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带入大门之内,便看见院内粉墙环护,绿柳周垂楼长亭相映。门前中央有一汪水池,池水却是昏黑不堪,大煞风景。
“这是我们的洗墨池,平日里师兄弟都在这里洗笔。”王凡见金牙坤捂鼻,忙笑着解释道。
金牙坤一听是读书人的洗墨池,嘿嘿一笑,忙把手放下,恨不得多吸两口墨水味。
王凡一愣,挥手笑道:“这位公子真是风趣,有雅兴。”
几人转过三处回廊,便有一楼,匾上书“四牌楼”,王凡上前敲门,只听屋内问道:“谁啊?”
王凡答道:“李大人,我是王凡。”
“进来吧。”屋内人唤道。
屋里放一张花梨大理石案,案上垒着各样法帖,并树十方宝砚,西墙当中挂着一幅米襄阳的烟雨图,词曰:烟霞闲骨骼,泉水野生涯。
四角拱椅上坐着一黑须夫子,正在低头练字。
“李大人,他们是来捐读的。”王凡笑道。
司业头也不抬,仍是一心写字,道:“今年监生已满,若是来读书,祭酒大人不好向西厂那边交代。”
林寻知道这老司业所说不假,自成化开始,西厂崛起迅速,权限一路扩大,监学,拘留,用刑皆是录入其中管辖。如今南雍要半道插读监生,西厂自要干预。
金牙坤也懂其中玄机,递出一张银票,笑道:“这个路子,还请司业大人指点。”
司业也不客气,用印章盖住银票,轻咳一声,道:“这西厂虽然多事,不过也认得银子,呵呵,只需。”说罢伸出两根手指。
金牙坤一笑:“两百两?”
司业摇摇头,笑道:“不算捐费,最少两千两。”
金牙坤出门银两本就没多带,再加上这一路上几人费用,已经殆尽,至多筹出两三百两捐费来,谁知这司业更是狮子大开口。当下牙坤脸上肥肉一阵抽搐,干笑道:“大人能不能压一点,我们。。。我们出门没带那么多。”
司业见他讨价还价,心中不悦,抬起头来,冷笑道:“没钱就别来读书。”忽又瞧见最后面的乔月,指着王凡喝道:“怎么还有个女子?王凡你这厮,领着一群是非之徒来捣乱?此乃孔孟圣地,尔等速速离去。”
王凡见司业大怒,还责怪自己,当下不敢再言语辩解。
一旁的林寻全身摸遍,也没什么值钱的,只恨自己把财神玉佩给了林湘儿,如今自己一穷二白,竟轮落到让这等势力小人数落。见司业下了逐客令,几人正不知何如,却听到内屋有人问道:“有女子?”
只见屋中走出一黑袍男子,剑眉高耸,却有一目失明用金丝绸缎遮住,怀中抱着一只花斑小黑猫。
其他人还罢了,偏偏林寻却是认得此人,正是当朝权臣严嵩之子,严世蕃。
严嵩父子作为严家在朝堂所安插的权贵,自然免不了与其他三位财神打交道。林寻身为林家九子,在阀门世家中身负赫名,曾经与他照过几次面。
严世蕃本在四牌楼里屋逗猫,一听有女子声音,当下来了兴趣,出来问道:“哪儿来的女子?”
司业见严世蕃出来问话,忙站起身来,答道:“先生,是个不明理的女子要来读监生。”
“哦,有意思,”严世蕃生性荒淫无度,一声怪笑道:“女子来读监生,嘿嘿,那该如何处置?”
司业深知这严世蕃的秉性,当下笑道:“不如…”
乔月见这独眼龙话语之间轻浮,双拳捏紧,正要发作,却被林寻紧紧拉住。林寻招呼道:“世蕃兄,多日不见。”
严世蕃左眼一眯,这才认出林寻,顿时大惊道:“原来是林寻弟弟。”严世蕃精通人情世故,话语之肉麻也实属罕有。当下又见林寻一身麻衣,忙关切道:“林弟怎么这般打扮?”
