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众人将昨日所熬制的几桶药膏取出,而后倒入盛具之中,摊开进行晾晒。
药膏经过一宿的密封,已经蒸发了很多水分,甩出去都是一坨坨的形状。
而后,林渊又取了一块昨日暴晒之后的药膏,告知众人,待药膏干固之后,就将之碾碎成粉,集中收集。
这些工匠皆是之前酿造冰红茶的老手,行动力与执行力都很是不错。
林渊说过之后,他们便明白了过来。
离开药坊,林渊直接去了扬州城最大的牲畜宰杀场。
牲畜宰杀场位于扬州西南角,是一块由官府所开辟,专门用来屠宰牲畜的场所。
这里宰杀的牲畜,占了扬州城十之七八的分量。
每日都会有源源不断的牲畜被送至此处,也有源源不断的肉类被送至各个摊位,以满足扬州城百姓的日常所需。
林渊也是初次来到此处,却被眼前所见深深震撼。
宰杀场主要以屠宰猪、羊为主。
其中,猪乃贱肉,为百姓所食。
而羊为贵肉,为富人所食。
屠宰猪羊各有其所,左边为宰猪之处,右边则为屠羊之所。
但不论屠猪,还是宰羊,都已经形成了近乎标准化的生产。
有人负责宰杀,有人负责褪毛,有人负责分肉,可谓是有条不紊。
而最让他惊讶的是屠宰场的环境。
整个屠宰场并不如他想象那般血污遍地,肮脏不堪。
屠宰之处是由官府圈定在某一处,那里有捆绑动物的工具,以及宰杀动物的石臼。
第0078章 屠宰场()
偌大的一个石臼上有一巨大的凹槽,猪羊等动物便被工具固定凹槽之中。
杀猪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猪血便顺着石臼血槽流出。
血槽之下放有木桶,所有的猪血都被盛入木桶之中,并加以利用。
富人不屑吃的猪血,在勤劳的百姓眼中,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至少,这‘血豆腐’就堪称扬州民间一绝。
动物被宰杀之后,便由专人负责褪毛,清理内脏等等。
所有的流程都有固定之处,相互之间相隔也不远,每个步骤周围的环境,则由其步骤之内的工匠负责清理。
宰杀场所,是由青条石铺就而成。
由于常年宰杀动物,这里的石头都被血水渗成了深沉的暗红色。
整个屠宰场,由肆长一名负责管理。
肆长之下有行头,各个行头分别管理手下之人。
如此,便形成了极其严格的等级制度。
而官府对于肉类卫生极为重视,会随机派出人员乔装前来查看,若发现环境恶劣,便会对肆长进行严厉处罚。
肆长严惩,便会找行头麻烦,而行头则会找工匠们的麻烦。
几番严惩下来,整个屠宰场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渊心中感慨万千,难怪大唐能成为历史上一颗耀眼明珠,单说这近乎标准化的生产流程,就足以让后世汗颜。
就在林渊四处观望之时,远处茅屋之下正优哉游哉喝水的肆长,注意到了他。
他见林渊四处张望,不时点头,还以为是官府所派来查看之人,忙整理衣裳迎了上去。
自从曾英到任之后,对屠宰场就极为重视。
毕竟,这屠宰场关系着扬州百姓的日常用食。
他不时会派人乔装查看,并且每次还都是不同之人,这就使得负责管理屠宰场的肆长无法行贿。
肆长,说白了就是官府所招聘的一些临时管理人员。
对于衙门派来查看之人,向来小心翼翼不敢得罪。
此时见到林渊四处张望,且又是新面孔,心中不免有些怀疑。
“这位公子好生面善,敢问咱们是否在何处见过?”肆长走到林渊跟前,抱拳行礼道。
林渊摇头:“我是初至此处,不知阁下是?”
“噢,在下邬有为,乃此处肆长。”
林渊抱拳回礼,笑道:“原来是邬肆长,失敬,失敬。”
“公子此来,可是要选购肉食?”邬有为试探着问道。
林渊摇头:“我此来非是为买肉而来,而是想收购一些猪鬃。”
邬有为听到他如此一说,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如此说来,你并非官府之人?”
林渊笑了笑:“我是否是官府之人又有何关系?我此来是与你们做买卖而来。这些猪鬃与你们来说并无用处,何不出售与我,也好赚些酒钱?”
邬有为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我不卖于你,而是商会下了命令,所有鬃毛都必须烧掉,不许私自贩卖。”
林渊眉头微皱道:“你们这屠宰场与扬州商会有何关系?”
邬有为耸了耸肩,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因为我家掌柜的入了商会,偷偷告诉你,据我家掌柜所说,扬州商会要对付一个不知死活的人。那人胆大妄为,仅有一家店铺,竟敢违背扬州商会的规矩,扬州商会诸多商行决定联手对其施压,将其扼杀于襁褓之中!”
林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对于此事,你是何看法?”
