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们不是名为政敌,实为知己么?这服输二字从何谈起?
符氏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孙春明倒也不藏着掖着玩神秘,解释道:“我跟曹彬的关系,你说的其实不对,我们不是什么表面上的政敌,而是实实在在的政敌,政事堂和枢密院的矛盾是真实存在的,就算换了两个宰相,也并不会就有什么不同,应该说我们既是政敌,又是知己。”
“当然了,我们之间的竞争,当然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政事堂和枢密院那点明面上的矛盾,那都是可以拿到明面上说的公事,这些事做好也罢做不好也罢,归根到底其实还是权利斗争的最终表现行事,当年赵普当这个官的时候,怎么没见枢密院与政事堂闹出什么矛盾来?”
“那您指的服输是?”
“是我和他心照不宣比的耐心小游戏。夫人,所谓高处不胜寒,做官做到我和曹彬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到了顶了,尤其是当今官家威望不足,年少识浅,再加上这亘古未有的这场七十年大乱,我二人实则上已经不得不成了权臣,看似是真风光,然而上面有官家看似谦和,实则虎视眈眈,下面有百官状若恭敬,实则野心勃勃,如履薄冰啊!”
符氏点头,表示理解,但她还是没搞明白这和今天的这封信有什么关系。
“如履薄冰的这份压力,最主要的就是来自于这新官家的忌惮,新官家不是昏君,如今燕王越来越表现的毫无野心,曹彬的威慑之用越来越低,而我,也就从拉拢,变成了忌惮,换句话说,我们二人就是他独掌乾坤所必须搬倒的两座大山,我跟曹彬比耐性,说白了也就是比谁先一步受不了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或者说是在比各自的底气和胆气。”
“按说,官家对于我的忌惮,是远大于曹彬的,因为我毕竟有一个天底下最优秀的儿子,但也正因如此,他就算想动我,一时间也没有这个胆子,而且我不掌兵,对他来说也称不上是燃眉之急。”
“曹彬就不同了,说到底他并不是纯粹的武夫,不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跟以前的悦儿一样,都没有真正的嫡系军队,资历比之崔彦进还要稍差上几分,功劳虽大,但到底还是有一些虚,对京中兵马的掌控,更是远称不上牢固,他干军委那两年的那点恩情,与悦儿相比其实也不算什么,所以,曹彬他的根基其实并不稳。”
“本来为了牵制我,他是比我要安全许多的,可这些日子我处处表现的隐忍、克制,以至于到如今,上到官家下到百官百姓,都觉得他正在与我分庭抗礼,并且稍占上风,那你说,现在官家更忌惮的是谁?此时的曹彬,脚底下实则已是万丈深渊,看似风光,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但曹彬本人却是不糊涂的,他知道他的虚,知道他大大小小的命门都是在我手里捏着的,只是政治家么,又好歹是使相,一时半刻的居然还想跟我耗一耗胆气,我有我儿子帮我撑着腰呢我会怕他?”
“这不,现在曹彬坐不住了,想通过军改,切切实实地将军权给抓在手里,夯实根基,但是他知道,洛阳禁军之中悦儿的威信极大,洛阳工厂之事无我不行,所以他现在把计划交给我,那是伸出脖子认我下刀的意思,这是等着我改呢,等我们俩将事给定下,剩下明面上的事则反倒全是演戏了,或许还会再上演一场全武行呢。”
符氏闻言叹道:“曹彬啊,出了名的谦谦君子,从不因私心而废公事,如今居然……也变成这样了么?”
孙春明想了想,似乎也颇有些感触地道:“谁来的时候不是赤条条的,谁当官之初又不是忠肝义胆呢?都是被逼的,我们都想好好为国效力,可是条件不允许啊,谁让,太祖早崩呢?”
第五百二十一章 窃权私分()
同一时刻,曹彬坐在自家宽敞的大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紫砂茶壶,屋里点着倒流熏香,已经安安静静的闭目养神良久了,什么都没想,有点类似于进入了一种冥想的状态。
遇大事,需静心。
不知不觉的,曹彬就想到了赵匡胤。
若是官家还在,这天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孙春明也好,孙悦也罢,借他们父子几个胆子也不敢蹦跶吧。
他倒是想去老骥伏枥,不负皇恩,可是他实在是有点扛不住了,本以为赵德昭登基之后赵廷美会有所动作,成为帝国的头号大敌,自己将以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形象粉墨登场地出现在史书上,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自己拱手还权,安享晚年,舒舒服服地当一个郭子仪第二。
可是谁能想到,明明占尽优势的燕王殿下,居然会怂的这么彻底,这么快,一个品尝过权利滋味的男人,还是个刚刚三十岁的男人,真的甘心放弃一切,踏实地当他的逍遥王爷么?
