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俩月的蜀军,摇身一变,全都成了洪水猛兽,生生的就将整个大宋的国力拖住了两年之久。
现在,这个难题被踢到孙悦和曹彬的头上来了。
孙悦真特么觉得,自己现在想死。
如果真发生了历史上一样的事情,那他差不多真的可以找根绳上吊了。
孙悦和曹彬正慌着,一个叫王继涛的将领,就点燃了兵变的第一把火。这老爷们悍然的闯进了孟昶的后宫,领着部下悍然的就玩死了几个孟昶最漂亮的嫔妃,当曹彬铁青着脸将他绑起来之后,这货居然梗着脖子肆无忌惮的跟曹彬对骂。
杀么?似乎必须得杀了,但这货虽然百死,可眼下这么个节骨眼上,整个忠武军甚至部分禁军全都义愤填膺同仇敌忾,万一把将士们给激怒可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啊,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王全斌的‘病’必须得好!如果王全斌帮着他们安抚将士,这事儿也许压根就算不上是个事儿了,可如果王全斌像现在这样好像默认甚至支持一般,那他们俩就真的麻烦大了。
所以暂时将军中这些麻烦的事情交给曹彬,孙悦则接下了去请王全斌的重任,要知道前两天孙悦还将人家老头给憋屈的半死,真不知道这一趟要多费劲,这还真特娘的是风水轮流转啊。
好在孙悦手里多多少少算是掐了一张王牌,那就是王全斌的孙子,王凯。
老头么,对人家来说赵匡胤的圣旨可能都未必有他孙子挤出几滴眼泪来的好使。
于是,在王凯的安排下,孙悦顺理成章的就来到了王全斌的‘病床’前,就见老头左手搂着个孟昶的嫔妃,右手喝着小酒,面色红润,精神头看起来比自己都足,看这架势长命百岁都不在话下。
“额……王老将军,下官来探望您来了,您这身体……额,还好吧。”
王全斌顺势吧唧一口亲在孟昶那个嫔妃的脸上,然后中气十足的说道:“不行了,老了,快死了,我一会就给官家写信,请他批准我告老还乡,这军队的事儿啊,就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哈哈哈哈哈。”
“…………”
第二百九十七章 细思极恐()
孙悦当然知道王全斌心里的不爽,说实在的换了谁这时候看他恐怕也不会爽到哪去,这是变着法的收拾他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话倒是一点不假。
“王老将军说笑了,这次伐蜀能竟全功,那都是您只指挥有度,统筹有方的功劳,下官只是恰逢其会,得了您的信任而已。”
王全斌皮笑肉不笑的道:“你这娃娃倒是懂的分功。”
“大家同坐一条船,总不能全让我多吃多占,最后把船给弄沉了吧。”
王全斌闻言哈哈笑了两声道:“你小子这是在点我啊,你的意思是说,真要把事情闹得大了,我也会吃不了兜着走是不是?”
说着,王全斌随意的挥了挥手,撵走了搂在怀里的美人,又让屋中的所有护卫全都出去,只留下孙悦自己,笑道:“从后蜀的皇宫里掏出了这么两坛好酒,没什么下酒菜,陪老头子喝一点?”
孙悦长长一躬:“恭敬不如从命。”
王全斌又大笑了两声,取出两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碗来,特豪迈的倒了两碗酒,然后一伸手,便示意孙悦喝了。
孙悦看着这满满一碗就起码有小半斤,一时间也有些发憷,但还是一咬牙给干了,火辣辣的味道直往鼻腔里返,呛的他眼泪都留下来了。
王全斌笑嘻嘻地将剩下一碗也一饮而尽,然后片刻不停就给孙悦又倒上了一碗,道:“我那个宝贝孙儿,对你很是推崇啊,尤其是自从跟你去了一趟夏州回来之后,提你的名字他眼里都会发光。”
“凯哥儿这是抬举了。”
“行了,别谦虚了,你个十二岁的娃娃,不管是文韬还是武略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说实话老夫这六十几年见了无数的英杰人物,似你这般出色的还真是头一个,这没外人,你就别谦虚了,我不习惯你们文人的那套说辞。”
孙悦颇为尴尬的笑了一下,一时间还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难道要自己说,对没错,我就是那个能文能武的国士无双,天下才学共一石,老子占了九斗半。
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么说话显得多狂啊。
“我孙儿看你的眼神我很熟悉,就想好像当年,我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看庄宗皇帝的眼神差不多。”
孙悦噗的一口酒就喷出来了,“王老爷子你要是夸我就好好夸,别害我。”
王全斌呵呵笑道:“用不着这么紧张,你这人虽然能力无双,但据我看来却是个没有魄力的,听说你一身本事大半都是跟范质、王溥、魏仁浦学的,我倒是真没看出来,真要说像谁的话,我倒觉得你跟冯道挺像。”
孙悦哭笑不得道:“王老爷子咱还能好好唠嗑了不,完全听不出来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啊!”
王全斌笑着就端起了酒碗,与孙悦又喝了一碗,道:“今天你既然来找我,我就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你可愿意听?”
