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一愣,噘嘴答道:“忘了。”
马辫女扑哧一笑,嗔怪道:“你这女子,如此大意,怎能习武?”说罢解下配剑,叫一旁的锦衣卫拿给乔月,道:“我这鱼肠,位居十大名剑,乃是先帝所赐,今日借你上课用。”
一干武监生心道自己上课已有些时日了,却也不曾摸过鱼肠,这乔月才刚来,就如此深得这张玉景喜欢,怕是以后更是难出头。
乔月接过鱼肠,轻抚剑刃,只觉得寒气逼人,犹如万里寒渊,不禁叹道:“好剑。”
张玉景微微点头,见四下监生已到齐,道:“好了,今日,我要讲的是剑术课,这剑术之流,一直争议颇大,有人说剑是兵中君子,也有人说剑道乃是旁门左道…”
“剑术发展至今,流派众多,若推前三,当属武当,峨眉,还有我们亲军都尉府。”
…。。
这张玉景乃是武状元出身,也是明朝唯一女状元。当年会试一路过关斩将,却因被查出女身,落个欺君罪名。后来张玉景临死前仍不忘为家乡争取修路,先帝受其感动便赐了个武教官给她。
她年轻时做过十年千户,如今位居真武阁阁主,一身本领俱是不赖,加之多年实战经验丰富,乔月听来也是颇有收获。
课罢,乔月便匆匆还了鱼肠剑,去找那林寻。
却不料这一到下课,满国子监的人全堆在了成贤街,满街的人皆是白衣白袜,乔月哪儿还找得见林寻,当下一急,便喊出林寻和金牙坤名字。
乔月喊了几声,仍是无用,倒是招来了四周监生好奇观望,其中不乏有人去向严世蕃禀告了。
乔月身上又没钱吃饭,兜了几个来回,越走越偏,不知不觉走回到了集雅居。当下一摸荷包,却又忘了带钥匙,只得独坐在门外发呆,细细想起昨晚一事,却是傻笑。
乔月百般无聊,搠起一根断枝温习剑法,一套剑法下来,肚子饿得更紧了。
昨夜大风,花苑里倒是遍地残瓣。
乔月无所事事,便坐在石阶上拈花瓣来玩,堆得方方正正的,渐渐拼凑出一个人形来。乔月正玩得兴起,不禁觉得背后生风,本以为是林寻,心中一喜,转过身去,不料却是严世蕃。
这国子监说大不大,严世蕃的眼线尽部其中。乔月在成贤路叫喊,立马就有人小跑到四牌楼,向严世蕃告密。严世蕃早就怀疑这女子来历不明,当下一听乔月独自一人,没有林寻等人碍事,便决定亲自前来试探一番。
严世蕃赶到集雅居时,却瞧见乔月在地上推花瓣,不禁疑心大作,强笑道:“月姑娘好雅兴。”
乔月本就对这独眼龙无好感,只管继续低着头,堆着花瓣,也不理他。
严世蕃将乔月动作眼神尽收眼底,心道这女子行为怪异,不尊世俗礼教,绝对不是大家闺秀,却又始终猜不出来她到底是何许人也。
严世蕃本是心高气傲,见乔月不睬他,心道“自己风流倜傥,多少女子臣服于脚下,何时受到过如此冷遇。”心中便生出一歹计,笑道:“哦,月姑娘不要误会,是林兄嘱咐我来找月姑娘的。”
果然,乔月一听到林寻二字,忽然抬头,问道:“他在哪儿?”