曹彬不信,可现在特么不信也得信了,至少是暂时相信。
如此一来,他自己反倒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赵德昭是什么人他很清楚,这是个没有赵光义的手腕,却比他更没肚量的货,一旦让这货真的掌握了帝王的生杀大权,自己全家绝对没好下场。
五代过来的人,没有人会蠢到舍全家保社稷,这样的人早死光了,曹彬又岂能例外。
默默地对着永昌陵的方向磕了几个头,曹彬低低的,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某个伟大的存在,喃喃细语道“新官家之胸怀韬略,实已不足以保社稷,我也只能先行自保。”
晚饭时分,他便收到了孙春明的回信,自然也是通过曹氏收到的,曹氏说孙春明还托他带了口信,这只是他的大概意见,如果有不妥之处,可以干脆寻个机会见一面。
曹彬淡淡的表示知道了,依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盛了碗汤,用固有的速度将晚饭吃完,这才洗了洗手,一丝不苟地将信件拆开。
全家人自然都围过来看,曹彬倒也不避。
“孙春明原则上同意了我取缔三衙四卫的主张,京中新军以八大都指挥和八大都监为首,只是关于崔彦进和党进的安排,还需要从长计议。”
这自然就是曹彬的政治主张了,三衙四卫这东西,本质上是赵匡胤为了避免再出现黄袍加身而设计出来的,制衡军队的东西,当然,因为令出多门,难免是有些削弱战斗力的。
这种制度当然会引起一部分中级武官的不满,只是赵匡胤时期他的威望太高,愣是把军队都快家奴化了,自然也没人敢说个不字,现如今换了赵德昭当家,赵光义的死又是瞒不住内行的,所以中层将领们如今都有点猖狂,推倒重来的呼声并不低,理由也很光明正大,因为新军改制已经彻底完成了,没有必要再用这种削弱战斗力的方式来制衡了。
所以曹彬此举,其实也算是顺应军心,有助于再一步的提高他的威望。而且分成八个互不统属的都指挥使,也不太可能出现谁一家独大的情况,反倒是八个都监因为都要向他汇报,他的军权一下子就会夯实起来。比较麻烦的只是当今和崔彦进和党进两个老帅而已了。
曹家众人大喜,纷纷激动道“真的?孙春明真的答应不给您掣肘?”
“是真的,不过也有条件,他要求洛阳和河…北,所有为新军服务的工厂,枢密院都要彻底放弃经营权,只保证每家给留一个账房,他搞出了一种叫做承包经营的东西。”
“承包给谁?”
“还能有谁,‘公司’的韩德让呗。这是要给我兵权,却依然卡我喉咙,具体的,其实也不用见面,只要在大殿上吵几天,造成个各退一步的假象,就能让官家吃这个哑巴亏。”
曹家众人纷纷感叹这孙春明的阴险,这是一边吵着架,一边联手架空朝廷啊,只是这样一来,曹彬就会在事实上死死被孙春明捏住了,将来发展他成为簇拥都不是没可能,一时间,他们也想不好这么干的话到底是利还是弊。
“孙春明还特意提到,我老了,而且后继无人。”
曹玮道“孙春明这是什么意思?爹您刚五十,哪里当得上一个老字?就他年轻?就他儿子出息?这是要跟您显摆么?”
曹彬摇头道“他当然不会这么无聊,我暂时也想不通他说这个是要图什么,他不是要见面么?见,见了再说。”
众人自然没什么意见,这两封信本来也就是定个基调,怎么敢连面都不见就唱这么大的双簧?这跟以前逢场作戏可不同,说严重一点,这已经是两个宰相暗中勾结,共同分割国家权力了,而且信任基础还挺薄弱。
只是,怎么见?
两个人混到了这个份上,那是连后门都有人一天十二时辰盯梢的,倒不是监视,而是来送礼的,你永远也不能小看下面那些投机的中层官吏疯狂起来会有多吓人,比如据他所知,他们家的管家都已经是两个小地方知府的干爹了,孙春明那里只会更甚,听说都有不少人专门贩卖他的行踪牟利。
这种情况下,两人私底下见面,想不让人发现根本就不可能,若是被人怀疑,这双簧可就不好唱了,赵德昭再怎么没威望,毕竟人家也是皇帝,成事或许不足,败事却是绰绰有余的。
想了半天,曹彬突然开口道“老二。”
“嗯?”
“你跟兴平郡主之间,进展到哪一步了?”
老二曹珝腾的脸就红了,他想不明白,明明是聊着这么要紧的正事儿,怎么就把话题转到他头上来了?但父亲问询他也不能不答,只好声若蚊虫一般地道“没……没哪一步,还那样,她……她对我挺有好感的,我也喜欢她,只是她毕竟年龄还小,所以……”
“你亲过她没有?”
曹珝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你上了她没有。”
曹珝吓的都蹦起来了,连忙道“怎么可能?我怎么敢?人家是郡主啊!”
曹彬道“给你三天时间,无论如何要把她拿下,生米煮成熟饭,造成既成事实,我直接去跟赵廷美提亲,到时候他不答应也得答应,而且未免夜长梦多,一定会尽快办个订婚宴,凭孙家跟魏王的关系,孙春明不可能不去,大喜的日子,我和孙春明聊点什么都不会引人瞎想,能不能办到?”
曹珝有点懵,他和兴平郡主青梅竹马,互有好感,也确实愿意娶她当老婆,可现如今听他爹这么说,怎么心里感觉这么不舒服呢?
