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原抬起头,拱手高声答道:“回禀太后,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天子。”
第三十七章 人为刀俎()
怪事不常有,乱世格外多。太后听到桓原与众老臣欲弹劾当今天子,顿时惊得二目圆睁,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中暗想“好你个桓原,这又是为了那般,新帝登基才三个多月,今日你便又要废掉。更何况那司马集正是你桓原推举的呀,想立就立,想废便废,岂不成了儿戏,让本宫如何与列祖列宗交代,如何向天子百姓交代?你这分明就是在逼宫。”
于是太后沉声说道:“一国之君关乎国之根本,天下百姓福祉,况且天子登基不满百日,怎可轻言废立,即便天子有错,此事也应从长计议,众卿家还是请回吧。”
桓原一动没动,仍旧跪在地上,其余众臣看见桓原不起来,也都跪着不起。太后见状心中不悦,但又顾虑桓原势大,可太后的尊严又不能丢,便将身旁茶几上的茶杯轻轻一顿,说道:“本宫说的话难道众卿家没听清吗?”
桓原身后一众大臣忙皆伏地叩首,唯独桓原直接起身站起,环顾四下,又看向太后,拱手说道:“臣已料到太后一定会震怒,认为臣等胆大包天,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臣犯君,竟敢行‘伊霍之举’,弹劾天子。太后可否暂息雷霆之怒,容臣禀明详情,太后若仍觉得臣所言不实,臣愿听凭太后发落,或杀或剐绝无怨言。”
桓原根本没给太后接话的机会,便紧接着说道:“太后,臣若无真凭实据,绝不敢妄言。当年天子还为东海王时,臣女莲儿便已嫁与殿下为妃,后殿下被群臣拥为天子,小女亦被册封为后,此事满朝文武众人皆知。然二人多年来却只有结发之名,却无秦晋之实,天子在藩夙有痿疾,且专好龙阳之癖,与伶人厮混宫闱。更甚者,现今王子亦并非帝出,乃是明妃与他人私通所生,如今此消息已传遍民间,成为建康百姓茶余饭后之谈资。如此天子,对先帝不忠,为人子不孝,为君上不仁,为人夫不义,败坏人伦,辱灭祖宗清誉,皇室威名,难道不应被弹劾吗?若非涉及江山社稷臣又怎能将此等暗昧之事揭露出来,毕竟这也会有辱皇后清誉啊。而且,就在昨日天子又与相姓伶人在御书房厮混,正巧被臣撞见,臣不能视而不见,忍无可忍之下将其拿获,此事还请太后明察。”
桓原说完全场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皆垂首等着太后发话。崇德太后面露难色,说道:“桓卿所列若皆属实,那天子德行就确实有失,可是这毕竟关系重大,本宫只怕其他宗亲、重臣会有人反对。”
桓原听罢,双眼一眯,将脸一沉,向前连走几步到,“仓啷”一声将腰间宝剑抽了出来,把太后吓得往后一闪,桓原说道:“太后莫要担心,若是有人胆敢不识时务,拥附昏君,臣手中这把先帝所赐之剑定不饶他。”
太后定了定神,忙说道:“诶,桓卿言重了,桓卿能为江山社稷着想,是大晋之福也。若是有人有异议,便让他讲出来,若是无理取闹,本宫也不饶他。”
此时,众臣中一位老臣叩首道:“老臣南宫向,有本启奏。”
太后看去原来是三朝老臣南宫太傅,便说道:“南宫爱卿,你年事已高,快快请起,有话慢慢讲来。”
南宫向谢恩,缓缓起身,又咳了几声,才说道:“方才桓大将军所言非虚,臣亦已有耳闻,如今民间有谣云:‘君非君,夫非夫,子非子,父非父,皆众乱,天下亡。’其中所指大概就是此事,老臣听后实在是羞愧无比,怕是有一天会无脸面对列位先王啊!为救社稷如水火,老臣亦主张废黜昏帝,请太后明鉴。”
其余众臣皆叩首齐声道:“臣等亦附议!”