如今严樊失踪,而林季和又忌惮西城潜龙,必定不敢向外宣扬,林寻料想严世蕃还不知道其中渊源,所以自己这林家人的身份在他面前倒还是有用。
念及自此,林寻心中便有了底气,装作一切正常,摇头笑道:“说来实在惭愧,叔父叫我来南雍念书,却不料在半道上被劫,落到如此地步,让严哥见笑了。”说罢还苦笑叹息几声。
严世蕃狡猾已于常人,当下便瞧出端倪,打趣道:“林兄出门也不多带些奴才护卫?林世叔可放心得下?”
林寻知道这严世蕃最爱揣摩他人心意,绝然不能露出半点马脚,忙苦笑道:“本来有些下人的,但是多是鱼肉之辈,一遇到山匪恶贼就吓破了胆,哎,如今连捐费都没保住。”
严世蕃笑道:“哦,原来如此,林贤弟既然奉林世叔之命前来,严某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了,李大人,把林兄的捐费算在严某头上。”
严世蕃是何等人物,视财如命,司业怎敢收他的银子,当下诺诺称道不敢。
严世蕃仍是惦记乔月姿色,又看到她背后那把长剑十分显眼,当下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林兄何人?”
林寻拉过乔月,笑道:“这是我家外姓表妹,叔父叫我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哦,我怎么未曾见过,没想到林家还有如此美人儿,呃,姑娘的剑真是不一般啊!”严世蕃一脸淫笑,摸着怀中小猫,一把纠住毛皮,痛得小猫“喵喵”乱叫。
乔月看不下去,挣脱林寻拉扯,高声喝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这猫惹你了?”
严世蕃蓦然一笑,他知道林家女子生性温和,极有城府,又岂敢像乔月这般。只这一试便知乔月不是林家女子,但碍于林寻脸面却不便点破,忙笑道:“我这猫儿,就是这样,喜欢吃点痛。”
乔月一愣,没想到这严世蕃如此不讲理,道:“胡说八道。”
林寻朝他尴尬一笑道:“还请严兄勿怪。”严世蕃瞧出他二人关系非凡,当下也不好计较,忙笑道:“不怪不怪。”
“咦,”严世蕃似是发现了什么稀奇,指着金牙坤问道:“那这位仁兄是?”严世蕃瞧见金牙坤穿戴不凡,还欲套些话来。
林寻笑道:“这是我朋友,常坤,徐州盐商。”
金牙坤初次见到严世蕃,平日听说此人桀骜不驯,如今却是知书达理,一时为之倾倒。听严世蕃询问,忙作揖答道:“叫我金牙坤就好。”
严世蕃一副受惊模样,笑道:“原来是金兄,林兄的朋友就是严某的朋友,何必如此拘束。”
只是这区区俩个问题,严世蕃已然摸清了林寻的底。
林寻见严世蕃居心叵测,也不愿再多做逗留,笑道:“天色已晚,那我们就不打扰严兄休息了。”这区区两千两银子,在以前自己还真没必要说谢字,此时绝不能失了气势。
严世蕃也不做挽留,当下吩咐道:“李大人,快给我林兄和两个朋友安排个好住处。”
司业见得林寻与严世蕃熟络,因自己先前说话多有得罪,便心知惹了大麻烦,额上细珠直冒,见严世蕃吩咐哪敢说不。当下只求林寻等人不计前嫌,不要为难自己。
四人出门后,司业走在前面领路,忙赔笑道:“寻爷,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寻爷不要计较。”又对着一旁的王凡小声骂道:“你这混小子啊。”
王凡却是不怕,如今见林寻身份不凡,更是欢喜,心想自己在南雍的地位怕是要上一层次了。
司业有意表现,路过各处都要细讲一番。林寻和金牙坤倒是知道这司业的算盘,一路上故意板着脸,吓得司业直冒冷汗。只有乔月没见过这些房屋,一路上问题倒是不少,司业都热心的一一解答,生怕乔月不喜。
乔月倒是温和大度,先前之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一路上对司业也是客气。
一路上不少书生见到乔月,纷纷注目而来,看得乔月小脸彤红。而后又见司业弓腰在其一旁讨好,想起平日里他耀武扬威的样子,更是好笑。不一会,一群书生在几人后面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司业见状,喝散了他们几次,也无可奈何,只得任由他们分说。
过了子午桥,东侧便是成贤街了,尽头就是监生居住的场所,纳贤阁。
走到纳贤阁最里面,一排红瓦矮院,外面花苑锦簇,每间屋子都带着一宽广后院,满架蔷薇,宝相,具是不凡。
司业指着那排屋子笑道:“这是南雍最好的宿舍了,名叫集雅居,住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林寻见面前这集雅居至少空了一大半,冷哼一声,道:“李大人不是说监生纳满了吗?”