严世蕃心道若要摸清这女子身份,必要让她在这南雍呆不下去,看你林寻如何周旋?当下嘴角一扬,指着远处一高楼,笑道:“林兄现在在万字藏经阁,他在那里等你。”
乔月若有所思的点头,一想到林寻叫人找她,不由心中一甜,便觉得这独眼龙也不算坏了,忙谢道:“谢谢严师兄。”
严世蕃一脸正色,挥手道:“月姑娘客气了,快去吧,不要让林兄着急,林兄在万字藏经阁最上层,月姑娘莫要走错了。”
乔月心急,哪里还顾得思量真假,便朝万字藏经阁奔去。
第二十二章 兴师问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鱼肚浮沉,夕阳如鼎,渐渐上了山腰。
林寻先是挨着整条成贤街,把酒肆店铺一一寻遍,又把整个真武馆跑遍了,却始终没有乔月的影子。
最后回到集雅居,除了刚爬回来睡觉的金牙坤和一地被风吹乱的花瓣,什么都没有。
虽然林寻时常责备乔月捣乱,但是如今心中却也是担心,毕竟她曾经救过自己,也算有恩。
林寻琢磨着还有何处没找过,不知不觉又转回到正门口,却听到一声怪叫,只见大门口的老疯儒正朝着自己咧嘴痴笑。林寻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那天乔月与老疯儒对诗,心想莫不是这个老疯儒抓了乔月?但是转念一想,乔月武功如此厉害,一个发疯的夫子能把她怎样?
胡思乱想之间,那老疯儒突然跳到林寻面前,边扣手背边笑道:“你这小孩太不老实了。”
林寻见他疯言疯语,心中更是烦躁,喝道:“你干什么?”
老疯儒却是捂着嘴痴笑,一屁股团坐在地上,开始掐起了背上的虱子,一掐一个准,林寻见这老疯儒端的行为怪异,正要转身离去。
却听到老疯儒笑道:“你这小孩心中全是鬼念头,就像虱子一样,跟那孟老头真是绝配了。”
林寻觉得虽然这老疯儒语出突奇,但是一细想,这话却另有玄机,当下回头一看,地上虱子约有三四十个,排成几列,隐隐显出字形来:“藏经阁”
见林寻看过字后,老疯儒两腿一伸,将地上的虱子尽数打乱,叹道:“终日妄作万人师!”
话音刚落,远处一阵叱咤,见又有学生要来打他,老疯儒一改常态,连滚带爬逃出门去。一干监生也是兴奋,就像撵老鼠一样追了出去。
“藏经阁?”林寻默念几遍,心道“这老疯儒什么意思?末尾这句诗正是那日乔月所作,难道他暗示乔月在藏经阁?”
莫非这疯老头能看破人心?林寻细想,心想定是自己如今昏了头,这老疯儒若是能看破人心,何以落到如此田地!但是这藏经阁,自己倒是没有去过,说不准乔月就在这里。
“林中一点青翠红,便是万字藏经阁”
阁楼顶部覆满琉璃瓦,四周翘角各系一只铜制风铃,虽然人来人往,但是却不吵闹,林寻对这阁楼的第一感觉便是深邃二字。
也不知道乔月会不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信了那老疯儒的疯话?
林寻绕过第一层,不知为何越往上走,越为冷清。最后一层的木梯左右挂满了各色锦囊,一道漆黑木门横在梯口,木门上依稀可见小篆,林寻却是不识,这已经是最后一层了,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信了那老疯儒的话?
林寻推开门,一股腐烂的朽木味直直的冲入脑中,眼前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书架书橱,地上堆满了书,直抵半腰间,地上的书大都被厚厚的黑布裹住,封口处贴着禁字。
入山的书堆中似乎坐着一个人影,林寻心中顿感尘埃落定,正是乔月。
林寻皱着眉头,上前一步,喝道:“你怎么在这里?”
乔月听林寻语气颇有责备之意,鼻子一酸,扑到林寻怀中,双臂环腰,泣道:“我…我,找…你们就都不见了…然后那个独眼龙说你在这里。”
林寻一听便知她说的是严世蕃,心中便觉得不妙,正要说话,乔月却搂的更紧了。
一时间林寻只觉得她体香扑鼻,心道这女子看似武功厉害得紧,但毕竟未出过远门。自己没有顾及到她,反而责备与她,当真是不该。但觉得乔月抱得紧,不禁面露难色。
见林寻神色尴尬,乔月缓缓松开,听林寻问道:“你进来多久了?”
