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陈玄礼曲着身子站起来说道,“陛下,并州传来最新的消息说,那个高平县令王方恒贪墨六十六车财物的案子,该是和、该是和兵部尚书王晙有关。”
“消息准么。”李隆基仍旧耐心的审视着图画卷轴,仿佛混不在意陈玄礼说什么。
“高平县令王方恒如今已被关进天兵军军牢,并州的劝农判官李林甫单独审了一次后,就全都招了。”陈玄礼细细说着,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说是李判官没有用刑,都是王方恒自己主动交代的。”
“李林甫这个人,是源乾曜和宇文融保举去并州的。”李隆基淡淡说了一句,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陈玄礼问道,“他本该支持括户,可现在却拿掉一个全力支持括户政策的县官,那是为什么?”
“臣。”陈玄礼本来只是向皇帝汇报最新的消息,这些事情造成的疑惑,他自己也在心里头是不停地打转,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于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臣愚钝。臣常年在北衙任职,外廷的事情,能看得懂的实在不多。”
“玄礼,这是弃车换帅啊。”李隆基淡淡说着。
“臣鲁钝,还望陛下开释。”陈玄礼跪答道。
“宇文融是想用括户之政来换王晙的相位。”李隆基轻叹了口气说道,“括户是国家新政,势在必行,纵然有些些小过失、纰漏,那也是一时的,汉光武雄才伟略兴复汉家,卒不能检括全国土地,终至于后汉豪族林立,酿成汉末割据之局,这是前车之鉴。我大唐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陛下的意思是。”陈玄礼多少已经猜到,可是圣心难测,终究是还不敢贸然定论。
“宇文融是个聪明人,他在赌朕括户的决心,这个人不但要用,将来朕还要大用。”李隆基说道,“王晙是朔方多少年的名将了,又是张说荐回朝廷的人,朕总要给他留些面子,你懂了么?”
“臣明白!”陈玄礼应声说道。“陛下,那要不要派人去一趟并州张孝嵩那里?”
“不,静观其变。朕其实倒是很想看看,张孝嵩从安息调到了并州,怎么帮朕收拾天兵军这个烂摊子。”李隆基微微笑着说道,转而又问陈玄礼道,“幽州张嘉贞那里如何了?”
“啊,回陛下,幽州来的消息说,张刺史最近正忙着筹粮,很多外地的粮商听到了风声都赶了过去哄抬粮价,弄得百姓人心惶惶,可、可不知怎的,张刺史的府衙突然冒出了不少粮食,平价放粮周济百姓,幽州的百姓念他的好,都说张刺史是活神仙。”幽州传来的消息已经揉进了很多猜测和渲染,陈玄礼也着实弄不清楚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见皇上问起,索性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只是亏了那些炒粮的商贩。”
“呵呵。张嘉贞是个有办法的,只要百姓说好,那便是好的。”李隆基已经不似前时谈论并州的事情时那般严肃,继续问道,“粮食卖不出去,运回家里便是。粮商也不会亏了什么。”
“陛下说的是。”陈玄礼说道,“只是因为幽州下了大雪,张刺史又放出消息说敌情紧张,单单留了幽州北门供人出城,审查又甚是严格,而且幽州北门出处是一片林子,说来也怪,那林子不巧最近闹起虎患来,死了不少人,所以满城的商人没有敢往外走的,都窝在城里不敢出来。”
“呵。”李隆基点点头,已经有所领悟,“张嘉贞办事有他自己的办法,亏了他在幽州没被缚住手脚,裴伷先和许澹两个呢?”