但爹毕竟是爹,他也知此事关乎曹家的生死存亡,无奈之下只好点头答应。
。
第五百二十二章 公私两便()
北宋初年,成猪理学还没出现,又经历了五代伦理崩坏,加之唐朝豪放之风尚在,所以贵族之间的少男少女们,从小都是一块玩的,如果确实是门当户对,玩好了自然就会安排成婚之事。
虽谈不上自由恋爱,但通常只要子女认定了的,当家长的是很少有反对的,要不然赵普和李崇矩也不会在那么瓜田李下的位置上还结了儿女亲家,真是这俩这么大的大佬没有政治智商么?反正几乎九成的官僚都坚定的认为,俩小年轻肯定是事儿办急了,甚至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现在,赵廷美的脸色,估摸着就跟当年的李崇矩大同小异。
可那是自己亲闺女,还能把人打死么?不打死难道就敢拖么?万一怀孕了呢?不敢拖难道他敢给曹彬脸色么?姑娘是下嫁,那是要进人家家门的,得罪亲家公是缺心眼么?
所以短短两天之后,孙春明就收到了请柬,要他去参加曹彬次子曹珝和赵廷美长女的订婚酒宴。
孙春明对此简直是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这曹彬为了创造一个合适的见面时机居然连赵廷美的女儿都敢这么算计,可见他压力真的很大。
“这曹彬,心够狠啊,以前倒是小瞧他了。”
订婚当天,赵廷美、孙春明、曹彬,以及退休养膘最近和赵廷美玩的不错的赵普,齐齐地围在一桌,旁人哪怕是薛居正这样的都不好意思跟他们凑桌。
赵德昭自然也要亲自过来,喝了两杯酒,好生勉励了一下这对新人,便回去了,而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曹彬和孙春明自然不会去聊那恼人的政事,只是纯以私谊论交情,回忆往昔,两人之间倒也不缺愉快的合作经历,因此很快两人就跟冰释前嫌了似的。
酒席散场各回各家,孙春明和曹彬又刚好顺路,说说笑笑的走一道,也就很正常了,这么大的领导,一般人也凑不过去说话。
“春明兄,你我之间,想聊聊天,真是太不容易了,难为你,还记得咱们的那点交情。”
“是啊曹大哥,时光荏苒啊,一晃眼,咱们都认识了快二十年了。”
曹彬道“春明兄还是有话直说吧,客套话刚才哈没说够么?时间有限啊。”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的条件你似乎还在犹豫?”
“当然,谁都知道军委是新军的命根子,全都握你手里,我当睁眼瞎,这兵权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斗不过你了?”
孙春明笑道“一辈子很长么?对我,倒是确实还有些年,对曹兄,可就不好说了,曹兄,论年齿你长我十岁有余,就是比命长,我的胜算也比你大,最关键的是,我有一个好儿子,你就算斗得赢我,也不见得斗得过悦哥儿,就算你斗得过悦哥儿,你能跟他比命长?”
曹彬闻言就脸色一苦,什么中书门下平章事,什么公司,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人家儿子才是人家真正的底牌,这特么上哪说理去?想到此,不由酸唧唧地道“唉,我若是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你未必就能这么轻易的拿住我的命脉,单凭咱们两个老家伙的本事,我还真未必服你。”
孙春明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也不跟他犟,反而顺坡下驴地道“唉,曹大哥你是不知道,这臭小子一点都不让我省心,基本就没有听话的时候,当年赵光义和赵普交恶,我们父子俩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么?我就不信你儿子敢跟你顶嘴,这臭小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儿了,前两天我让他把孙子给我送来,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就拒绝了,我是真羡慕你啊,儿子乖巧听话,真是比什么都强,咱都这岁数了,不就是含饴弄孙么?”
曹彬的嘴抽了抽,无奈道“咱还是说正事儿吧。”
孙春明笑道“好,那我说正事儿,曹老哥,我实在是不知道,你跟我争苗头的意义何在啊,为了你自己?你不是那种野心滔天之辈,而且你不可能斗得过我父子二人,为赵家江山?呵呵,为天下万民?沙场争锋我不如你,但富国安民,你比我差的远了。”
曹彬瞥了他一眼道“我的确不是野心滔天之辈,但我现在觉得你们父子是,你这是要收我做小啊。呵呵,我总得给自己留一点底气吧。”
孙春明道“底气不是这么留的,你看我,我儿子就是我最大的底气,万一官家疯了敢害我,悦儿是会引兵进京的,我这腰杆才比你硬。”
曹彬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曹大哥,我看你儿子也是人中龙凤,何不也效仿一下呢?璨哥儿比我小不了多少吧,玮哥儿今年也十六了吧,十六岁,悦哥儿十六的时候已经征战天下了,如今,逐州是个立大功的好地方,悦儿又在那里主事,如果你答应,你我联手让他们过去,我保证悦儿真心重用,独自领兵,璨儿稳重,像你,让他当个都监也是够资历的,玮儿这孩子我看倒是挺有冲劲,我保证,三年之内让他至少当上副都指挥使,在悦儿手底下做事,这才是底气啊,将来就算京中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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