太后见已到如此地步,尤其又见到桓原方才的架势,也不敢再说什么,便也只有应允。于是崇德太颁下诏书道:天子集昏庸无德,然帝位应由有德者居之,遂尊天道,效仿尧舜,将帝位禅于会稽王司马于,废集为东海王。
当日桓原便派散骑侍郎刘亨进宫收缴了国玺,并逼迫司马集不得耽搁,即刻离开皇宫。尽管时值初冬,但建康地处江南本不应该十分寒冷,可当天却是满天阴郁,寒风凛冽,司马集发髻散乱,双眼无神,满脸颓废之色,只着单衣徒步走出西堂,又在刘亨催促下仅乘一辆牛车便出了神兽门,离开了住了不到百天的皇宫,场面何其哀也,更有沿途臣子掩面哭泣拜别。后来,司马集又被降封为海西公,且被迫迁往吴县西柴里居住,从此终日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小心谨慎地度日,最终司马集病死于吴县,时年四十五岁。
再说云孟被软禁在房中已有多日,消息亦是隔绝,根本不知道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刚开始云孟也是想尽办法以求脱身,不是谎称有事要见于翁,就是要找青遥,甚至有几次云孟想趁仆人送饭之际逃出去,都被门外看守拒绝或是挡了回来,看来想要离开确实是不可能的。到后来,云孟索性在屋中整日看起书来,安静得很。其实,云孟只是表面平静,心中却在盘算为何桓原让自己思过反省,是老师知道了些什么,亦或是自己与老师之间存在误解?
入夜,征西将军府内宅书房中,桓原正襟危坐,于翁躬身站在一旁。桓原面前桌案上放着前敌刚刚送来的捷报,捷报上说,殷渊出师顺利,刚到寿春便首战告捷,如今苻氏已退至许昌一带,殷渊准备稍事休整后就挥师许昌。桓原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于翁轻声说道:“殷渊小胜只是侥幸而已,主人无需如此。”
桓原将捷报合上,说道:“此人绝不可小觑,若是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一旦其势做大,局面可能就不好控制了。”
于翁又说道:“如今朝中上下,尽在主人掌握之中,他殷渊即便是再有本事,又能如何?到时,只需一道谕旨便可轻轻松松削了他的兵权。”
桓原转过头看了于翁一眼,眼光之中流露出一丝杀意,吓得于翁赶忙闭嘴,桓原说道:“于翁难道是年事已高,糊涂了不成?连家主的主也要做了吗?”
于翁连连摇头,赔罪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老奴多嘴,还请主人恕罪。”
桓原鼻子轻哼了一声,问道:“这几日,云孟可是规矩?”
于翁答道:“回主人,云孟这几日一直呆在房中,刚开始倒是想趁机溜出来,都因有人看守,并未得逞,这几日却是不闹了,安静了下来,终日就呆在房中看书,未离开半步。”
“嗯,看来有些事他也并不知情,只是有些情绪罢了,如此他倒是仍有些价值。对了,青遥呢?为何这几日没有见到他?”桓原又说道。
于翁答道:“回主人,青遥这小厮,情绪好像有些浮动,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反复只说他对不起公子,老奴怕他会坏事,家主您看?”
桓原沉思了片刻又说道:“青遥这招棋,作用不亚于云孟,其他旁人也替代不了,眼下还不可动他。你且去将他稳住,好言安抚与他,告诉他,只要再将最后一事办成,我便准他远走高飞。另外,也通知广达,命其做好准备。”于翁领命,缓缓退出书房。
第三十八章 寿春犒军(一)()
这一日晚间,百无聊赖的云孟,早早就灭了灯,和衣仰面躺在床塌上发呆,合计着殷渊应该已经到了寿春,也许已经与敌军交上了手。忽然听到“当当当”有轻轻叩门之声,然后青遥的声音低低传来,“公子、公子。”
云孟忙翻身下床,走到门前,轻轻将房门拉开,借助月光一看果然是青遥站在门外,云孟又朝房门外左右看了看,却不见了门外的看守。这时青遥轻声笑道:“公子你看什么呢?人早已被撤走了。”
云孟略有疑惑,又忙将青遥让进屋中。青遥拿出火镰欲将灯点亮,云孟伸手想要制止,青遥却摇摇头说道:“无妨的、无妨的。”又问云孟道:“公子,这几日可好?”