“裴、许两位那边倒没什么太大的动静,想来是念着皇上的北伐大计,都和张刺史同心同德吧,共度难关吧。”陈玄礼说道,见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心下也一派豁然轻松。
“玄礼。幽州那边,最近你要盯的稍稍紧些,剩下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一放。”李隆基说着,面朝大殿之外看去,见玉台下面隐隐出现三个人影子,走在最前面的人甚是小心,一眼就知道是高力士,看来他和张说去画院宣吴道子已经回来了,于是说道,“玄礼,你先下去吧,朕有事自然叫你。”
陈玄礼跪拜之后,慢慢退出大殿门外,见高力士、张说引着一个品轶极低的官员进来,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皇上素好风雅,单看样子也能猜到这人该是琴棋书画一类的人物,见高力士盯着自己看,也微微的点点头算是回应,随即转身离开了。
“陛下。臣和张相奉命去宣的吴道子到了。”高力士站在殿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似极其微弱柔和,但是声音却能清清楚楚被大殿中皇帝听到。
“进来吧。”李隆基和陈玄礼说完话,仍旧站在那里看着历代帝王图,只是此时的他已经跳过了中间好多的皇帝,直接站在了图画最后的部分。张说看了心里一阵放松,看来陈玄礼进来面圣,也没有阻扰皇帝看画的雅兴,这至少可以说明,陈玄礼说的话,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臣吴道子参见陛下,吾皇万岁。”说话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叩头,却仍有一身难以掩饰的不俗风骨,李隆基见了心中喜欢,叫他起来,这少年才缓缓站起身来“谢恩”。
“朕想起来了,张相曾说你穷尽丹青之妙。吴道子,你可否能为朕画一幅画。”李隆基笑道。
“臣谢陛下隆恩!只是张相爷过誉,微臣怕、怕担不起这般赞誉。若是画的不好时,还望陛下宽恕。”吴道子终究是少年人心性,见李隆基堂堂天子向自己索画,居然还要客套,心中又惊又喜,惊得是帝王谦和,喜的是皇帝赞誉,不由得说话有些散乱,全忘了方才高力士一路叮嘱自己的话,接着说道,“臣,臣一定给皇上好好画!”
“好!”李隆基笑道,“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第106章 殿中作画(求收藏!求推荐!)()
“力士,叫人去传太子和郯王、陕王过来。”李隆基笑道,他的话方一出口,高力士倒是心中发愣不明所以,“怎么好好的看着画,要见这三个?”只得匆匆答应了一声,又转身下去吩咐人手,毕竟这次皇上要召来的三个人都是皇子,甚至还有国储太子在内,那可是千万马虎不得的。
张说在一旁垂手侍立,听了李隆基的话入耳,心上便即明了,只是面上仍不表现,恭然立在原地,仿佛是沉浸在历代帝王图的赏析之中。
吴道子今日得见天颜,本就心头格外好奇,听了皇帝要召见太子和二王,心中暗忖道,“莫不是叫我来画皇子?这可着实有趣,不但高内侍和张相亲自去找我来见皇上,还能见了太子和两个王爷。有趣,有趣。”心中想着,已经不似先时面圣时那般紧张,心里头心思活络,可面上仍旧一脸恭敬,乜斜了眼睛去瞧张说,见这个宰相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微微笑着,也不知道他笑的什么,自己想去学张说的样子,一时却又学不来人家的表情,站在那里有些僵僵的。
“吴道子。你过来随朕看看这画。”李隆基吩咐完,招呼了一声他,吴道子没料到皇帝突然唤自己,愣着不知道该是先出左脚还是右脚,心里头正打鼓,忙着想高力士先前的交代,又听见张说冷冷的唤了一声道,“吴道子,圣驾之前不可疏忽。”