“洗耳恭听。”
“伐蜀的功劳,用不着你让,我说实在的我也不稀罕,当武将当到我这个份上,如果不打算割据一方建国称王的话,说实在的已经算是走到头了,我伐蜀本来也不是为了功劳赏赐,以现在咱们这位官家这个揽权的劲,除了符彦卿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异姓王了,哦,或许还得加上归义军姓曹的他们家,所以你说你让功劳给我,我也并不稀罕,反倒是崔、刘两人,可能对你更腹诽一些。”
“您倒是真想得开。”
“想不开的,在这五十几年的天下动乱中早就死干净了,说句装一点的话,人活到我这个份上,除了青史留名之外,说是无欲无求也不为过了,你以为我弑杀,是因为贪财么?我是为了我的后世子孙啊。”
孙悦一懵,特别茫然而又真诚地问道:“此言何意?”
“自古以来,除了刘备那个实在没辙了必须要找个地方安身的以外,有一个君主亲自伐蜀的么?你也算熟知历史,那伐蜀的大将,都是什么结果?”
“这……”
“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占地为王,你见过一个光耀门楣,功成身退的么?”
孙悦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如今王全斌这么一说,似乎……还真特娘的是这样啊。
莫非是这地盘邪性?
“川蜀这片地方啊,说是天赐之地也不为过,不管外面怎么乱,只要把剑门关和三峡守好,敌人飞都飞不进来,而它险山恶水之后,却是千里的沃土平原,君主自己是不敢亲自来的,因为这地方难进,却也难出,若是御驾亲征,一旦后方有变,想回师都来不及,可是派将领呢?谁能保证将领自己不会占山为王?后蜀是怎么来的?”
“想来,是官家相信王老将军的为人吧。”
“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自己都不信吧,我一不是他嫡系,二不是他老友,甚至他是汉人而我是沙陀人,若他不防着我,何必要让他结拜兄弟与我兵分两路?禁军三帅中的两个下来给我当副手,你不觉得这待遇未免也太高了么,我若是不个官家找点麻烦,我还能不能有命出蜀都不一定。”
“…………”
孙悦这下真的是傻了,他之前可是一直以为,王全斌残忍嗜杀,只不过是军人的天性使然,脑子简单了些,不懂政治。
可是他也不想想,这货在五代这样的乱世之中比冯道活的时间都长,地位都高,又不像符彦卿那样有八个最低混了个节度使的亲兄弟,难道真的就是一普通武夫么?
再深思一步,历史上赵匡胤虽然恼怒他把川蜀给祸害成了焦土,可毕竟没杀他啊,虽然治罪,可人家换个地方依然当他的节度使,死后虽然没追异姓王却也追了一个中书令,人家确确实实是有史以来,所有攻蜀成功的将领中,结局最好的一个!
何着王全斌屠城、杀降、祸乱蜀中,都特么是故意的?
何着他其实是为了自保?
孙悦突然觉得,他好像已经看不透王全斌了。而且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对他应该是个什么观感,你说他是个坏人吧,他用整个川蜀的百姓来给他自己一个人自保,这绝对是天大的坏人。
坏到掉渣的那种大奸大恶之徒。
可如果细想一下,这世上对文臣和武将的评判标准本来也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冯道,因为最有亏于忠义,虽然为百姓做过不少的实事儿,但却被牢牢的钉在耻辱柱上,可是王全斌和符彦卿,换的主子难道就比他少么?
更重要的一点,人家是沙陀人,沙陀人打仗本来也是比较凶残的,而且人家也不是炎黄子孙啊。
如果再往下深思一点,赵匡胤那么精明厉害的人,有没有可能在这之前就已经将一切都预料到了?想想那自相矛盾的约法三章,哪有一边答应大兵抢劫,一边严令杀人的。还有那优待俘虏的所谓仁政,一百多万贯的仁德却要大兵们自己来掏腰包,这是赵匡胤这样的大政治家能干出来的事儿么?
他赵匡胤,是真的,就像他所表现处理的那么仁德么?这会不会是一场,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双簧呢?