灯光此时重新亮起,云孟便招呼青遥一同坐下,借助灯光再看向青遥,总感觉哪里不对,似乎青遥眼神总是闪烁不定,有意躲着不与云孟对视。云孟面露不悦问道:“你先不要问我,你先说说这几日哪里去了?为何多日也见不到你?”
青遥顿了一下,又干笑两声,答道:“公子莫气,青遥这几日只是染了风寒,一直卧床,故而没有前来伺候公子。”然后又干咳了几声。
云孟一听青遥病了,忙关切的问道:“我还说为何这些日子见不到你,原来是病了,怎么现在好些了吗?来,把手给我。”说着云孟伸手要拉青遥,想要给他把一把脉。
青遥连忙将身子往后退了退,躲过了云孟,嘴里说道:“不用了、不用了,青遥已经全好了。”
云孟摇摇头,抽回了手,说道:“青遥,你老实说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何我见你总是怪怪的?好像是有心事”
青遥略有口吃答道:“没、没事,没事呀。”然后又定了定神,接着说道:“公子您是多虑了吧!青遥只是大病初愈,身子还有些虚弱而已啊。哎呀,对了,青遥一时忘了与公子说正事了,公子你可知现今殷先生的消息吗?”
云孟一听青遥提到殷渊,便也一时顾不上再追问青遥,问道:“青遥,是不是前敌传来的什么消息,你可知道?”
青遥此时倒像回过神了似得,流利的答道:“晚饭时,我见着于翁正与徐宏安顿事情,不经意间听到那么几句,好像是说殷先生在前敌打了胜仗,天子很高兴,命家主代表天子去寿春犒赏三军,于翁则命徐宏先做安排,不日便将启程。”
云孟听说殷渊打了胜仗,也很是高兴,又听到老师要代表天子前寿春去犒军,更是心痒难耐。青遥像是看出了云孟的心思,笑道:“公子,你现在是不是也很想一同前去啊?”
云孟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之心思,青遥你也是知道的。只可惜想归想,老师如今命我闭门思过,怎可能又让我一同前去呢?”
青遥又笑了笑,伏在云孟耳边轻声说道:“公子,我还听说,家主因与殷先生有前嫌,极不愿去寿春。打算借故推脱,让徐宏代表他老人家去一趟,就不知道朝廷是否应允了。青遥想说的是,若是真是如此,公子何不去肯求家主,也好让他准了你与徐宏一同前去?”
云孟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问道:“真有此事?”
青遥点了点头。云孟想了想却又犯了难,说道:“只是现今我不得离开这屋子半步,如何去向老师述说?”
青遥想了想说道:“公子,青遥倒是有个法子。公子不如给家主写一封信,青遥看看能否求于翁转交于家主。至于这信的内容却是要短小精悍,不可太过冗长,要让家主一眼便能看清公子的心意,还不能惹他老人家反感。”
云孟点头道:“你这个办法是好,意思我也明白,只是如何才能又要简短,又能说动老师呢?”然后微闭双目,陷入思索之中。
青遥等了云孟片刻,见云孟还在思考,便说道:“公子也不必太费心思,要依青遥只需两句话就可,关键是要让家主知道公子已然知错。”
云孟将眼睁开,疑惑的问道:“什么,只要两句话就可?快些说来听听。”
青遥清了清嗓子,说道:“公子只需亲笔写下‘纵有万般理由,一切皆怪云孟。云孟知错。’即可。”
云孟还是疑惑,又问道:“这没头没尾的能有用吗?”