乔月抹干泪珠儿,抬头道:“我,我也不知道,等了很久了。”
“你知道为什么这一层没有其他人吗?”林寻认得这些黑皮书,代表这些全是历朝*。
乔月摇着头,道:“我不知道。”
林寻四下张望,整间屋子只有一道木门和一张窗户通向外面,轻声道:“因为这是存放*的地方,哎,你是不是会轻功?”
乔月点头道:“嗯,怎么了。”
林寻深呼一口浊气,道:“那好,一会有动静,你马上从窗户逃出去,一定不要被抓住。”
乔月蛾眉紧锁,不解的望着林寻,问道:“为什么?”
林寻低声道:“严世蕃做事有因有果,他既然设计让我们到这里来,必然有他的算计,从正门走下去是不可能了。”
乔月听得似懂非懂,点头道:“那你怎么办?”
“我留在这里,只要不留住你,那他的计划自然要大打折扣,我大概猜到他们想干什么了?”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林寻指着左边走廊尽头的窗户,道:“你快走,去找金牙坤,不然我们都不好脱身。”
乔月知道林寻年纪虽小,但是考虑周全,当下也不多问,一咬皓齿,道:“那你小心点。”话罢,便跃身跳出窗外。
“呀”的一声,黑门被推开了,越来越多的人往屋内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当今国子监祭酒沈坤,左右便是严世蕃和孟焦,身后是各个阁门老师,除了北极阁袁玄之外,尽数到齐。
真武阁锦衣卫从门外包抄进来,阵势之大让林寻连打哈哈。
孟焦见林寻姿态傲慢,上前一步,大喝道:“你这大胆逆徒,身为南雍学子,胆敢私闯藏经阁禁地黑书堂?”
听见孟焦呵斥,林寻也不惊讶。
当时王凡在酒桌上写下“徐阶”二字,林寻心中就已对孟焦起了疑心,又听闻他素来与徐阶不和时,便猜想孟焦必定与严家有一腿,所以才与徐阶不和,孟焦早已与严世蕃串通一气,此前提示自己到藏经阁来找《四元玉鉴》,大概也是为了借此兴师问罪!
见林寻久不回答,孟焦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喝道:“你若没个理由,便要治罪与你。”
林寻双手一摊,苦笑道:“算什么罪?”
一干夫子见林寻还敢嬉笑,骂道:“你这,真是有辱圣贤。”
孟焦挥手示意各位同僚安静,喝道:“你私通女监…”话未说完,一旁的严世蕃忙打住他,示意四周并无乔月身影,孟焦忙改口道:“你窥觊藏经,今日人赃并获。”
林寻捏紧双拳,冷笑道:“好大的罪名,怪我眼瞎。”
这句话一语双关,气得严世蕃独眼翻白。
林寻瞧见严世蕃脸色一变,忙露出撼色道:“严师兄也来了?”
严世蕃冷笑道:“好弟弟,这次严某也帮不了你了,恐怕得叫你家里人来作主了。”
果然还是怀疑自己,他是如何察觉出自己与林家的隔隙的?不得不说,这厮的确好眼力!
林寻心中一阵翻腾,看样子严世蕃这次是要吃定自己了,不然不会这般兴师动众。若是自己弱了气势,怕是要被他玩到死。横竖难摆平,还不如赌上一把,反正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当下冷哼一声,打趣道:“孟老头,你真坏啊!”
孟焦见他拿老疯儒的话来骂自己,当下撇过头去不理。
林寻也不计较,一眼认出了中间老者挂着祭酒的腰牌,心想这厮定是沈坤了吧!当下又朝沈坤作揖道:“见过祭酒大人,小生林寻。”
沈坤听林寻招呼,先是一愣,自己也是听过林寻的来历,要是平日里有背景的监生犯点事,自己也就闭眼不管了。但今日却受了严世蕃,孟焦两人挑拨,说什么私进黑书堂万万不可容忍,再加之有了严家做后台,胆子也就大了些,便兴师动众的来藏经阁抓人,不料这小鬼头如此淡定,当下轻声诺道:“嗯,你该知罪?”