其实普通监生宿舍的确满了,也只有这集雅居还有空房。
司业起初见几人除了金牙坤都是衣着平平,便料定他们住不起这集雅居,所以态度散漫。如今听林寻发问,只有尴尬笑道:“是小官老了,脑子不中用了,一时给忘了。”
金牙坤笑道:“脑子不中用了?那还作什么官?还不如告老还乡去吧!”转念一想,这等小奸之人,捉弄起来也无乐趣。
司业见金牙坤咄咄逼人,生怕再多呆一刻,留下钥匙,忙作揖道:“寻爷,坤爷,那小官就不打扰了。”
“那我住哪儿啊?跟他们一起住?”乔月见司业要走,慌忙问道。
司业知道该女子并无恶意,忙答道:“小姐放心,这一间集雅居大着哩,够住十个人了。”说罢又作一揖,匆忙离去。
王凡在旁边摇头笑道:“这李老头欺软怕硬,真是活该。”
林寻笑道:“不知王兄住在哪里?”
王凡指着纳贤阁中部,说道:“这纳贤阁分三居,最前面的是那贡生寄宿的如意居,中间的是普通监生的君子居,我就住在那里,你们所住的集雅居全是阀门大家子弟,一般富人是来不了的。”
第十八章 尔虞我诈(下)()
金牙坤一听自己住的集雅居是最好的,心中甚是欢喜,笑问道:“那这集雅居住的都是哪些人?”
王凡神秘一笑,凑了上来,小声道:“我也只是听说,听说有仇鸾大总兵的儿子,还有什么肃王亲戚,那可都不是一般的权贵。”
金牙坤一听顿时大喜,这可是攀附权贵的好时机,当下欲要再问。只听林寻笑道:“那严世蕃严师兄住在哪里?”
王凡知道林寻身份特殊,见林寻直呼严世蕃大名也不见怪,当下道:“寻弟有所不知,这严师兄并非科举出身,他只是以监生身份帮祭酒大人处理南雍各大小事情。所有他并不在南雍寄宿,一直都住在南京城里,只有白日才坐轿来听听课,散散心。”
林寻点头道:“原来如此。”
王凡与几人寒暄一番,也兀自回了君子居休息。
三人进了屋,这集雅居果然不小。屋内左右各有两间,即可住人也可搁书,其后还有藏室,住三个人完全不打紧。林寻与金牙坤各自鼓捣了左边两房休息,乔月一人占了右边两房。
由于这几日太过劳累,林寻睡到自醒,睁眼一看,太阳已经过了三分天,忙爬将起来,就听外面王凡小声问道:“寻师弟,可是醒了?”
林寻睡眼惺忪,随口吱唔一声。
王凡大声道:“司业差我来送例监衣服。”
林寻忙将王凡叫进来,道:“麻烦王师兄了。”三人进了内屋换过衣服出来,见王凡还守在门口,林寻问道:“王师兄怎的不去上课?”
