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缘关系的人不像亲人。
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紧密相联。
“晓晓,我跟你说,我带了你喜欢吃的零食。对了,还有我最近画的几幅画——原型是你哟!待会给你看看。对了,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作?还有……”
徐青一路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话。
凌晓很是罕见地耐心倾听着——虽说她觉得他真是一如既往的废话多!
然后他就更得瑟地说个没完了——这位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妹可是很久都没这么有耐心了!之前视频通话时,总是说了几句就挂断,冷冰冰地跟换了个人似的,好在现在又恢复过来了。
“咳!”安陆重重地咳嗽了声。
徐青:“我跟你说啊……”
“咳咳!”
徐青:“之前我……”
“咳咳咳!”
徐青:“还有啊……”
安陆大师:==拍飞!
于是,整个世界又安静了。
嗯,很好,现在轮到他跟她说话了。
于是安陆一本正经地问道:“晓晓,今天就你一个人在家?”
“不。”凌晓摇头。
安陆一听这话就是一皱眉:“凌渊也在?”
“不,他出去了,在家的除了我还有……凌暮在。”
安陆眉头先是一松,而后皱得更紧:“你还是跟我走吧。”
凌晓笑了笑,没有说话。离开她当然是要离开的,但在那之前,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不过即便如此,心中的暖意却不是作假的——极度在意妈妈和她的安陆叔叔自然对凌暮没有任何一点好感,事实上,当他听说有这么一个存在时,星夜兼程地就跑过来和凌渊大吵了一架,还说要夺走她的监护权。虽说最终的结果到底不如人意,然而安陆叔叔对她的维护,她一直是很清楚的。
不多时,凌晓就将这对师徒俩同时送到了各自的房间之中。
安陆心满意足地看着没有一点改变的房间,走到露台上的下午茶桌边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晓晓,来坐。”
“不用再休息下?”虽说心中很是急迫地想要知道点什么,但凌晓还是如此问道。
“没事,我精神好得很。”
凌晓点头:“好的。”
在拿了一些茶点后,她久违地坐在了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的对面。
不得不说,师兄徐青虽然看起来很二,但其实粗中有细。比如此刻,在知道他们需要私人空间进行交流时,他很明智地选择了不来打扰。
安陆目光怀念地注视着小桌上的点心:“这些是你亲手做的?”
“嗯。”凌晓回答说,“和妈妈做的差得很远。”说到这里,她伸出手指了指其中一盘,“但我对这个还有些自信。”
“玛丽安拉啊……”安陆拿起一只,笑着说,“我记得这是雨泽教你做的第一种点心吧?”
“是啊,也是我做得最熟练、味道与妈妈亲手做的最像的。”
“……果然很像。”
安陆垂眸注视着手中的点心,半晌,轻笑了声:“说起来,我和你妈妈也是因为这个结缘的。我第一次见到雨泽时,她才十四岁。掐指一算,我其实比你父亲还要先认识她。”
“那时她在一家点心店做服务生,穿着白裙子,腰间系着黑色围裙,系带是红色的——漂亮极了。当时很多顾客都是冲着她去的。”
凌晓略促狭地一笑:“您也是吗?”
心里却想,果然她们是母女啊。
“失忆”能遗传,同样做过服务生也能遗传,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更多的共通之处。
而因为她们母女长得很像的缘故,所以妈妈当服务生时的样子,她完全可以清晰地想象到。
“咳!”安陆尴尬地咳了声,“我当时年纪还小……嗯,还小。”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凌晓更想笑了:“您当年怎么十六七岁了吧?”
“……”如果是徐青说这个话,安陆已经一巴掌拍上去了。但凌晓别说提这个,就算说的再过分点,他也绝不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于是颇为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我当时还很落魄,远没有现在的虚名,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你妈妈……她心地很善良,时而会接济别人。”说道这里,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凌晓,说,“你很像她,从小就是这样。”
凌晓:“……”
过去的她听到这话也许顶多是害羞,现在的她……压力有点大。
不过说到这里,她也明白安陆大师说他们因为点心而结缘是什么个情况了。那时候,他应该也被妈妈接济过吧?
流落在街头的落魄画家,在饥饿交加之时从心地善良的美丽少女手中得到了足以填饱肚子的食物,怎么看都是标准的言情小说情节。尤其,他们中一个在未来成为了享誉全宇宙的画家,另一个则是同样名声赫赫的歌姬。
可惜,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按照“模版”发展的。
况且,也许凌渊和妈妈的故事也是标准模板呢?