邬有为双手抱在胸前,沉吟道:“那人胆敢凭借一己之力抗衡扬州商会,勇气可嘉。可惜,他太自不量力了。扬州商会里随便拿出一家商行,也足够他喝一壶了。何况,扬州商会里大商行三十六家,这分明就是自寻死路。”
说完之后,他似乎还想征求林渊的意见,便问道:“你觉得呢?”
林渊笑了笑:“我看未必,扬州商会未必会是那人之对手。”
邬有为顿时奇道:“何出此言?”
“因为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不知死活之人。”林渊平静地道。
邬有为闻言,顿时瞪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林渊。
“原来他们要对付的人是你?”
林渊淡然一笑,揉着鼻子道:“怎么,难道我不像吗?”
邬有为顿时谨慎了起来,忙对着林渊摆手道:“若真是如此,我就更加不能将猪鬃卖与你了,你还是请回吧。”
林渊并没有走,而是盯着他道:“你身为肆长,我想问一句,究竟是官府大还是你家掌柜的大?”
“当然是官府大了!”邬有为毫不犹豫地道。
林渊点了点头,平静地道:“如此甚好,看来你并不糊涂。我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前来购买猪鬃,是因为官府与我定下了协议,我要在半个月内做出一定数量的齿刷,供扬州守军使用。而今,你却对此事横加阻拦,你觉得如若让官府知道此事,你会如何?”
邬有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此事若真是如此,被官府得知,他焉能有好果子吃?
到时,这个黑锅一定由他来背。
“这……。”邬有为为难了起来。
林渊接着道:“这些猪鬃与你们来说毫无用处,但对我来说,却是大有用途。此番刺史与我定下买卖,实则是为了扬州守军着想。我可以这样说,这批猪鬃事关重大,甚至关系到扬州城之安危!你若是觉得扬州之安危无关紧要,倒也无妨,此事我自会向刺史禀明。”
邬有为听了之后,脸色更加难看。
林渊这话看似是劝说,实则却是威胁。
“公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就是个小小的肆长,既得罪不起掌柜的,也得罪不起官府啊!”邬有为哭丧着脸道。
林渊淡然一笑,道:“此事简单,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你将猪鬃全部收集之后,着人送往平步街十一号。如此,你既不会得罪你家掌柜,也不会得罪官府,而且你还能额外赚到一笔钱财,何乐而不为呢?”
“这……恐怕不妥吧?若是被掌柜的发现,我这饭碗可就难保了!”邬有为忧心忡忡地道。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何况此事若成,当是大功一件,官府会更加器重于你。你家掌柜与官府孰轻孰重,想来不用我多说了吧?”林渊说道。
第0079章 窑厂之行()
邬有为被林渊说的有些心动,何况,这些猪鬃本就是无用之物。
一把火烧了也是烧了,还不如赚些钱财来的划算。
如若真如林渊所说,此事事关重大,那对自己来说,倒也是个飞黄腾达的绝佳时机。
说不定能趁此机会进入衙门当差!
想到这里,邬有为不再犹豫,便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以后,所有的猪鬃我都会送给你。”
林渊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腰间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交给邬有为。
“这是二十枚大钱,足够买下这些猪鬃了吧?”
邬有为接过沉甸甸的钱袋,顿时欣喜万分,连连点头:“够了,够了!这些猪鬃哪里值得这么些钱?公子放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一定给公子办的妥妥的。”
所谓‘大钱’,便是由朝廷铸造的铜钱。
这种铜钱规格统一,铜制极佳,但数量并不是很多。
而民间多用‘小钱’进行交易,所谓‘小钱’,便是民间私铸钱币。
这种铜钱不如‘大钱’那般平整,铜质发黑,掺杂铁铅。
但因发行量较多,且较为便宜,朝廷屡禁不止,便默许了这种铜钱的世面流通。
虽说同样是铜钱,但两者之间却有着很大区别。
一枚官铸铜钱可抵得上十枚小钱,可想而知,这二十枚大钱是何等之多。
当然,这点钱对林渊来说却是九牛一毛。
但对邬有为来说,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林渊暗自点头,心道:常言‘有钱能使磨推鬼’,这话确实如此。早知如此,何必与他多费口舌?
