雨”!
宋帝的心里,现在何尝不是正落着一场让人难受的滂沱秋雨。
“你认得这把刀?”,黑衣人的声音依旧沙哑、苍老,却没有了刚才的歹毒,而带着一瞬的悲凉。
“认得。”
影子干笑了一声,“那么你还认得我吗?”
“你,不认得”,宋帝的声音有些抖。
他确实不认得这个黑衣人,因为在这种时候,世上绝不会有人认得他的。因为他的脸上带着一个漆黑的铁面具,里面只有两个很小的洞,里面透出来的眼神,甚至比铁面具更加的漆黑。只不过宋帝却从那两团漆黑中,读出了一种让他心寒的情感。
黑影慢慢摘下了面具。
他是要露真容了!
但宋帝仍然不认得他,仍然没有人会认得他的。
因为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那里也根本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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