细思,极恐。
“下官自问,跟王老爷子并无什么忘年的交情,不知您跟我说这些……”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世界观崩塌了()
王全斌这么一解释,很多之前想不通的,突然间全都豁然开朗了,不过孙悦却也更郁闷了。
五千年历史中唯一一个以不杀开国的仁义太祖,居然也是个手狠心黑的货,他觉得自己的信念都有点崩塌了。当然,这一切到目前为止还都只是他的臆测。
王全斌笑道:“为什么要跟你说?某个方面来说,我其实要谢谢你,你这回太耀眼,连我都有点被你比下去了,而你又是个压根没有什么军权的文人,这对我的结局来说,倒是一件好事,相当于我肩上的压力小了许多,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老夫这个岁数,其实什么都看得淡了,便是这条老命,其实也没多在乎,也就只有后辈子孙,能让我真正动容一些。”
“我家的子孙,三个儿子都是武人,官家看在我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他们,最少混个小官终老是没问题的,但同样,不入禁军体系,终究还是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用不了几代,我王家也就泯然众人了。”
“其实平平安安,未必不是福分,可是如今这势道风云变幻,如老夫这般,生于唐朝,如今都特么换了七家天子了,若身边没有这几万百战精兵,还不早就让人给撕了?都说我对部下放纵宽仁,可没了他们,我这个节度使算个屁啊!将来若天下真的再有剧变,凭他们的本事,就是官家不收,他们也控制不住忠武军。”
“我若真因为‘宽仁’而获罪,这些将士们或许会念着点我的好,将来他们的日子能好过一些,不过这年头,隔代的恩义也就那样,其实并不太靠得住。”
“但好在,我那个孙子不错,我听教导他的几个先生说,这孩子将来考上个进士什么的希望很大,而现在谁还看不出来,未来的朝堂,文官是你们孙家父子两人的天下了,如果你愿意照拂他,我自然也不介意卖你个面子,几个月后,等南诏,哦他们现在好像叫大理,等大理打得差不多了,我将战死在大理境内,将西南交托给崔、刘二人,这样,我死后应该也能追个异姓王。”
“王……王老将军,何必……何至于此啊。”这王全斌,居然要用余生老命,来换一个孙悦的承诺?
“咱们这位官家啊,心比谁都大,他那强干弱枝之心路人皆知,我们这些手里还有点实权的节度使,早死一点其实反倒是好事,只是身后事托付给你,你也得让我放心才行啊。”
王全斌这是要孙悦开价了,毕竟这跟慕容延钊不同,他与王全斌之间全无恩义,这么大的事儿只靠口头承诺,人家肯定不放心。
“我明天就和凯哥儿结为异姓兄弟。”
王全斌点了点头,却道:“不太够。”
孙悦想了想,道:“还请王老将军,为我取个表字。”
孙悦今年十三,还没到取表字的年龄,不过以他今天的地位,没个表字确实已经不太方便了,通常来说给人取表字这活,都是师长,最起码也得是个半师,甚至孙悦的表字如果不出意外肯定会是赵匡胤亲自给他取,如今他将这个权利交给王全斌,几乎等同于向天下人宣告,他与王全斌有半师之谊了,孙悦这所谓的白袍名将,也就有了师承。
毕竟,他名义上的老师赵普也是个文人,真正的授业恩师魏仁浦还是个文人,枢密院的文人就算在战略上再怎么厉害,实际作战中肯定跟那些真正的武人没法比。
到时候,不管事实是怎样,天下人都会认为,孙悦这一身打仗的本事,是王全斌教的。
如此一来,哪怕是单纯为了德行名声,孙悦也得对王家后人多多照拂,要知道这年头文人如果没有个好名声,那是很难混的。
王全斌满意的大笑,与孙悦再干了一碗酒水,然后充分发挥了他沙陀人的文化功底,在孙悦一脸黑线的目光中,给他取字:化龙。
孙悦特么的感觉自己简直想死。
这两个字倒是不犯忌讳,因为这两个字已经烂大街了,比如慕容延钊,他就字这个,还有何继筠,党进,这些名垂青史单独列传的大将,都字这个。这些武将动不动就字化龙。
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张伟,这是个喊一嗓子都不知道你丫的叫的是谁的破名字。
这特么王全斌也太腹黑了吧。
这破字,一听就知道是他给取的,毕竟沙陀人么,他们的皇帝都不识字,你还指望着他能有什么文化,而这么难听,如此一般的表字,孙悦都接受了,在外人看来,这得是什么样的交情啊。
他分明就是在用这样一个极其一般,极其破的破名字,在绑架他的名声。
但孙悦还得认,于是,从今以后,他就字化龙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字太破,基本上一辈子就没什么人叫过。
价钱谈好,剩下的就到了实施的阶段了,孙悦跟王全斌道,这次回京会让曹彬把王凯寻了个借口留在身边,只等什么时候王全斌‘牺牲’,什么时候就让他进枢密院。
而王全斌也答应孙悦,一会他睡一觉醒醒酒,身体就会‘痊愈’,帮着平息这场兵变,亲手斩了那个叫王继涛的混账。
这勉强也算得上是一场宾主尽欢了。
却听王全斌最后叮嘱道:“再跟你说两句真心话,老头子没什么文化,但这辈子见得多了,这些话或许还能值两个钱。”
孙悦也笑道:“您都是我半师了,也是该指点我一点东西了。”
“我之前跟你说道冯道时,你好像颇为不屑,怎么,你也觉得此人品节有亏么?这势道改朝换代这么频繁,难道还要讲究什么身死殉节么?如果这样算的话,你那恩师魏仁浦不也是后晋出仕的么。”
“这个……咱们自己人之间也就罢了,但他毕竟对契丹也……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王全斌可能是真没理解,挠挠头,道:“这是什么意思?侍奉契丹怎么了?莫非你想说民族仇恨,说他是汉奸?可是,这天下三十年前,还是我们沙陀人的啊。”
哈?
孙悦愣了一下,好半天没反映过来,但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