青遥笑道:“公子,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公子且想一想,家主为何仅是让公子闭门思过,却未见有其他责罚。说明家主也非真的生气,只要公子能向家主表明诚意便足矣,至于其它解释之言,青遥就拜托于翁便是了。”
云孟苦笑了一下,说道:“难道是我真的糊涂了吗?也罢,反正也想不出其他什么办法,就按青遥之法姑且一试。”
于是云孟按照青遥说的,写下字条,又款上自己姓名,然后交给青遥。至于青遥拿着字条如何去找于翁此处自不再细表。
云孟在房中等待,心中忐忑,也不知青遥之法是否可行?云孟几乎彻夜未眠,只等着天亮会有消息。听到鸡鸣三遍,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云孟心想:“老师习惯早起,现在于翁也应该在老师左右服侍着了,不知道于翁将那张字条交给老师没有?”可一直等到临近中午,仍是没有动静。
就在云孟几近绝望之时,房门被人一下子推开,然后青遥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对云孟高喊道:“公子,好消息,好消息啊!”
云孟一下子来了精神,一把拉住青遥,急切地问道:“可是老师应允了?”
青遥点头答道:“正是,主人看了公子的字条,加之于翁又帮着美言了一番,家主最终同意了公子随徐宏同去的请求。”
云孟顿时心中的石头落了地,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也见好了些。青遥又说道:“公子,只是给你我准备的时间不多了,于翁告诉我说,徐宏今日下午就要出发,我等还得快些收拾一下。”
云孟问道:“为何如此仓促啊?”青遥只是摇摇头,却没回答。
于是主仆二人连午饭都没顾得上用,急急忙忙收拾了些应带之物。
果然刚过午时,就有府中家丁前来传话,说是队伍即将启程,请公子移步到府外。云孟忙带着青遥跟随者家丁出了府门,见到府门之外已经停了数十辆大车,车上拿草席蒙着,看不到载着何物,不过估计也是些犒赏前方将士的酒食之类。
徐宏穿着一身黑色盔甲,外罩黑色的斗篷站在车队旁边,正清点着货物,身后两队兵士,也尽是穿戴着黑盔黑甲,一个个表情严肃,如同泥塑一般。云孟心中暗自嘀咕“不是去前方犒军吗,却为何是如此阵势?”
“公子,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吗?”于翁的声音从云孟身后传来,云孟忙转过身,看到于翁正背着手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上。
云孟走到于翁近前,躬身施礼说道:“老管家可好,多谢您在老师面前为云孟美言。”
于翁微微一笑,说道:“公子不必多礼,老夫举手之劳而已。家主有话要老夫传与公子。”
云孟一听老师有吩咐,忙又拱手道:“恩师有何吩咐,还请老管家告知。”
于翁收回笑容,表情严肃的说道:“家主只有四个字告与公子,便是‘好自为之’。”
云孟听到这四个字,虽有些惊诧,却也能明白桓原其中所指,又不能辩驳什么,于是对着将军府大门躬身拜了一拜。
此时一切皆已准备停当,青遥告诉云孟队伍即要开拔,请云孟上车。于是云孟再次对于翁施礼,以作告别。
寿春,位于建康西北,滨长淮,东依淝水,南有巨泽芍陂。自永嘉之乱以始,中原胡骑纵横,烧杀劫掠,汉族士民纷纷避乱南渡。晋廷迁都建康、偏安江左之后,淮南的寿春便成为南北对峙的要镇,屯驻重兵,修筑坚城。淮河上下千余里,地域辽阔,而寿春由于位置居中,水旱道路交汇,则成为了防守淮南的重心所在。
寿春距建康路途并不遥远,仅七百余里,且有水路连通,云孟他们行进不紧不慢,中间走了一段水路,五日后便来到寿春。只是云孟发觉一路上徐宏很是奇怪,自始至终没有与云孟讲过一句话,即便有事也都是由其他人带话过来。有两次途中休息,云孟本想上前与其攀谈,徐宏却好像有预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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