解决了猪鬃之事,林渊便离开了屠宰场。
不过,他并未去那些玉石坊,而是直接回到了位于平步街的齿刷制作工坊。
让众人去砍些竹木,而后又拿出几张之前所设计好的齿刷的图样,让工匠们依图制作。
这些图纸,是他通过回溯前世记忆所得,使得齿刷的把柄更为合理,花纹也更为精美。
林渊并不担心这些工匠们的手艺。
虽没有前世机械化生产的速度,但纯手工雕刻,打磨的齿刷,更像是艺术品。
对于他来说,不是非要使用玉石之类,竹木之类也可以制作齿刷。
何况,官府大量订购齿刷,他也不可能全部都以玉石为原料,那样成本未免太高。
惟有这竹木,到处可取。
那些明知自己被扬州商会对付,而故意敲诈之人,就让他们的货物烂在手中便是。
他林渊才不稀罕。
林渊工坊交给朱陶之后,自己便骑马出了扬州城。
扬州周围有数家制瓷窑,其中最近的两座位于扬州以南二十里的虎尖岭。
这两座制瓷窑,分别是徐窑,江窑。
这是以所属人的姓氏所命名。
两座窑厂都位于虎尖岭之下,位于运河之侧,不过却是一南一北。
自唐初伊始,瓷器便畅销海内。
扬州作为最大的海上丝绸之路,瓷器更是多不胜数。
隋炀帝因享乐而修建的大运河,如今成了扬州最重要的经济命脉。
大运河各个码头都停着桅杆船,可谓是‘节次鳞比’。
运河之中,船只往来,甚是热闹。
而这些船只,所装多半皆是瓷器。
这些瓷器自扬州而发,乘船而行,远销海内外诸国,成为诸国争相抢购之宝。
徐窑与江窑,占据大运河这等地理位置,生意更是红火。
林渊先去的便是徐窑。
徐窑背山靠水,占地范围极大,单是窑厂就有十余座。
林渊来时,见码头边停着几艘大船,一些伙计正小心翼翼地抬着木箱朝船上而去。
这些木箱之中填满了干草,干草里则放着大小不一的瓷器。
林渊啧啧称叹,能将徐窑经营如此规模,这徐窑主人着实不简单。
进了院子,着人表明了来意,林渊便被带至会客厅。
会客厅内,放着各种各样的精致瓷器,令人眼花缭乱。
林渊坐了片刻,一盏茶尚未饮完,便有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此人身材消瘦,但眉目棱角分明,颌下留着指许长的胡须,虽衣着朴素,但却很是干净,给人一种干练坚毅之感。
“在下徐凌,让贵客久等,万望海涵。”中年男子走入客厅,便双手抱拳,一脸歉意地道。
林渊起身还礼:“徐掌柜客气了,在下林渊,初次见面,还望徐掌柜多多关照。”
徐凌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随即让人上茶。
很快,一名婢女端着茶走了上来。
“贵客前来,徐某却未及远迎,且以此茶向林兄赔礼。”徐凌说道。
林渊微笑道:“不敢,不敢。林某冒然造访,是在下失礼在先,岂会怪罪徐掌柜?”
“哎,进门皆是客,此乃礼数,请饮此杯。”徐凌端起茶盏,敬道。
没奈何,林渊只得端起茶盏。
尽管,他并不口渴。
“此茶香气馥郁,如云霞蒸腾,果然好茶!”林渊称赞道。
徐凌饶有兴致地道:“莫非林兄还懂茶道?”
“略知些皮毛罢了,谈不上懂。”顿了顿之后,林渊品了一口茶水,道:“此茶芽叶微紫,叶背卷似笋壳,如若我所猜不错,此茶应是‘顾渚紫笋’。”
“林兄年纪轻轻,确有着一副好眼力。佩服,佩服!”徐凌啧啧称赞道。
林渊颇为谦逊地道:“徐掌柜谬赞了。只是这茶是好茶,水却非好水,着实浪费了此等好茶。”
徐凌闻言,顿时大感新奇。
他捋着胡须,说道:“林兄此说,想来定有高见了?愿闻其详。”
林渊想了想,随即毫不客气地道:“泡制此茶,最好的水乃是‘阳崖云泉’水,以此水煮茶,至三沸,及热而饮,方为上茗。”
“阳崖云泉?此为何水?”徐凌颇为疑惑地问道。
“所谓‘阳崖云泉’,便是山顶之上向阳处的泉水,此处泉水最是甘冽,且因其向阳而流,水质较暖。与顾渚紫笋来说,最是适合泡茶。”林渊解释道。
徐凌捋着胡须,沉吟道:“以山顶向阳之处的泉水泡茶,这倒有些意思。这虎尖岭上便有一处泉水,正好可用来一试林兄所说之法。”
第0080章 艺多不压身()
想到这里,徐凌便立即招呼来一名伙计,让他前去虎尖岭上取一桶‘阳崖云泉’。
林渊见状,不禁笑道:“徐掌柜何必如此心急?”
徐凌微微一愣,颇为尴尬地道:“抱歉,我一向爱茶,今日听闻林兄所说,心中便想一试。失礼之处,还望林兄见谅。”
“看来徐掌柜也是爱茶之人啊!”林渊笑吟吟地道。
徐凌捋了下胡须,呵呵一笑道:“我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倒是林兄,年纪轻轻竟对茶道如此了然,着实令徐某佩服啊!”
林渊笑而不语。
他才不会告诉徐凌,他所知道的这一切,都是使用回溯术之后,从茶圣陆羽的《茶经》中得来。
“徐掌柜,此番林某前来,其实是为了一桩买卖。想必徐掌柜已然知晓了吧?”林渊喝了口茶水之后说道。
徐凌点了点头:“不知林兄想从我这买些什么瓷器?”
“我想从贵窑购买一批瓷瓶,便是药铺里盛装药粉的那种。”林渊说道。
“但不知林兄需要多少?”徐凌问道。
“先来个一千瓶吧!”林渊不假思索地道。
徐凌颇为惊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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