可惜,并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有一个好结局的。
“因为这个,她当时的店主经常会骂她……”说到这里,安陆皱起眉头,“他不是个好人,吝啬贪婪,一直对雨泽有觊觎之心,时常会借机对她动手动脚。我当时一直想劝雨泽找一份新的工作,可是……她从小是孤儿,没有钱读书,也没什么学历。更别提她还未成年,工作很不好找。而光靠政府给的救济,无疑养不活她自己。而且,当时的我也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立场劝她。”
凌晓注意到,安陆叔叔说到这里时,一点点地握紧了拳头:“后来……我接到了一份邀请。”
“邀请?”
“嗯,去绘画之城凯里的邀请。”安陆苦笑了声,“我当时高兴坏了,你知道的,对于没一个学习绘画的年轻人来说,能接到来自那里的邀请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我……当时的我无法抗拒那种诱|惑。”
“我明白的。”
“嗯?”
“我明白的,安陆叔叔。”凌晓笑着说,“就像星盟军校向我发出了邀请一样,哪怕明知道他会反对,我也无法抗拒那种诱|惑。”
安陆怔怔地看了她片刻,笑了:“晓晓,你真的很像她。”他微叹了口气,“当时雨泽也劝我去,因为她觉得我去到那里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我当时……其实真的希望她能和我一起走,但是……”他放在桌上的双手下意识地合在一起,攥紧,“当时随信而来的只有一个人的路费,我们俩身上的钱全部凑起来也不够再负担另一份路费。更别提……就算我说出来,她也未必会跟我走。”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这也成为了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没有之一。
因为他时常会觉得——在那挣扎纠结的时候,在她送着他走过漫漫长街的时候,在她笑着对他挥手告别的时候,如果自己真的说出了心中的诉求,也许一切都会变得和现在不一样。
也许不会有什么差别。
谁知道呢?
可惜,现实很残酷,压根不存在任何“如果”。
他想自己直到死都会记得很清楚,当年的自己背着简陋的行囊和她肩并肩行走在狭窄的巷道里,阳光在前,影子在后,拖得长又长。巷子肮脏又潮湿,空气也很难闻,身边的那个人却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她穿着白色长裙,长发披散,整个人的身上好像都在发光。
他走在她身边,总感觉如同行走于梦境中。
当时的他心中怀揣着“野心”,想要一夜成名,想要名扬四海,想要让身处那颗遥远星球的她都能知道自己的姓名。然后,用最好的姿态与她再度相会。
可惜……
在他才刚有了一些薄名之时,她就已经成为了闻名宇宙的“歌姬”。
看似久远的回忆,想起来也不过是几秒间的事情,所以安陆很快就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轻声说道:“我和你妈妈分别之后再次见面,是在三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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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你们都没有会过面吗?”
安陆摇了摇头:“没有。”至于原因,当然是现在看来很无聊、当年却很被他看重的“自尊心”。眨眼之间她成为了那么耀眼的人,而他还在底层苦苦挣扎。更别提别离时还许下过那样的“宏愿”,又怎么肯轻易以这样的狼狈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呢?
直到……
“那一年她刚好来凯里开演唱会,我都准备去买票了,”说到这里,安陆的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结果被她给堵在了门口。”他抬起手比划了下,“那时也是个夏天,她穿着很有凯里风情的彩绘长裙,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乍一看见,我还被吓了一跳。”
不过下一秒,就认出了她。
“被堵的感觉如何?”凌晓听着这话觉得很新奇,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妈妈总是温和的,倒真没想到她还有着这样“活泼”的一面。
“……挺好的。”安陆很是“实在”地回答说。才一刚见到她,他就觉得过去的那些‘坚持’全是狗屁,没什么比见到她更好的事了。
“那应该是一段挺好的回忆吧?”
“……挺好的。”安陆再次回答了同样的话,不过却隐约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如果能忽视掉你父亲的话。”
凌晓:“……”什么鬼!
“那个时候你父亲……也就是凌渊那家伙已经认识雨泽了,整天跟屁虫似的跟在她身后,别提多烦人了。”安陆撇撇嘴,用很不屑的语气说,“明明我们是老朋友见面,他却厚着脸皮跟在一边,轰都轰不走,太无耻了。好在你没遗传到他的无耻厚脸皮。”
凌晓觉得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随着这位长辈的叙述,她的面前展开了一幅有关于过去的图卷。故事中的妈妈和她记忆中的有很多类似之处,但同时也有了一点差别。当然,这也是正常的,婚姻对于女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妈妈因此而改变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
不知不觉间,日暮西垂。
两人手边的茶已然完全变凉,再没有一点热气。
安陆侧看着依旧有些灿烂的夕阳,微眯着眼,看着看着,微叹了口气:“真漂亮。”真想雨泽依旧能看到这一幕。
凌晓垂下眼眸,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安陆叔叔,妈妈的左侧肩头是不是有块疤?”