“臣在。”吴道子连忙应了一声,走上前去,立在李隆基身前一丈处,不知道是否应该再往前走,他常听说宫中礼数甚多,自己在京师画院中虽然也有两年,可从未如今天这般如此亲近真命天子,生怕自己一个冒失做错了什么,是以不敢再动,呆呆的立在那里。
“朕可有什么叫你害怕的地方?”李隆基见吴道子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办,也知定然是高力士一路没少嘱咐过这个年轻的画师,于是温言问道。
“臣。臣只知道画画儿,于宫中礼仪一窍不通,臣怕自己冒失,冲撞了圣驾。”吴道子说道,见李隆基对着他笑,心里虽然高兴,却不敢放肆。
“呵呵。不管旁人和你说了什么,朕现在叫你,你近前来便是。”李隆基笑道,觉得这年轻人也颇为有趣,若是真如张说所说是个“穷尽丹青之妙”的画师,可也是个不错的人才了。
“是。臣领命。”吴道子说着又往前进了几步,站在李隆基的身边,微微垂手欠了身子。“陛下,这是贞观阎相爷的历代帝王图,是好画。”
“你见过这画?”李隆基甚是惊讶,原来阎立本此幅历代帝王图是当年奉了太宗皇帝诏命绘制,乃是太宗皇帝要阎立本图录前代十三位帝王,用以御前时时瞻看,思检古今帝王得失之用,除了贞观一朝少数人看过之外,太宗皇帝驾崩后就一直藏在内库,没什么人再想起来过,自己也不过刚刚从内库书画中抽检出来,所以今日召了张说一同参磨,本想叫吴道子上前观画,却没有想到这个吴道子才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认出了画作。
“回陛下,臣未曾见过。”吴道子说道,“只是画院中存有当年阎相爷绘制凌烟阁功臣图像的底本,臣见这画的画工,与功臣图底本线条用笔相互吻合,绝无出入,这画上人物又都是天子冕旒,所以当是阎相爷的历代帝王图了,今日蒙陛下恩典得见,实是大幸。”
“嗯。”李隆基看了一眼身后立着的张说笑道,“张说,你这看人眼光准得很,这个吴道子不简单啊。”
“陛下神明圣哲,大唐英才迭出,此皆陛下睿德所致,臣不敢邀功。”张说也躬着身子微笑说道。
“陛下!太子和二位王爷到了。”高力士轻缓缓的走进殿内,对着李隆基说了一句。
“哦?让他们都进来。”李隆基转过身去,张说、高力士、吴道子几个也都跟着转了过去。
“宣太子、郯王、陕王觐——见!”高力士喊了一嗓子,吴道子正想着今日眼界大开,再看看三个龙种到底是何模样,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大殿之外,就看见三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再后面跟着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倒是和自己不相上下,本以为最后面的该是会更年长一些,却没想到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儿臣参见父皇。”三人来到大殿之内,见到父皇李隆基看着他们,齐刷刷的喊了一句,都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李隆基满意地点点头,“吴道子,朕今日想叫你画画太子和郯王、陕王,你觉得如何?”
“臣领命!臣不胜荣幸之至!”吴道子跪下叩头领命,可他刚一站起来,就看见高力士已经指挥着几个太监在大殿之内摆起画桌和椅子,在桌案上工整的铺开应作画所需笔、墨、汁、砚等,“道子,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来即是。”李隆基说道。
吴道子平生最喜作画,见了笔墨立时走上画桌前点看,见颜料都是罕见的品色,显然是御用之物,而画具处处齐备,那皇上自然是要自己在大殿之上当场作画了,于是说道,“陛下,画具皆已齐备。臣已幸睹太子殿下和郯、陕二王尊颜,臣可以作画了。”
“不,朕是想让太子和二王站在殿上,你就看着他们三个人画。”李隆基说道,高力士偏头瞧了一眼太子和郯、陕二王,悄声附在李隆基身旁说了一句,“陛下,这恐怕会累着。”