这沈坤虽说是国子监祭酒,但是这些年青云直上全凭运气二字,连当年的状元都是同窗出题奢给他的,比起孟焦,袁玄之势力,他是远远比不上的。此次若是没有严世蕃撑腰,他是万万不敢来蹚这堂浑水的。
林寻见他此话问得毫无底气,也是不怕他,笑道:“不知道。”
一干夫子神情慌张,没想到林寻如此不识相,纷纷呵斥道:“这像什么话?”“世风日下啊!”孟焦更是气极,唾一口水骂道:“你这小耗子,真是坏了我南雍风气。”
林寻笑道:“孟老夫子现在把我这只耗子拿住了?”
孟焦见林寻自称耗子,本是得意,不料一细想,才反应过来林寻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怒喝道:“你骂…”见四周夫子瞧过来,孟焦又把话咽了回去。
林寻笑道:“那学生先告退了。”就要直直的从人群中穿过,往门外走去。
沈坤面子蹬地挂不住,正要说话,却听严世蕃抢先道:“林小弟,请留步。”林寻随即站住脚,回头望来。
严世蕃将怀中黑猫递给一旁的青衣仆子,笑道:“刚刚是谁说得人赃并获?”
“正是老夫。”孟焦眯眼捋须,接过话来:“林寻私自进入黑书堂,人赃并获不对吗?”
严世蕃与孟焦对视一眼,笑道:“孟老夫子说得太过难听了吧。”又朝林寻道:“林弟,严某可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可要说清楚啊,不要让我为难嘛。”
林寻见两人一唱一和,冷哼一声道:“江东以南,林家九子,今日我走出门,看你们谁敢动我?”
严世蕃嘴角一翘,左手接过一叠竹简摊开,笑道:“林弟,你看这是什么?”
第二十三章 犄角之势()
严世蕃笑道:“林弟,愚兄不才,请教一下这是什么?”木简一横,左上方朱红色的“林”字分外耀眼。
因为乔月并未在此,所以严世蕃为了压住林寻,一上来就掏出了这卷林家刺杀令。
林寻看清木简,正是如假包换的林家刺杀令,严世蕃有备而来,看来非要让自己摔个大跟头不可,当下唯有装傻笑道:“这是什么?”
严世蕃也是一愣,没想到林寻竟然如此不要脸,随即笑道:“严某好像听说过这木简,叫什么追杀令,对吧。”说罢见林寻仍然毫不动容,当下便摊开木简,念道:“上善若水,下帷不德,林家清门令,得林寻尸首者令,赏十万两黄金。”
四周几位德高望重的夫子都是唏嘘不已。
不待林寻说话,严世蕃笑道:“不过天有其道,国有其法,倘若都像林季和这般胡来,天下岂不成了屠宰场?”
林寻正觉得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孟焦诡笑道:“亏老夫瞧得你聪慧过人,怎的还瞧不出门路来?”
话音刚落,那一身飞鱼服的高额妇人坐在书堆上,扑哧一笑,道:“你这小娃娃,世蕃也夸你聪明,怎么还不开窍?”
林寻听出了些暗示来,虽然这些人已经拿到了足以扼杀自己的木简,但是又好像并不想与自己为难,当下硬着头皮问道:“你们要我…。?”
严世蕃五指收缩,只一瞬,便将木简震得粉碎,双手一拍木渣,笑道:“都不必绕弯子了,林弟,今日藏经阁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寻疑惑的望着严世蕃,欲要发问。
严世蕃深吸一气,单目如神,道:“我们南雍有事相求。
林寻愕然,失声道:“什么?”
孟焦插嘴道:“扳倒仇鸾。”
“平虏大将军。。。。仇鸾?”
这一惊呼,众人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张玉景轻声安抚道:“我们等这个机会太久了,必须要有一个在野之人。”
“在野?”
张玉景点头道:“是的,仇鸾出身将家,二十九年鞑靼入侵,他护驾有功,官拜平虏大将军,又加封太子太保,羽翼更丰,如今要扳倒他绝对不能只靠朝廷上的谏官。”
“凭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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