王凡答道:“今日司业允了我假,差我来帮佐各位引路。”
金牙坤嘻嘻笑道:“麻烦王师兄了。”
一路上听得王凡介绍,三人对南雍也有了些了解。
这南雍乃是天子门下,其中暗藏实力与北监相当,远超四大书院。读书学子分贡生,监生两大类,在学业上又分文武两种,平日里一同上课,礼乐律射御书算,必须样样精通。礼授课开讲;射御之术由真武馆负责,平日里在博学广场授课训练;而律,书,算各设有律学,书学,算学三馆,独立授课。
几人路过博学广场,一眼望去,便见到那博学广场上人头攒动。
一群白衣学子拔弓射箭,远处的圆靶上插满了箭羽,金牙坤瞅见一圆靶上箭箭红心,当下好奇,问道:“王兄,那个箭靶是谁的?”
“哈哈,金兄,那是我的。”只听身后细微蹄声踏来,只见一骑马男子,身穿黑金丝绣袍,带一眼罩,正是严世蕃。
严世蕃跳下马来与几人问好后,笑道:“虽然我天生一眼缺陷,但对这射术却有独钟,无奈箭术一般,见笑了。”说罢自嘲的摇了摇头。
林寻接过话来,笑道:“严师兄真是菲薄,折煞我等了。”
严世蕃笑道:“今日我两好好叙旧,取一对莽玉弓来,林弟,金兄,我们也来玩上一把。”身后青衣奴仆闻言,跑到旁边场子,不由分说夺过一旁贡生的弓箭,笑呵呵的递给林寻和金牙坤。
“呵呵,真是宰相家奴大如官啊。”林寻见这些青衣奴仆在主子面前卑怯恭敬,在那些没有背景的贡生面前却是盛气凌人,当下不悦,冷笑道。
严世蕃听出林寻笑意,一巴掌打翻那个青衣奴仆,笑盈盈训道:“听到没有,你们真是长了本事。”说罢又朝着林寻笑道:“真是让林弟见笑了。”
青衣奴仆莫名其妙吃了一巴掌后,悻悻退到一旁。
严世蕃从马箱上取出一把紫金镶玉雕弓,笑道:“林弟,不如我们来赌些玩意儿?”
金牙坤一听赌博,胆大一乐,深呼一口粗气,忙说道:“我赌一百两。”
严世蕃轻轻摇头,正色道:“金兄又不缺银两,太俗气了。”
金牙坤被方的脸一红一紫,倒咽一口唾沫,也不说话,看着林寻如何应付。林寻心想这严世蕃又要下套,自己压根不会射术,必输无疑,但是若是怕输更引得他怀疑,当下替金牙坤解围道:“正是,那严兄说赌什么好?”
严世蕃早料如此,盯着乔月笑道:“不如就赌月姑娘的一线青丝。”
乔月闻言紧张的握住长发,瞪着严世蕃,一脸愠怒,问道:“你,你们射箭,为何要赌我头发?”
严世蕃朗笑道:“那姑娘想要怎么玩?”
乔月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我。。。我。。。〃
林寻估摸严世蕃已经对乔月起疑,忙接过话来笑道:“严兄怎么对我这表妹百般作弄,让我如何向叔父交待?”林寻话中有话,还故意强调拉长了“叔父”二字。
严世蕃见林寻有意维护乔月,又听到林寻搬出林季和,也不好再为难,当下笑道:“好,那我们就赌十万两黄金,怎么样?”
林寻喉结一动,暗叫不好,自己必输无疑,如今哪拿得出十万两黄金?就是以前在林家,自己也是万万凑不到这么多黄金啊!
林寻真是后悔自己没有答应严世蕃,早知道就赌乔月的头发。
一旁的金牙坤面肌咻地一跳,十万两,自己全部家底都不到十万两啊!
其实这不过是严世蕃引以为傲的炫富手法,一指在他眼里十万两黄金就如同一根头发,二指乔月的头发在他心中值十万两。如此心计,林寻也是无法可破。
严世蕃见林寻不语,就当林寻已经默认,当下笑道:“那严某先来啰。”
只见严世蕃套上玉扳指,拔起紫金雕弓,表情凝重,一只单眼盯着箭靶,“咻”的一声,羽箭划破长空,直直地落在了红心上。
严世蕃见正中红心,扬声道:“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四周围过来的学生虽然平日或多或少受过严世蕃欺凌,但是如今也忍不住暗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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