“嗣谦,嗣直、嗣升,你们三个可愿意?”李隆基分别唤道太子和郯、陕二王的名字。
“儿臣愿尊父皇之命。”三人齐齐说道。
“吴道子。今日朕也在这里,你可坐在椅上慢慢地画。”李隆基笑说道。
吴道子知道这是皇上怕他作画辛苦,故意抬了椅子上来叫他坐着作画,可如今太子和二王都站在殿上,张相和高内侍都站在殿上,甚至皇上自己都站在殿上,他又怎么敢怎么能去坐那把椅子呢?“臣谢陛下隆恩,只是臣往日作画都喜欢站着,方能聚集精神,今日还是站着画吧。”说罢,将袖袍略略拂起,轻轻捏起砚前笔架上悬着的笔,朝着秘色瓷器中的清水里浸去。
第107章 图像龙种(求收藏!求推荐!)()
吴道子将笔浸的软了,方才抬头草草打量了一眼殿上的三个皇子,心中暗暗想道,“太子是国之储君,论理来说,自然该是先画太子殿下的,只是若要让郯、陕二王等的急了,又不知道今日糊里糊涂的,要得罪了谁,这可有些叫人犯难,只有将三个人的画像同时画出来,倒是个好办法。”
“吴道子。既已领了圣命,如何还在耽搁?”张说见吴道子捏着笔踌躇不下,以为他是有什么缺手用度的东西,开口问道,实则是提醒之意。
吴道子答应了声“是”,心中想着别无他法,索性就让三位皇子的画像同时绘出,于是将三张画纸并列铺平在画桌之上,将袖口一敛轻轻黏住了画笔提笔落去,张说已然揣到吴道子的心意,面上一脸平和,实则内心颇为赞许,只是高力士见了有些奇怪。
“陛下,这吴道子。”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见吴道子画笔匆匆而落,只是不见纸上有什么具象的东西出来,悄声求教李隆基道,“陛下,这人画画有些古怪,怎的一下子用了三张纸。”
“世间奇才不可以常理度之。朕也好奇得很。”李隆基轻声说了一句道,显是不愿意自己的谈论影响到吴道子作画,“到底如何,静观便是。”说罢笑着负手而立,并不急着近前观看,只是站在那里微笑不语,看着吴道子挥毫泼墨。
“陛下,都这么久了,喝上一口吧,好润润嗓子。”高力士朝着殿中宫女使了个眼色,转眼就有几个盈盈如蝶的人递上茶盏,高力士转身轻轻接了,回来托在手中小心翼翼问皇帝道。
“朕还不渴,给他们送去。”李隆基微微昂起下颌示意给张说等人用茶,早有宫女来到张说身前。
“臣谢陛下赐茶。”张说双手接了茶盏,捧在怀里也不去喝。
“啊。臣,臣谢陛下赐茶。”吴道子见那宫女盈盈走上来奉茶,手上正忙着行走丹青,也躬身说了一句,慌忙歇下笔,学了张说的样子双手去接茶盏。因身子靠着画桌太近,生怕一个不留神将茶水洒在画上,托得太过深了,不留意双手摸在那宫女盈盈玉手之上,只觉得入手温润,软若无骨,禁不住抬头去看那宫女模样,但见得眼前一片春桃初绽,尽是绯红之色,盈盈然蝶舞花间,婀娜婉转,竟看得呆了。
那宫女见吴道子盯着自己看,不觉红了脸,匆匆低垂了头,将茶盏放在吴道子手中,转身退了下去,吴道子捧着茶碗,喉头咕咚咽了一口,见大殿上众人都看着自己,揭开茶盖将里面喝了个精光,震了震精神,复又提起笔画起来。
转眼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大殿之上静悄悄地,除了李隆基独自来回踱步的声音,再也听不到旁的。
张说站在离吴道子最近的地方,眼神仿佛一刻都不曾离开过吴道子的画纸,实则眼观六路,高力士见大殿之上的太子和郯、陕二王都已经站的疲惫不堪,心中不解为何皇帝不叫给三位皇子赐座,虽知其中必有深意,却也猜不出来到底为何,只得垂手侍奉,而殿上三位皇子素来锦衣玉食,出则宝马雕车,入则金枕玉被,今日被父皇同时召见本来以为喜事,上殿之后却呆呆的站了许久,心中各有思量。
“这画师不知何处得来,父皇今日叫我和老大、老三站在殿上不动,竟由他画了这么久。这人莫不是恃宠而骄,故意牵缠在这里不去画完,以邀圣宠。”太子李嗣直是大唐皇帝李隆基的第二子,其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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