“有吗?”安陆下意识地反问,“我不知道啊。”
凌晓看的分明,他并没有撒谎,而是真的不知道。
但这就奇怪了,妈妈去世前半年,安陆叔叔来的很频繁。大约是因为职业病,他的观察很细致,如果她肩头真的有伤,绝对躲不开他的关注。而那夜匕首刺地那么深,妈妈又不是修习者,按道理来说伤口不可能好得太快。
凌晓斟酌着下,又问:“安陆叔叔,你觉得……我父亲这个人怎么样?”
“他是个无耻小人!”
凌晓听着这果断的言辞,实在是压力略大。但她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好吗?
于是她只有重问:“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对我母亲怀有怎样的情感?”
此言一出,安陆愣住了。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晓晓,你是不是发觉到了什么事?”
凌晓不得不承认,只要是有关于沈雨泽的事,这个男人总是敏锐地厉害。但她显然不能说实话,于是只是说——
“每当看到她的存在,我就总觉得他对妈妈的感情大概没有我想的那么深。”
所谓的“她”,指的当然就是凌暮。
某种意义上说,她真是天然的借口和挡箭牌。
安陆果然信了她的话,他犹豫了下才说道:“虽然我从来都看不惯凌渊,但我觉得……他对雨泽的感情并不是虚假。”他们曾经是情敌——虽说是他单方面如此认为,但正因如此,很多事情才格外看得清。
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就选择了退出——在发觉雨泽选择了凌渊之后。
虽然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相配的一对。并且,在之后的若干年间,她也一直过得很幸福——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做不了假的。
“至于凌暮……我更愿意相信是凌渊一时糊涂,或者因为别的一点什么。”安陆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虽然就这方面而言,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至少雨泽还在时,他还算尽职。”
“……是么。”凌晓点了下头。
她并不意外从安陆叔叔的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因为在之前的若干年间,她也从不怀疑“父亲深爱母亲”的事实。若非之前想起了那段回忆,她恐怕也不会对这份情感产生怀疑。
“但是,他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
安陆注视着凌晓有些讶异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任何一个会让子女对自己产生这种怀疑的父亲,都绝不能说自己合格。”更别提,这些年来凌渊对晓晓的冷淡,他一直看在眼里。虽说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即使凑得太近,他也只是个外人,有做得到的事,也有更多做不到的事——
“晓晓,你受苦了。”
“不,”凌晓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她曾经很在意这些事,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下一秒,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头上。除此之外,还有些微的叹息——
“傻孩子……”
虽说并没有从安陆叔叔的口中得到什么线索,但凌晓依旧觉得这一下午的时间没有白费,起码她知道了很多过去不曾知晓的事情。
她本以为这次会无功而返,却没想到居然能“无心插柳柳成荫”。
事情源于晚餐时徐青的话——
“你和老师都谈了什么?”
凌暮知道安陆和徐青都不喜欢自己,所以一般他们来时,她都尽可能不会出现给人“添堵”。
而安陆大约是因为那回忆而心生感慨,缩在房间附带的画室里不肯出来。
故而餐桌上只有他们师兄妹俩人。
“谈了他和我妈妈的过去。”凌晓倒是没隐瞒这事,反正也不足以引起什么怀疑。
“怪不得老师心神荡漾啊。”徐青说起“荡漾”这个词时,自己的表情也很荡漾。说话间,他没有端碗的那一手托着腮,注视着凌晓说,“沈阿姨真是太漂亮了,虽然你也很漂亮和她长得又像,不过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唔,”他思考了片刻,说出了一个词语——
“味道。”
凌晓瞥了他一眼,淡定地回答说:“红烧肉味?”
“是女人味!”徐青一边叼着肉一边说道,“大概是因为你年纪还小吧。嗯嗯,等你再大一点就好了。”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嘿”地笑了几声,很是猥琐。
凌晓翻了个白眼,很是干脆地不搭理这家伙。
“不过……”徐青扒拉了口饭,说道,“你从前不声不响,现在一飞冲天,还真是有点沈阿姨的派头呢!”
凌晓:“……什么意思?”
“你跟我还玩什么神秘啊。”徐青看了她眼,不满地说,“还是不是好兄妹了?”
凌晓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话里隐藏着什么重要信息,于是也不吃饭了,放下筷子追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徐青被她郑重的态度吓了一大跳,快速咀嚼几下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后,说道:“我的意思是……沈阿姨不是什么普通人吧?”她身为沈阿姨的女儿,不太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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